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瘋氣

關燈
瘋氣

新帝在元歲宴上匆匆離去,就連那位新上任的太後娘娘都緊隨離開,惹得不少人議論紛紛。

尤其是世家貴族心中猜想如何如何,卻沒一個人想到新帝登基的頭一日就大不吉利地惹上了風寒。

孟嫒領著楚闌走出千秋殿時,楚闌毫無征兆地就在孟嫒身側倒下。

孟嫒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他,之後楚闌就始終蜷縮在她的身旁。孟嫒不得已,解下身上披風罩在新帝身上。否則新帝的那一身玄色龍袍被人瞧見在她懷中,還不知要待孟嫒如何風言風語。

他們就近,乘坐孟嫒的攆儀前往蓬萊殿。

孟嫒本已經另居別宮,但蓬萊殿終究是她曾長久居住過的地方,因此宮中仆婢無不敢不用心,即便主人不在,照舊將蓬萊殿打理好?

於是孟嫒順勢將楚闌送入蓬萊殿中,而今夜值守的太醫們也早早趕到蓬萊殿,等著太後娘娘用人。

太醫們一心只知是太後相請,等到在寢殿中,揭開簾幕,底下赫然是那年輕的新帝時,太醫一應驚怔,紛紛叩首慰問聖安。

孟嫒見狀,皺起眉頭輕斥,“若想龍體無恙,空有口頭美言有何用?還不快些為陛下診斷?”

今夜元歲,太醫署輪班制,因此太醫署署令蒯慶不在太醫名列之中。剩下的多有新晉醫士,他們畏懼新帝威儀,因此診斷之時瑟瑟顫抖不已。

孟嫒知曉他們不是故意如此,只是初來宮中尚不適應面對貴人罷了。

她且對他們好生寬慰,又命連蔻向宮外蒯署令家中報信。

太醫輪番為新帝診治,只是風寒之癥,並無什麽診得出來診不出來的難事。但偏這群新晉太醫不敢就此輕易下診,又知蒯署令將至,因此他們一面吩咐宮侍前去對藥方抓藥,一面將重心壓在了蒯署令身上,期盼蒯署令早日來此。

好在蒯署令在湯藥熬成之前,迎著風雪,匆匆而來。

蒯慶向孟嫒問安後替楚闌看診。

在確認新帝只是風寒癥狀後,蒯慶提著的一顆心才悄然放下。

蒯慶伏地向孟嫒稟報:“呈稟太後,陛下新發寒癥,今夜只需服藥退熱即可。”

這時太醫署的太醫又對蒯慶附耳說早已熬制了湯藥,蒯慶欣喜,不久後藥汁呈了上來。

但就在此時,蓬萊殿發生變故,有一人從幽靜靈臺走下,來到孟嫒身側。

見到趙清衍,孟嫒心情也開始不美妙起來。

趙清衍將用來遮雪的傘,斜斜叩在梁柱旁,不久後傘面清雪隨著室內爐火溫度漸漸融化,從傘面上傾淌而出。

趙清衍撫去肩頭細雪,朝孟嫒躬身拜了拜,道:“臣下靈臺觀星,發覺天帝星蒙塵,是以特意尋娘娘至此。”

聽到趙清衍的這些神鬼言說,孟嫒已然開始頭疼,她冷眼看著趙清衍一本正經地講話說完。

“得知陛下風寒,臣下再三測蔔,發覺此乃帝星之劫。此風寒癥,正是陛下之小劫,絕不可依靠人力,需依憑陛下自行度過此劫,否則帝室不保,江山難再。”趙清衍說罷。

孟嫒瞧了瞧醫士手中端著的,尚且還冒著熱氣的褐色湯藥。再將目光轉去床榻之上,緊鎖愁眉的楚闌。

最後再看著趙清衍,她笑了。

孟嫒心中有些話早就想對趙清衍說了,但她總礙於靈臺官在楚天下百姓心中堪比神靈的地位,孟嫒將這些話壓在心底,從沒與趙清衍說過。

而現如今,孟嫒其實也不打算與他言說。她只是笑了笑,走近趙清衍,“吾不信。”

趙清衍瞬時也不顧什麽禮義章法,擡眼直直看著孟嫒,他說:“我知娘娘素來對我多有不信,但此次還有我娘娘依從臣下之言。帝星劫難須帝王自行度過,旁人幹涉只會擾亂其日後軌跡。望娘娘慎重。”

