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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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姑娘，趙姨奶奶跟前的小鵑來了，老爺還未回府，姑娘可要見一見？”
黛玉半靠床頭，手中的書許久也沒翻過一頁，聞言將書擱下，“來做什麽？”
賈珍父子參與北靜王謀逆，東府已闔府下獄，榮府卻因元妃之故少被牽連，雖奪了爵位，但老太太的誥命還在，賈政的官職也未受影響，因此還舉家住在榮國府內。
當日林如海陣前所說，早已傳遍京中，榮府趁便與寧府恩斷義絕，更幾次三番前來示好，黛玉始終淡淡的，也不大肯見，林如海更是朝事繁忙，十次裏也就匆匆見上一回。
只此前皆是賈璉、李紈等前來，怎麽今日卻派了趙姨娘身邊的小丫頭來？
“說是······”新月有些猶豫，小心道，“三姑娘被南安太妃認了義女，封為公主，五日後便要和親南蠻。”
黛玉聞言坐起些，驚疑道：“怎的如此突然？”
“聽聞南安王爺戰敗被俘，南蠻那邊要一位公主和親才肯和談，”新月放輕聲音，道，“這人選本該是南安王府的郡主······可太妃舍不得，前些日子便開始滿京城遞帖子，想要見見京中各家貴女，最後······只那邊府裏接了帖子。”
黛玉怔了一瞬，垂首諷笑，半晌才道：“三姑娘素日只當為生母所累，卻不想，大難臨頭，她殷勤侍奉之人便第一個推她出去擋災，反倒是一向瞧不上的親娘為她想盡法子四處奔走。”
又想到自己母親，不免淚意上湧。
新月見狀，忙打岔：“那姑娘可要見嗎？”
黛玉輕咳兩聲，以帕掩口，“不見了，我既知她來意，又無能為力，不見也罷。”
“那我便打發她回去，”新月將窗子關了半扇，又端來一蠱吊梨湯，“姑娘用些吧，近來天幹，這個潤肺最好，也能壓一壓咳嗽。”
黛玉接過，倚著錦被迎枕，慢慢喝了一口才道：“去吧。”
當日住在賈家時，王夫人同甄家來往親密，私交甚篤，外祖母和兩位舅舅不知，她當真也不知嗎？
自回京後，這個疑問便盤桓心頭，揮之不去。
當晚，林如海下朝回府，在前廳徘徊許久，終是邁步往黛玉的院子走去。
歸京也有些日子了，叛黨謀逆之事已到了收尾階段，他終於能騰出空來了，卻近鄉情怯，不知該怎麽面對女兒。
可總躲著也不是辦法，這日終於下定決心同黛玉好好談一談。
父女倆相顧無言，半晌方開口：“為父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不知如何說起，便一直耽擱，竟不想，叫你知道的這般突然······”
“父親不必多言，玉兒都明白，以當日情形，若不能與賈家撇清幹系，林家往後再難自處。”黛玉垂首，“前因後果，王爺也已悉數同我說了。”
林如海如釋重負的點點頭，又道：“你外祖母年歲大了，此番乍聞你母親和元妃之故，受驚傷心之下大病一場，如今臥床養病······你若得空，便去看看，勿論旁人如何，好歹疼你一場，就算是替你母親盡孝也罷。”
“事已至此，你便看開些，你母親定然也不願你日日掛懷，郁結於心。”林如海拍了拍黛玉肩膀，道，“你只管安心備嫁，旁的一切有我，為父必會給你母親討回公道！”
黛玉微微抿唇，點點頭，到底是沒有將心中所疑問出口。
“老太太，起來用些參湯吧。”鴛鴦輕聲喚道。
賈母雙目微動，慢慢擡起手，鴛鴦忙握住小心將人扶起。
“家中境況，哪裏還有餘錢上外頭買人參去······”賈母靠在迎枕上，有些氣力不足。
