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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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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夏雨

白容打來了溫水, 沾濕巾帕再擰幹,小心翼翼地替東方銀玥擦臉。

他知道即便他動靜再大些這個時候東方銀玥也未必會醒過來,可他不敢亂動,他第一次如此直面凡人的脆弱, 好像稍微用點兒力便會弄壞她。

白容幾乎是憑著本能將東方銀玥的臉擦幹凈, 那一盆溫水變涼,染成淡淡的紅色, 弄臟的枕巾也被他換下, 再將這些東西全都拿走, 又一刻鐘, 滿屋的血腥味才漸漸淡了下去。

月色清冷, 隔窗落在薄薄一層床幔上, 屋外忽起夜風,子時之後便啪嗒啪嗒落下雨來。

白容坐在床側的腳踏凳上,緊緊地握著東方銀玥的手, 便是他如此小心翼翼也無法將身上的暖意傳達。東方銀玥的身體還是冰涼的, 涼到白容甚至不敢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他想起白日與東方銀玥提起的那個夢, 實則他沒做過這樣的夢,因為他已經許久不曾閉上眼睡過去了。

有些恐懼於心中滋生,害怕失去便越發不敢眨眼, 白容甚至覺得東方銀玥就是他敘述中的仙女,也許他此刻松開手, 她便能立刻羽化而去。

她不會帶走他。

白容枕著東方銀玥的手背, 蜷縮在床前,腦海中想著無數種能讓她活下去的可能, 思緒在風嘯與雨聲中淩亂,他想著, 若時間暫停在這一刻也是好的。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劈裏啪啦淋透了整個隆京,忽而一聲雷至,轟隆驚醒了睡夢中的人。

東方銀玥猛地睜開眼,握著溫熱的手,呼吸一窒後看見了白容的臉,心中的慌張才慢慢舒緩。

她坐起朝窗外看去,開了一條縫隙的窗戶不斷往裏吹進涼風,好在夏至不算太冷,只是風中夾著雨水,打濕了她的手背。

東方銀玥望著那離她床榻有些距離的窗戶和雨跡,再看向手背上的幾點水漬,微微皺眉。

“明明白日晴朗,晚上星空密布,怎麽後半夜就下起雨來了?”東方銀玥收回了手,輕輕抹去手背上的水跡,再看向白容:“你怎坐在床邊?不上來躺著?”

白容盯著東方銀玥看,像是沒聽見她的問話,在東方銀玥露出不解的目光後才開口:“我想起了去年今時我去了風聲境,那裏的天便是這樣變化無常,明明前一刻艷陽高照,不過吹來一陣風便立刻落雨了。”

隆京的天氣從未如此陰晴不定過。

東方銀玥直覺白容有心事,她左手蓋上右手的手背,指腹摩挲了會兒對白容道:“去將窗戶關上,雨都吹到我臉上來了。”

那窗戶離床榻很遠,便是再大的風隔著床幔也不會將雨吹到東方銀玥的臉上,但白容還是按照她說的去做。他起身走到窗前,驟雨打濕胸前的衣衫,淋上了他的臉,沖走幹涸的淚痕。

關窗前,他看著自己細心照料多日的花壇,那裏頭各種精細名貴的花都有,分明白天還精神奕奕地盛放各色花朵,不過才一場驟雨便讓花瓣零碎,枝斷葉落。

窗戶關上後,白容一邊脫去濕透的外衣一邊朝床邊走去,待重新站在東方銀玥跟前,他的下巴上還有一滴懸而未落的雨。

東方銀玥靠坐床頭,拍了拍身側的位置道:“上來陪本宮躺躺。”

白容聽話地爬上了她的床,靠在外側。才坐下,東方銀玥便往他的懷裏鉆過來,貼著他的手臂,將他下巴上的那點雨抹去。

她猜到了白容或許知道了些什麽,其實東方銀玥也很怕死。這世上誰人不想長壽?她還有許多事情未做,這一生留在隆京,二十餘載除卻去蘊水看望魏老夫人的幾個月,她從未離開過這座皇城,她像是天生為皇室而生,哪怕最後也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是東方銀玥認下的命,因為她姓東方。

但人總有遺憾的,遺憾那些明明向往卻因責任而未去做過的事,遺憾那個明明喜歡卻因壽命無常而不敢許諾的人,還有她不曾見過的,白容口中風聲境的雨。

“風聲境裏有什麽?”東方銀玥問他:“本宮還不曾問過你去年離開隆京後的兩個月,都做了什麽。”

即便有下人調查來報,但那些人所見終究不是白容的所見,同一件事也會有不同的答案。

白容抱緊東方銀玥道:“出玉中天後朝西走便可達風聲境,那邊的氣候偏暖,四季花開從不敗落,便是如今夜這一場雨將花全都打落,次日太陽升起時也一定有花苞盛開。那裏的風帶著林木清香,那裏的水也很甘甜,大約是妖多人少的原因,路窄山林多,而妖賴以山林生存,故而那裏的山水都很漂亮。”

白容仔細回想記憶裏的風聲境,其實他去風聲境時並未多看,他的眼裏沒有風景,可好在他記性不錯,即便沒用心留意,也能記起一些擦身而過的景致。

“風聲境的屋舍建造也與玉中天不同,玉中天各處效仿隆京,喜建高樓,以繁重奢華為主。但風聲境地偏人貧,那裏的房子見到的最多都是一二層高,平平整整的一排列在山坳處,許多人家都在屋頂種花,小院種樹。”

