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註定是個不平凡的夜，同樣平地起驚雷的還有仲家。

仲騁疲憊的坐在沙發上，摘下眼鏡丟在茶幾上。仲宛母女倆一臉呆滯狀的看著他，仲騁指指茶幾上的杯子，仲媽媽反應過來泡了杯茶。

仲宛腦袋還是木的，緩了會問道，“叔叔什麽時間回來的？”

仲騁淡笑的望向她，“嚇到了？回北京有兩天了，先在上海跟你姑姑聚了下。”

仲宛“哦”了聲，原來她沒看花眼。姑姑那天打電話確實有事。

仲宛在仲騁旁邊坐下，端起杯水喝了口問，“叔叔是一個人回來的吧？”

仲騁搖搖頭，靠在沙發上閉著眼道，“不是，我跟欒晨一起回的，她抱著孩子。”

仲宛手裏的杯子滑地上，碎成一片，仲宛本能蹲下去撿，仲騁拉她，“小心劃破手，去拿掃把簸箕。”

仲宛“哦”了聲。

仲媽媽下來樓，“房間給你鋪好了，暖氣也開了，要是累了就上去歇。”仲騁起身準備上樓，屋門被欒晨推開，“嫂子，宛宛。”

仲媽媽被欒晨那聲“嫂子”給驚了，正在清理碎片的仲宛也擡頭。

欒晨拉著仲騁胳膊笑道，“今晚睡媽媽那吧，這大晚上的就別麻煩嫂子了。”

仲媽媽尷尬的站在那，仲騁不耐的拉開她胳膊，“這是我家，我累了。”

欒晨緊緊拽住他胳膊，仲騁難掩厭惡的看著她，倆人站樓梯口僵持。

門又被欒爸爸推開，直接對著欒晨吼，“孩子哭得喉嚨都啞了，你當母親是幹什麽？”

欒晨轉頭道，“孩子想看他爸爸，我來叫他回去。”

仲騁看向欒爸爸，“成哥，明天我想跟你聊聊。”

欒晨瞪著雙眼捶打他，“你為什麽不叫爸？”

仲騁整理了下衣服，淡淡道，“我爸十年前就去世了。”說完轉身上樓。

一屋尷尬。

欒爸爸漲紅著臉問，“欒晨，你回不回？”說完也不管欒晨，扭頭就走。仲宛跟媽媽站在原地，相視一眼，說不出話。

仲騁五年前去了日本，沒兩天欒晨留了封信說去找他，倆人消失了五年，杳無音訊。仲騁比仲瑛大兩歲，離過兩次婚，第二次婚姻結束於六年前，據說是被欒晨搞破壞，導致誤會離的婚。欒晨比仲宛大五歲，大學時就喜歡上留校任教的仲騁。那時仲騁還在第一段婚姻，後跟經商的妻子由於價值觀不符而離婚。

欒晨明顯是個被寵壞的孩子，欒家整個家族都是男孩，欒媽媽生下欒晨後，爺爺奶奶稀罕的要死，從此家中四個大人圍著一個孩子，日益養成了事事自我為中心，驕縱跋扈的性格。欒媽媽再懷上欒江時，上小學的欒晨哭過鬧過，曠了兩天學，大人們為了彌補這種愧疚感，對她越發的順著。欒江跟欒晨從小就不親密，仲宛比欒晨更像他姐姐。

若想讓欒晨照看下欒江，根本沒門。欒江六歲時，欒奶奶有事急著出去，委托欒晨照看會兒，欒晨急著出去玩鎖上大門就跑了。欒江在屋裏撞倒暖水瓶，被流出來的熱水燙到，他坐在院裏哭，驚動了隔壁的仲爺爺。仲爺爺搬個梯子，讓仲宛翻墻進去把門打開，抱了欒江出來。欒爸欒媽知道後，拿著棍子追著欒晨嚇唬她，她拗著個頭死不認錯，還振振有詞，“欒江根本不是她的義務，誰生誰負責。”

欒爸欒媽被她這番話驚醒，趕緊糾正對她的教育，已為時晚矣。欒江的童年跟學生時代，處處受欒晨的壓制，倆人水火不容，一言不合就開戰。

姐弟倆差不多間隔九歲，欒江上小學，欒晨就已經準備高中住校了，接著大學，畢業後又在北京工作。本來倆人就不對付，長期又不在一起，所以感情也僅限於血緣。如果欒晨跟仲宛掉河裏，欒江會毫不猶豫救仲宛。欒江大學時欒晨就知道他喜歡仲宛，還不時恐嚇要挾。

仲宛跟欒晨也就點頭之交，不是同年齡段的，也不是一路人。仲騁就更別提了，他從小就看不慣仲瑛，倆人經常杠杠杠。欒晨就是至尊版的仲瑛，他遇到這種人就躲得遠遠的。大學任教時，遠遠瞅見她就老早避開。他離婚時，欒晨已畢業踏入社會，又回來追的他滿學校跑，堅持了半年忍不住，回來跟欒爸爸坐下聊，局面才有所控制。

