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有節有奏，不急不緩的叩門聲。欒江本能的睜開眼，推推仲宛，“有人叩門？會不會是姑姑？”

仲宛翻了個身，“不會，我們家人沒這麽禮貌，可能是隔壁。”隨即繼續睡。

欒江看了眼手表，上午九點。昨晚電影看的太晚，倆人睡下都已經淩晨三點。

欒江躺好摟過她，“不像隔壁。”

仲宛又翻身過來，閉眼趴他懷裏，“管它呢，反正不是姑姑，我們在睡會。”

叩門聲從有理有節，突換成“啪啪拍”的不耐粗暴。

仲宛睜開眼跟欒江對視，欒江問，“剛叩門的或許是姑父，這會是姑姑？”仲宛翻身坐起，把衣服撿回來丟給欒江，邊穿衣服邊手忙腳亂的收拾屋子。

門外吼道，“9…8…7…。”

欒江有條不紊的把床鋪整理好，仲宛也胡亂的把屋子歸理好。

門外吼道，“4…3…。”

仲宛跑到院裏，又返身看住欒江，“別怕，有我在！”隨即旋風少女似的跑去開門。

仲宛看著門外的仲瑛，喘著氣道，“姑姑，時間剛剛好。“仲瑛不鳥她，越過她就往院裏進。溫頌之遞給她一個節哀的眼神。

仲宛自覺的站到欒江旁邊，仲瑛瞅這架勢，合著這是捉奸了？用一種“我說吧”的不滿神色看眼溫頌之。又回頭把欒江從頭到尾的打量了遍，又看看伏低做小狀的仲宛。

欒江不怯不卑的喊了聲，“姑姑。”

仲瑛不冷不淡道，“不敢當。”

仲宛走過去撒嬌，“姑姑…。”

仲瑛慍怒，“好好說話。”仲宛頓在原地。

溫頌之拉她，“你幹嘛呢？嚇著孩子了。”

仲瑛不滿，“你說幹嘛呢？我教育我侄女呢，家風都讓她給敗壞了！“拿起墻邊的掃把就抽，欒江轉身護住仲宛，背上挨了幾下。

仲瑛把掃把一扔也懶得打了，指著欒江，“她要是我女兒，我非打斷你狗腿，真是無法無天，跑上門撒野！”

欒江看著仲瑛，“姑姑，這是我的錯，任憑您打罵！”

仲宛眼神求助溫頌之，溫頌之把仲瑛拉回椅子，轉身看他倆，“你們也坐吧，站著怎麽說話？”

仲宛扯著欒江讓他坐，欒江拍拍她手安撫，“沒事。”

仲宛哀求的看著仲瑛，仲瑛恨鐵不成鋼的指著凳子，“我不跟站著的人說話。”欒江慢慢坐下。仲宛搬張凳子出來，準備靠著欒江坐，又看看仲瑛，搬著凳子坐在她旁邊。

仲瑛疾言厲色，“真是膽子大了沒規矩，今個要是你們爹媽進來，看你們怎麽收場！”仲宛垂著頭沒說話，欒江也沒作聲。

溫頌之暗中扯她胳膊，讓她不要過於急躁，又朝仲宛說，“宛宛，去給你姑姑泡杯茶。”仲宛應聲進屋。

仲瑛看著欒江，“你打算怎麽辦？”

欒江看著仲瑛，“我爸見過宛宛，我媽我也正打算告訴她………”

仲瑛打斷，“你媽不同意呢？”

欒江道，“姑姑，我跟宛宛沒想那麽多，若想的太多一步都走不了。我會慢慢說服我媽。”隨即補充，“道理我們都明白。若我們能控制自己的心跟行為，我們也不會備受煎熬，步步刀尖。”

仲瑛不吃這套，不耐的問，“你還不是沒有明確的解決辦法？你要我侄女不清不白的跟著你？行，就算宛宛願意，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呢？宛宛一輩子就這麽被你耽擱下去？”

