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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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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珠回來的時候,見夫人已經入睡,站在床榻前遲疑了半天,正打算原路退回去,卻聽夫人的聲音無奈傳來:“什麽事?”

“夫人醒了?”青珠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興奮得連規矩都忘了,屈了腿半跪在床頭,隔著紗簾問她道,“夫人可知方才那位公子為何要出重金買夫人的槐花刺繡?”

宣澤略感驚訝,雖對那件事並不感興趣,卻不知她為何會如此急迫。

“方才奴婢送那公子出去的路上,他提出要只要奴婢拿到夫人的一副槐花繡品就會高價酬謝,奴婢一時好奇,便多問了幾句。” 見夫人半晌沒有反應,青珠有些心急,顧自道,“原來他曾與老爺飲酒,聽到老爺在醉酒後一直念叨夫人親手刺繡的槐花,後來打聽到老爺與夫人失和已久,所以才想要討到夫人的繡品來向老爺示好。”

手不由抓緊了錦被,她的心頭不由得一酸。

是這樣嗎,他竟然還惦念著自己嗎?

“都說酒後吐真言,老爺他既然還惦記著夫人的刺繡,也一定是心裏對夫人還有真情,”似是在回應她的疑問,青珠篤定道,“雖然自從老夫人回了老家之後,老爺便對夫人日漸冷落,但畢竟與夫人是結發夫妻,所以只要稍稍示弱,老爺一定會重新對夫人……”

青珠正顧自說得高興,卻不知紗簾之內的夫人已是滿身大汗,渾身似是被火燒一般。

眼前,身邊,心裏,都是蔓延的騰騰大火,毫無憐惜地灼燒著她的每一寸皮膚吞噬著她的每一毫意識。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火災,到處都是可怕肆虐的火。

可這一次,卻不會再有人來救她了。

似乎察覺到了夫人的異常,青珠停下了滔滔不絕的勸解,憂心地問了幾聲卻沒聽到夫人的回應,便試探著將手探向紗簾內,當觸到她濕透的身子時驀地跳了起來,忙掀開紗簾將手撫上她的額上,驚叫道:“夫人怎麽燙得這麽厲害,我……我去請大夫來,夫人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急促的腳步聲由近及遠,很快便沒了聲息,除了痛苦的喘息,小屋內再無動靜。

突然,窗子開了又合,悄無聲息地,一只不知從哪裏而來的鳥兒撲騰著翅膀落在了她的枕邊。

床榻上縮成一團的宣澤原本一直瑟瑟發抖,卻突然隨著那鳥兒撲扇的翅膀緩解了許多。

好像突然天降大雨,一滴滴地打落在她的身上,浸透進了她的心裏,絲絲涼意一點一毫地滅了纏繞在身邊的大火,柔和而痛快。

她竭力睜開雙眼,朦朧中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模糊的人影,步履急促卻穩健。

一個清脆又蘊著微怒聲音若有若無,一字一句入了她的耳中。

“我說過,枯水簪一旦戴上,此生便不可後悔。一旦心生悔意,便與自我了斷無異,夫人切記,切記……”

青珠火急火燎地帶著大夫過來後,才發現夫人雖然虛汗不斷,卻高燒已退並無大礙,這才放了心,守在床榻邊悉心照料,偶然間卻突然發現夫人還戴著那支再普通不過的木雕簪子,只是……

她歪著頭瞧了半天,覺得那簪子好像與白日裏又有些不同。

那枚垂垂欲墜的透明珠子怎地好似缺了一小半?

就像是彎月換了滿月。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欲伸手去碰那支簪子,但眼前卻驀地一晃,昏了過去。

無論前一夜的驚濤駭浪有多麽刻骨銘心,第二日的晨曦與朝陽還是會如常而至,帶著每個人對另一個開始的希望。

宣澤醒來的時候,目光空洞無神,呆呆地望著上方,神思混沌。

鉆進腦海裏的第一個情景,卻是那一年他驚訝的反應。

“我救了你?可我到的時候火勢已經無法控制,我很想沖進去救你和太婆,但根本沒有機會。”他懊惱地搖頭,撫著她的頭發憐惜道,“你當時定然是糊塗了,明明是你自己背著太婆從窗子逃了出來,我們發現你的時候周圍並沒有其他人。阿澤,你受苦了,忘了那件事,從今之後我再也不會讓你經受那般痛苦,好嗎? ”

