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和解
關燈
小
中
大
第52章 和解
拉薩的陽光明媚到灼熱。
趙予安走出機場, 臉上還殘留著意猶未盡的神秘微笑，她沒戴圍巾, 被冷風激的打了個噴嚏，高海拔的地方果然更冷，心道不妙，把手機揣進兜，吭哧吭哧直奔出租車。
開車的是個藏族本地大叔，煙抽的很兇。她坐在後座，捏著背包的帶子, 看到前方擋風玻璃的底部鋪著一條五彩的扁平寬繩，隨處可見的藏文標語, 一串粗糙的菩提珠串掛在後視鏡上，隨著一路顛簸輕輕搖晃。
窗外山巒起伏，兩側風景急遽逝去，她打了個哈欠，強撐著讓自己別睡著。
訂的客棧離大昭寺和八廓街都很近。趙予安先去房間放了行李，註意到臥室天花板是個能看到星星的斜坡，還有麻雀在嘰嘰喳喳的叫。
脫掉鞋子, 把手機充上電, 蒙頭大睡開始補覺。
再次醒來已是中午, 足足睡了一個小時。
手機上有數通未接來電，皆來自一人, 趙予安按了鎖屏鍵，慢悠悠地穿好衣服，上樓到達頂樓天臺, 這裏可以看到遠方的布達拉宮，紅白相間, 高大聖潔，屹立在群山之中，與藍天白雲交相輝映。
陽臺上的白色雪白屋頂，視野絕佳的斜坡，她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這下更是視野開闊，一覽無餘。她瞇起眼睛，用手遮了遮猛烈日頭，嘴角揚起一抹笑。
自由的感覺真好。
“哢嚓——”
有人在拍她，放下手中長炮，是個西瓜太郎頭，一身專業設備。
趙予安收了笑容，爬下屋頂，推門要走。
“哎，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上相，這張照片拍的特別好，你看——”西瓜太郎頭攔住她，硬將那單反相機遞到她眼前。
趙予安拗不過，草草的掃了一眼，客氣道：“挺好的，謝謝啊。”
見她不以為意，那人聲調高了：“最近很火的那個姓劉的網紅知道嗎？她最新的那組寫真就是我拍的。”語氣洋洋得意，似是恩賜：“我看你上相，我在這兒給你拍一組吧，不收你錢。”
“不用了。”趙予安興致缺缺。
那人見她油鹽不進，擰起眉頭：“你是不信嗎？那攝影行業的陸贏川，你總是知道吧？那個獲了蘭賽新聞大獎的大神，就連他在申城的攝影展上都誇過我的技法呢，還要收我當徒弟。你看，我就是想交個朋友。”
趙予安聞言駐足，面上渡上幾分惶恐：“那我可真是太太太失敬了，原來是陸大師的關門弟子，久仰久仰。”
“關門弟子談不上，其實就是切磋切磋。”那人滿臉紅光，無形中又給自己擡了個咖，“去樓下聊啊？你先去，點個茶等我一會兒，我去上個廁所。”
“行啊。”
那人一走，趙予安就哼著小曲下了樓，順帶攔了輛車，直奔八廓街。
生命寶貴，不是聽裝逼犯鬼扯的。
在八廓街的一家光頭整面的小店坐下，點了一壺酥油茶，還有招牌菜青稞香糯、蘿蔔湯、牦牛面，椒鹽烤牛舌，她一天沒吃飯，早已饑腸轆轆，吃的狼吞虎咽，竟把大半食物都吃光了，又將熱熱的酥油茶灌下，整個人才感覺活了過來。
街道上，隨處可見毛發打結的小狗，臟兮兮的，卻極為舒適的隨處臥倒，不怕人，懶洋洋的曬太陽。
這裏的狗都如此佛系。
趙予安看了看時間，在正午去了大昭寺。
先到大昭寺主殿正對面的供燈室，開票寫名，待到十二點整，排隊依次進了屋子，拿著根細細的蠟燭，小心地彎腰點了一排又一排的燈。
燭火熹微，映照她盈盈的眼波。
爸爸，媽媽，沈爺爺，陸……阿姨，你們在那邊都還好嗎？
沈爺爺，你和辰山一樣都是可憐人，但你是個老糊塗蟲，我真想罵你！誰讓你竄出來擋槍子的，你以為你是萬磁王嗎？自己一把老骨頭，還不好好照看著。但我知道你是為了她，也是為了保護我。所以我更心疼你。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我尊重，但你的外孫我才不會照顧！你自己在天上打起精神，好好護佑他吧。
