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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倒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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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倒黴吧

賈建國在ICU病房外守了大半天,下午,丁母來了。賈建國回了工作室,下午這單本該由他拍了,結果,張楠攔住了他,讓他去修上午他拍完的那組寫真。想修就修,不想修幹坐著也行,回家也行。娟兒聽說了丁悅容的事,見了賈建國一句沒問丁悅容的病情,只是不再和賈建國嘻嘻哈哈地開玩笑,而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一聲不響地給他倒水喝,看他需要什麽,不聲不響地遞給他。

晚上,賈建國按時下班回家。他媽察言觀色地覺得他神色不對,似是心事重重,而且臉色看上去不大好,像是沒睡好,又像是缺了營養,臉色有些發黑。

吃晚飯時,劉玉芝給賈建國夾了塊五花三層的紅燒肉,“兒子啊,媽咋看你這幾天像沒睡好似的?咋的了,和小容吵架了?還是工作上有啥不順心的事?跟媽說,媽幫你分析分析。對了,我明天還得去趟小容家,和小容她爸媽商量點事。”

賈建國夾起那塊紅燒肉送嘴裏,蔫頭耷腦地問,“啥事兒呀?”

劉玉芝白了賈建國一眼,“還能有啥事兒,你和小容的事唄。我也是想順道看看小容,好幾天沒見,我這心裏,還怪想的。”說著,她自嘲地笑著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點犯賤。

賈建國三嚼兩嚼咽下了那塊紅燒肉,然後,放下了碗筷,“媽,我有件事跟你說。”

劉玉芝望著兒子嚴肅的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啥事兒呀?”她直覺不是什麽好事。

賈建國深吸了口氣,重重地嘆了出來,“我跟容容的婚事得推遲了。”

劉玉芝先是一驚,後是一楞,“為啥呀?她家有啥說道啊?她姥爺不行了?”

賈建國沈重地搖了搖頭,“不是她姥爺,是她自己。”他的嗓子有些澀,“她住院了。”

“啥?”劉玉芝的眼睛瞪了起來,“住院了?啥時候的事呀?啥病啊?嚴不嚴重啊?”

“她昨天出車禍了,現在人還在ICU呢,今天晚上是關鍵,我待會兒吃完飯,還得去趟醫院。”賈建國盡量說得平靜。

“啥?車禍?”劉玉芝驚得眼珠子都快從眼眶子裏掉出來了,“咋還出車禍了呢?”她的腿肚子有些發軟,心也突突地跳了起來。

賈建國搖搖頭,“不知道。”沒告訴她丁悅容是因為闖了紅燈,也沒說是在凱逸附近出的車禍。

“那你倆的事兒……”

“所以得推遲了。”

“唉——”劉玉芝深深嘆息,為自己嘆,為兒子嘆,為丁悅容嘆。自己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盼到兒子要結婚了,結果還出了這麽件事,兒子也是,這個相不中,那個看不上,好容易相中一個,還出車禍了。丁悅容那麽好個姑娘,那麽好的家世,怎麽就出車禍了呢?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待會兒媽和你一起去。”

“不用。”賈建國不想讓母親去醫院。醫院不是什麽好地方,生離死別的場所,沒事最好不去,他怕影響母親的情緒,“你去也幫不上什麽忙,就是在那幹等。你這麽大歲數了,血壓還高,可別給我添亂了。”

劉玉芝再次嘆息,擡手撫上賈建國有些憔悴的臉,“兒子啊……”她想說點什麽,可是千言萬語哽在嗓子裏,忽然發不出聲音,一眨眼,她眨掉了兩顆眼淚。皺著眉毛,抽了下鼻子,她收回手,抹掉了那兩顆眼淚。賈建國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肩膀,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容,“媽,容容不會有事,你今天晚在家多替她求兩聲佛祖保佑吧。”

劉玉芝大力一點頭,“媽求。”匆匆吃過飯,賈建國開車走了,劉玉芝把賈建國送出門口,叮囑了兩聲,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盤起腿來坐在床上,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嘴裏嘟嘟囔囔地念叨開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嚴格來講,劉玉芝沒有任何宗教信仰,就是每年臘月二十三的時候,買兩塊竈糖吃吃,以慶祝竈王爺上天述職。再有就是在工藝美術商店買了尊財神爺的大瓷像,供在家中。不過,瓷像不是她買的,是賈建國他爸買的,她只是跟著賈建國他爸拜過一兩回。

賈建國趕到醫院時,顧雲周已經到了,丁父也在。礙於丁父在面前,賈建國沒有像白天那樣推搡顧雲周,只是低聲驅趕顧雲周,讓顧雲周趕緊走。顧雲周充耳不聞,安穩地坐在ICU外的長椅上,賈建國想了想,認為此時並非與顧雲周掰扯的最佳時機,一切以丁悅容為重,等丁悅容醒了再說。