欒江看著仲瑛，“姑姑，我聽長輩們聊過您跟姑父年輕時的事，你們的壓力絲毫不比我們小，在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您沒放棄姑父，姑父也沒放棄您。仲爺爺常說，一眼望到頭的路是死路，一步一步鑿出來的才是活路。”

仲瑛別開臉，避過欒江看過來的眼神。不防他會提及父親，這句話是父親常掛嘴邊的，一時也找不出話來反駁他。擺手道，“隨你們吧，我也管不著。”隨即憋屈道，“宛宛是捧手心長大的，只要你不覺得委屈了她，她自己也不覺得委屈，我還能說什麽？”

欒江看著她，“姑姑，我跟宛宛會像您跟姑父一樣，我不會讓她委屈。”

仲瑛哼了聲道，“說的比唱的好。”

溫頌之催促，“你們趕緊去洗漱，都快晌午了。”

仲宛端著茶碗站在屋門口，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掉，背過身用袖子抿了下眼。溫頌之碰碰仲瑛，仲瑛心裏也委屈，吃力不討好的委屈。

溫頌之過去摸仲宛腦袋，“你姑姑啊就是個紙老虎，她是真把你們當自己孩子疼。今天的事別在意，我跟你姑姑也年輕過，都是過來人。”仲宛點點頭，溫頌之說，“快去洗漱吧。”

仲宛拿著牙刷埋在欒江懷裏，欒江吻她發頂，“姑姑這關過了，就剩媽媽們了。”

仲宛擡頭“嗯”了聲，對著鏡子刷牙。

仲宛漱了口嘴，“那句是真的？”補充道，“步步刀尖。”

欒江“嗯”了聲，“你跟別人規劃未來，說想生三個孩子，說會為他準備便當，說要周末全家野餐的時候，每個字每句話都像一把鈍刀，一點點的淩遲我。”

仲宛透過鏡子看著他眼睛，他此刻的眼睛很像爺爺，像爺爺每次提及曾經的苦難跟姑姑伯伯們的眼神一樣，比哀傷更哀傷。人性最殘酷的不是承受了不該承受的苦難，而是承受了苦難後，還要自我開解，自我合理化這些苦難。似，“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他媽的狗屁！

仲宛回頭捂住他眼，“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氣你了。但你也要答應我，讓我拉著你的手，不要放開我，不要掙脫我，更不要縱容自己墜下去。”

………

仲瑛埋怨溫頌之，“早知道就下午過來。眼不見為凈，一把年紀的人了動不動就跟你掉淚，誰不會哭似的？”

溫頌之正色道，“拉都拉不住你，我是不反對小年輕婚前同居，這總歸不是件壞事。不但精神層面，各個方面都得和諧不是？你說這萬一婚後發現不和諧或……。”話還沒完，就被仲瑛的一個鞋子砸了過來。

溫頌之也沒躲，撿起腳邊的鞋子，“一說實話你就急，你想咱倆年輕時候，我要是不行，你願意跟我……。”另一只鞋子也砸了過來，“別家姑娘我沒意見，宛宛就是不行，旁邊要是有棍子，我肯定把他另一條腿也打瘸。”

溫頌之長籲一口氣，“慶幸當年沒被岳父抓住過，這兩條腿算是保住了。”

仲瑛道，“沒羞沒臊，為老不尊！我這是戰術，提前給他個下馬威！”

溫頌之把鞋子放她躺椅下，“那你確實嚇到你侄女了，一副孫二娘氣勢。”

倆人洗漱完，仲宛挪到仲瑛身邊，仲瑛擡個手仲宛本能的躲了下。仲瑛一巴掌拍她後腦勺，“我還能把你燉了！”仲宛捂著後腦勺委屈的不說話。

溫頌之道，“後腦勺能亂打？下手沒輕沒重。”