陸姨，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一開始我知道後，怨過你，恨過你，討厭過你……但時間真的很神奇，那些情緒，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淡。我最後記得的，是你小時候給我做熱氣騰騰的美味切糕，你抱著我給我講雪山神女的傳奇，你在我父母出差的時候接我放學，寧可自己淋濕也要一路背著我，在我發燒時不眠不休的照顧我……人真的很覆雜，你愛我的父親，可你對我的疼愛也都是真真切切的，你看你，讓我恨你都不能恨得純粹。簡直跟你那個看似聰明，其實愚蠢的兒子如出一轍。
爸爸，我還沒原諒你呢，你最後送了我這麽一份驚喜大禮包，我真的恨不得錘爆你的狗頭！打小你是怎麽對我耳提面命的，雖然生活是五彩斑斕的黑，但我們要堅守自己！你真的很過分！但是，生活是往前走的，我才不為你犯的錯懲罰自己呢，你在那邊一定也被我媽揍得夠夠的了。我依然愛你，我也知道你很愛我和媽媽，所以，我會活的很好很好，你呢，就琢磨怎麽應付我媽吧。
媽媽，你從小嘴皮子最厲害，我一直以為你外強內也強，卻沒想到你在弟弟一事上如此外強中幹，你就是個心軟的笨女人。你信佛，你閨女我自小卻啥都不信。但我相信你們的靈魂是生生世世存在的，所以你們並沒有真正死去，只是這一世太多苦厄，於是早早去往下一世了。
願你們下一世福慧圓滿，美好安寧。
四個人，四百三十二盞燈。
一場盛大的祈福與告別。
她起身的時候，腰酸痛不已，眼睛被火光烤的幹澀。
寺廟外，已有很多信眾圍的水洩不漏，在結結實實磕大頭，無限專註，信仰的力量在此處匯聚，變成有形的正念。趙予安跟隨隊伍邁入寺廟，學著人們將額頭虔誠地貼在佛面上，內心再次專註地為親人祈福。
又去到二樓，人不多，顯得較為空曠，一束光從屋子裏西北方射進來，將廟內壁畫和裝飾映照的金光閃閃，一只貍花貓在光裏打滾，又來到她腳邊，濕漉漉的大眼睛親昵地蹭著她的腳踝。
“它從來不讓人碰的，你跟它有緣分。”一個住持路過，看到這一幕，笑著對她說。
如果人生有什麽莫名其妙的時刻，那就是此刻。趙予安心裏有熱流淌過，她情不自禁將那只貓抱起來，給它撓下巴，它舒服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肚子裏像藏了一尊小小的佛。
抱著它上了三樓的平臺，大昭寺金光燦燦的屋頂，被陽光折射出炫目光彩，藍的天，白的雲，帶有香灰味道的風，所有陰暗、厚重、烏泱都在暴烈的太陽之下化為齏粉，無處遁形。
她摸了摸臉頰，才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
有人緩步來到她的身後，是熟悉的氣息。
她的脊背瞬間繃緊，脖頸處起了一層細密的戰栗，彼此都太熟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但此刻，她內心厚重堡壘已坍塌一角，內裏的小女孩亟需撫慰，因此容許他伸出雙臂，自背後輕輕抱住了自己。
趙予安在那個懷抱來臨前，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知曉她孤註一擲來此地的哀傷，她隱忍多時對親人的思念，還有她秘而不宣的痛苦掙紮。
以及她悄無聲息的蛻變，這場與自己的和解。
陸贏川抱得更緊了，下巴抵住她的頂心，打開風衣將她緊緊包裹在內。
“——安安，我在。”
我會一直在。
*
送她回客棧的路上，陸贏川塞給她一張平安符。
趙予安狐疑著接過，是大昭寺的開光護身符，上面是她的生肖。
“什麽時候求的？”她問。
“剛剛。”他低頭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我一直在你不遠處。”
趙予安望著他，淡淡道：“有時候，我都懷疑你在我身上裝了監控，不然為什麽我去哪裏，你都能找到我？”
他不答，顧左右而言他：“你渴不渴？”
“不渴。”她苛刻道：“見到你個陰魂不散的都氣飽了。”
街上跪拜的人很多，人流也雜，陸贏川抓住她的手，不顧她別扭與她十指相扣：“剛才，我看到了，你寫了我母親的名字。”
她不答，將剛剛路邊買來的煮熟土豆扔了一個餵小狗。