女性身上所有仲騁不喜歡的特點，欒晨通通具備了。再次結婚不足一年，欒晨猝不及防的出現，全部又給攪和散。仲騁被她糾纏的離了婚，辭了職，逼出了國，沒想到欒晨不知在哪打聽到他，又跟著找了來。欒媽媽曾背著欒爸爸，找仲騁聊過一次，仲騁聽那意思趕緊打住，說這輩子再沒結婚打算。

……………

欒家今晚也註定是個不眠夜。欒江被孩子嘶啞的哭聲鬧的腦仁疼，起身下樓，欒媽媽焦急的哄著孩子，眼睛頻頻望向門口，看見欒江下來朝他說，“你快去隔壁看看怎麽回事？你爸過去這麽久也不見回來。”不等欒江拒絕，欒爸爸就青著臉進來，後面跟著不言不語的欒晨。

欒爸爸進屋對著欒晨反手就是一巴掌，一字一頓的問，“這孩子怎麽來的？”欒晨不說話。

欒爸爸一腳踹過去，“你是不是使了什麽手段？說啊你！”欒江被欒爸爸嚇住，欒爸爸打人從不打臉，更別提踹了。欒晨趴地上捂著臉默不作聲。

欒爸爸狠抽自己一掌，“我怎麽教出你這麽個孽障！我上街都挺不起腰桿！”回頭指著欒媽媽說，“仲騁…，仲騁用坦蕩蕩的眼神約我明天聊聊，人家壓根就沒想過跟她過日子，你自己問這孽障，看她是不是使什麽下三濫了！”欒晨冷冷靜靜，面無表情的坐地上，好似一位看客，現在發生的事跟她沒絲毫幹系。

仲宛敲了敲仲騁的門，仲騁開門讓她進來，仲宛坐在床邊，看著擦頭發的仲騁，出去拿了吹風機進來。仲騁坐在凳子上，仲宛攏著他頭發給他吹。關上電源後仲宛說，“叔叔，你頭上有白頭發了。”  仲騁不在意道，“四十多歲的人了，哪會沒兩根白頭發？”

仲宛“哦”了聲。

仲騁扭過來看她，“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近人情？”

仲宛搖頭，“沒有，你倆肯定發生了很多事，只是欒叔會很……。”

仲騁打斷，“養不教父之過，因為他女兒，我整個人生被打亂，十幾年我都過不了正常生活。我沒任何愧疚，這次她觸犯了我底線，年齡大了也累了，我不想花絲毫精力在她身上，這次是特意送她回來，過完年我就離開。”仲宛低著頭不說話。

仲騁輕嘆了聲，“是不是連累了你們？”

仲宛楞怔的看著他。自從仲騁進門，仲宛腦袋像是卡機了般，不停被各種信息刷爆，還沒來得及想欒江，也沒緩過來想更多。現在事態的發展已嚴重失控，遠遠超過她跟欒江的事。

仲宛張張嘴什麽也沒說，緩緩起身走了門口，轉身看著仲騁，“叔叔，什麽都沒有了，統統被你們毀了。”

……………

隔天下午，仲騁把欒爸爸約到了仲家，給他倒了杯水，開口道，“成哥，這十幾年來欒晨對我造成的困擾有目共睹，我顧慮著兩家關系，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約你坐在這。孩子的事我不知欒晨是怎麽跟你說的，我問心無愧。不管我走到哪，她都找到，我也需要穩定的工作跟生活，不能時時都躲開她。前年談了位女朋友，計劃要結婚，我不知那晚她是怎麽進的我家，什麽時候放的東西，過程難以啟齒，結果就是女朋友跟我分手了。八個月後，欒晨大著肚子出現，我也不能刺激孕婦，情況就是這樣。”

“我是刻意把她騙回來，我想親自交到你手上。我曾想過不如就算了，我也沒精力這麽耗，可她太偏執了，我不能呼吸，我感到自己像個犯人。”仲騁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既然孩子生下來了，只要化驗是我的，我就認，孩子她要就給她，不要我…。”仲騁本來還有很多話要講，看到欒爸爸的臉色，再不說話。”