她雖還有些資財，但坐吃山空，也撐不了幾年。
鴛鴦面上掛起笑：“是前兒林姑娘使人送來的，整整一盒子全須全尾的百年老山參呢，送來的人說了，叫您盡管用，千萬養好了身子。”
賈母聞言，眼睛略睜開了些，“如今我這裏補品藥材不說，連吃用都是林丫頭供著，她自己還在病裏，倒要為我掛心······”
“如此，老太太更要寬心，快喝了這參湯，養好身子，才好叫林姑娘放心啊！”
想起當日情形，不由暗恨：都是賈珍那惡賊，拖累家中不說，竟還夥同外人害了敏姑奶奶！那日一得到消息，老太太一口氣沒上來，痛的險些昏死過去，幸而林姑娘從前給的一瓶子丸藥還剩下兩顆，這才撿回一條命。
鴛鴦悄悄擦去眼淚，小心將參湯吹涼餵給賈母。
這府上自前頭璉二奶奶在時便入不敷出，虧得她有手段，又要強，想著法子騰挪倒換，好歹撐住了體面。
可自她去了，二太太領著大奶奶和寶二奶奶重新管家，越發花出去的多，進益的少，使喚的人放出去一批又一批，一應吃穿用度也越發不如，如今主子們吃的用的，還不如從前家中奴才們所用。
二太太是不會像鳳姐般用自己嫁妝貼補的，大奶奶更是只進不出，寶二奶奶又是個不肯出頭的，現下這府裏，已是寅吃卯糧，可著人頭做帽子尚不能盡著用了，主子們自然抱怨不已。
又因宮裏娘娘薨逝，二太太索性稱病，徹底推了管家事宜，成日躲在房裏養病，大奶奶每每拿著賬冊去回事都吃了閉門羹，只得回頭要同寶二奶奶商議，偏近日寶二爺發了病，情形不太好，寶二奶奶要在跟前照料，如此只獨餘大奶奶一人主事，可她又沒有鳳姐兒的手段，家裏便越發亂起來。
也就只老太太這裏，一應是由林姑娘供養，才能仍和從前一樣。
鴛鴦嘆了口氣，不再多想，安心服侍賈母吃藥。
春日天晴，陽光正好，各色花草掛著露珠，太陽一照，五彩晶瑩煞是好看，仿佛琉璃珠兒般剔透。
黛玉早起披著一件淡紫蘭草刺繡長衫，手中拿著本書坐在廊下，看著丫頭搬搬擡擡，將喜陰的花草搬到陽光照不到地方，有那喜陽的，便挪到太陽底下。
灑掃搬移，各司其職，忙中有序，一片熱鬧。
新月等也搬了繡凳在廊下，圍自家姑娘坐著，邊做針線邊閑話幾句。
黛玉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忽然道：“今日初幾了？”
滿月掐指一算，笑道：“今兒已是十四了。”
“竟這般快·····”黛玉一怔，探春出閣的日子定在十六。
“姑娘說什麽？”滿月沒有聽清，因問道。
黛玉起身往屋裏去，邊道：“咱們去外祖母那裏一趟，你們把我前日備下的東西帶上，仔細別漏了什麽。”
“是。”
馬車慢行，沿途看去，昔日街市繁華，人煙阜盛的寧榮街，如今門戶緊閉，人影寥落，在這繁茂春日裏更顯清冷。
黛玉放下簾子，是了，寧榮街大多是依附賈家過活的族人、奴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難免不受牽連，更不是家家有女兒在宮中為妃，又替聖上擋箭身死。
這些日子，但凡同寧府有一絲來往幹系的，皆株連入獄，剩下靠不上的，也是人人自危。
到了榮府門前，自西角門入，門上只一個小廝領路，到了二門便著急忙慌告了罪回去看門。
二門上是一個眼生的婆子，見了黛玉一行，激動不已，忙使人去通傳，又引著人進去。
黛玉行走間留心，賈家如今沒了爵位，全靠老太太的誥命撐著，好些擺設器物便用不得了，一些屋院已封起來，偌大的國公府更顯得空蕩蕩的。
“姑娘來了，”一進賈母院門，鴛鴦早候著了，忙迎上來，“老太太昨兒還念叨呢，如今見了姑娘，說不得就要大好了！”
黛玉同她進去，一行問：“外祖母起了麽？”
