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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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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吃過早飯,一家人就往瑞藻橋方向去了,他們家在山腳下,本來在這裏做宅子就是為了清靜,誰成想幾十年過去了,青神鎮人也多了起來,許多鄉紳看中了這邊依山傍水的風水格局,陸陸續續在附近建了宅子和莊子,平日裏就有很多附近的村民撐著小船順著楊柳河過來,賣些瓜果蔬菜和新奇的物什。蓋因這邊的人家比較富裕,出手大方。王浮有時坐在院子裏,也可以聽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很是熱鬧。

瑞藻橋是一座三拱的石橋,只有幾十米長,橋邊有幾棵大柳樹,樹下有功德碑,王浮祖父的名字赫然就在第一位,這代表瑞藻橋的修建王家是出了錢財人力的。橋頭也有挑著擔子叫賣的貨郎農夫,因著當朝比前朝都要看重商業,就連小小的青神鎮,也有草市。草市並沒有設立攤位,管理人員也只是偶爾出現一兩次。□□“令撲買坊務者收抵當”,擺攤售賣貨物者也需要繳納商稅。從瑞藻橋這裏一直到青神鎮的東坊,都是有人沿街叫賣的。

今日是端午,草市比往常更加熱鬧,王浮牽著哥哥姐姐的袖角,伸著小腦袋四處打量著。王方和趙氏及音娘跟在他們後頭半步遠,也不敢過於認真地去看沿街的景象,盯著孩子怕他們走丟了。

哐哐鏘鏘一陣銅鑼嗩吶、鈸兒鐃兒的聲音從另一條路過來,王瑾和王瑜連忙把兩個小姑娘扯到路邊,只見那一隊雜耍藝人前頭舞著避邪的獅子,後頭跟著寶蓋幡幢,音樂百戲,間或有高蹺、木偶、空竹藝人混在其間,熱鬧非凡。

所有人都停下來看戲,一個面相憨厚滑稽的青年男子拿著銅鑼,在人群中四處討賞,用本地方言說著吉祥的話語,每每有人掏出一兩文銅錢扔在他的銅鑼裏,他便作揖道謝,態度十分誠懇。王浮仰頭看了看趙氏,指著那隊伍,認真地說:“阿娘,好看!”

趙氏顯然也十分開心,與丈夫孩子一起出門,便沒有那麽多避諱,再加上她也自認為是中年婦女了,今日便沒有戴帷帽。這可能是她這幾年來最為順心暢意的一天,諸多雜事都可拋之腦後,她用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看了看王方,後者便掏出來十文錢,放在了討賞者的銅鑼裏。---

十文錢在這時的購買力還是很強的,不是個小數目,王家也不是什麽大戶富商,這個打賞很豐厚了。那個青年男子見了打賞,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不住地作揖道謝,旋即又忙活起來,去別處討賞錢去了。

王浮悄悄覷了一眼王方,他滿面笑容,顯然是真心實意打賞的,並不是為了撐場面,這讓她對這個爹爹的好感增加了些許。

雜耍藝人的長隊過去,街道又恢覆了人潮如織的景象。王方見著小攤販賣的桃木梳頗有幾分古拙的意味,便給身邊的幾個女人都買了一把,連音娘都有份。王浮的桃木梳梳背上刻了兩朵小小的桃花,三娘的是荷花,趙氏的是牡丹,音娘的是石榴花。

王浮捏著桃木梳,心裏有些感動,又突然聞到一陣熟悉的香味,轉頭一看,原來是她哥哥王瑾不知從哪裏買了兩把梔子花,三枝一簇紮做一把,開得正好,上頭系著紅繩,可以掛在腰上。王瑾和王瑜給王浮和三娘掛上梔子花,都拍手笑了,王瑾還說:“三娘和十娘今日就做個花仙子吧,哥哥我要把這草市上的所有花兒草兒都買上一份,保管叫你們香氣撲鼻,招蜂引蝶!”

趙氏忍不住拍了他的後腦勺一下,嘀咕道:“又瞎花錢!”不過終究是開心,一家和睦,兄妹友愛,便隨他胡鬧了。

王瑜悄悄湊到他大哥耳邊,提醒他:“你可小心點,‘招蜂引蝶’被你這麽用在三娘和十娘身上,晚上回去爹爹定然饒不了你。”

王瑾僵住,回頭看了看他爹,心裏只覺得他爹目露精光,兇神惡煞,好像立時就要一巴掌抽下來,給他一個耳刮子。他向王瑜遞了一個求救的眼神,王瑜卻像瞎了一樣,恍若不知。

王浮可知道她二哥的心思,前幾日她和大哥拿著狗尾巴草嚇唬他的事情,還沒掀過篇呢。她摸了摸鼻子,拉拉王瑜的袖子,又往他手裏塞了個東西。

王瑜對妹妹拉袖子這個動作還有心理陰影,更別說她又故技重施,往他手裏放東西了,但這次的東西好像並不是他所懼怕的毛絨絨肉乎乎的小蟲子,是個有點硬的東西。他僵著脖子,偷偷低頭看了手心一眼,竟然是一塊酥糖。

