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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4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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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42.25

十分鐘後。

望著急救機器人將一姍擡走,白壽眉此時已經恢覆了理智,她杵在窗邊,看著桌子上剛剛被她揮舞過的酒瓶子,整個人都麻了。

冷靜下來的她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裏很清楚,擁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一姍一定會找她算賬的,這一筆賬就算不找她算,也遲早會算到千兩的頭上。

可是,她要怎麽對千兩講,自己又因為沒控制好脾氣失手打人了呢?

白壽眉想了半天沒想出答案,只能一臉欲哭無淚地掏出手機,在信息頁面猶猶豫豫地打下一行字——

【千兩,最近註意安全,保護好自己。】

發完消息,白壽眉滑坐在窗邊,望著窗外夕陽西下的美景,吹著溫涼的微風,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地蜷起雙膝,她將腦袋搭在膝蓋上,露出了些許無助的表情。

白壽眉其實並不喜歡自己的性格。

又或者說,沒有人希望自己是一個易怒易失控的人。

可是,有時候一個人會長成什麽模樣,並不受她本人控制。

時間倒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在知乎還沒有淪為垃圾場之前,有過這麽一個熱門提問——

「你知道,一夜暴富是一種怎麽樣的體驗嗎?」

白壽眉也回答過這個問題。

她說:“當你的財富獲得沒有經歷該有的歷練和心路建設時,你只會在極致的喜悅之後,墜入無盡的空虛中,直到夢醒的那一刻。”

而這句話,就是她20歲之前的人生。

作為一個回族人,白壽眉出生在陜西西安。

西安一直都是國內知名旅游城市,而她的同胞們,家家戶戶都在做生意。

然後,生意做得大一些的那些人家,早在零幾年就開上了保時捷帕拉梅拉。

那麽,這些富饒的生活和她白壽眉的童年有關嗎?

沒有。

因為,她的父母,是“叛徒”。

厭惡了YSL教的父母,任性地叛逃了。

父母帶著年幼的她來到漢人的地盤,在城墻腳下一個骯臟的小巷子裏買了一間200平米的危房,一半他們住,一半開超市。

對了,他們家還用極低的價格買下了附近的一塊200平的垃圾場,做自行車棚收租。

那,他們家的生意順利嗎?

當然不順利。

沒有了同族人的相互照應,從零開始的新生活,怎麽可能一帆風順。

所以,她的童年,父母總是在冷戰。

屋漏偏逢連夜雨,二年級的時候,同班有幾個太妹開始沒有理由地欺負她。

白壽眉一人不敵五人,老師不管,她就只能找爸媽告狀。

可是,笨蛋爸媽每次都只是彬彬有禮地找霸淩者的父母談話,希望對方將心比心。

那麽,禮貌換來了什麽?

換來的只有霸淩者更加猖狂的霸淩。

於是,那時候的她也像大多平凡的女生那樣,在被欺負時選擇埋頭拼命學習,試圖通過優秀的成績來尋找一個逃避現實的出口。

可是,即使輕松她拿到了全班第一的成績,又能怎麽樣?

學習再好也解決不了她眼前的苦難。

所以,白壽眉一直很苦悶。

直到有一天,她在回家的路上,路過一條小巷子時,看到了她們學校的校霸正在毆打另一個男生。

拳拳到肉,打得對方滿臉是血。

旁邊的幾個男生一邊圍觀,一邊瘋狂地吹口哨,有的還趁機踹地上的男生兩腳。

那一刻,白壽眉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快/感。

於是她立刻走上前去,壯著膽問:“我能不能加入你們?”

那群男生卻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說:“你加入我們,有個球用?”

那天晚上,白壽眉失落地回家。

她照著鏡子看了很久,發現對方說的是對的。

這麽細胳膊細腿,能有什麽用呢?