“起了，才吃了藥，聽說姑娘來了，正等著呢。”鴛鴦一手打著簾子，一邊笑道。
進了內室，賈母果然正含笑坐靠在床頭。
“外祖母！”黛玉上前行禮，雖然心中遷怒，隱隱有梗，可一見了素來疼愛自己的祖母蒼老憔悴至此，便什麽也顧不得了。
“哎！我的玉兒，快到外祖母這裏來！”賈母看著肖似女兒的外孫女，只覺心痛難忍，眼淚便不由人的落了下來。
祖孫倆抱在一處又哭了一陣，好容易收拾情緒，還來不及說話，又有小丫頭來回，大太太、二太太、大奶奶和寶二奶奶來了。
少不得又是一番見禮，待大家落座，黛玉坐於賈母身側，看向堂內眾人：二太太從來樸素，不愛打扮，倒顯不出什麽，只是瞧著······面色確是不好，有些枯敗的灰白。
大太太卻是慣愛穿金戴銀，打扮華麗的，如今瞧去，那些釵環金銀全卸了，只腦後簪了朵絳紅絹花，看起來素凈的很。
李紈同寶釵也是一般，只她二人素日一個不宜，一個不愛，也顯不出落魄，只能從衣裳的料子、樣式看出，應是許久沒做新衣裳了。
她這裏看過去，旁人自也在暗地打量。
黛玉今日仍是從前的打扮，穿了件淺金粉撒花長褙子、常梳的隨雲髻，只發間點綴幾枚紅寶石攢成的花簪，發髻邊上別了只小小的金絲銜珠鳳釵，瞧著簡單，卻說不出的貴氣精致，一眼便知不是民間俗品。
這些尚在其次，最要緊的是氣色，從前她總是面色蒼白，帶著股病氣，又每每敏感自強，脆弱鋒銳，如今想是將養得當，日子也過得舒心，整個人舒展從容多了，更不提那玉白中透著紅潤的面色，整個人端的是容光煥發，神采非常，越發奪目。
兩廂看罷，黛玉垂首吃茶，並不先開口。
她心裏始終有個疑影兒，同賈母是骨肉至親，又有多年祖孫相互之情，旁人卻實屬沒什麽情分的，不記仇便算大度。
王夫人身子不爽利，心裏更加不快，即便如今形勢比人強，也不肯放下身架逢迎小輩，只端坐著，也自顧吃茶。
李紈和寶釵見婆母如此，也不好太過熱絡，只同邢夫人一起，湊趣說些閑話，不叫場面冷下來。
邢夫人幾次想將話頭往榮親王府上引，都被賈母帶開，又警告的遞來幾眼，便不大開懷，也沒了興致。
黛玉茶吃了半盞，約莫著時候也差不多了，便道：“怎麽不見三妹妹？”
邢夫人忙道：“你三妹妹婚期緊，要準備的東西又多，已有好些日子沒出門了，趕巧今兒宮裏又送了東西過來，這會子在試嫁衣呢，就這兩天了，哪裏不合適的，也好趕著改，要不然，怎麽也得來見你的。”
李紈笑嘆道：“你們自小一處長大，這才幾年，轉眼便要各自成婚了，往後重聚，便不知是何種光景了。”
寶釵也笑道：“當日咱們擲花簽，她中了杏花，那時只當玩笑，再不想竟成了真，如今果真得了好姻緣。”
為了家人，被迫骨肉分離，遠嫁異域，算得什麽好姻緣呢？
黛玉笑笑，並未答言，只道：“我想去看一看三妹妹，她出閣時，我未必能來了。”
“很該如此，我陪侄女兒去吧，正巧我也有日子沒見三丫頭了······”邢夫人起身走到黛玉身邊，笑道。
又朝李紈、寶釵二人道：“你們也同去吧？”
李紈不待答話，寶釵便道：“我就不去了，出來這會子了，不怕妹妹笑話，心裏有些記掛。”
黛玉自然沒有異議，她便攙起王夫人，又同賈母行禮，才相攜出去了。
李紈見她二人走了，也忙道：“我才出來時蘭兒還未醒，想來也該起了，只怕要找我······”
邢夫人剛要說話，賈母便道：“玉兒自小在這裏長大，不是外人，哪裏就用人陪了，且她們姊妹說體己話兒，你們跟去做什麽，快各自回去歇息罷。”
老太太坐了這一會兒，已是乏了，一句話說的氣喘不已，黛玉忙同鴛鴦一起扶著她躺下。
