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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晚的內傷遠比外傷嚴重。

她受過兩次劇烈撞擊,一次是第一次被吳巖夥同馬仔迫使她整車撞上防護欄,第二次是周以堯硬生生別停時猛烈的後坐力將她前後摜倒。

但是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有三次。

第三次是她毫無防備讓吳巖推下斷崖,五臟六腑在高空墜落和失重的雙重打擊下,造成難以挽回的內傷。

急救室的燈亮了徹夜,醫生護士來來往往,盡管他們都戴著口罩,但是隨意一瞥,還是能從上半張臉窺見嚴肅緊迫的神情。

周以堯精疲力盡的靠在金屬椅子,他的雙腿微微分開,手肘分搭在兩側,頭頂明亮的燈光斜切過他的鬢角和下頜,拉出一道驚心怵目的青紫淤痕。

護士拿著消毒的器具過來,他抿了抿唇,沈默地把手伸過去。

周以澤打完電話,逆著冷風進來,一夜意外讓他的鏡片蒙上灰塵,他單手摘下,揉了揉眉心,“你先去把傷口處理一下,吳巖已經交代了,程子琪跑不了,你放心。”

冷汗一簇一簇的濕了額際,周以堯久久無言,覆開口時,才發現自己聲音異常顫抖和不穩。

“......她怎麽樣?”

周以澤偏頭看了眼刺目的手術燈光,折中挑選一個不會給他帶來太大刺激的說法,“我們有最好的醫生和設備。”

大概是覺得這種口氣的安慰太過生硬,周以澤坐到他身邊,用力握住弟弟的肩膀,“你要相信現在的醫學技術,也要相信商晚。”

手上的傷口處理完畢,周以堯用力搓了一把臉,後腦烏黑的發頂在墻上,直直望著澄凈潔白的天花板。

最好的醫生和設備也沒有在第一時間給大家帶來好消息。

她在淩晨5點多時被推出來,還不等晨曦破曉,一直不穩定的心電圖驟然發出尖銳的警報,接著又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商晚再一次被推入重癥病房。

周以堯站在密不透風的病房前,眼底赤紅,唇色發白。

其實他什麽都看不到,就算留在醫院也幫不上任何忙,但是現在沒有一個人上前勸他。

周以澤站在他身後,緊皺的眉沒有松開過。

情況......比大家預想的還要糟糕。

盛星喬來過,一邊哭一邊對著電話咆哮,周以堯無心去聽,內容大概和周以澤說得差不多。

最好的醫生和最好的設備。

時針分秒走過,他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前,期間只囫圇喝了小半瓶水,隨手一放,最後不知道給誰收走了。

護士長憂心忡忡拽著人告狀,“這樣肯定不行的啊!還沒等商小姐出來,他自己就先垮下去了!”

周以澤轉頭吩咐,“讓他去休息,無論用什麽方式。”

鎮靜劑順著靜脈緩緩推射,他連擡手制止的力氣都沒有,腦內一道白光閃過,滿身是傷的年輕大男孩終於歪倒在周以澤肩前。

12月29日,商晚沒有在她生日這一天醒來。

盛星喬陪了兩天,期間商晚的一些好友陸續來過。

缺席她人生將近25年的商學銘也來了。

他先是和周以澤說了什麽,視線這才轉過來,看向一動不動的周以堯。

接著,眉心慢慢聚攏。

一線生死時,他的女兒沒有將電話撥給他。

就好像她17歲那個深夜,他沒有接到從醫院撥了一通又一通的求救電話,自此之後,再不會接到她的任何電話了。

這個男人直到現在這一刻,才生出了一種陌生的情緒。

名為“愧疚”。

商宇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憤怒尖銳且毫無道理的指責了商學銘一通,蔣馥姿想要上前勸攔,但她只是遠遠站著,手指蜷縮幾下,最終沒有任何動作。

“她太苦了。”盛星喬抹眼淚,“商總約等於無,母親又將她視作棋子,後來又在她面前自盡,她還有一個鳩占鵲巢的弟弟。”

“明明是我和柏斯遇針對的程子琪,為什麽最後要報覆在她身上?”

命運對她,似乎過分苛刻。

盛星喬啊睜著一雙眼睛,懊惱自責的咬著唇,“她其實很抗拒來醫院,因為當年......她母親離開後,她患上了很嚴重的PTSD,誰能想到,現在她不光要直面未知的明天,還有她隨時可能會覆發的噩夢。”

周以堯給不出她任何回答,只能任盛星喬發洩似的,說出一句又一句,他根本無法承受的真相。

如果這個人世間,還能有什麽值得留住你。

那個人可以是我嗎?

可以醒過來,再看我一眼嗎?

新一年過後的第三天,她的手指終於在深夜的某個節點裏輕微地動了動。

她的身體機能在慢慢恢覆和好轉,一次例行檢查過後,商晚一直垂著眼皮,忽然問了句,“現在是白天嗎?”

