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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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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一夢

這世上能叫東方銀玥“玥兒”的人, 除卻那個十一年前失蹤了的明王東方即明,便再沒旁的人敢了。

即便是東方銀玥的表兄魏嵊,甚至是魏嵊的父親——魏太師,也只能稱其為殿下, 哪兒能這樣堂而皇之地叫其小名?

東方即明失蹤, 也是周無凝從卞翊臣那邊聽說的。世人都說他其實是被妖拆吞入腹了,可周無凝記得東方即明, 當年東方即明在紫星閣可謂馭妖翹楚, 還得中融山傳承, 一代風雲人物, 怎會死得悄無聲息。

如今親眼見著了, 往日記憶中的少年已經變了模樣, 不知為何隱姓埋名藏在野林裏。

周無凝更不知,東方銀玥為何要讓他與東方即明碰面。

既然身份被人看穿,東方即明也不裝了, 他盯著周無凝看了許久後發出一聲輕笑, 心想這怕是東方銀玥給他的懲罰。

懲罰他明明活著, 卻杳無音訊,懲罰他明明回到了隆京,卻從不現身, 也未真的向她解釋當年之事。

東方即明知道他的妹妹從來都很聰明,任何細微的事情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今天早上他收到東方銀玥的信件時還有些詫異。信上畫了一只紙鳶, 未留任何字跡,但東方即明已然知道東方銀玥找到了他, 且確定了他,如此他才會在林中一直等待對方到來。

東方姓的三兄妹, 長兄東方元璟從不貪玩,仿佛天生的帝位候選人,而無心權政的東方即明便總帶著東方銀玥到處玩兒。他們最喜歡幹的便是將東方元璟的東西掛在風箏上放到天上去,惹兄長氣急敗壞來教訓他們,他們也就能順理成章地拉著兄長一起玩兒。

等待東方銀玥的時間裏,東方即明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何時敗露的,他回京多日,只與東方銀玥見過一回。

那不算正式會面,他給東方銀玥留了一封信,未著名,特地用左手寫。

留信後的第二日他在公主府前與東方銀玥入宮的轎子擦身而過,隔著窗戶二人互看一眼,彼時東方即明依舊是這一身粗衣麻布的打扮,戴著全臉面具,東方銀玥甚至沒叫人停下,他便自然而然地以為她沒認出他來。

小妹聰明,知道凡事不宜聲張,以免打草驚蛇。

如今他也成了東方銀玥眼裏的蛇,她讓他放松警惕,以為他藏身隱匿,再將被換魂至若玉身上的周無凝送到他的面前,嚇他一回。

東方即明再看向那張記憶裏熟悉的臉,心中明白,其實若玉早已死在了過去。



桌案上的尋常紙張上歪歪扭扭一行字——當心梅花妖。

東方銀玥將紙張卷起丟入一旁的香爐裏燒掉,熏香的煙混合著燒焦的苦澀味道漸漸在屋中散去,她單手撐著額頭望著窗外的天,心想這個時候想必在她的安排下,那兩人已然見面。

周無凝瞞她沈清蕪一事,東方即明在她眼皮子底下裝死,兩人都得受點教訓才行。

不過他們既已碰面,想必有些話就能說通了。

東方即明為何會與蒼珠海地的人一並回京,還有周芙芙之死,待他們將話說清後,東方銀玥便能順著其中訊息,無需觀星推運窺探過去,也能猜出隆京遇害的秘密。

這兩日南溪坡的瘴毒已了,悉數收入紫星閣中以陣界看護,白容白日去蓬萊殿授課後便無事可做,天未全黑便回到公主府裏種花。

東方銀玥看向蹲在凝華殿外正在挖土的少年,習習晚風吹過海棠花樹,她的膝蓋上放著一本先前未看完的書,難得覺得愜意。

經過白容這些日子悉心照料,院子裏的花兒都開得旺盛了許多,以前也總是這樣,不論何時東方銀玥的院子裏都有漂亮顏色,便是大雪紛飛也能瞧見盛放的花朵。

一本書看完,太陽也徹底落山,院內挖土種花的少年不知何時洗凈雙手捧著一盞燈就站在她的身後為她照明,安安靜靜當個燈座。

東方銀玥合上書回眸看去,莞爾一笑問:“手酸不酸?”