嗯,雖然他並不大愛吃酥糖,但這是妹妹愛吃的,這道歉他就受了,不再計較了。

但事實上王方並沒有目露兇光,他的表情跟兇神惡煞也毫無幹系,他看著長子,覺得這孩子怕不是個讀書的料,將來要讓他撐起這個家怕是比登天還難,也不知道這麽大了還能不能拯救一下,罷了罷了,盡力教吧。

一家人走走停停逛了半個上午,腹中也空空如也了,便在街邊尋了個幹凈整潔的餛飩攤,這時候的餛飩其實更像現代的餃子,皮厚餡多。王浮聞著食物的香氣,津津有味地看著攤主夫妻包餛飩,他們配合默契,一個搟皮,一個包餡,手腳麻利,不多時案板上就有了一大片餛飩。等到餛飩上桌了,王浮不得不感嘆一句,這時的人做生意真實在,五文錢一碗的餛飩,竟然有能讓成年男子飽腹的份量,雖然用粗瓷碗裝著,但湯清蔥綠,也能讓人食指大動。

王浮和三娘共吃一碗,吃到撐了都還剩下幾個。一家人吃飽喝足,坐在攤子上歇息了片刻,便接著逛街去了。

一路上都能看見家家戶戶門頭上懸掛著艾草菖蒲,門口墻角都撒了雄黃粉,端午節的氣息極濃。許多小娘子提著花籃沿街叫賣,有賣鮮花香草的,也有賣布做的頭花的,還有人賣鮮桃青杏等應季水果,總之應有盡有。王浮伸著脖子到處張望,看到了許多從未見過的新鮮玩意兒。王瑾吃了飯,早就把“招蜂引蝶”的事拋諸腦後了,嘰嘰喳喳地跟王浮解釋著街邊風物,好像全家就他一個見過世面一樣。

王方看王浮一直笑瞇瞇地聽她那不靠譜的大哥胡扯,覺得她應該愛聽這些新奇事物,便開口說道:“汴梁比青神更為繁盛,有許多稀奇玩意,節日之時,大街小巷徹夜燈火通明,酒坊攤販夙夜不息。我朝節日繁多,汴梁人更是日日都似過節,蹴鞠百戲,觀燈猜謎,夜夜笙歌。若是端午節,白日河道裏龍舟競渡,彩旗飛揚,千百橋頭及河流兩岸摩肩接踵,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可惜青神太小,楊柳河也太淺太窄,不然十娘就可以看到賽龍舟了。”

王浮自然知道東京肯定比這個小地方繁華,她也去特意去故宮博物館看過《清明上河圖》,那十幾分鐘的參觀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可真正是一個都城的盛貌,一個商業帝國的驚鴻一瞥。說實話,她真的很想去東京看看,生於此時,若有幸得見東京全貌,便是死也值了。

王方在東京待過兩年,東京風物信手拈來,經由他口,從城郊到金明池,從東市到西坊,繁華景象如同一幅迤邐畫卷,緩緩在孩子們眼前展開,仿佛那街頭巷尾挑擔叫賣的貨郎,那壚邊沽酒的“皓腕凝霜雪”的貌美婦人,那汴河中呼著整齊劃一的號子的纖夫,都爭先恐後地撲到面前,連趙氏和音娘都被深深吸引住了。

“那爹爹以後會帶我們去汴梁游玩嗎?”王浮仰頭望著王方,一臉向往。

“居大不易,汴梁浮華皆是由銀錢權勢堆砌起來的,爹爹沒本事,汴梁城沒有我們的容身之所,將來三娘和十娘長大了,我就效仿京中人士,榜下捉婿,為你們尋一個進士夫婿,那樣十娘就能去汴梁看看了。”

王方未能考中進士,終究是他心中的一個結,縱然已經決定了要回鄉教書,但是,偶爾想起在金明池看著意氣風發的狀元郎、探花郎和業已科舉成功的昔日同年打馬游街的景象,心中還是略有不甘,如今只盼著兒子女婿能承其鴻志,蟾宮折桂了。

“我才不要呢,我要二哥帶我去!”王浮敏銳地感受到王方情緒的變化,有些愧疚,不管怎麽說,王方都是一個典型的士大夫,自小以科舉為己任,一時間要放下所有理想抱負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很多人從少年到白頭,辜負了多少好時光,皆是為了榜上題名之時,她不應該去戳王方的痛腳。

“那你大哥我呢?!”王瑾跳腳,“好啊你個沒骨氣的十娘,我對你這麽好,你竟然只想著你二哥!”

“十娘這麽說,當然是因為大哥要帶著我呀,大哥,你難道還想丟下三娘不成?”三娘微笑著,溫婉和煦,宛如今日的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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