“安安。”他的目光溫和地落在她發粉的耳廓上：“……謝謝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拉薩的陽光明媚到灼熱。
趙予安走出機場, 臉上還殘留著意猶未盡的神秘微笑，她沒戴圍巾, 被冷風激的打了個噴嚏，高海拔的地方果然更冷，心道不妙，把手機揣進兜，吭哧吭哧直奔出租車。
開車的是個藏族本地大叔，煙抽的很兇。她坐在後座，捏著背包的帶子, 看到前方擋風玻璃的底部鋪著一條五彩的扁平寬繩，隨處可見的藏文標語, 一串粗糙的菩提珠串掛在後視鏡上，隨著一路顛簸輕輕搖晃。
窗外山巒起伏，兩側風景急遽逝去，她打了個哈欠，強撐著讓自己別睡著。
訂的客棧離大昭寺和八廓街都很近。趙予安先去房間放了行李，註意到臥室天花板是個能看到星星的斜坡，還有麻雀在嘰嘰喳喳的叫。
脫掉鞋子, 把手機充上電, 蒙頭大睡開始補覺。
再次醒來已是中午, 足足睡了一個小時。
手機上有數通未接來電，皆來自一人, 趙予安按了鎖屏鍵，慢悠悠地穿好衣服，上樓到達頂樓天臺, 這裏可以看到遠方的布達拉宮，紅白相間, 高大聖潔，屹立在群山之中，與藍天白雲交相輝映。
陽臺上的白色雪白屋頂，視野絕佳的斜坡，她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這下更是視野開闊，一覽無餘。她瞇起眼睛，用手遮了遮猛烈日頭，嘴角揚起一抹笑。
自由的感覺真好。
“哢嚓——”
有人在拍她，放下手中長炮，是個西瓜太郎頭，一身專業設備。
趙予安收了笑容，爬下屋頂，推門要走。
“哎，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上相，這張照片拍的特別好，你看——”西瓜太郎頭攔住她，硬將那單反相機遞到她眼前。
趙予安拗不過，草草的掃了一眼，客氣道：“挺好的，謝謝啊。”
見她不以為意，那人聲調高了：“最近很火的那個姓劉的網紅知道嗎？她最新的那組寫真就是我拍的。”語氣洋洋得意，似是恩賜：“我看你上相，我在這兒給你拍一組吧，不收你錢。”
“不用了。”趙予安興致缺缺。
那人見她油鹽不進，擰起眉頭：“你是不信嗎？那攝影行業的陸贏川，你總是知道吧？那個獲了蘭賽新聞大獎的大神，就連他在申城的攝影展上都誇過我的技法呢，還要收我當徒弟。你看，我就是想交個朋友。”
趙予安聞言駐足，面上渡上幾分惶恐：“那我可真是太太太失敬了，原來是陸大師的關門弟子，久仰久仰。”
“關門弟子談不上，其實就是切磋切磋。”那人滿臉紅光，無形中又給自己擡了個咖，“去樓下聊啊？你先去，點個茶等我一會兒，我去上個廁所。”
“行啊。”
那人一走，趙予安就哼著小曲下了樓，順帶攔了輛車，直奔八廓街。
生命寶貴，不是聽裝逼犯鬼扯的。
在八廓街的一家光頭整面的小店坐下，點了一壺酥油茶，還有招牌菜青稞香糯、蘿蔔湯、牦牛面，椒鹽烤牛舌，她一天沒吃飯，早已饑腸轆轆，吃的狼吞虎咽，竟把大半食物都吃光了，又將熱熱的酥油茶灌下，整個人才感覺活了過來。
街道上，隨處可見毛發打結的小狗，臟兮兮的，卻極為舒適的隨處臥倒，不怕人，懶洋洋的曬太陽。
這裏的狗都如此佛系。
趙予安看了看時間，在正午去了大昭寺。
先到大昭寺主殿正對面的供燈室，開票寫名，待到十二點整，排隊依次進了屋子，拿著根細細的蠟燭，小心地彎腰點了一排又一排的燈。
燭火熹微，映照她盈盈的眼波。
爸爸，媽媽，沈爺爺，陸……阿姨，你們在那邊都還好嗎？
沈爺爺，你和辰山一樣都是可憐人，但你是個老糊塗蟲，我真想罵你！誰讓你竄出來擋槍子的，你以為你是萬磁王嗎？自己一把老骨頭，還不好好照看著。但我知道你是為了她，也是為了保護我。所以我更心疼你。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我尊重，但你的外孫我才不會照顧！你自己在天上打起精神，好好護佑他吧。