她知道他沒有騙自己,縱然至今都不清楚那晚看到的模糊人影是否只是幻覺,但她卻又重新經歷了比曾經那場火災更深刻的痛苦。

是的,在聽到青珠解釋後,她有一剎那的悔意。

也就是在那時,大火瞬間從心底騰騰而起,她知道,雖然那不過是虛幻的火海,但已足以奪了她自己的性命。

就像之前那位將枯水簪戴到她頭上的姑娘所警告過的,不能後悔,否則會害死自己。

不錯,不能後悔,這一生她已錯了太多的選擇,這一次決不能回頭。

虛弱地從床榻上坐起,她側頭看了看還趴在床頭沈睡的青珠,疲倦的臉上現出一絲溫柔。

晨曦的陽光透過窗子灑落在屋子裏,院中鳥聲婉轉清脆如歌。

微微瞇了雙眼,她轉了目光探向半開的窗子,眸子裏顯然多了幾分釋然。

又是新的一天,也許,她需要的是好好珍惜此時的每一刻。

還愛著他的每一刻。

青珠有些疑惑夫人這兩日為何總是嗜睡,不停地提議想替她再請來大夫瞧瞧身子,結果自然被她拒絕。

那位姑娘說萬事不可強求凡事應循序漸進,忘情絕欲也應是如此,該睡的時候再睡想忘的時候就忘。但她卻再也等不及了。

再過五天她便二十八歲了,已經愛了他那麽多年,如今只是想度過一個最舒心的生辰。

沒有愛,便不會再有期待與失望,也不會再有希望與怨恨,這該是她此生最希望的生辰賀禮。

生辰賀禮……

手指觸到了袖中似是因著被冷落許久而略帶寒意的銀簪,她的心裏多了幾分酸楚。

已經有多久沒有收到他親自挑選的生辰賀禮了?好像是從許佳念嫁入王府的五年前開始吧。從那時開始,每次許佳念送來的賀禮,都是她替他挑選的。

而這支銀簪,是在成親後她的第一個生辰時,他親手為自己戴上的。

他說,雖然現在諸事不順,但我不會讓你因此而受到委屈。

那是在京郊的一處僻靜而破落的院子,他們來到京城的第一個月。

雖然身中探花,從此在京城有了一官半職,但剛開始的日子比以前更加清苦,甚至沒有財力在京城的繁華地段租一處方便舒適的住所。

他每日起早貪黑,因出身貧寒沒有門路在朝廷中郁郁不得志甚至屢遭奚落,性子也愈加煩躁,但每次回到家中便會收斂心中所有的不快與郁悶,對她溫柔而體貼。

她看得懂他的不易,每天隨他早起伴他晚睡,除了打點家務外一刻不閑地刺繡,每隔幾日便會去城中變賣繡品以貼補家用。

那段日子,她和他都很辛苦,好像每一日都苦過前一天,可每當看到彼此,卻又舒心而快活。

相濡以沫不離不棄,如果能一直到老,這本該是段佳話。

只可惜,雖然她不相信人心善變,但她的不會變,並不意味著他人的不會變。

寒冷中相互依偎,饑餓時相視一笑,他們陪伴著彼此渡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歲月,那兩年好像很漫長,卻又很短暫。

他終於在官場嶄露頭角,第一次帶她搬了家。

臨近鬧市,見得的人多了,是非也隨之多了。鄰裏開始對她面紗下的容顏和不方便的行動開始指指點點,很快便流言四起。

但有句話說福禍相依。

京城中臥虎藏龍,不久便有高人將往年的舊事給挖了出來,人人口齒相傳,說她拼盡性命守住王家孝道,說他有情有義不棄故人。

美名傳開,他竟因此引起當朝皇帝的註意而開始平步青雲。

好日子便從此開始,他開始了真正的春風得意,也開始了每日應酬,甚至夜不歸宿。

她依然體諒他,只是開始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入眠。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們又搬了家,不過,那是屬於他們的第一個家。

他將爹娘接了過來,希望能多盡孝心,從此一家團聚。

她本無異議,只是她看得出王夫人對她的嫌惡一如既往。

一家人本該一團和氣,她處處忍讓,直到王夫人強逼她同意讓他納妾。

那個時候,她身子一震,險些暈倒。

她容顏醜陋有辱門楣,她多年無子有負祖宗,她倔強善妒有違婦道,這些她早就知道。

只是,她舍不得他,舍不得將他讓給別的女子……

更重要的是,她沒有這個膽量,沒有那種自信。

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己。

有時候,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都會心生厭棄,又如何要求旁人對她不離不棄。

可是,她又怎能那般自私,要求他此生只能守著自己?

她開始害怕,開始猶豫,開始在他夜不歸宿時心生狐疑。

假裝不在乎,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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