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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契藝術節結束後,商晚捧著白色洋桔梗去了一趟墓園。

這是一片歷史悠久的白樺林,舉目間滿是沈肅的雪色,風聲撕扯著每一寸皮膚肌理,裹挾著冰天雪地的濃厚氣息。

十一月末,聖彼得堡成了童話世界,廣袤的白樺林讓她想起賽爾大街,許願池旁鄭重投入一個硬幣,水面泛起層層漣漪。

白色的方形小墓碑,俄文刻著她的出生和逝世日期,還有寥寥幾句的簡介。

商晚靜靜凝視著照片上的女人,唇角平直,沒有笑意。

饒代珊不常笑,小時候,她對商晚極其嚴厲,凡事要讓她做最好,做到最好,邀功似的告訴商學銘。

可惜,商學銘從來不吃她這一套。

對於這個女兒,他盡了物質的滿足,卻從未分過她一點關愛。

以前小時候也會想,為什麽媽媽總是不笑,拿了第一名不笑,拿了比賽金獎也不笑。

為什麽爸爸總是很忙,沒有時間和她說話,也沒有時間看她。

她曾經渴求過,後來便不在意了。

外婆常講彌補,她卻連彌補兩個字都沒有想過。

為人父母,似乎真的不需要考試。

商晚解下煙灰色的圍巾,半蹲著,拂手掃去薄薄覆蓋著目標的一層白雪。

饒代珊去世的時候她不算小,但是卡在那個不尷不尬的年齡,卻讓一切翻天覆地。

商晚不喜歡回憶過去,過去就是過了,除了徒增無用的傷感,什麽都不會帶走,也不會帶來。

洋桔梗是饒代珊喜歡的花,外婆留下她的屋子,屋內陳設擺件多與洋桔梗有關。

很久以前被盛星喬科普過洋桔梗的花語,始終如一的愛,倒是和饒代珊一樣。

她這輩子應該就愛過商學銘一個人。

可惜,商學銘不愛她。

“媽。”

隔了很久,才聽到她在風裏的一聲嘆息。

“來看看你。”

母女之間的溫存少得可憐,就連對話都僅限於客套和敷衍。

“我遇見一個男孩兒。”

她垂著眼眸,長睫攏開淺淡陰影,蓋了表情。

“比我小幾歲,人挺好。”

她沒帶煙,從口袋裏摸出一顆水果味的糖。

“說起來,你可能見過,當然也可能沒有,十幾年前在遙城,那個孩子救過我。”

要知道這些事情不難,從巴黎回來的那個晚上,三兩句話就套得周以堯交了底。

當時商晚倚在他懷中,纏著他的手親了親,語氣聽起來很是漫不經心,“所以你還想著她嗎?”

周以堯略有局促的捏了捏她的指尖,下一秒安撫的吻落在商晚側臉,“當然想了,想她過得好不好,那次意外有沒有給她造成什麽陰影,還有就是,我特別想問她,當時為什麽沒人找她。”

商晚怔住,差點失態,“什麽意思?”

“就是,”周以堯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還泛著潮意的頭發,“我當時喊了人送她去醫院,但是等了很久,也沒有人來找她。我外婆陪我守了一會兒,不過那時候我睡著了,等再醒來時,外婆說她被人接走了。”

商晚沒有就他的為什麽解答,她只是仰起面,向後和他接了個吻。

“我後來找過我的主治醫生,原來會發生選擇性失憶的情況,是我真的太想忘記那段回憶了。”

說到這,她長長吐了一口氣,面容浮上疲倦。

“忘記你們真的把我忘記了這個事實,忘記其實沒有人愛我,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那個時候我總是想,要是當時死了就好了,人死如燈滅,不至於要承受後來諸多。”

她停了好久,冷風凍得指尖發白,她僵硬地蜷了下手。

“媽,我應該沒資格說這句話,因為這世上比我苦的人多了去了,我不用為明天擔憂,享受獻花榮譽和掌聲,但是說真的,我偶爾會覺得挺累。”

商晚自嘲的笑了聲,搖搖頭,足足沈默了半分鐘有餘,才道,“算了,和你說這些有什麽用,你從來不聽的。”她站起身,踩了踩積雪,最後看她一眼,“我走了,媽。”

一個人來,也一個人走,細微的雪落在肩頭,無端壓塌了些。

航班落地是下午四點,飛機從雲層滑翔而過,遮光板半掩著,可以看見半幅耀京全景。

已經是深秋,這座城市卻不會染上四季分明的顏色,永遠一派紙醉金迷的浮華。

拿了行李,商晚沒急著出站,而是到機場星巴克買了杯熱可可。

微涼掌心被熱可可烘得暖熱,她剛要走,身後有道嗓音喊住她。

“商晚?”

帶著難以置信,和輕微的顫抖。

她腳步一頓,沒聽出是誰,從容的轉身。

下午五點十分,深秋陽光溫暖。

暌違差不多十年的何新翰站在她幾步開外,逆著光,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見面,商晚收起驚詫,回以一個微笑,說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何新翰確認自己沒認錯人,快步走過來,提著公文包的手背繃著青筋,“真的是你......商晚,我都沒敢認。”

商晚輕笑一聲,漂亮的眼適時擺上困惑,“為什麽要這樣說?”