若說蓬萊殿內先前眾人聽到趙清衍的那份可笑言論,覺得他只是失言之過。如今聽完趙清衍又重覆了一遍,眾人尤其是太醫署的太醫們只覺得他是瘋了。

雖說新帝在元歲,在登基之日患上風寒,確實大不吉利。但既然病了,病者就有醫者醫,何故不循醫者吩咐,而聽靈臺官無稽之談。

再者就是萬一真如靈臺官趙清衍所說,對此風寒並不用藥,到時當真帝星有變,新帝沒能熬過去,前朝之中首先問責的當是他們太醫署。

損害龍體之罪過,株連九族也是不夠的。

太醫署署令蒯慶首先不理解趙清衍的這種行徑。

蒯慶向孟嫒道:“靈臺官雖是舊臣,慣常善於推測天意,但若是人之生老病死,一應順其自然,這世間又何須我等學醫之人?身為醫者,見到患者卻不得治愈,這是學醫之人最大的過錯與不幸。”

“靈臺官也言陛下是帝星在列,既然陛下是真命天子,又怎會因此小小病癥而改變身份?若是當真因為此小小病癥,就帝星不覆,恕臣鬥膽直言,恐怕天子未必是真天子啊!”

蒯慶跪地,連帶著太醫署眾人一齊向孟嫒叩求。

孟嫒哼笑出聲,心情異常愉悅,她撩開眼皮看向趙清衍,問:“吾以為蒯卿所言甚是,靈臺官可還有何說辭否?”

趙清衍唇瓣微動,他眼中盡是孟嫒展顏的神色,他無法說些什麽。

就在他無奈可氣,不得以對孟嫒軟下態度的時候,簾幕之後寢床上的楚闌醒了。

趙清衍服軟的態度頓時不見,他眼中噔地一下流露星色,將最後的希冀都交托在新帝自己的身上。

趙清衍同孟嫒說:“如今陛下已有意識,臣下不願意與娘娘相爭,一切敬告陛下,且聽陛下決斷。”

孟嫒的眉眼稍冷,趙清衍當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她怎麽從前沒能發現他是如此一個要強之人。

眼看趙清衍掀起簾幕,在楚闌耳邊,將他原先對孟嫒說的那些話術,通通與楚闌說了一遍。

最後,趙清衍問新帝,“敬請陛下決斷。”

楚闌起初沒有反應,趙清衍又將事情的厲害程度述說了一遍。

趙清衍與楚闌所說,楚闌都聽明白了。他風寒是劫,是帝王之劫,如果自己不能熬過去,將會危害大楚的江山社稷。

楚闌之所以沈默,是因為他覺得趙清衍太過恐怖。趙清衍倒是眉目清俊,有遺世獨立之風采,只是他所行靈臺官一事,總讓楚闌覺得趙清衍能將他看透。

不過腦子清楚起來,仔細想想之後,楚闌倒也沒那麽畏懼趙清衍了。若趙清衍當真知道楚闌重生之事,他早就揭破了。

所有人都以為楚闌是在登基之日受了寒。其實不然,楚闌是在前一夜就有病癥纏身了。

只是當時那感覺並不如眼下嚴重,楚闌沒有仔細註意罷了。

如今趙清衍對他如此說,其實楚闌覺得他危言聳聽。趙清衍根本就不曉得他是何日患病,依靠微蒙天象就對他說不利社稷。

楚闌心中嗤笑,但他面上並不表露出來。

於是在趙清衍不死心地問他究竟是選湯藥,還是選自己抗病,以保住江山社稷的時候,楚闌假裝萬分苦惱,虛弱難耐,最後央著要見孟嫒。

趙清衍見到楚闌這副弱模樣,心底已然知道結果。

他無奈嘆氣,給孟嫒讓了位置。

楚闌趁此機會捉住孟嫒的手,向孟嫒表明“心意”。

“寧姐姐,我本就是不要江山的,有寧姐姐才有我。”楚闌語聲囁嚅,“我自是要喝湯藥的,我不怕苦,只怕病不好,怕寧姐姐染上……”