東方銀玥聞言,於腦海中構想了一番,她想不出那樣的畫面,因從未見過,所以也不知道一二層高的小屋頂上開滿花是什麽模樣。

“聽上去很安靜。”她只能就此評價。

“殿下想去嗎?”白容突然問她。

東方銀玥楞神了瞬,自然是想的,她也想過兩年後還政於帝,她可以甩下朝中紛雜瑣事,遠離權勢的漩渦,去看看天穹國的領土。

不過她大約沒有那個時間。

“待到瘴毒之事了結後,若得機會,本宮也要去風聲境看看。”東方銀玥說著,白容突然抓起了她的手。

他眸光晶亮,像是想到了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對東方銀玥道:“我帶殿下去。”

少年人一腔熱忱,似乎很期待那一日到來。

東方銀玥不願掃興,心中漸生暖意,順著他的話道:“自然是要你帶我去,本宮沒去過荒蠻偏遠之地,總得有個熟悉之人帶路才行。”

“那裏有一座城,城中種滿了銀杏樹,秋來樹黃,滿地落金。那裏還有一座城,城裏的人都種芙蓉花,殿下最適合芙蓉花,那裏的花無需細心養殖也能開得將葉子全都遮攔住,殿下一定喜歡那裏。”白容握著東方銀玥的手越來越緊,他起身道:“我帶殿下去看山!”

“不是中融山,是隆京之外的山,重巒疊嶂,有楓也有竹。”

東方銀玥見他心跳都加快了,噗嗤一聲笑出來:“作何這般高興?難不成本宮還能現在就去?”

“是!”白容望著東方銀玥的眼道:“現在就去。”

東方銀玥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她伸手摸著白容的臉,看著他從稚嫩的少年面容逐漸長得有些冷硬成熟,禁不住心中酸澀,昂首閉上眼主動湊了過去,一吻親在了白容的唇上。

“困了。”她道。

白容熱情減退,撫著東方銀玥的發絲,壓重這一吻,唇舌勾纏,呼吸交錯。

他的手很規矩,幾乎只用力抱緊了她,沒有亂碰亂摸,也未被情\\欲吞沒。

一吻結束後二人呼吸都有些喘,但重新躺在了漸漸溫暖的被褥裏,誰也沒再提風聲境,沒提屋頂長花的房子,沒提山與水,就讓方才的一番交談劈裏啪啦地淹沒在屋外的風雨聲中。

東方銀玥睡下後,白容卻久無睡眠。

他不願看見明日風雨後一敗塗地的花叢,也不願等東方銀玥徹底還政於帝之後,他怕東方銀玥如自己悉心呵護的花,人命脆弱,也就是一陣風,一場雨,便能輕易折落。

白容的手指輕輕纏繞東方銀玥的發絲,一根銀發參雜其中,醒目又刺眼。

“殿下,我帶你去看山。”

-

轟隆雷至,暴雨傾城。

魏千嶼站在雷霆之下狂風驟雨裏,觀星臺上的風劇烈到幾乎能將他吹落,高大的男人此時佝僂著背,手捂劇烈疼痛的心口,滿身濕漉,如易折的楊。

一滴滴鮮血被大雨沖刷,淋了他滿手,再浸入衣衫。

魏千嶼目光渙散,看滿地焦黑,再緩慢擡頭望向星辰。

今夜最初的確如周無凝所說是個多星之夜,他設了三天的陣只等這一天,子夜前,繁星引下觀星臺,魏千嶼其實窺見了未來。

他看見了三百多年前周氏先祖的預言。

灰蒙蒙的天空落下一片片霜花,夾雜著細雨與薄雪,到處兵荒馬亂。

隆京城下群妖瘋魔般朝皇城攻來,無差別地去吞殺那些逃亡的百姓。

魏千嶼看見了一條玄龍破城而出,看見不遠處的中融山層層坍塌,還看見禦靈衛與紫星閣的禦師站在皇城之上與妖群廝殺。除此之外,更有一支隊伍,身著暗紅色的鎧甲,手臂上綁著藍布條,騎著高馬握著長槍,如驚濤駭浪之勢沖破禦靈衛的防衛。

他聽見了一聲鏗鏘的——殺!!!

那是什麽人?

為何會有如此強大的一支軍隊?

他們與禦靈衛為敵,直攻皇宮,是否是要殺了東方雲瀚?代替東方皇室,擁立新主為王?

魏千嶼來不及去看,他只能看見玄龍沖破了城墻,龍身饒過聳立的高樓,一張口便是玄冰凝結了大半屋舍,徹底凍住了隆京一角。

在那玄龍之後,他隱約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穿著碧色衣衫,戴著半邊面具。

而後雷霆忽至,打碎了魏千嶼的所見,被引入矩陣的繁星零落至滿地,狂風卷起烏雲,不過片刻便下起了大雨。

陣散後他欲重新結陣,又被雷霆驚擾,術法未成,反倒自傷。

魏千嶼捂著心口慢慢坐在了觀星臺上,他的耳畔除卻雨聲,還有那仿如幻境中千軍萬馬踏入皇城的聲音。

玄龍鬧城,冰封半面隆京,至親之人反目成仇,臣反君,子弒父。

這是周氏所說的預言,如今全都被魏千嶼看見了。

他知道觀星推運從未出過錯,他曾所見的一切即便盡力去更改,可那些事還是發生了,這便表示今日所見,不久的將來也會成真。

可他還什麽都沒看清楚,他什麽都不知道,唯一有用的訊息便是滿城飄雪,大約是個冬季?

最近的冬季也要半年。

可他又直覺不對,因有前車之鑒,他曾看見碗蓮盛放,卻在今年的初春,那還刮著寒風的清明時節,幻境中的時間未必準確。

準確的是他看見了最後一抹身影。

碧衣蒙面,身形熟悉。

是沈鹮。

若隆京出現變故,沈鹮必在玉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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