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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原委十分簡單,禁軍衛隊在宮中巡邏之時,發現一神色可疑之人,跟蹤之下,發現了一處神秘的“地窖”。

按殷恪的說法,說是地窖,其實更像是地道,因為狹長,蜿蜒數裏,直至行至一堵石墻之前,再無去路。

可這石墻也很奇怪,正中間赫然有一方蓮花狀的圖案,刻功精湛,形貌俱在,惟一異於太液池中蓮花的,是花蕊處,鑿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洞,上下左右,刻有奇怪的小圓點,圓點的數目也不甚一致,作一個不甚恰當的比喻,倒像是,一個骰子的形狀。

地窖之行還有一個收獲,在靠近石墻的地磚縫隙,發現了一枚玉佩,正是方才呈於宇文汲掌眼的十六節龍鳳玉佩,根據少府的記檔,屬於皇長子宇文暉。

傅太後對緹營衛的“小題大做”不甚在意,“你們的意思是,暉兒去過這個地窖,這個玉佩就是證據?這怕是不夠吧,宮中人來人往者眾,或有人偷了這玉佩,丟於地窖中。”

一個玉佩確實不能證明什麽,可是宇文暉身中“暮山紫”眼下是有目共睹。

事涉李德豫等朝廷要員,“暮山紫”案是緹營衛近期在追查的要案。案件進展情況,自然會每日呈於禦案之上。

是以,宇文汲看見宇文暉身上的紫瘡,心中了然大半,他這個兒子來上京不過半載,好的不學,壞得有樣學樣,竟也同那不成器的敗家子弟一般,染上了賭癮,成了賭徒。

他尚在思索,宇文暉是如何掩人耳目,不動聲色前往李家密道賭坊,殷恪帶來的玉佩就提供了一種可怕的可能——密道已然從紅香閣地下挖至了禁宮深處。這皇宮,或許早已成他人手中之甕。

宇文汲心頭震怒,目光如炬掃視在場諸人,眼下人多嘴雜,不好和傅太後詳細說宇文暉事涉及宮外賭場之事。

正在僵持之際,嘈雜之聲傳來,兩個力壯的衛士,拎著一個瘦弱的黃門,丟在宇文汲和殷恪面前。

“稟陛下、緹帥,我們在院門外,發現了一畏首畏尾,神色異常的黃門,似乎在打聽院中情況。”

驚擾聖駕是可以砍頭的大罪,戟子哭喪著臉,不住磕頭,心中著實委屈,也著實惶恐。“陛下,小奴奉命為皇長子殿下取衣服來,不曾想過驚擾聖駕,還請陛下恕罪。”

言罷,“砰砰——”磕得越發賣力,磕到頭暈眼花,一個重心不穩,漆盤未端穩從手中滑了出去,一枚金燦燦的物件從武服中漏了出來,咕嚕嚕——咕嚕嚕——一路滾至宇文汲腳下。

明益蹲身,捏起物件一看,心中悚然。

他不敢多耽擱,躬身呈到了宇文汲目前。

是枚金骰子。

戟子眼前一白,幾乎當場厥過去。方才想時間緊急,見宇文暉寢殿那日匆忙換下的箭袖便服尚不及浣洗,便一把抓了來,未曾想,衣服內裏的密道鑰匙未曾拿下……

站在傅太後身側的長樂公主,此時心中五味雜陳更甚一重,這枚金骰子,同徐大娘子死時緊緊攥於手中的那枚,一模一樣!

她緊緊攥緊臂間的披帛,不由朝殷恪望去。

殷恪也正看向她,顯然他也看見了。

他反應極快,一步上前,向宇文汲請命。

“陛下,此枚金骰子與緹營衛追查的一樁舊案,恐有關聯,臣謹請陛下容臣一審此宮人,還皇長子殿下清白。”

長樂心中嘆為觀止,什麽叫帶節奏!這寥寥幾句話,簡直節奏帶得飛起!

