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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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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端午過去了,一家人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王方這幾天在和族裏商量擴建族學,收些外姓子弟,福澤鄉裏的事情,王氏族學原來就有兩個老夫子,都是落第的秀才。不論學問如何,兩人的人品在青神都是很受認可的,況且科舉一事,不光看學問,有時也看時運,看考官,看天氣,端看有多少名揚千古的文豪在科舉上折了腰就知道了。

作為鄉貢進士,王方在族中還是很有話語權的。地方私學養成的士人,經過鄉試、府試兩級的選拔,合格者會被舉薦參加禮部貢院所舉行的進士科考試,未能擢第者就稱為“鄉貢進士”。王方在整個青神鎮都是有名的,說到王家,都會讚嘆他們一家三兄弟有出息,一個比一個讀書聰明,若是王方坐鎮,必定有許多人想進他們王家的族學。

但族學終歸是族學,優先考慮的肯定是王家人,其次是王氏姻親有讀書天賦的孩子,再擴大範圍,恐怕會遭人嫉恨,反而不好了。畢竟當地還有別的私學,夫子以收受束脩維生,大的鄉鎮也會有善人捐建的學堂和書院,州府還有官學。

大宋文風阜盛,人皆向學,普通人家但凡稍有餘力,都會讓家裏孩子讀兩個字,或有天賦者,舉家供之,一朝得中,榮歸故裏,都是美談。更何況四川天府之國,魚米之鄉,蜀錦華美,蜀繡難求,川地又少戰亂,人多富庶,好學之風頗盛。士紳之家甚至常置法律文書,務求州官為政以法,不為貪官汙吏所蒙蔽,因此常有“蜀人難治”之說。但蜀地人才輩出,亦歸功於這樣的文化環境。

王氏的族學離王家不遠,在瑞藻橋另一頭,是一個三進的小院子,白墻黑瓦,院子裏種著幾叢修竹,寬闊的中庭對門的地方放著一道影壁,原本雪白的墻面因為經年日久漸漸有些發黃。繞過影壁進入內部,寬闊的正廳中央懸掛著孔聖人像,下頭的書案上擺放著一條半尺寬的戒尺,用以告誡學生,然而並不常用,因為這裏的夫子性格敦厚,孩子們也還小,若學生在學裏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夫子們會直接告訴家長,由家裏管教。biqugexx

再進去就是東西兩個相對的教室,整整齊齊地擺著二十來個條案,最前面放著一張稍大的條案,擺著文房四寶和一套茶具,是夫子專用的。

王方對族學的環境十分滿意,待定好了來上學的人選人數,王方又想到了家裏的幾個孩子。他已經趁著閑暇時間考校了王瑾和王瑜的學業,發現十歲的王瑾甚至還不如七歲的王瑜,王瑾性情浮躁,不喜讀書,王瑜卻偏偏相反,只字片語都能研讀半天,在掌故典籍上用功太過,寫出來的文章雕飾太過。如今文壇頗有溯古之勢,幾位文壇泰鬥近年來新作的文章也是平易自然,他瞧著這像是唐代韓、柳二人倡導的古文運動的延續。

自晚唐以來,便一直盛行辭藻華美的文風,其中雖也有幾位大家使用清新自然的文風行文吟詩。在王方看來,圓潤流轉、明白暢達的新文風倒也不錯,畢竟寫文章是為了表情達意,而不是為了嘩眾取寵。王瑜十分聰慧,但也是這一分聰明讓他有些浮於表面,不肯務實,可能是因為從小缺了他在身邊陪伴教養,一家子老幼婦孺都沒有能和他說得上話的,他想要傾訴的情感無處寄托,感到疑惑的事情也無人解答,便遁入書中尋求精神寄托,這也是他作為父親的失職啊。

好在兩個孩子都還小,以後有他在身邊教導,或許能有所改變吧。還有兩個女兒,三娘已經大了,趙氏決定把她帶在身邊讓她學著理事掌家了,但她性子軟,恐怕將來嫁到別家去會受磋磨,王方打算給她在本縣或者鎮上找一個敦厚清正的人家,不過她還小,尚可從長計議。

小女兒王弗竟是個古靈精怪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誰,這一大家子的人,就她一個活潑愛惹禍的,這也是個得重點關照的。這麽輾轉一想,他才感受到趙氏的辛苦與不容易,早幾年孩子們更小,家裏都是老人孩子,除了音娘夫妻倆,她都沒什麽幫手,懷著王弗的時候還要操勞家事,照顧其他孩子,真的是苦了她了。

