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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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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質問

“謝什麽, 這和你沒關系。”他攥的緊,趙予安掙不開, 瞟了一眼他泛紅破皮的手腕,又瞅了瞅他棱角分明的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我更好奇,你是怎麽掙脫出來的?”

“……”

“不想說?沒事兒,我帶了創可貼,補償一下你。”

“……”

兩人走進客棧,一先一後踏進大門。

大廳公共區域, 那個姓馬的攝影師正把自己拍攝的照片鋪了一桌子,抓著兩個打扮時興的女大學生大談特談, 那兩個女學生幾次想走,都被他連珠炮一般的輸出釘在原地,眼神中已有求救趨勢。

他看到趙予安,立刻興奮的迎了上去,語氣親昵帶著責備,唾沫星子險些噴到趙予安臉上:“找了你一下午,不是讓你等我嗎?”

又疑惑的看向兩人交握的手, 眼睛鼓起似青蛙:“這位是……?”

那兩個女大學生本已悄悄溜走, 看到這邊動靜, 八卦天性泛濫,又折返回來, 在窗邊的茶幾上假裝翻明信片,偷偷拿出手機偷拍那英俊男人。

趙予安驚訝道:“你不認識他嗎?”又看向陸贏川,無辜眨眼:“他不是你徒弟嗎?”

“我們見過?”陸贏川的目光從小馬越張越大的嘴, 移到桌上的照片,不知看到了哪一張, 眉頭緊蹙:“不要侮辱紀實攝影,更不要打著攝影師的旗號滿足自己的私欲。”

“我、我……陸老師,”小馬囁嚅了,汗津津的手擦了擦臉,昂著頭詭辯道:“這是她們的要求!”

陸贏川腳步微滯,厭惡道:“你說的話自己信麽。”

小馬緊緊攥著拳頭,渾身不知是羞愧還是憤怒,滑稽的鍋蓋頭上每根發梢都在顫抖。

二人即將踏上樓梯,被店長叫住。

店長是個四十多歲的和善光頭,早些年在京都做生意忙的腳不沾地,後來生了場大病,撿回來一條命後來到拉薩置業開店。他身邊站著個胡子拉渣的大叔,一臉懇切地捧著張照片。

大叔是四川自貢人,獨子在三年前與他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訊,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是拉薩。

“姑娘,我聽說你是做視頻的,能不能幫我發發,找找他?”那大叔搓著粗糙龜裂的手,指著照片上纖瘦的男孩,男孩後面是掛了一墻唐卡的小屋。

趙予安搖了搖頭:“我的視頻號被封了。”那大叔目露失望,雙肩更塌了,她不忍,猛地想起什麽:“但我可以讓別人幫你發,你願意錄一個視頻嗎?”

“沒問題。”

她看向陸贏川,眨了眨眼:“幫個忙?”

錄完視頻,又剪輯好,已是晚上九點。

趙予安揉著酸痛的眼睛,打電話給王華華說明來意,王華華答應的很幹脆,她的自媒體號已經幫助了不少人,影響力日益擴大,趙予安又和劉小華打了會視頻,最後掛掉電話,握著發燙的手機發了會兒楞。

一回頭,看到陸贏川已在她房間桌子上鋪好桌布,將打包好的食物一一拿出來,牦牛面、土豆燉牛腩、松茸燉雞、還有酥油烤蘑菇。

“陸贏川,”她楞楞的看著他最後拿出一壺甜茶,“你在餵豬嗎?”

“你還挺有自知之明。”他冷哼一聲,擼起袖子,露出小麥色的手臂,腕上貼著一個貓和老鼠的卡通創可貼。

手機響了,是辰山。趙予安猶豫了下,還是點了接通。

他已經很久沒找過她了,這一次是因為發生了什麽事嗎?