常人看到金骰子,第一反應不過是聚賭,從皇長子的衣服中掉落出來,至多也就是皇長子本人參賭。

第二反應,可能與那奇怪的地窖有些關聯。

殷恪不,他直接點明和徐娘子命案有關,下意識的反應最為真實,宇文汲不會覺得他是深思熟慮,權衡掂量後的站隊抉擇,反而會分外肯定緹營衛的果敢和不畏強權。

新晉中宮皇後的嫡子又怎樣?緹營衛不屬於任何皇親國戚,惟聽命於陛下一人。

殷恪愈是敢直挑中宮的罅隙,宇文汲越信任他。

而且,面子殷恪也替中宮周全了,殷恪未言皇長子之嫌疑,只道要還皇長子清白。

宇文汲頷首,朝殷恪道:“你把他提去詔獄審吧,務必給朕一個詳實的答覆。”

戟子卻嚇得肝膽俱裂,手腳並用、渾身戰栗地爬向宇文汲,被禦前總管太監明益攔在半道。他緊緊扯住明益的下袍不撒手,哀嚎道:“奴是受邢王殿下指使,引誘殿下流連賭坊,不僅如此,奴還有要事要稟明!”

詔獄是什麽地方!受盡折磨只求速死的地方!他太了解自己的主子有多麽自私膽小,絕不會多言一句保下自己。眼下唯有自救!

宇文漱梗著脖子,似受了極大的冤屈,“皇兄,這奴才瘋了!臣弟雖是殘疾之人,向來受人冷眼,可也不能憑白讓一個下人汙蔑作踐至此,今晚赴宴前,臣弟哪裏能想到,僅僅是好心寬慰了皇侄幾句,竟被人潑了滿身的汙水,不是要查案嗎?他不敢去詔獄,臣弟敢去詔獄,臣弟相信公道自在人心,陛下定能還臣弟清白!”

一招以退為進和身世賣慘,發揮得恰到好處。

傅太後抹不開臉,掙開皇後及左右侍女的攙扶,顫巍巍地走到宇文汲面前。

“皇帝啊,都是一家子骨肉血親的,能有什麽天大的禍事?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先帝屍骨未寒,你可不能犯糊塗啊!”

皇後呢,徹底被這意料不到的場面嚇傻了,她渾身癱軟,要不是左右侍女扶住,險些站不住,面龐上,眼淚簌簌直流。

宇文汲看見她軟弱無能的樣子就來氣,蹙眉叱道:“你這後宮之主眼下只曉得哭?還不快快命人尋間合適的殿宇,把事情問個明白。”

皇後喏喏領命,闔宮貴人聽出宇文汲話中清場的意思,哪敢不從,一時間,皆作鳥獸散。太後受了驚嚇,胸悶不適,也由傅婕妤服侍先擺駕回宮了。

長樂自隨眾人離去,還未走出幾步,瞧見隨河陽郡主來赴宴的賀明章朝她走來,他面沈如水,低聲道,“長公主殿下,借一步說話。”

長樂尚不及回答,一支手伸來橫亙在二人中間,是殷恪,他涼涼道:“夜已深,還請賀郎君速速離宮。”

長樂默然,而外臣哪裏擰得過緹營衛,賀明章無奈,只能離去,擦肩而過時,長樂清楚地聽到他說了一句“是殿下引來的婕妤娘娘,臣看見了。”

身側的殷恪同樣聽見了,他皺了皺眉,見長樂沖他輕輕搖頭,到底按捺住了。

人多眼雜,眼下也確實不是說話的時候兒,長樂有宮人和禁軍衛隊護送她回去,殷恪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還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做,他撩起衣擺,走上三級石階,繞過幾重抱柱,進了一間暖閣,宇文汲已端然坐於禦座之上,下首,跪著宇文暉和面色惶惶的黃門。