王方體諒趙氏,對她很是小意關懷,把趙氏喜得暈頭轉向,攬鏡自照時還以為自己年輕了二十歲,是個新婚的小姑娘呢。

王浮還小,除了端午節跟著家人出了一次門,後來就再也沒能出去了。王方忙族學的事,趙氏忙家裏的事,因為王浮和三娘都比較大了,不太需要人照看,所以音娘也常常有別的事要去做。大哥二哥也被爹爹關起來讀書了,總是剩下她跟三娘兩個大眼瞪小眼,數著天上飛過的燕雀過日子。

王浮悶得無趣,便想出許多花招來逗弄她的堂兄妹們,可能是前兩年憋著不說話憋狠了,一旦開口,就一發不可收拾了。這些時日他們都氣壓低沈,悶悶不樂,王浮也是問了趙氏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十二郎王琦和十三郎王琰是一對雙生子,今年七歲,平日裏總是穿得一樣,叫人分不清。他們的父親,也就是王浮的二叔王泊,在府城做官,常常給他們寄回來些新奇玩意,他們便一直自覺在家裏孩子中很有派頭,但王方回來後,不但把王瑾和王瑜帶在身邊教導,還帶著他們兄弟姐妹幾人上街過端午,讓他們倆羨慕不已,甚至在祖父祖母面前抹眼淚說想念父母,把兩個老人想兒子的心勾動了,泣不成聲。

這兩兄弟平時就是沒心沒肺的樣子,他們都如此難過,更別說其他的孩子了,九郎年紀大了,知道說了會惹家人徒增感傷,便從未提過,那幾個小的,又不像王浮有成人的靈魂,他們偶爾會想念父母,但他們的註意力很快就會被引到別的東西上,沒有那麽強烈的情感。

但家裏人都知道這也是逼不得已,天下做父母的,沒一個想跟自己的骨肉分離的。二叔三叔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信,問及幾個孩子的成長情況,又提及兩個嬸嬸都有孕在身,接孩子到身邊的計劃恐怕又要延遲。他們還說,嬸嬸思念孩子,每每到了深夜,輾轉難眠的時候都會暗自流淚。王方也是嘆息不已,交通不便,通信也不便,親人骨肉各在天涯,孩子們漸漸長大了,知道想念父母了,這種感覺就會更加強烈。

以前王浮沒想過她可以有這麽多家人,上輩子被父母拋棄的陰影仍然縈繞在她的周圍。這輩子她打算主動一點,去愛別人,也去爭取別人的愛。

所以第二天她就把家裏大大小小的孩子全都集齊了,摸出她昨天磨著音娘熬夜陪她做好的風車和紙鳶,把她娘納鞋底的粗線禍禍了幹凈,領著一支“大軍”往河邊草坡去了。

她做的風箏雖醜,但還是吸引了孩子們的註意,因為她做的不是什麽蝴蝶小鳥的風箏,做的全都是萌化的貓貓狗狗的風箏,雖然不大看得出來……她做的風車也很稀奇,迎風奔跑的話,不光扇葉會動,還會有“嘟嘟”的哨聲。王家大人少,孩子們多數被要求在院子裏玩耍,很少出來玩,更別說像這樣在山坡上放風箏了,大家都覺得很開心,彼此之間感覺也更親近了。

王浮也不是真淘氣,她出門的時候叫了音娘和看門的陳伯一起,孩子出門就怕被拐子拐走了,可得仔細些。

等他們玩得差不多了,王浮又帶著他們回家,儼然一副帶頭大哥的模樣。回家就看到趙氏拿著雞毛撣子站在門口,氣勢洶洶地沖她大吼:“王十娘,你反了天了,敢帶著哥哥姐姐出門放紙鳶?!”

“九郎哥哥想放。”王浮躲在王琨身後,把他推了出去,王琨顯然有些不明白王浮的套路,但出於對妹妹的愛護,他還是點點頭,愧疚地說:“嬸嬸,是我不好,我不該帶著弟弟妹妹們胡鬧,讓您擔心了。”

王浮其實是在幫王琨樹立自信心,確立他在孩子中的領導者地位,她早就看出來,王琨的性格很內向,但是他很善良,總是站在別人的角度看問題,這樣一來就顯得有些懦弱,王琦和王琰兄弟倆都有些看不起他,他在兄弟姐妹之間也沒有什麽人緣。九郎需要別人的倚靠,而孩子們也需要一個勇敢的、能保護他們的哥哥。反正趙氏不是真的動怒,她要是生氣了,早就去河邊把她抓回來了,還用得著等到現在?

王琨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趙氏當然不好再說什麽。她只是習慣性地數落了幾個孩子一句,囑咐他們不要隨便出門,便領著他們去花廳吃飯了。

晚上飯桌上竟然罕見地多加了一道肉菜,王浮偷偷瞧了趙氏一眼,甜滋滋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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