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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朦月光下,兩輛車互相擦出驚心動魄的火花。

在這個世界上,金錢可以買來太多東西。

周以堯第一次從心底生出不合時宜的慶幸。

正因為這部造價不菲的轎跑,才能讓他在瞬間拉到兩方平局的局面。

車窗全面降下,劇烈的冷風漲潮似的拍進他喉嚨,無數塵土沙礫生生在皮膚劃出道道細密的傷口,他被激得渾身輕顫,意識卻更加清醒。

他的喉結上下滑滾,嗓子幾乎在越來越高的時速逼近下燒得冒煙。

“商晚!”

冷風化成刮骨鋼刀,寸寸剝離著他的呼吸,周以堯緊緊握著方向盤的手骨節發白,他頂著十二月末夾雜著雨雪的寒風,聲嘶力竭的大喊,

“商晚!”

後車廂裏的商晚忽然彎下腰,前額抵貼在手背,呼吸越來越亂。

她看不見,但是卻有什麽滾燙的水意滲入緊扣的指縫,她十指交疊,是一個祈求的姿態。

我不會是吉賽爾,你也不是阿爾伯特,如果真的有人要為今夜付出代價,那個人一定不能是你。

......不能是你,絕對不能是你。

冷風越來越兇,伴有潮冷的水汽。

周以堯狠狠提速,下唇已經被咬至出血。

他無法形容手機接到的定位和報警訊息那一刻的心情,就好像他原本有一座為了滋養玫瑰而建成的華美莊園,卻在一夕之間夷為平地。

想起她那輛因為撞入護欄而凹陷變形的駕駛位,還有清晰可見的一灘鮮血,他的心就無法抑制的發冷顫抖。

車速漸快,周以堯不敢有半刻松懈,利落換擋、一腳幹脆的轟下油門。

“媽的他瘋了!”司機怒吼一聲,這裏是下坡路,後面的車還敢不管不顧的鉚足馬力。

樹影重疊成虛影,夜風幾乎要攪穿每一個人,就連後座的商晚,都被風掀得不得不擡起頭。

她張了張受傷的右手,感覺到僵硬的指關節松動,腕骨鉆心剜肉的疼痛。

仍然是看不見。

“巖哥!”後座的小弟頂著雞窩頭顫巍巍地半站起,又勸了一句,“就把這個女人丟下去吧!”

幾乎是生死時速的關頭,吳巖還有心摩挲著自己的綠水鬼手表。

他暗罵一句,剛想要說話,卻見身後的車借著下坡路猛地躥上前,以鋼鐵怪獸般的車身,生生卡在斷崖前別停了吳巖的車。

劇烈的摩擦聲震動著每一個人的耳膜,鼻息間灌滿熾熱硝煙,他們被兇狠的後坐力狠狠往前撞去又被摜到車後座,哀嚎聲響成一片。

商晚本來就受了傷,接連受到巨力震蕩,胸腹被巨力擠壓,生生嘔出一口鮮血。

這口血不偏不倚地吐到了左邊馬仔身上,他張口半天,看著她面色蒼白、死氣沈沈的臉,怪叫一聲,“巖、巖哥!她......她是不是要死了啊!”

吳巖磨著後槽牙,一腳踢開車門,尾音變調的怒吼,“下車!”

兩個馬仔戰戰兢兢的沒敢動,他從皮帶後掏出一柄折疊的瑞士軍|刀,在咆哮的冷風中甩開一線令人膽寒的銀光。

他拉開車門,將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馬仔推開,扯著商晚的頭發,毫不留情的拽拉出來。

她根本站不穩,腳步踉蹌,差點跪倒在地。

唇邊滴滴答答溢著血絲。

密集的白色雪花已經鋪滿整條道路,她的發頂、戰栗的嘴唇,遍布交錯血痕的手背,緩慢地將刺眼的白融到肌骨裏,在傷口邊緣劃開,又是一陣密集刺激的疼痛。

周以堯從後座椅拿出高爾夫球棍,面無表情地站在兩人幾步開外。

她的狀態比預想的還要糟糕。

似乎是聽見腳步聲,商晚垂著頭,咳了一聲,嘴唇翕張,“小堯......”

她被吊在吳巖的胳膊上,一柄勾著鋒芒的軍|刀貼著她脖頸最脆弱的地方,他偏過頭,往地上吐出一口唾沫,爆發出一聲大笑,“他媽|的,這單真的虧大了。”

周以堯從她身上肉眼可見的傷口移開,忍著滔天怒意,眼神內斂到極致的兇狠,一字一字,“你放了她。”

吳巖還在笑,笑得雙手顫抖,那鋒利的刃口好幾次有驚無險地劃擦過她的皮膚。

“有人出錢,你也給我出錢?”

“行。”周以堯立馬應下,視線緊隨著他上下晃動的手,他似乎比劃著哪個地方最容易割開,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他忍不住擡高音量,“你要多少錢都好說!你先放了她!”