欒爸爸面色煞白，扶著沙發站起來，仲騁也起身，欒爸爸拍拍他肩，“仲騁，是我對不住你，是我沒教育好她，就算把她送進醫院，也不會讓她再打攪你。”轉身微駝著背離開。

仲騁跟欒爸的談話被仲宛偷聽，她捂著嘴巴坐在樓梯拐角，她沒想欒晨會這麽瘋狂偏執，她聽仲騁的話都字字紮心，面紅耳赤，更何況是一位父親。

欒爸爸離開後，仲宛跑到房間站在陽臺上，欒爸爸是捂著胸口一步步挪到家的，仲宛捂著嘴巴，眼淚嘩嘩直流，她知道一切都完了，真的什麽都沒了。

出了仲家大門，欒爸爸扶著墻慢慢進家，推開門朝著沙發上抱著孩子的欒晨，一步一步走過去。欒江走過來攙扶，欒爸推開他，“你去把孩子抱走。”欒江不動，欒爸爸回頭看他。

欒江走到欒晨面前接孩子，欒晨抱著不松手。

欒爸爸說，“把孩子給他，我不打你。”對峙了會，欒晨松手。

欒爸爸在她面前跪下，欒晨嚇得連聲尖叫，欒江把孩子放到沙發就過去拉，欒媽媽也趕緊跑過來，欒爸爸用盡力氣推開他們，咽哽著說，“我這是在跟欒晨懺悔，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她教育成這樣。”話落捂臉痛哭。

欒媽媽嚇得癱坐在沙發上，“你別嚇我，這到底是造了什麽孽啊，我要去問問仲騁到底跟你說了什麽！”欒爸拽住她衣服，擺擺手。

欒江紅著眼圈把欒爸爸扶起來，眼睛狠戾的盯著欒晨，“你他媽到底做了什麽！”

欒媽媽哭著吼罵，“你到底回來幹什麽呀！”欒晨哭著直搖頭。

欒江把欒爸爸攙到沙發上，給他拍著背順氣，欒媽媽餵了口水，欒爸爸靠在沙發上喘著氣，緩緩道：“她把仲騁的人生攪得翻天覆地，咱不能不讓人說話，仲騁這次是特意把她交到我手上，她幹的那些事……”。隨即擺了擺手，轉頭看向欒媽媽，“要是你去，這會急救車也到了。”

欒媽媽心裏“噗通”的跳，轉頭看向欒晨，欒晨抱著孩子準備上樓。欒爸爸叫住她，指指對面的沙發，欒晨抱著孩子低頭坐下，欒爸爸看著她問，“以後有什麽計劃？”欒晨輕搖頭。

欒爸爸輕籲口氣，“晨晨，以後別再打擾仲騁了，十幾年來他都沒正眼看過你，以後更不會。你想想自己十幾歲的樣子，你看看現在的樣子。”過了會又道，“仲騁讓我給你帶話，孩子你要就給你，你不要，他就養，只要化驗這孩子是他的。”欒晨猛的擡頭看欒爸爸。

欒爸爸耷著眼皮不再說話，掙紮著起身要往臥室，欒江把他攙進去，半跪在床邊，給欒爸脫著鞋襪。欒爸看著欒江頭頂的旋，流著淚輕聲道，“江江…”。欒江擡頭看他。

欒爸張了張嘴，到底還是說了出來，“不行就算了？爸爸對不起你，你姐對不起你。”

欒江面無表情的“嗯”了聲。

欒江關門出來，媽媽的哭聲，姐姐的抽泣聲，孩子的鬧聲，爸爸駝下去的背，下跪的那一幕，此起彼伏的刺進欒江的腦袋，欒江拿著車鑰匙跟欒媽媽打了招呼，快步出了門。

仲媽媽從仲宛舅舅家出來，遇到來接她的仲宛，輕聲問，“他們談完了？”

仲宛點頭，“嗯，早談完了。”

倆人慢慢的走著，仲媽媽沒話找話，“你姑姑確定明天來？”仲宛點頭。

仲媽媽張口，“你跟……。”

仲宛兩手插兜，瞅著路邊光禿禿的樹，輕聲打斷道，“媽，我都明白，你們別為難了，算了吧。”

仲媽媽小聲“哦”了下。

仲媽媽在廚房準備晚飯，仲宛跟仲騁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仲騁突然說了句，“宛宛，對不住”。

仲宛眼睛看著電視，“你計劃什麽時間走？”

仲騁說，“明天見了你姑姑就走。”

仲宛看他，“這麽快？為什麽不多待一陣？”

仲騁淡淡道，“沒意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蹉跎了這麽久，不知道哪天就死了，我出去轉轉，盡量每個月給你們報平安。”

仲宛問，“孩子怎麽辦？”

仲騁搖頭，“我對孩子沒興趣，她不養我就好養，她養我絕對不爭。”

仲宛輕聲問，“叔叔，你真的一點點都沒喜歡過欒晨姐？”

仲騁搖頭，“曾有一刻對她心軟過，想著人生就這麽回事，不如湊合下。”隨即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仲宛推開大門，去街上幫仲騁買煙，遇到準備進家門的欒江，倆人目光交匯，仲宛看懂了欒江的眼神，欒江也明白了仲宛的眼神，相□□了下頭，勉強笑了下，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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