陸姨，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一開始我知道後，怨過你，恨過你，討厭過你……但時間真的很神奇，那些情緒，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淡。我最後記得的，是你小時候給我做熱氣騰騰的美味切糕，你抱著我給我講雪山神女的傳奇，你在我父母出差的時候接我放學，寧可自己淋濕也要一路背著我，在我發燒時不眠不休的照顧我……人真的很覆雜，你愛我的父親，可你對我的疼愛也都是真真切切的，你看你，讓我恨你都不能恨得純粹。簡直跟你那個看似聰明，其實愚蠢的兒子如出一轍。
爸爸，我還沒原諒你呢，你最後送了我這麽一份驚喜大禮包，我真的恨不得錘爆你的狗頭！打小你是怎麽對我耳提面命的，雖然生活是五彩斑斕的黑，但我們要堅守自己！你真的很過分！但是，生活是往前走的，我才不為你犯的錯懲罰自己呢，你在那邊一定也被我媽揍得夠夠的了。我依然愛你，我也知道你很愛我和媽媽，所以，我會活的很好很好，你呢，就琢磨怎麽應付我媽吧。
媽媽，你從小嘴皮子最厲害，我一直以為你外強內也強，卻沒想到你在弟弟一事上如此外強中幹，你就是個心軟的笨女人。你信佛，你閨女我自小卻啥都不信。但我相信你們的靈魂是生生世世存在的，所以你們並沒有真正死去，只是這一世太多苦厄，於是早早去往下一世了。
願你們下一世福慧圓滿，美好安寧。
四個人，四百三十二盞燈。
一場盛大的祈福與告別。
她起身的時候，腰酸痛不已，眼睛被火光烤的幹澀。
寺廟外，已有很多信眾圍的水洩不漏，在結結實實磕大頭，無限專註，信仰的力量在此處匯聚，變成有形的正念。趙予安跟隨隊伍邁入寺廟，學著人們將額頭虔誠地貼在佛面上，內心再次專註地為親人祈福。
又去到二樓，人不多，顯得較為空曠，一束光從屋子裏西北方射進來，將廟內壁畫和裝飾映照的金光閃閃，一只貍花貓在光裏打滾，又來到她腳邊，濕漉漉的大眼睛親昵地蹭著她的腳踝。
“它從來不讓人碰的，你跟它有緣分。”一個住持路過，看到這一幕，笑著對她說。
如果人生有什麽莫名其妙的時刻，那就是此刻。趙予安心裏有熱流淌過，她情不自禁將那只貓抱起來，給它撓下巴，它舒服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肚子裏像藏了一尊小小的佛。
抱著它上了三樓的平臺，大昭寺金光燦燦的屋頂，被陽光折射出炫目光彩，藍的天，白的雲，帶有香灰味道的風，所有陰暗、厚重、烏泱都在暴烈的太陽之下化為齏粉，無處遁形。
她摸了摸臉頰，才發現自己已淚流滿面。
有人緩步來到她的身後，是熟悉的氣息。
她的脊背瞬間繃緊，脖頸處起了一層細密的戰栗，彼此都太熟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但此刻，她內心厚重堡壘已坍塌一角，內裏的小女孩亟需撫慰，因此容許他伸出雙臂，自背後輕輕抱住了自己。
趙予安在那個懷抱來臨前，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知曉她孤註一擲來此地的哀傷，她隱忍多時對親人的思念，還有她秘而不宣的痛苦掙紮。
以及她悄無聲息的蛻變，這場與自己的和解。
陸贏川抱得更緊了，下巴抵住她的頂心，打開風衣將她緊緊包裹在內。
“——安安，我在。”
我會一直在。
*
送她回客棧的路上，陸贏川塞給她一張平安符。
趙予安狐疑著接過，是大昭寺的開光護身符，上面是她的生肖。
“什麽時候求的？”她問。
“剛剛。”他低頭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我一直在你不遠處。”
趙予安望著他，淡淡道：“有時候，我都懷疑你在我身上裝了監控，不然為什麽我去哪裏，你都能找到我？”
他不答，顧左右而言他：“你渴不渴？”
“不渴。”她苛刻道：“見到你個陰魂不散的都氣飽了。”
街上跪拜的人很多，人流也雜，陸贏川抓住她的手，不顧她別扭與她十指相扣：“剛才，我看到了，你寫了我母親的名字。”
她不答，將剛剛路邊買來的煮熟土豆扔了一個餵小狗。
“安安。”他的目光溫和地落在她發粉的耳廓上：“……謝謝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