宇文漱坐於宇文汲左手下方,皇帝到底顧忌著他腿腳不便,未讓他久跪。

見殷恪跨門檻而入,宇文汲一揮手吩咐左右眾護衛道:“你們也出去,留阿殷在這兒足矣。”

眾人躬腰退步離去,帶上了閣門。

宇文汲的耐心已然消耗殆盡,他開門見山,直指宇文暉道:“你身上的紫瘡,不是得了什麽怪病,是中了暮山紫,緹營衛下的暮山紫。”

宇文暉是個直腦子,心道緹營衛竟然給自己下藥,可不要在父皇前叫叫屈?

他不無怨懟地沖殷恪道:“暮山紫?這是什麽毒藥嗎?我同緹營衛無冤無仇,緹帥為什麽要害我?”

殷恪神色冷淡,拱手道:“稟大殿下,緹營衛豈敢有傷害皇子之膽?近三月來,暮山紫僅用過一次,即在九月初九夜,用在賭坊密道內。”

轟——一道響雷炸在宇文暉心中,他下意識地看向宇文汲,見宇文汲正冷冷地看著他,目光銳利如刀,寒涼如冰潭。

這麽說來,父親已經知曉他偷偷潛入密道參賭之事,看他做戲了這麽久?

驚懼湧入四肢百骸,他重重向地上磕去,不住求饒:“兒子該死……兒子……兒子……一時貪玩……聽說那裏有趣……就沒管住自個兒……兒子……真的……真的……只去過瞧過那一次……”

宇文汲寒聲道:“你的下人說是你皇叔引去的,你怎麽講?”

宇文暉迅速在腦中權衡利弊,一方是自己身邊的無名小卒,一方是世襲罔替的一等親王,孰輕孰重,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是黃門戟子引兒子去的,其他的,兒子並不清楚。”

宇文漱在旁風輕雲淡地煽風點火,“皇兄,這黃門可得嚴懲啊,一雙不安分的腿帶壞了皇侄,一張顛倒黑白的嘴憑白汙蔑臣弟。臣弟身上可沒有暮山紫,不信,臣可在殿中一脫幹凈,讓皇兄驗身。”

殷恪聞言蹲身,直視著黃門道:“閣下看來終是要去詔獄住一陣兒呢,家中可還有什麽人,不若先留個信兒,畢竟,一時半會怕是見不到了。”

戟子打心眼裏懼怕殷恪,他已感受到這位緹帥款款笑容下的周身冷氣,現下是個怎樣的困境?被主子放棄,被親王落井下石,他好像註定死路一條了!不!不!他不要死在那暗無天日的牢籠!他不要連死都撈不到一個全屍!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此時不搏,更待何時?

他膝行前移兩步,生平第一次擡頭直視龍顏,壯著膽子道:“奴只是個中間傳話的,沒有那麽大的能耐。”

宇文漱搖扇在旁嗤笑。似乎在嘲弄他妄圖蚍蜉撼大樹。

戟子撇了撇嘴,他若真想不自量力地撼一撼呢?

他捏著尖細的嗓子,豁出去了,“奴方才說有要事要稟明陛下,正是此事。”

“奴還是那句話,是邢王殿下引得皇長子去的賭坊,賭坊設在地下,中間的路黑洞洞的,也是在近半年,才燃起了映雪淚,方能看得清楚。邢王殿下來得不多,有時兩三個月才來一次,來也是挑人少的時候來。據邢王殿下說,他就是從紅香閣的入口而來。可是……”說到此處,戟子頓了頓,他轉頭直視著邢王宇文漱,臉上浮現了同歸於盡的快意笑容。

“奴生來有門奇技,在黑暗裏,聽力優於常人十倍,擅聽音辨位,邢王殿下又同我們殿下走得近,奴十分熟悉他的腳步聲。根據奴近十次聽音判斷,邢王殿下出入之門,不在紅香閣中,而在——邢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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