周以堯如夢初醒,顫抖著手到她眼下晃了晃,她卻沒有半分反應。

商晚沒說什麽,卻察覺到他的情緒正在迅速的崩潰,摸索著上前抱了抱他,輕聲安撫著,“沒關系的。”

對她來說,此時此刻沒有什麽比活著要更重要的事情,只有活著,她才能好好地看著他。

就算以後是曾經生死相抵卻又陌路的關系,她也覺得沒關系。

經過一系列針對性的檢查後,原來是車禍時腦內淤血,從而壓迫了眼神經。

趁著放假,商宇淮算是徹底住在了醫院,每天變著法子逗商晚開心。

他有時候逗著逗著,自己會忽然毫無預兆的哭起來,一邊抽著氣一邊保證,“姐姐,我以後會保護你的!”

商晚不明所以,撓了撓周以堯的手心。

周以堯抽出一張紙巾遞過來,故作冷酷道,“你姐姐已經有我的保護了。”

等愛哭鬼走後,商晚笑著問他,“你和他說什麽了?”

周以堯手中拿著刀,正在給她削蘋果,“其實沒說什麽。”

也就是重覆了她的那句話。

就算有一天你要離開商家,離開商學銘,也不會妨礙我是你的姐姐。

在她堅硬、冷漠的外殼下,包藏了一顆柔軟的心。

正式手術結束後,是在春末。

但是等她完全的看到這個世界,已經是4月,盛夏伊始。

那天的天氣特別好,清風習習,草長鶯飛。

枝頭的粉色小花開了,鳥雀滑翔而落,踩著細柳枝椏,嘰嘰喳喳的叫著。

在周家和盛星喬的插手下,這次的判決結果很快下來,綁架和殺人未遂板上釘釘,商學銘更是翻出了程子琪與背後資本交錯覆雜的暗線,將人一網打盡。

耀京城鬧了好大一場風雨,一直到落英繽紛時也沒有完全散去。

大家的生活也逐漸步入正軌,盛星喬接了新的電影,聽說柏斯遇和某位小姐關系匪淺,甚至程霏和宋嘉栩都來探病。

周以堯的轉研結果出來了,有一段時間他特別忙,小半個月才來一次。

商晚對此並不在意,她對覆健展現出前所未有的配合,只因為面色嚴肅的老醫生嚇唬她,“如果不好好聽話吃藥,那你以後再也拿不了刻刀、畫不了畫。”

商晚一邊按著日程表覆健一邊吊兒郎當的頂撞,“您記得每天守在我病床前的小夥子嗎?他有錢!以後我不賺錢了,就靠他養我。”

一番話說得大言不慚,老醫生怒氣洶洶的掰著她的手腕,“姿勢錯了!再加半小時!”

周以堯哭笑不得的站在她身後。

從玻璃鏡看到黑衣黑褲的大男孩,她眼神一亮,笑瞇瞇地朝著鏡子裏的倒影揮手。

周以堯捏捏她的臉,這段時間滋補不少,一直消瘦的人終於有了手感很好的軟肉。

“你怎麽那麽開心?”

“我每天都很開心。”她踮踮腳,給了對方一個香艷四射的親吻,然後軟若無骨的趴在周以堯身上,不肯起來的耍賴。

周以堯摸摸她的長發,她在醫院住得太久,發梢好像混進了某種消毒水的氣味。

很奇怪,經歷九死一生後,他忽然有點習慣這個味道了。

是把她從地獄拉回人間的味道。

“你最近來得好少啊。”商晚掛在他懷裏,哼哼唧唧的蹭,“你是不是外邊有人了?啊?老實交代!”

“我只有你一個。”周以堯摁住她不停亂摸的手,脖頸向後一偏,繃出薄衛衣下清瘦的鎖骨。

商晚自從傷勢大好以後就變得格外黏人。

或者說......格外黏周以堯,但是她的黏又不是隨時查崗必須要對方24小時隨叫隨到的黏。

而是一種潤物細無聲、逐漸滲透在生活點滴裏的黏。

用盛星喬的話來說,她現在願意對他完全敞開心扉了。

以前總是如鏡花水月的一個人,哪怕是在情濃深處也說著不鹹不淡情話的人,現在連一日三餐都要告訴他自己吃了什麽。

一個真實的、隨時可以觸碰到的商晚。

她貓一樣的瞇了瞇眼,住院幾個月,烏亮的頭發長了許多,掃在他手背,帶來細密的癢。

康覆師不在,護士也不在,只有午後大片燦爛的陽光從疏密枝椏中罅隙中濾下,淌成一地亮晶晶的光。

“我有禮物要給你。”

“我有禮物要給你。”

異口同聲的。

商晚挑挑眉,她雙手背在身後,腰身抵到桌角,笑著問他,“你先說。”

周以堯深吸一口氣,從長褲口袋裏摸出一個......