“放了她?”吳巖低頭看了眼商晚,她閉著眼睛,漆黑的眼睫融了雪水,濕淋淋的,鼻尖通紅。

周以堯肩背緊繃,生怕他“一不留神”,或是“一不小心”。

“我看這個女人不爽很久了。”吳巖吹了聲意味不明的口哨,臉上帶著陰惻惻的笑,“一個兩個都要她。”

他轉了轉眼珠,天地間一片肅然的蒼白,她身上新裂開的傷口重新繃出血跡,攪和在腳步紛雜混亂的雪地裏。

“但是,”他站直身,手中的刀唰唰幾下,“我看那個男人也很不爽,看你也很不爽。”

周以堯冷冷盯著,等著他下一句。

吳巖反手推開商晚,她重心不穩,半身栽倒地上,痛得大腦發暈。

周以堯生硬地止住腳步。

“既然如此,那就大家都別好過。”

他沖著周以堯挑挑手指,道上一對一的手勢。

騎著重型機車的小弟隨後趕來,呈半圓形的圍住周以堯身後的退路。

“你的女人夠種,所以我給你個機會。”

尖刀勾著蒙昧月光,反射出他怪異扭曲的笑容。

這擺明是要他送死。

商晚看不見,卻感覺到局勢的焦灼,她撐著手肘,深深呼吸,被雪粒子灌了滿息,氣管針紮般的疼,她再次沈悶地咳出來。

“小堯......”她虛弱的喊,每一個字幾乎牽扯著所有刺痛的神經,“別......”

周以堯一個箭步沖身向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格擋掉他的匕首,又狠又快的肘擊攻向吳巖的腹部。

吳巖迅速後退半步,忍著手腕折斷般的劇痛揮舞著匕首探身向前。

周以堯沒有持械打架鬥毆的經驗,但是作為豪門出生的次子,他自小要學習的防身術讓他有技巧地避開致命要害。

兩人鬥得難舍難分,身後的小弟看紅了眼,不知誰嚷了一句,“幫巖哥啊!”

大家紛紛掏出自己乘手的武器,如果沒有,就從地上撿起石頭和掉落在此地的一根鋼棍。

哀嚎、慘叫不絕於耳,海浪澆洗著通體漆黑的巖石,萬丈斷崖之下,一線月色被潮浪卷走,又無聲無息的浮出水面。

商晚頭暈目眩,根本站不起身,混亂中有人大喊了一句什麽,接著許多人仿佛定住了一樣,吳巖吐出一口碎裂的牙齒和血沫,遠方道路的盡頭,紅藍警燈交錯閃爍驅開濃霧,一路風馳電掣沖進眾人視線。

商晚說過,耀京警方的出警效率首屈一指,監控攝像頭密集的如同星羅棋布,只要他們暴露在冷漠的機器下,很快就會被抓到現行。

“怎麽辦啊巖哥!”馬仔慌得丟掉手中一節木棍,那棍尖沾了血,混戰中卻不知道是誰的。

吳巖擰了擰手腕,他身上有七八處明顯的外傷,而周以堯也好不到哪去。

雖然年輕,但是到底寡不敵眾。

在周以堯被人圍攻的時候,他默不作聲的退出戰局,單臂勾著商晚的脖子,搖搖欲墜的站在了懸崖邊。

周以堯撐著滿是鮮血的高爾夫球棍,開口嗓子生疼,撕裂一般的失控吼道,“你放開她!”

吳巖從容一笑,搖搖頭,“那怎麽行呢,你讓我的下半生都要在監|獄裏毫無指望的度過,我怎麽能放過報覆的美麗機會。”

他面帶微笑,背手向後一推,商晚的黑發如一滴暈入深海的墨跡,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嘭——!!”

巨大的聲響砸在眾人心裏,小弟滿臉是血,大睜著眼球,露出驚懼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

他剛剛做了什麽?

他把那個女人推下去了?

這可是......這可是......

小弟說不出話來,然而他的驚駭還沒有結束,一個人影從他身側躥過,緊跟著一躍而下。

重物砸進深海,濺起巨浪似的白色浪花。

小弟癱瘓似的跌倒在地,在不到五秒鐘內先後看著兩個大活人消失。

吳巖站在斷崖邊,踢開一粒小小的碎石。

“這麽愛她?”他嗤笑一聲,在急迅靠近的警車後從容地丟了匕首,在幹凈的衣擺處擦擦手,從容不迫的迎上去。

唯有聲音還在上空冷冷徘徊著,“那就陪她一起去死好了。”

一個人在瀕死之前,會想起什麽?

商晚墜入深海,冰冷的海水爭先恐後擠進鼻腔胸肺,將僅剩不多的氧氣消耗殆盡。

她想起商宇淮出生的那一天,新生命的誕生,卻讓她迎來了母親的死亡。

她想起自己滿手的鮮血,沈默地靠在白熾燈晃眼的醫院長廊,除了血腥氣,她還聞到了嗆鼻的消毒水。

她想起遙城的十二月末,那天的河水就和海水一樣冷。

她想起混亂的暴雨天,她抽著桃子味的香煙,站在滴水的巷口街角等一個男孩兒從裏面出來。

後來他們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有些平凡,有些微不足道。

一樁一件的小事,構成她想起時,為數不多能與“溫馨”、“美好”掛鉤的回憶。

好遺憾啊。

她可能快要死了......

卻不能再看他最後一面。

也來不及和他說,我應該早就愛你,從重逢的第一日起,到我生命終結的最後一瞬間。

周以堯聲嘶力竭喊著她的名字,“商晚”後面,應該跟著什麽?

他抓到她向下沈去的手,猛一使勁,徹底把她從深海之下托出水面。

新鮮空氣的擠入讓她措手不及的爆發出猛烈嗆咳,薄薄的眼皮脆弱的泛出青色的血管。

意識回籠,黑暗終於被溫柔月光驅盡。

警方和周以澤一同到來,接著是遙遠的腳步聲和叫喊,還有救援人員冷靜的指揮。

商晚靠在他懷裏,一層浪湧過來,拍著她因為咬破下唇而鮮紅到不正常的嘴唇。

她的名字後面,應該跟著什麽?

周以堯摁住她的腦袋,低頭吻下。

不同於情到深處的一個吻,這個吻裏滿是血腥、硝煙、酸澀和劫後餘生。

他說,“我找到你了。”

“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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