於是,從第二天起,白壽眉一放學就去後操場翻單杠。

反正回家面對的也是爸媽無盡的冷戰,倒不如在操場上翻單杠自由自在。

不知不覺中,單杠一翻就是半年。

白壽眉模仿著電視中體操運動員的動作,引體向上、上跳、空翻……她幾乎都能輕松做到。

半年後,她再一次在那條狹長的巷子裏偶遇了校霸。

校霸正想上房掏鳥窩。

白壽眉見狀,立刻伸手扒住墻邊的圍欄,利用身體的柔軟和巧勁,三兩下就爬到了房頂,將整個鳥巢都端給校霸。

於是,從那天起,白壽眉終於找到了能夠保護她的組織。

校霸幫她痛揍了那五個女生,還勒令她們必須每天拿出1元錢補償她,直至畢業。

而她,就這麽開始和校霸四處闖蕩。

他們圍堵那些看著囂張又有錢的初中生要錢,他們胖揍那些對出言不遜的同齡人,他們黑吃黑那些霸淩別人的小混混……

他們就像是電影裏面那些年紀還輕卻早已十惡不赦的社會垃圾,縱使別人看他們如同蒼蠅蛀蟲,他們依舊我行我素,並覺得自己自由瀟灑。

當然,惡做得多了,懲罰也就來得快了。

白壽眉小升初的那一年,本來以第一名絕對的優勢即將晉升市內有名的初中,結果一封匿名舉報信從天而降。

那封信來自於那五名曾經霸淩她、後來又反過來被她霸淩的女生之一的父母。

那麽,她因此沒有上名校嗎?

不,她還是上了。

她所讀的那所小學並不是什麽好學校,校長希望她的保送名額不要被取消,這樣來年還能增加一下入學率。

所以,校長安排班主任和校霸見面,給了校霸一筆零花錢,讓校霸攬下一切責任,而校霸則和班主任一拍即合。

於是,校霸被所在的初中開除,而她,安然無恙。

臨分別時,校霸是這麽說的:“反正我家好多商鋪,不差錢,你能考上好學校你就好好上學,咱們哥幾個有一個名校學生,多牛啊!”

白壽眉看著校霸,看著眼前的幾個兄弟,看著舉報失敗的女生家長,看著老師和校長對她讚許的目光,那一刻,她恍惚了。

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她也不知道對不對,但她就是意識到了——

弱者的文明禮貌,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會被譏諷嘲笑。

相反的,只要她足夠優秀,足夠符合這個社會對“成功”的定義,那麽,無論她多麽粗暴蠻橫,都可以被包庇、被理解、被同情甚至被原諒。

那天過後,白壽眉的人生進入了下一階段。

拆遷的消息傳來,她們家一環內的土地,全部被政府征了。

開發商手頭沒錢,就給了他們家二環內的二十四套房。

從那天起,他們家再也沒有了冷戰。

爸爸聽老師說她喜歡翻單杠,就請省隊退役的體操運動員,專門教她翻單杠。

媽媽聽了老師說她形體好適合學舞蹈,就專門送去她去知名舞蹈藝術家的形體教室學跳舞。

所以,白壽眉的人生在突然暴富之後,有過那麽一段時間,過得像個正常富裕人家的小公主。

白天上學,晚上補課和跳舞,周六翻單杠,周天早上和爸爸去逛花鳥市場,晚上去和媽媽美容購物。

她不打架、不鬧事,她安分守己,仿佛徹底和太妹的身份進行了告別。

可是,父母的人生正如同她在知乎上寫下的那句話:“當你的財富獲得沒有經歷該有的歷練和心路建設時,你只會在極致的喜悅之後,墜入無盡的空虛中,直到夢醒的那一刻。”

無事可做的母親逐漸愛上了去麻將館賭/博,無事可做的父親逐漸愛上了去玉石街玩古董。

然後,在白壽眉高二那年,她富裕且平靜的生活像被人強行撕開了一條口子。

那是一個冬天的夜裏,西安在下大雪。

白壽眉一個人在家裏睡覺,忽然聽到有人在用拳頭瘋狂砸他們家的門,嘴裏還罵罵咧咧振振有詞。

她剛想起床去貓眼查看,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借著雪夜的微光,她看到了爸爸的臉。

只見爸爸對她伸出手指頭,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後把一摞東西塞到了她的手中道:“眉眉,聽著,不要開門,你把這些東西拿好,密碼就是你生日,以後你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如果別人問你認不是認識白準,你就說白準總是打你,你們早就斷絕父女關系了,好嗎?”