如今老太太便是賈家的靠山底氣，邢夫人自然不敢令她煩累，只得同李紈一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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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半靠床頭，手中的書許久也沒翻過一頁，聞言將書擱下，“來做什麽？”
賈珍父子參與北靜王謀逆，東府已闔府下獄，榮府卻因元妃之故少被牽連，雖奪了爵位，但老太太的誥命還在，賈政的官職也未受影響，因此還舉家住在榮國府內。
當日林如海陣前所說，早已傳遍京中，榮府趁便與寧府恩斷義絕，更幾次三番前來示好，黛玉始終淡淡的，也不大肯見，林如海更是朝事繁忙，十次裏也就匆匆見上一回。
只此前皆是賈璉、李紈等前來，怎麽今日卻派了趙姨娘身邊的小丫頭來？
“說是······”新月有些猶豫，小心道，“三姑娘被南安太妃認了義女，封為公主，五日後便要和親南蠻。”
黛玉聞言坐起些，驚疑道：“怎的如此突然？”
“聽聞南安王爺戰敗被俘，南蠻那邊要一位公主和親才肯和談，”新月放輕聲音，道，“這人選本該是南安王府的郡主······可太妃舍不得，前些日子便開始滿京城遞帖子，想要見見京中各家貴女，最後······只那邊府裏接了帖子。”
黛玉怔了一瞬，垂首諷笑，半晌才道：“三姑娘素日只當為生母所累，卻不想，大難臨頭，她殷勤侍奉之人便第一個推她出去擋災，反倒是一向瞧不上的親娘為她想盡法子四處奔走。”
又想到自己母親，不免淚意上湧。
新月見狀，忙打岔：“那姑娘可要見嗎？”
黛玉輕咳兩聲，以帕掩口，“不見了，我既知她來意，又無能為力，不見也罷。”
“那我便打發她回去，”新月將窗子關了半扇，又端來一蠱吊梨湯，“姑娘用些吧，近來天幹，這個潤肺最好，也能壓一壓咳嗽。”
黛玉接過，倚著錦被迎枕，慢慢喝了一口才道：“去吧。”
當日住在賈家時，王夫人同甄家來往親密，私交甚篤，外祖母和兩位舅舅不知，她當真也不知嗎？
自回京後，這個疑問便盤桓心頭，揮之不去。
當晚，林如海下朝回府，在前廳徘徊許久，終是邁步往黛玉的院子走去。
歸京也有些日子了，叛黨謀逆之事已到了收尾階段，他終於能騰出空來了，卻近鄉情怯，不知該怎麽面對女兒。
可總躲著也不是辦法，這日終於下定決心同黛玉好好談一談。
父女倆相顧無言，半晌方開口：“為父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不知如何說起，便一直耽擱，竟不想，叫你知道的這般突然······”
“父親不必多言，玉兒都明白，以當日情形，若不能與賈家撇清幹系，林家往後再難自處。”黛玉垂首，“前因後果，王爺也已悉數同我說了。”
林如海如釋重負的點點頭，又道：“你外祖母年歲大了，此番乍聞你母親和元妃之故，受驚傷心之下大病一場，如今臥床養病······你若得空，便去看看，勿論旁人如何，好歹疼你一場，就算是替你母親盡孝也罷。”
“事已至此，你便看開些，你母親定然也不願你日日掛懷，郁結於心。”林如海拍了拍黛玉肩膀，道，“你只管安心備嫁，旁的一切有我，為父必會給你母親討回公道！”
黛玉微微抿唇，點點頭，到底是沒有將心中所疑問出口。
“老太太，起來用些參湯吧。”鴛鴦輕聲喚道。
賈母雙目微動，慢慢擡起手，鴛鴦忙握住小心將人扶起。
“家中境況，哪裏還有餘錢上外頭買人參去······”賈母靠在迎枕上，有些氣力不足。
她雖還有些資財，但坐吃山空，也撐不了幾年。
鴛鴦面上掛起笑：“是前兒林姑娘使人送來的，整整一盒子全須全尾的百年老山參呢，送來的人說了，叫您盡管用，千萬養好了身子。”