白容搖頭,他從東方銀玥的手中抽出書,又從袖子裏掏出另一本放在她手中道:“殿下換這本看。”

東方銀玥握著帶有少年體溫的書,垂眸翻開看了一眼便立刻合上,嗔怒地瞪了白容一眼。頓了頓後再展開,她瞧見書上帶著些許陳舊的水痕與幾點血跡,隱約想起來這本書是從哪兒來的了。

三年前,差不多也是這個月份裏,東方銀玥將這本書扔給了白容,讓他學。

“你怎麽還留著?”東方銀玥反應過來後將書砸進了白容的懷中。

白容笑道:“我留著許多殿下的東西,只要是殿下給的,都還在。”

“那你現在把這本書拿出來的用意是……?”其實不用問,東方銀玥心知肚明,在對上白容視線的剎那她便笑出了聲,擡手捏著他的臉道:“晚飯還沒吃,怎就飽暖思淫\欲了?”

白容蹲在東方銀玥的身邊,他將燭臺放在身側,張開雙手環住對方的腰,枕在她的腿上道:“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殿下是天上仙女下凡歷劫,還政於帝後劫難結束便要回歸仙界,可殿下沒帶上我。”

東方銀玥聽著他孩子氣的話,心情頗好地順話問下去:“後來呢?”

“沒有後來。”白容眼眸低垂道:“殿下飛走後,我連你的一片衣角都沒能抓住,因為這個夢太嚇人了,所以我半夜驚醒,不敢再睡。”

東方銀玥微怔,她低頭去看枕在腿上的人,想起自己大約所剩無幾的壽命,問道:“如若讓你接著夢,本宮化作仙女飛走了,你的將來會發生哪些事?本宮也想知道。”

白容搖頭:“仙女飛走了,我就沒有將來了。若有,那也必是去尋找追趕仙女的的道路,想著我能不能也變成神仙,再去找你。”

東方銀玥心道,過幾年後她若死了,難不成白容還要追隨她去死,看看這世間是否有地獄鬼界,是否有轉世輪回?

那太縹緲,太荒唐了。

“本宮命令你,別做亂七八糟的夢。”東方銀玥伸手敲了一下白容的額頭。

白容擡起頭看向她,眼神真摯誠懇道:“所以我後來翻遍了書,想看看有沒有什麽能留住仙女的辦法。有一則雜談故事上寫道,有名男子也曾有幸遇見仙女,他為了將仙女留在自己的身邊,惡劣地讓仙女懷上了他的孩子。”

東方銀玥嗤笑,拿著那本書擡起白容的下巴:“所以你才要與我看這本書?你想留在本宮身邊,還想讓本宮替你生子?”

白容眨了眨眼,看似天真,東方銀玥卻捏著他的臉道:“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本宮早已服藥,此生不會有子嗣。”

白容眸中的光眼見著暗淡了下來,他如遭雷劈,仿佛深受打擊,臉上的血色褪盡,就連呼吸也停了。

東方銀玥楞住,捏著他臉的手慢慢松開,蹙眉問:“怎麽?你還真打算讓本宮懷子?”

白容如神游在外,目光呆滯了些,眼也沒眨。

東方銀玥解釋道:“三年前的那件事你也涉事其中,本宮能攔得了一次,未必沒有二、三次。我不想不明不白遭人陷害,懷著旁人的孩子,也不想自己將來的婚姻受權勢所挾,所生之子成為雲瀚的阻礙,所以幹脆吃了藥,以絕後患。”

“你是妖,妖與人生子本就極難,況且人命短暫,也許等本宮垂垂老矣,你還如而今這般相貌,何必被孩子束縛,不如就過你我短暫快活的一生罷。”

說完,東方銀玥又撫摸了一下白容的臉。這一下叫白容回神,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睜久疲憊的眼睛竟泛著紅,垂頭的那一瞬,一滴眼淚滑出眼眶,落在了東方銀玥的裙子花紋上。

“白容?”東方銀玥俯身去看他,有些擔憂。

白容卻將臉重新埋在了東方銀玥的腿上,聲音悶悶地傳來:“那殿下要我如何抓住仙女呢?”