不知是丁悅容命大,還是醫院的醫療水平到位,還是劉玉芝的禱告起了作用,一夜平安無事,第二天早上,醫生宣布,丁悅容已經度過了危險期。聽聞此語,丁父激動得握著醫生的手,搖了又搖,一句話沒說出來,眼淚不住往下掉。賈建國扒著玻璃窗,望著玻璃窗裏依舊昏迷的丁悅容,疲憊而釋然地笑了,顧雲周則是在聽到消息後,深望一眼丁悅容,轉身離去。

然而,還沒走出幾步,賈建國在身後叫住了他,“顧雲周,”顧雲周沒有回頭,卻是停下了腳步,“如果你真的為她好,就放手吧。”身後,傳來賈建國的聲音。顧雲周一言不發,邁步離去。

“小賈啊,這幾天辛苦你了,早點回去休息吧。”丁父抹了抹眼淚,深感賈建國是個難得的好女婿。

賈建國確實有些累了,“叔叔,咱倆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叫車回去就好了,你快點回去,這兩天你又是給容容輸血,又是在這裏守著,一定累壞了。我這心裏,真是過意不去。”

“這是我應該作的。”

丁父感嘆地握住賈建國的手拍了拍,“小賈啊,容容能遇到你,是她的福氣。”

賈建國微微一笑,“能遇到她,也是我的福氣。”

當天下午,丁悅容醒了。在ICU裏又觀察了兩天,她搬到了普通病房,是個單間,本來賈建國要拿錢,丁父死活不幹,畢竟女兒還沒過門,再說,他們家也拿得起這筆錢,他丁春秋不占這份便宜。

這天下午,賈建國拍完了顧客預約的單子,驅車來看丁悅容,在這之前的幾天,他已經帶他媽來過了。他媽給丁悅容帶了一個大果籃,果籃裏的水果夠丁悅容吃幾天的了。

“你醒了?”賈建國進病房的時候,丁悅容平躺在床上,木然地望著天花板。右腿和右臂打著厚厚的石膏,頭上纏著好幾圈繃帶。聽到賈建國的聲音,她緩緩下移視線,最終將目光定在了賈建國的臉上。前幾天,丁悅容時醒時睡,醒的時候少,睡的時候多。醒過來也沒有力氣說話,寫字,只能靠輕微的眨眼,回答別人的提問。

丁悅容的單間病房裏,靠墻放著一只長條小沙發,白天能坐人,晚上能躺人,床邊一左一右,各擺著一只小凳子。左右床頭,各有一只小床頭櫃,賈建國他媽前兩天送的果籃還擺在那裏,裏面的各種水果向外散發著甜美的果香。

賈建國微笑著走到丁悅容的床前,坐在了丁悅容右手的小凳子上,“今天感覺怎麽樣?”

丁悅容說不出話,但是重重地眨了兩下眼睛,又稍微地牽了下嘴角。賈建國笑著鼓勵她,“慢慢來,過幾個月,你就又是一條活蹦亂跳的好漢了。”

聽聞賈建國的妙論,丁悅容很想放聲大笑,從小到大,從來沒人用好漢來形容她。不過,她不敢笑。笑,需要力氣,她沒有。笑,會牽動傷口,她怕疼。“筆、紙。”她無聲的對賈建國作了兩個口型。

賈建國會意,一伸手,從床頭櫃上拿過早就放在那裏的一個豎開的筆記本和一支中性筆。他把筆記本墊在丁悅容的左手下,又把筆塞進丁悅容的左手。

丁悅容加了幾分力氣,握緊了手中的筆,憑著掌下的手感,開始在紙上寫字,賈建國緊盯著紙面。

“謝,給我輸血。”她爸已經把賈建國給她輸血的事告訴了她。

賈建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下頭,“唉呀,沒多大點事兒。”

丁悅容又寫,“別來了,我們不結婚了。”

賈建國一驚擡眼,“為什麽?為什麽不結婚了?”

丁悅容的手在紙上停了片刻,才慢慢寫下,“一言難盡。”雖然,不是看著紙寫的,但是,紙上的字跡依然娟秀整齊。確實一言難盡,可是,現在的她沒有力氣把想“言”的一一寫出來,所以,只能用“一言難盡”來概括,而她相信,賈建國可以體會到她這“一言難盡”四個字背後的所有難盡之言。

“我不同意,”賈建國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管你一言難盡,還是二言難盡,總之,我不同意。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是你單方面宣布作廢就可以作廢的。”

丁悅容看著賈建國,賈建國看著她,室內很靜,走廊裏也很靜。可是,她和他的心都不平靜。眼睛不能像嘴一樣發出聲音,但是眼睛像嘴一樣,可以說話。她和他,用各自的眼睛無聲交流,一個激烈進取,一個退縮閃躲。半晌過後,丁悅容垂下眼,避開賈建國的目光,又寫下了幾個字,“你是好人,我欠你太多,不想再欠,不想拖累你。”