賈母聞言，眼睛略睜開了些，“如今我這裏補品藥材不說，連吃用都是林丫頭供著，她自己還在病裏，倒要為我掛心······”
“如此，老太太更要寬心，快喝了這參湯，養好身子，才好叫林姑娘放心啊！”
想起當日情形，不由暗恨：都是賈珍那惡賊，拖累家中不說，竟還夥同外人害了敏姑奶奶！那日一得到消息，老太太一口氣沒上來，痛的險些昏死過去，幸而林姑娘從前給的一瓶子丸藥還剩下兩顆，這才撿回一條命。
鴛鴦悄悄擦去眼淚，小心將參湯吹涼餵給賈母。
這府上自前頭璉二奶奶在時便入不敷出，虧得她有手段，又要強，想著法子騰挪倒換，好歹撐住了體面。
可自她去了，二太太領著大奶奶和寶二奶奶重新管家，越發花出去的多，進益的少，使喚的人放出去一批又一批，一應吃穿用度也越發不如，如今主子們吃的用的，還不如從前家中奴才們所用。
二太太是不會像鳳姐般用自己嫁妝貼補的，大奶奶更是只進不出，寶二奶奶又是個不肯出頭的，現下這府裏，已是寅吃卯糧，可著人頭做帽子尚不能盡著用了，主子們自然抱怨不已。
又因宮裏娘娘薨逝，二太太索性稱病，徹底推了管家事宜，成日躲在房裏養病，大奶奶每每拿著賬冊去回事都吃了閉門羹，只得回頭要同寶二奶奶商議，偏近日寶二爺發了病，情形不太好，寶二奶奶要在跟前照料，如此只獨餘大奶奶一人主事，可她又沒有鳳姐兒的手段，家裏便越發亂起來。
也就只老太太這裏，一應是由林姑娘供養，才能仍和從前一樣。
鴛鴦嘆了口氣，不再多想，安心服侍賈母吃藥。
春日天晴，陽光正好，各色花草掛著露珠，太陽一照，五彩晶瑩煞是好看，仿佛琉璃珠兒般剔透。
黛玉早起披著一件淡紫蘭草刺繡長衫，手中拿著本書坐在廊下，看著丫頭搬搬擡擡，將喜陰的花草搬到陽光照不到地方，有那喜陽的，便挪到太陽底下。
灑掃搬移，各司其職，忙中有序，一片熱鬧。
新月等也搬了繡凳在廊下，圍自家姑娘坐著，邊做針線邊閑話幾句。
黛玉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忽然道：“今日初幾了？”
滿月掐指一算，笑道：“今兒已是十四了。”
“竟這般快·····”黛玉一怔，探春出閣的日子定在十六。
“姑娘說什麽？”滿月沒有聽清，因問道。
黛玉起身往屋裏去，邊道：“咱們去外祖母那裏一趟，你們把我前日備下的東西帶上，仔細別漏了什麽。”
“是。”
馬車慢行，沿途看去，昔日街市繁華，人煙阜盛的寧榮街，如今門戶緊閉，人影寥落，在這繁茂春日裏更顯清冷。
黛玉放下簾子，是了，寧榮街大多是依附賈家過活的族人、奴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難免不受牽連，更不是家家有女兒在宮中為妃，又替聖上擋箭身死。
這些日子，但凡同寧府有一絲來往幹系的，皆株連入獄，剩下靠不上的，也是人人自危。
到了榮府門前，自西角門入，門上只一個小廝領路，到了二門便著急忙慌告了罪回去看門。
二門上是一個眼生的婆子，見了黛玉一行，激動不已，忙使人去通傳，又引著人進去。
黛玉行走間留心，賈家如今沒了爵位，全靠老太太的誥命撐著，好些擺設器物便用不得了，一些屋院已封起來，偌大的國公府更顯得空蕩蕩的。
“姑娘來了，”一進賈母院門，鴛鴦早候著了，忙迎上來，“老太太昨兒還念叨呢，如今見了姑娘，說不得就要大好了！”
黛玉同她進去，一行問：“外祖母起了麽？”
“起了，才吃了藥，聽說姑娘來了，正等著呢。”鴛鴦一手打著簾子，一邊笑道。
進了內室，賈母果然正含笑坐靠在床頭。