像是不懂事的孩子將一個夢境當真,白容此刻無法擡頭去看東方銀玥,他思緒混沌,心也跟著亂了。

婢女前來傳飯,東方銀玥拍了拍他的肩,問他要不要一起吃,白容搖了搖頭,有些無精打采道院子裏的花還未除草,轉身便去繼續當他的農工。

入夜後的公主府依舊燈火通明,白容的指尖上沾著些許燒焦的灰燼,隔著一院子的花看向凝華殿的窗欞。殿內點了燈,東方銀玥的一舉一動都投映在窗紙上,白容隔空去碰那道剪影,又見手中臟汙,終是握拳垂下。

夢境為假,可他心中的恐懼卻日益放大。

這兩天他翻遍了紫星閣的書樓,將他過去尋來的書也重新覆讀,甚至不惜去看坊間說書人寫的神話雜談,只想尋求一個續命的術法。

有本雜談上道人命天定,命數不可違,可有一禦師習得妖法,可換子為母命,身懷妖的孩子,便可在懷孕過程中吸腹中子的精氣,雖會誕下死胎,卻能延年益壽,以達長生。

他病急亂求醫,將雜談當成唯一的救命稻草,若真能讓東方銀玥活下去,他才不介意殺死腹中子……殺誰都行。

但雜談就是雜談,東方銀玥也不會與他有孩子。

寫書的老頭兒說他是瞎編故事,讓白容做他的生意,買一本回去看看,於是白容丟給對方一錠金子,燒了他滿屋書籍,將永無可能的假想湮沒在灰燼裏。

再回來公主府,白容路過了霧卿的院子。

這還是他第一次走近霧卿的住處,裏頭梅花妖似有感應,在白容靠近時便撫琴一曲,裊裊檀香從花窗前飄來,如一縷火焰,灼燒白容的理智。

幾日前霧卿的話言猶在耳。

“我可以讓你永遠與殿下在一起。”

白容盯著霧卿的屋子看了一曲結束,他轉身正要走,屋中的人卻抱琴而出,對方站在燈下,笑問白容:“白公子想通了?”

白容看向對方,隔著花窗與院落,他問:“你的辦法呢?”

霧卿朝他走近,但逐雲命人在他的院子外下了禁制,他不能離開,便只能站得不遠不近,告訴白容:“這世間有一奇法,可叫人與妖靈魂互換,只要化界,設陣,施法,便能讓公主殿下的魂魄進入任意一個妖的身體裏。”

他的眼直勾勾地望著白容,仿佛能蠱惑人心。

“妖之壽命可達萬年,如此,白公子也能與殿下長久、永遠。”

白容定定地望著霧卿,片刻後在花窗上凝結寒霜,颶風卷過冰刃,直接割斷了霧卿的腦袋。

鮮血噴湧而出,頭顱滾下後,霧卿的身體才倒地。

白容到底是轉身離開了,可霧卿的聲音卻透過花窗傳來。

“白公子可以好好考慮,不論是你想變成人,還是想將殿下變成妖,以那術法皆可辦到,但白公子不要考慮太久,以免錯過。”

他是在說東方銀玥的命數不長,不容他長時考慮。

但白容無需考慮,因為他知道,東方銀玥絕不願變成妖。

什麽荒唐的術法,什麽長久和永遠,梅花妖說的話對於白容而言,與那寫志怪的老頭兒書中故事一樣不可能實現。

他不該來見霧卿。

白容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東方銀玥,他踏入凝華殿,屋中的燈火已經滅了,他在霧卿那處耽擱太久,東方銀玥近來早睡,已經躺下。

白容朝床榻方向走去,腳步停頓,隔著屏風與微微晃動的珠簾,他嗅到了濃烈的血腥氣。

恐懼如山呼海嘯般襲來,致使白容手腳發麻,腦中一片眩暈,竟腿腳發軟,跌撞地沖到了床邊。

沈睡中的東方銀玥側臥於軟床上,蓋著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厚重的被褥,冷得臉色蒼白,鼻下卻流出兩道猩紅的血跡,染臟了臉,染紅了枕巾。

而她,無知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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