“安安,我怕是好不了了。”背景音是呼嘯的風聲,辰山帶了濃重的鼻音,似是醉得厲害。趙予安看了眼陸贏川,拿著手機去了外面的露臺。

“辰山,我們決定不了很多事情,但我們至少可以決定不背負上一代的仇恨,對嗎?”她聽說何青在獄中自殺過一次,又被救了回來。

“我做不到……”他的聲音帶了哽咽:“我忘不了她對你們做過的事情,忘不了沈爺爺因她而死,忘不了她最後看我的眼神……我恨我有這樣的母親,恨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可她也愛過我,所以我更恨我自己……”

“辰山,你現在在哪裏?”她察覺不對,開始翻找張阮阮的微信。

“不重要,趙予安,你恨我嗎?”

“我……”她的指甲在陽臺的護欄上折了一下,無意識的將樹枝掰斷:“我不恨你。”

“那他呢?”

“你為何不親自問問他?”

手機那端又剩下呼嘯的風聲,良久,辰山才艱澀開口:“你們又在一起了,是嗎?”

夜晚很冷,她吐出一口白氣,看向遠方的瑩瑩燈火,白家萬戶:“你與其關心這個,不如去散散心。”

辰山卻在今夜格外固執,帶著孤擲一註的絕望:“……小時候,我開竅晚,總被嘲笑是傻子,別人高中在談戀愛,我在看隔壁班男生被阿魯巴。我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孩,我想問問她,如果她沒有遇見陸贏川,沒有這些上一輩的恩怨,如果……我們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朗陵,在那個小院裏,她會不會喜歡我?”

會不會?趙予安捫心自問,答案是她不知道。

正如這世間之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從沒有如果一說。

但她終究不忍,剛要開口——

陸贏川已推門而入,聲音不大不小,卻清晰可聞:“安安,很晚了,該睡了。”

於是電話那端再沒了聲音。

趙予安低頭看了眼,辰山已經沈默掛斷。倒是張阮阮鋪天蓋地的消息湧來,她簡短回覆後,一擡頭,就看到陸贏川暴雨將至的眼。

“是誰?說這麽久?”

“嗯,辰山他——”

“我不想聽。”

他一把將她拉入屋內,抵在墻上,那吻漫天卷地,帶著洶湧澎湃的絕望,他用力吻她,直至她喘息著將他推開,大口呼吸:“你幹什麽!”

“安安,”他固執的重新將她圈禁,聲音帶了顫抖的痛意:“……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今夜他們都怎麽了?

發瘋也趕在同一天嗎?

她望著陸贏川,他雙目的紅血絲密布,像是燃了起來,脆弱又危險。這個永遠沈著冷靜的男子,終是在她面前碎了那扇緊閉的心門,露出真實的偏執一面。

她知道這一刻,只要給他一個擁抱,就可以讓他死心塌地,從此成為自己的不二之臣,但她卻更想知道另一個答案。

“你是不是在我手機裏裝了定位設置?”

“是。”

“什麽時候開始的?”

“沈老死後。”

趙予安的火,一下子生竄的老高,她將手機摔擲在他胸口,那種憤怒的感覺再一次回來了:“你有沒有尊重過我的意願?有沒有把我當做是和你一樣的人來尊重?”

“黃克華還在境外逃逸,我擔心——”

“我不想聽!”她氣的渾身發抖,“我是個獨立自主的人,不需要你想當然的為我好,替我做決定,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幸死了,那只能說我命該如此,但死前最後一刻,我至少是自由的。”

陸贏川沒再說話,接過她的手機解除了定位設置。她正在氣頭上,什麽都聽不進去。

“飯記得吃,”他淡淡道,關上門走了:“我明天再來看你。”

明天?明天怕是看不到了。

趙予安冷笑一聲,她自是有她的行程安排,他是突然冒出來的,她不會為此打亂自己的計劃。

她於次日淩晨,跟客棧的那兩個女生拼車出發去珠峰大本營。

*

這是一次極為難忘的經歷。

一路顛簸,路途艱辛,卻也看到了許多未曾見過的美景。

她看到了羊卓雍措,那聖湖在日出之際美的讓人屏息,如一滴天地間的蔚藍眼淚。一頭渾身腱子肉的牦牛,披著鮮艷的毯子,四蹄泡在青色湖水中,沈默的凝視眾生,眼裏有神般無知無覺的哀憫。