“啊?什麽?”白壽眉不懂。

然後,第二天,爸爸就失蹤了。

過了很久她才知道,爸爸和幾個有錢老板合夥買賭石,沒想到那幾個人都是靠有錢人的身份套其他有錢人入局的職業騙子,他們騙爸爸抵押房產買了緬甸進口的什麽“帝王石”,說一定能開出上千萬的翡翠。

結果,石頭切開後只有薄薄的一層翡翠,別說上千萬了,連上千塊都不值。

爸爸被騙子雇傭的打手纏上,一直脫不了身,於是只能先給這些混賬過戶了兩套房讓對方放松警惕,然後想盡辦法托媽媽把手上現有的房產全部變現,趁著那天夜裏,把所有錢給了自己。

因為害怕打手以債務理由騷擾自己和媽媽,所以爸爸早就和媽媽私下辦理了離婚手續,然後自此,消失不見。

當白壽眉還來不及問媽媽爸爸被騙為什麽不報警的時候,幾個月後,媽媽也將一張銀卡塞入她的手中。

“眉眉,媽媽我打算去北海住了,我打算跟你姥姥就在北海養養老,以後過一過安靜的生活。”媽媽說,“你馬上就高三了,去你小姨家住,好不好?你表哥和表姐都是交大的學生,肯定也能在高考覆習上幫上你。”

然而這一次,她再也不會遲鈍了,她立刻警惕地問媽媽:“你是不是也被騙了?”

聽她這麽說,媽媽頓時慚愧地低下頭:“眉眉,大人的有些事你就別問了,這張卡上是我的全部……”

“我問你是不是也欠了錢要跑路?”她不想聽媽媽的這些廢話,她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是,她迎來的是沈默。

又是沈默,無盡的沈默。

就像小時候那樣。

每當她的父母沒有辦法解決眼前的問題時,就選擇漫長的沈默。

可是這一次,媽媽在沈默中爆發了。

媽媽突然對著她大聲嘶吼道:“白壽眉!給你錢你就給我拿著!我是你媽我想幹什麽我幹什麽!我的事情和你有什麽關系?管好你自己!這個家裏還輪不到你個小孩對著大人指指點點!”

緊接著,耳邊傳來沈重的摔門聲,媽媽離開了。

那天後,她搬去了小姨那裏居住。

小姨家很有錢,開著連鎖店,膝下一兒一女,都在本地的交通大學讀書。

是小姨告訴了她關於媽媽離開的真相——

媽媽在麻將館裏和幾個背景了不得的“闊太太”打牌,她們玩牌手不幹凈,都抽老千。

媽媽不服,於是這些人開始毆打媽媽。

事後,這些女人還各個回去“搖人”,有的搖來了做生意認識的混混姘/頭,有的搖來了坐過牢的朋友,有的甚至搖來了在公安局當小領導的親戚。

這些人都知道媽媽是拆遷戶,所以獅子大開口說:“你給我們一人賠四套房,如果不賠,你看我們怎麽收拾你女兒。”

媽媽意識到自己寡不敵眾,於是選擇回家求助。

最終,姥姥同意陪著媽媽去北海避避風頭,將自己托付給小姨照顧。

可是,這到底算什麽?

明明他們家才是受害者,為什麽卻是他們家在東躲西藏?

於是,有一天,她拉住小姨問:“為什麽不報警呢?”

“怎麽報警呢?眉眉?”小姨反問她道,“你爸爸和別人簽了合同,買了賭石,就算別人早就知道石頭裏面沒有翡翠,但賭石的性質本來就是賭/博,怎麽界定別人騙了他呢?”

“那媽媽呢?是那些人先打媽媽的啊!為什麽不告法院呢?”

“哎……”小姨嘆了一口氣道,“眉眉,你說的話是對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你去法院起訴,梁子就徹底結下了,人家要是以後出來專門搞你,你防得住嗎?”

“報警啊!”她歇斯底裏地吼出了聲。

“眉眉,生活不是這樣的。”小姨摟了摟她的肩膀道,“警察不是保鏢,不可能24小時守著你,人家白道有人,黑/道也有人,咱們惹不過呀……”

那一刻,白壽眉僵住了。

她忽然想起了小學升初中時的那一天。

那個被她毆打的女生的父母,紅著眼拿著投訴信,站在老師面前痛斥學校的不作為。

那時候,她曾豁然開朗地對人生做出總結說——

只要她足夠優秀,足夠符合這個社會對“成功”的定義,那麽,她做任何惡,都可以被包庇、被理解、被同情甚至被原諒。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她所信仰過的規則,確實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

只不過,這一次,她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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