賈建國特別想對丁悅容大喊大叫,丁悅容的話讓他很生氣,但是,他也知道不能叫,起碼現在不能,“你欠我什麽了,不就是點血嗎?我不給你,也是給別人,過期,那點血也得被新陳代謝掉,你不欠我什麽。”他看著丁悅容的臉,緩緩而言,“我不是什麽好人,我救你,是因為我自私,因為我喜歡你,我不想你死,所以我才救你的,你不用把我想得太高尚。你沒拖累我,就算拖累了,我也願意被你拖累。我就是想跟你結婚,哪怕以後我們還會離婚,那我也想讓你在名義上作一回我的女人,我也想在名義上作一回你的男人。所以,我們的約定,不能作廢。我不認可,我不同意。聽清楚了嗎?”

丁悅容默默地閉上了眼睛,很快,緊閉的眼中溢出了淚水。賈建國見了,連忙從放在床頭櫃上的簡易紙抽裏,連抽了兩張紙,輕輕地為丁悅容擦去淚水。丁悅容小幅度地將頭向旁邊一歪,想躲,賈建國的手跟著她的動作,她躲不掉。

給丁悅容擦好眼淚,賈建國不容分說地收走了紙、筆,“別寫了,再寫也寫不出我愛聽的話。好好休息吧,早點把身體養好了,咱倆好去領證。我讓我媽把酒席都退了,等你病好了,咱們在你家,兩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就行了,又省錢又省事。這事兒就這麽定了,以後小事聽你的,大事兒必須聽我的。你上了我的賊船,休想再跑,認倒黴吧。”說著,他從隨身帶著的包裏拿出幾本書來,他一本接一本地把書送到丁悅容面前,讓丁悅容看,“我怕你幹待著沒意思,拿了幾本書來,你想聽哪本,我讀給你聽。”

《宋詞三百首》、《元曲三百首》、《有格林童話》、一一在丁悅容面前閃過,最後一本是李碧華的《青蛇》。有一次,兩個人聊天,賈建國問丁悅容喜不喜歡張愛玲?他認識的文藝女青年差不多都愛張愛玲,哪怕不是真愛,人前也要說愛,不然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說自己是文藝女青年。丁悅容告訴她,恰恰相反,她不喜歡張愛玲。賈建國問為什麽?丁悅容說沒有為什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賈建國問,那你喜歡誰的作品?丁悅容說,李碧華。她喜歡李碧華的文風,有點冷,有點殘忍,不過很對她的胃口。賈建國記住了,回去在網上買了幾本李碧華的作品,其中一本就是他今天帶來的《青蛇》。

果然,當賈建國把《青蛇》拿到丁悅容面前時,丁悅容大大地眨了下眼,賈建國笑了,收回了手,翻開了《青蛇》的第一頁,輕聲讀了起來,“我今年一千三百多歲。住在西湖一道橋的底下。這橋叫‘斷橋’。從前它不叫‘斷橋’,叫段家橋……”

賈建國坐在床邊靜靜地讀,丁悅容躺在床上靜靜地聽。耳朵裏聽著以青蛇視角寫的白蛇故事,眼睛看著賈建國的臉。聽著聽著,她問自己,我是白素貞還是許仙?面前輕聲朗讀的男人是小青還是白素貞?白素貞是女,她也是女。許仙是男,賈建國也是男。白素貞遇到了許仙,和許仙有一段姻緣,但最終還是分開了。在李碧華的故事裏,小青喜歡許仙,白素貞也喜歡許仙。她自己呢,顧雲周喜歡她,這個給她讀《青蛇》的男人也說喜歡她。《青蛇》她是看過的,後來小青放棄了許仙,而許仙雖與小青有情,最終還是回歸了懷有他骨肉的白素貞。

胡思亂想間,她的眼皮越來越沈,慢慢地,賈建國的聲音遠去,她沈沈地進入夢鄉。

夢裏,她身穿鴨蛋青色男式越劇戲服,頭紮一塊方巾,手拿一把紫竹傘正在斷橋上匆匆而行。天下著雨。對面,十幾步外,是一身古裝紗裙的賈建國,賈建國的身旁,顧雲周也是一襲古裝紗裙。只不過,賈建國的紗裙是白色的,顧雲周的紗裙是青色的。顧雲周親密地挽著賈建國的胳膊,兩個人急急而來,奔到了她的傘下。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二人,賈建國對她詭異地笑,顧雲周也對她詭異地笑。她在夢裏困惑了,分不清,她和他們到底誰是誰?一個驚雷打下,丁悅容猛然睜開眼,就見賈建國正抱歉地對她笑,隨即掏出手機,壓低了嗓音,“餵?我在外面呢,你說吧。”邊說,邊開門走了出去。

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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