較正常手掌大小三分之二的風暴瓶。

商晚撐著半邊桌子,低下身,沒有紮緊馬尾的皮圈從發尾滑落,她的長發也順勢散開。

遮了小半張臉,長睫輕顫,好奇道,“這是什麽?”

一個天氣瓶?讓她以後出門記得拿外套或者帶雨傘?

周以堯翻開手心,風暴瓶內,赫然是一支小小的玫瑰。

商晚微微訝異地睜大眼。

玫瑰大概只有拇指大小,花瓣輕盈舒展,蕊尖隱有晶亮的光跡。

周以堯摸了摸鼻梁骨,有些不好意思的偏過視線,“最近不是挺忙麽......其實就在為這件事情,這是‘銀河玫瑰’,在銀河培育的玫瑰品種,花期比普通玫瑰要長,大約在一個月到兩個月。”

他頓了頓,“但是我在保持原有姿態的基礎上,將花期無限延長。”

“永生花?”商晚接話。

“對。”

商晚雙手珍重捧著小小的玫瑰花瓶,眼底澄澈幹凈,纖細嬌嫩的玫瑰清晰地倒映在她眼底。

像是小孩子第一次收到生日禮物,驚訝之餘又感覺胸腔被不知名情緒填充的滿滿當當。

有些感動、有些酸澀。

世人覺得玫瑰俗氣,但是他如此熱烈的愛著這份俗氣。

“這是我想送給你的禮物。”周以堯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輕地說,“商晚,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沒關系,以後我們不一定能長久地走下去也沒關系......你看,銀河和玫瑰從不掛鉤,卻能誕生令人心悸且美麗的事物,我對你也一樣。”

你是危險的、無法看透也無法捕捉,是銀河滋養的一支玫瑰。

“你不必真的愛我,但我永遠愛你。”

陽光下,風暴瓶裏模擬著伯克利59恒星簇,商晚曾經了解過這方面的介紹,這些恒星在浩渺無垠的宇宙中僅存在數百萬年,還是十分年輕的恒星,但是盛大燦爛的年輕恒星群,卻構建出美到驚心的宇宙玫瑰。

也許有一天,恒星會化為宇宙中的遺跡,在距離我們3000光年遙遠的地方,沈默卻炙熱地凝結著世上獨一無二的美麗愛意。

日新月異,愛意永存。

商晚長久無言地看著。

她覺得自己應該被很多人愛過,無疾而終的初戀、相交十多年的摯友,還有身邊往來時的每一段感情。

這份愛裏真假難辨,但或多或少都愛過。

但是,周以堯給她的愛,可能一生只有一次。

她忽然摁住眼尾,閉著眼笑起來。

他納罕地挑起眉,遮掩自己過快的心跳,“你笑什麽?”

“沒有沒有。”商晚擺擺手,笑著說,“本來是有禮物給你的,不過現在只剩兩張機票了。”

兩張去往摩爾曼斯克的機票。

“本來想給你看看,但是......”她垂下目光,落在風暴瓶裏被宇宙溫柔卷裹的玫瑰,踮起腳,湊到他發紅的耳尖,“不如你親自和我走一趟吧?”

他送她一支永不會雕謝的玫瑰,作為回禮,商晚送他一場真正的極光。

和心甘情願被困在風暴裏的玫瑰水晶眼蝶。

那是她熬了大半個月深夜雕鑿出的藝術展品,在索契藝術館裏,供每一位往來的游客參觀。

從某個特定的角度看過去,會看見一陣颶風,穿過一只蝴蝶的翅膀,在數百萬公裏外掀起一場蝴蝶效應。

然後就會浮現出一行字。

“Ялюблютебя”

我愛你。

一如你愛我那樣愛你。

哪怕這份愛短暫,哪怕夢到最後終究會醒來。

我也愛你。

全文完結!!!沒有番外(劃重點)一開始想寫一個對照組,也就是商晚和周以堯,一個只追求眼前的快樂,一個想要更長久的未來,一直到寫完,我都很慶幸他們還是我最初定下的人設。商晚仍然不相信明天,周以堯也不會要求她的永遠,她是隨時可以枯萎的玫瑰、也是隨時可以飛向自由的蝴蝶,面對充滿未知的感情,周以堯仍然選擇交付自己的所有。

他們到最後誰都沒有改變,並不存在“為了跟你在一起所以會變成更好的人”這樣一種說法,雖然兩個人都有不完美的地方,這種不完美卻讓相遇變得更加的戲劇和宿命。

從秋天開始的一篇文,到盛夏時正式結束,隨著最後一個句號,他們真正的故事才要開始。

祝看到這裏的你也可以找到你的玫瑰!

順便提下,下一本是專欄裏《小兔戀愛物語》,一個關於破鏡重圓的故事,大概是一個靠近就會變得不幸的女主和不相信這種說法的男主,那麽我們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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