一行人走去菜館，仲瑛闊步向前，溫頌之大步跟上，仲宛隨著欒江穩步在後。仲瑛悶頭走了一段，回頭看不到人。溫頌之道，“我們走太快了，估計欒江跟不上。”話落，仲宛跟欒江從胡同口拐進來，仲宛幽怨的看了他們一眼。

不過十一點，有些菜還沒備齊，仲宛給每人先沏了杯茶。仲瑛雙手環胸，“你們在一塊多久了？”

仲宛咬著嘴唇看看身邊人，欒江道，“大三，去年十一月，今年九月。”頓了會補充：“去年底相親到今年分手，我們倆沒聯系過。”

溫頌之看著仲宛，“嗯，宋哲跟我解釋了，你們沒情侶緣，他把你當妹妹，你把他當哥哥。”

仲瑛道，“好好的一段緣分被你處成了兄妹，本該姐弟的…。”

溫頌之拍她腿，仲瑛看他，“你拍我幹嘛？我說的不是事實？明明火海一片還拉著往裏跳，當自己是浴火鳳凰？”

仲宛推開椅子站起來，拉著欒江要走。溫頌之起身打圓場，欒江也起身安撫她坐下。仲瑛嘴硬道，“要走趕緊走。”

仲宛看著欒江，“你走不走？”

欒江在她耳邊低語，“要是我們女兒被我抓到，我也要打斷那人狗腿，姑姑這是替你鳴屈。”

溫頌之瞪著仲瑛，“你就少說兩句吧，難得回來一次，你們姑侄倆非要把時間浪費在置氣上？”

仲宛別扭的坐下，“我不走，這是我菜館憑什麽我走，我就不走。”隨即端起杯子喝茶。

仲瑛不緊不慢道，“誰知道給我這麽大驚喜？養二三十年的姑娘，一眨眼被頭狼給叼了！”欒江低頭不說話。

仲宛轉著手裏的茶杯，扭捏道，“話也不是這麽說，其實是我把他叼走的。你打我罵我都行，你別給欒江難堪，這都是我情願的。”

仲瑛看著溫頌之，指著仲宛氣道，“你看，你看，她還不承情，她胳膊肘往外拐！”

仲宛看著她較真道，“姑姑，你摸著良心說，是我重要，還是姑父重要，我倆你必須選一個！”

這句話把仲瑛給噎的……。

溫頌之正色道，“我也想知道。”

仲宛鼓著眼睛看她，仲瑛喝了口茶掙紮，“我跟你姑父多少年？我倆也合法？”

仲宛不服氣，“打娘胎我倆就認識，他穿開襠褲的事我都記得，你們不就有張證麽？沒什麽了不起的！”欒江在桌底緊扣她手。

仲瑛戳著她氣鼓鼓的臉蛋，“看你這副青蛙樣，我這不過小風小雨你就坐不住護犢子了？就這點抗擊能力？後面可是臺風夾冰雹。”話落，氣氛又降到原點。

欒江在底下掰著仲宛的手指頭玩，眼睛看著仲瑛道，“姑姑，您擔心的我們都明白，我們沒打算躲。”

小美敲門進來上菜，溫頌之騰著桌子，“吃飯吃飯，等事情發生了再說，現在討論這些盡影響心情。你姑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這次回來還給宛宛買了禮物。”

仲瑛睇他眼，“就你話多，誰愛管她那事啊，還不承情，動不動就甩臉子！”

仲宛狗腿的盛碗湯遞給仲瑛，站起來鬧著跟溫頌之換位置，坐那抱著仲瑛胳膊，“就要你管，就要你管，保證不甩臉子！禮物呢？禮物？”

仲瑛狠狠點她額頭，“也就你小竹馬要你，就你這德性嫁都嫁不出去！”

仲宛給仲瑛盛塊嫩豆腐，“所以我得趕緊套牢他呀，萬一他跑了，你不得養我一輩子，多煩啊！”說完朝欒江擠擠眼。

欒江別開臉不看她，揚著眼尾起身拿了瓶紅酒過來，打開給仲瑛與溫頌之倒上，溫頌之擺擺手說要開車。欒江道，“等會我開車，這是宛宛托人捎回來特意留給你們的。”