她看到了戈壁灘小路上三五成群的狗,跟在幾只三五成群的牛羊身後,一路小跑十分輕盈。有車經過時,就哈著嘴吐出舌頭一齊回頭,在十分和諧一致的朝路邊挪挪。

她看到暴雨前的珠峰腳下,四面雪山綿延不絕,落日輝映勾勒金邊,夜晚的星空無邊無垠,萬懶俱寂,她的內心格外寂靜。

卻也遇到十年一遇的嚴重泥石流,下山道路被堵塞,三個人都困滯於帳篷內。

氧氣早已吸光,只剩兩個輕輕的空瓶,夜晚刀子一樣的冷風從帳篷縫隙裏鉆入,上下左右劃拉著頭顱。

手機沒有任何信號,因為缺氧,她的唇色在第四天呈現烏黑色。

“……但死前最後一刻,我至少是自由的。”

想到自己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那般瀟灑不羈,趙予安不禁失笑,倒真是一語成讖。

她漸漸失去意識。

*

帶隊的人打通客棧電話時,店主正在蹲坑。

常住於此的小馬接了那通電話,他一臉驚恐,哆哆嗦嗦的樣子迅速被大廳裏的陸贏川察覺,他疾步走來,奪過電話,對面卻只剩下嘟嘟聲。

“電話裏說了什麽?”他厲聲道,“有她的消息嗎?”

“暴雨、泥、泥石流……她們現在都被困在珠峰大本營上了,已經四天了,你女朋友已經沒了意識。”

陸贏川抓起外套,咬牙奪門而去。

在沒人看到的角落,小馬撥弄著那臺電話,看著那個男子匆匆離去的背影,露出一個惡毒的笑容。

錢鐘書在《圍城裏》說過,忠厚老實人的惡毒,像飯裏的砂礫或者出骨魚片裏未凈的刺,會給人一種不期待的傷痛。

小馬不是個忠厚老實人,所以他的惡毒要更純粹、更具備殺傷力。

*

趙予安醒來時是在醫院,又是醫院。

世界一片雪白。她拔掉氧氣罩,撐著身子爬起來,頭暈目眩,好一會兒才能視物。

門打開,有一護士按住她,大聲說著什麽,她也聽不清。

又看見一個短發女人走來,身姿有點眼熟。

她艱難開口:“我……在哪兒?”

“申城人民醫院。”那女人說了幾遍,她才勉強聽清。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去之前交代了何樂衍。但我以為你會先問,他怎麽樣了。”

“他?誰?”趙予安失了焦距的目光慢慢落在女人臉上,是李曦寧,好陌生,她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漂亮了,眼睛腫的怎麽這麽難看?

“你要去看看他嗎?” 她的聲音也變得嘶啞嘲哳,難聽極了。

趙予安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ICU透明的玻璃外,李曦寧將她的輪椅轉過來。

裏面,那男子像睡著了一般,渾身插滿管子,如果不是冰冷的儀器顯示微弱的心率,他看上去和一具屍體沒有任何區別。

趙予安癡癡看著,指尖觸到冰冷的玻璃,聲音輕如囈語:“他……怎麽了?”

“他的心肺本就有之前舊傷殘留的子彈碎片,那碎片,小而分散……如果在國內做手術,會有醒不過來的高風險,因此我一直勸他赴美治療,但他不願,你說他是為了誰?”

“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去高海拔地區,可他不光去了,甚至還去了這麽多天,如此奔波,你說他是為了誰?”

“珠峰大本營,5200米,暴雨、泥石流,他硬生生淋了一夜雨,發著高燒也要淌著泥水上去,你說他是為了誰?現在手術做了,他卻一直沒醒過來……病危通知書下了三次,三次!”李曦寧的聲音帶了恨意,她一拳砸在玻璃上,又頹然松開:

“趙予安,你如果愛他,為什麽能這麽狠心?”

“他什麽時候上的珠峰大本營?”她卻猛然抓住了重點,霍然擡頭:“什麽時候?”

李曦寧說了個具體時間,卻見趙予安猛地一震,滿目愴然:

“可是那個時候,我明明已經下去了,我昏迷前,還讓人打了電話……”

她的淚水滾滾而下:

“——我明明讓人打了電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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