說罷,楚闌裝模作樣重重咳嗽幾聲。

楚闌這副羸弱模樣,一半是裝的,另一半是真的。

楚闌勉強擠出兩滴眼淚,在他因病潮紅的臉上看著格外清晰。他一邊哭,還一邊往孟嫒懷裏蹭。

燈下孟嫒神情晦暗,楚闌看不清她的表情,卻在心底暗喜,孟嫒定是垂憐於他。

因他們在寢床內側說話,楚闌的語氣聲音極其輕小可憐,因此外面的太醫宮侍都不聞楚闌言語。

只是孟嫒命人領去湯藥,眾人知道新帝將要服藥,心下方才安穩。

楚闌好不容易用下藥,額頭雖還是那般滾燙,但比之之前他心裏顯然舒服許多。可是那可惡的趙清衍,在他身側一遍遍的幽幽嘆氣,也不知他在悲天憫人,可憐些什麽。

楚闌在心底嘲諷趙清衍無知,憑他也配在朝為官?真不知當年德帝是看中了趙清衍什麽。

楚闌之所以答應用藥,一是因為實在受病苦所累,二是他不信任趙清衍,三是楚闌想要就此麻痹孟嫒。

面對大楚天下和個人病痛,楚闌在孟嫒面前表現的淒淒慘慘,最後果斷的選擇了自己,沒選天下。

楚闌就是想讓孟嫒以為,他本性就是這樣一個膽小怯懦、沒有責任意識的人。以便她日後更好的掌控他,也方便楚闌往後更加隱秘的在孟嫒面前做小動作。

雖然腦子昏沈,但楚闌想到這裏就心中開花,哪管此刻在孟嫒眼裏的他是何種模樣。

很快殿中宮侍太醫一應退散,趙清衍也在深深看了一眼那個地位尊貴的娘娘後離開蓬萊殿。

蓬萊殿,仙人居所,趙清衍不是仙人,但孟嫒是。

趙清衍伸手探向雲頂之上印著的鸞鳥印記,鸞鳥有靈,他的手指似乎被啄了一口。

他今夜哀聲太多,不願再嘆了。

楚闌躺在寢床上,本已經睡著了,但夢裏一片黑,楚闌猛然驚醒。

他睜開眼,發現頭頂有一處燈光,楚闌不由嘆了一口氣。

他睡了小半個時辰,出了一身汗。想要叫人送來熱水洗漱,卻發現張不開嘴,張開了嘴也是咿咿呀呀。嗓子竟是啞了。

這時另外一道身影動了,楚闌心裏慌了一下,然後瞧著這身影極為熟稔,想了想,試探性地開口說了幾個字。

“寧姐姐……?”

簾外影子又動一下,未過多久,有人挑燈進來。

的確是孟嫒。

孟嫒趁著楚闌昏睡時候,換了一身衣裳,楚闌定睛一看,發覺她穿了一身橘彩顏色的靚麗衣裳。

楚闌心下疑惑起來,孟嫒從不會如此穿著才對。

孟嫒手中掌著的明燈也很是新奇可愛,是一只圓潤的綠兔子。

楚闌目光落到燈上,就再沒有移開眼。他心想綠兔子需得是配白曇花才對,可是此時還沒走出這個冬天,哪裏來的曇花?

楚闌面上浮起倦色,還未察覺孟嫒的異樣。

孟嫒行至他身前,綠兔子燈籠照拂著楚闌的臉龐,將他的眉眼唇畔,映襯得棱角分明。

她伸手撫摸楚闌,第一處是落在了他的耳垂上。

楚闌被碰了一下,渾身緊繃。

他略微睜大眼睛看著孟嫒,口中聲音低啞的喚她,“寧姐姐。”

孟嫒沈沈應了一聲,緊接著將手指游移到他的眼角處,對楚闌說:“你可吃你今日撲在吾懷裏時,吾想的是什麽?”

楚闌懵了一懵,他心想他何時撲在過孟嫒懷中?隨後很快想起,他的神情極不自然。

面對孟嫒的問題,楚闌搖了搖頭。

孟嫒慢慢貼近,在他耳邊輕笑,如暗夜裏的幽魅,伸出了撩人的鉤子。

她說:“吾早先同你說過,你的這張臉很好。小淮……”

她一邊說,一邊撫過他的鬢角,楚闌精神繃緊,咽了咽喉嚨。

綠兔子燈在孟嫒手中來回移動,意欲照亮楚闌臉上的每個毛孔,這讓他心底發毛,總覺得下一刻孟嫒就得將他這張臉皮剝下,然後放在手心裏好生把玩。

但是孟嫒並沒有如他想象的這般陰冷惡毒,楚闌也知道一切都是他的假想。

楚闌硬著頭皮聽孟嫒說她的心思。

“小淮,你可知道那麽多宗親,我為何只選中了你?”

楚闌說不出話,只能搖頭示意。

“因為你的這張臉啊。”孟嫒毫不隱藏心意,似乎就是一場坦白局。

“長得真像是楚容臣。”

道理他都懂,但是楚闌得裝作不懂。

可惜孟嫒沒有在意這些細節,“我以為世上只有那麽一個他,但是你自己站在我跟前了。”

“你知道你剛才哭的時候我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若是楚容臣在世,他定不會這般與我哭鬧。”

孟嫒語氣忽低,“我在想是否要將你的這雙眼睛挖掉,只留下這張面皮……”

楚闌開始發抖,顯然被孟嫒的那股子瘋氣嚇住。

他搖頭,搖著搖著在孟嫒的眼神下不敢動了,萬一、萬一呢,她真的將他的雙眼挖掉……

“我再不會了。”楚闌膽怯看了看孟嫒,這一次是真的不是裝的。

孟嫒笑了,在綠兔子燈底下格外好看。

她問他:“如何證明?”

楚闌猶豫了一下,慢慢從床榻爬起,貼近孟嫒,然後在綠兔子燈籠底下,啄了孟嫒一口。

很輕很小。

啄在她耳垂。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