仲瑛嘗了口酒，“可真是勞您破費了，這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仲宛搖著仲瑛胳膊，“哎呀姑姑，你討厭啦！”

仲宛坐在車上，往手腕上套著仲瑛送她的手鏈，跟開車的欒江道，“姑姑完全就是一糙漢子，可老愛給我搗鼓這些小玩意，什麽項鏈，耳墜，手鐲啊，前幾年還給我寄衣服，我的天啊，全部粉嫩粉藍粉紫的名媛淑女風。”隨即擡起手腕問他，“好看嗎？”

欒江點頭，“好看，挺精致的。”

仲宛擡起手腕拍著照，“我想要什麽，我姑姑就沒擰得過我，不管過程是撒潑打滾還是裝可憐，我姑姑就是會依著我！”

發著朋友圈漫不經心道，“過了黃金周帶著戶口本過來！我就看不慣她們這些有證的，都得瑟什麽呀？誰還不能扯……。”

欒江看一眼後面的車，打著緊急燈緩慢靠邊，克制著情緒問，“真的？”

仲宛盯著他眼，“比金子都真。”

倆人對視片刻，一個別開臉咬嘴角笑，一個仰頭靠在椅背上笑。欒江扯過她手放在自己胸口，心臟“砰砰砰砰砰”的亂跳。

仲宛不看他，輕罵了聲“出息”

欒江發動著車，胳膊肘支在車門上，嘴輕咬著手指，不時別開眼偷笑。

仲宛問他，“這麽情難自抑？”

欒江放下胳膊，“還好啊。”

仲宛看窗外的車流，朝車窗上哈了口氣，畫了兩顆連心。

傍晚，欒江也回了鎮裏。仲宛回到菜館跟蘇敏分食串糖葫蘆的功夫，張慧就推門找來。仲宛有絲詫異的嚼著糖葫蘆，她已經兩個月沒見過張慧了，連表哥家的滿月酒上都沒見。舅媽跟表哥也沒提過表姐，只說在北京找了份幼師的工作。這不過兩個月沒見，表姐怎麽瘦成這樣？臉頰深凹，顴骨突出，臉色幹黃，整個精神非常萎靡。

仲宛給張慧端了飯出來，張慧大口往嘴裏扒著，仲宛看張慧的吃相問，“表姐，你怎麽瘦成這樣？”

張慧喝了口湯，擦擦嘴，“工作操勞的唄，這小孩不比我以前教的初中生，嬌生慣養鬧騰的很，不敢打不敢罵。”

仲宛點頭，“哦，寶寶滿月酒你怎麽沒回去？”

張慧不在意道，“太忙了，請不下來假，我晚上還要在托管中心兼職，幼師工資太低了，我想要多攢些錢。”仲宛“哦”了聲。

張慧道，“我過來找你是有事，我想借你點錢。”仲宛看著她讓她把話說完。

張慧說，“我想借三十萬，你別跟你舅舅提，我過陣就還你。”

仲宛心裏驚了下，一個女人不養家，又沒房車貸的，借這麽多錢幹嘛？

仲宛不動聲色道，“表姐是要買什麽呢？”

張慧略顯緊張，“就是有點私事，我也不太方便告訴你，我就用半個月。”

仲宛點頭，“不瞞表姐，我倒是有一筆閑置錢，但銀行卡在我媽手裏。我這邊就有點營業額而已，你要是急用，我就回鎮上給你取。”

張慧頓了一下問，“你店裏一共有多少錢？”仲宛擡頭問蘇敏現在店裏有多少錢？

蘇敏看她一眼，低頭翻了翻賬本，“不到一萬五。”

張慧說，“我先拿一萬五吧，過幾天給你電話再拿那三十萬。”仲宛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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