何新翰一楞,又聽她的聲音,“我變化很大?”

三言兩句,化解了重逢的必要尷尬。

何新翰“哎”了聲,終於覺得眼前的商晚和過去模樣有所重疊,他垂下眼飛快地掠過她的行李箱,問道,“剛回來?”

“對。”商晚落落大方,“去看我媽。”

何新翰的笑容瞬間僵硬在臉上,五官扭曲,有些難看。

商晚不緊不慢的走著,視線往他身上偏了偏,“怎麽了?”

“沒、沒。”他追過來,表情仍不自然,說話有些磕絆,“難得遇見了,要不吃個飯?也快到飯店了。”

聽不出是真心還是假意,商晚笑了笑,輕飄飄道。“好啊。”

趕上晚高峰,兩人的車堵在機場環線,正以每分鐘一步的龜速挪著。

商晚調整副駕駛座位,舒舒服服的倚著,對何新翰每隔幾秒就投過來的眼光視而不見。

她刷了一遍朋友圈,盛星喬不知從哪兒找的修圖高手,將她和柏煜臣P在一起,裝模作樣發了句“結婚一周年快樂!”配上滿屏的小愛心。

商晚給她點了個大拇指,很快下拉。

劃過某個名字,她停了下,又往上翻。

是周以堯。

只有一張配圖,是一輪溫柔的月亮。

她看了許久,直到何新翰喊了她好幾聲。

“嗯?”她鎖上手機,揚眉,“吃什麽?我都行。”

何新翰看著倒數的紅燈,掌著方向盤的手心浸著薄汗。

“中餐好嗎?小語給我推薦了家私房菜,聽說味道還不錯,要不咱們去試試?”

商晚心不在焉的點頭,“好,沒問題。”

何新翰猜她沒有寒暄的意思,自覺閉了嘴,沒想到下一秒,商晚拋來一句話,“小語?哦......你妹妹,現在讀大學了?”

“對。”何新翰不動聲色吐出一口濁氣,眉眼終於舒朗些,“剛念大一,申的裏斯本大學,我剛把她送上飛機。”

“意大利,”商晚敲著窗,淡聲道,“還不錯。”

“小語比我爭氣,申請全額獎學金去的。”何新翰說完,帶了點驕傲神色,商晚想笑卻又忍住了。

她有意避開的話題,又被他帶回來。

得不到回答,何新翰終於後知後覺自己說錯了話,面色青白不接,久久啞口。

商晚卻沒當回事,只說,“你怎麽回耀京了?”

何新翰還是有些緊張,咽了口唾沫,“工作調動,應該要長居在這裏,”他頓了頓,試探著問,“你呢?”

夕陽沈在盡頭,商晚降下車窗,目光幽遠。

“我不久待。”

何新翰說不清心中什麽感覺,只是點了點頭,把車提速了些。

一直到差不多七點,何新翰才跟著導航找到那家私房菜。

名字很好,但是難免落了俗套。

“一期一會。”商晚念著竹藤招牌,何新翰站在她身側,溫聲和她說話,“這家店挺有名兒的,一直是預約制,咱們趕巧了,有人臨時取消預約,這才空出位來。”

說著話,女人迎出來,何新翰報出自己的預約信息,女人帶著笑容,“這邊請。”

江邊小築,詩情畫意,遙江吹來的夜風縈繞著水汽,吹得眼睫清涼。

老板娘上了一壺茶,問了些兩人忌口,商晚飲了口茶,清冽甘味繞著唇齒,她聽見何新翰替她答了,“不要辣,清淡些,蔥蒜能免則免,對了,你們這兒沒有海鮮吧?”

老板娘說,“今日的供應菜單有,不過客人有異的話,我們可以替換。”

何新翰點點頭,“那就換了吧,就這些,謝謝。”

老板娘走後,何新翰擡眼看她,就見商晚掛著笑容,淡淡的,輕易看不出幾分疏離。

“沒想到你還記得。”

大概是暗下來的天光適合藏匿情緒,何新翰不如此前那麽緊張,他深吸一口氣,誠懇道,“商晚,當年的事情是我對不起你,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心裏一直很過意不去,欠你一句抱歉。”

商晚仍然沒動,就連眼角眉梢的輪廓都與聽這句話之前的神情如出一轍。

和何新翰的見面始終在意料之外,甚至是這一生的意料之外。

商晚支著雪白側頰,尾指不知受了什麽傷,貼著個創口貼。

她輕輕一哂,語氣並不尖刻,“如果你始終過意不去,那也不是一句抱歉就能揭過的事情。”

接下來半分鐘,她好整以暇的欣賞了何新翰從驚訝、錯愕、尷尬、窘迫到無所適從,商晚最後讀出了一絲喊住她的後悔。

但很快,她轉了烘托氣氛的精致酒精燈,半邊手掌擋著光,恰到好處掩住一閃而過的譏誚。

“我開玩笑。”

卻是半分開玩笑的意思都感覺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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