“外祖母！”黛玉上前行禮，雖然心中遷怒，隱隱有梗，可一見了素來疼愛自己的祖母蒼老憔悴至此，便什麽也顧不得了。
“哎！我的玉兒，快到外祖母這裏來！”賈母看著肖似女兒的外孫女，只覺心痛難忍，眼淚便不由人的落了下來。
祖孫倆抱在一處又哭了一陣，好容易收拾情緒，還來不及說話，又有小丫頭來回，大太太、二太太、大奶奶和寶二奶奶來了。
少不得又是一番見禮，待大家落座，黛玉坐於賈母身側，看向堂內眾人：二太太從來樸素，不愛打扮，倒顯不出什麽，只是瞧著······面色確是不好，有些枯敗的灰白。
大太太卻是慣愛穿金戴銀，打扮華麗的，如今瞧去，那些釵環金銀全卸了，只腦後簪了朵絳紅絹花，看起來素凈的很。
李紈同寶釵也是一般，只她二人素日一個不宜，一個不愛，也顯不出落魄，只能從衣裳的料子、樣式看出，應是許久沒做新衣裳了。
她這裏看過去，旁人自也在暗地打量。
黛玉今日仍是從前的打扮，穿了件淺金粉撒花長褙子、常梳的隨雲髻，只發間點綴幾枚紅寶石攢成的花簪，發髻邊上別了只小小的金絲銜珠鳳釵，瞧著簡單，卻說不出的貴氣精致，一眼便知不是民間俗品。
這些尚在其次，最要緊的是氣色，從前她總是面色蒼白，帶著股病氣，又每每敏感自強，脆弱鋒銳，如今想是將養得當，日子也過得舒心，整個人舒展從容多了，更不提那玉白中透著紅潤的面色，整個人端的是容光煥發，神采非常，越發奪目。
兩廂看罷，黛玉垂首吃茶，並不先開口。
她心裏始終有個疑影兒，同賈母是骨肉至親，又有多年祖孫相互之情，旁人卻實屬沒什麽情分的，不記仇便算大度。
王夫人身子不爽利，心裏更加不快，即便如今形勢比人強，也不肯放下身架逢迎小輩，只端坐著，也自顧吃茶。
李紈和寶釵見婆母如此，也不好太過熱絡，只同邢夫人一起，湊趣說些閑話，不叫場面冷下來。
邢夫人幾次想將話頭往榮親王府上引，都被賈母帶開，又警告的遞來幾眼，便不大開懷，也沒了興致。
黛玉茶吃了半盞，約莫著時候也差不多了，便道：“怎麽不見三妹妹？”
邢夫人忙道：“你三妹妹婚期緊，要準備的東西又多，已有好些日子沒出門了，趕巧今兒宮裏又送了東西過來，這會子在試嫁衣呢，就這兩天了，哪裏不合適的，也好趕著改，要不然，怎麽也得來見你的。”
李紈笑嘆道：“你們自小一處長大，這才幾年，轉眼便要各自成婚了，往後重聚，便不知是何種光景了。”
寶釵也笑道：“當日咱們擲花簽，她中了杏花，那時只當玩笑，再不想竟成了真，如今果真得了好姻緣。”
為了家人，被迫骨肉分離，遠嫁異域，算得什麽好姻緣呢？
黛玉笑笑，並未答言，只道：“我想去看一看三妹妹，她出閣時，我未必能來了。”
“很該如此，我陪侄女兒去吧，正巧我也有日子沒見三丫頭了······”邢夫人起身走到黛玉身邊，笑道。
又朝李紈、寶釵二人道：“你們也同去吧？”
李紈不待答話，寶釵便道：“我就不去了，出來這會子了，不怕妹妹笑話，心裏有些記掛。”
黛玉自然沒有異議，她便攙起王夫人，又同賈母行禮，才相攜出去了。
李紈見她二人走了，也忙道：“我才出來時蘭兒還未醒，想來也該起了，只怕要找我······”
邢夫人剛要說話，賈母便道：“玉兒自小在這裏長大，不是外人，哪裏就用人陪了，且她們姊妹說體己話兒，你們跟去做什麽，快各自回去歇息罷。”
老太太坐了這一會兒，已是乏了，一句話說的氣喘不已，黛玉忙同鴛鴦一起扶著她躺下。
如今老太太便是賈家的靠山底氣，邢夫人自然不敢令她煩累，只得同李紈一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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