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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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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今晚的月仿佛是蒙著一層白紗,山風微涼夾雜著些許氤氳的濕氣,吹起來人三千青絲,那雙如畫眉眼染了一層郁色,唇角是一抹苦笑。

竹闋乙在別院前的梧桐樹下站了許久,似乎是等情緒穩定了許多才向大門處走去,整個別院裏安安靜靜的,除了外面的守衛,院子裏一個隨從婢女都沒有。

他猜到院子裏的人應該是被大長老的人叫走了。

此時,繁蕪坐在廂房的床榻上,仿佛已經感知到什麽,從大長老的人叫走這個院子的人開始。

從這個院子裏安靜了一整天,她就隱約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可她不敢深思這其中原因。

直到此時,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她聽出來了來的人是誰,在一陣欣喜與驚恐中放下手中的筆,幾乎是站起來就往門邊跑。

可是在離門檻只有數步的地方她停住了。

因為她看到門外那人那絕美的臉上,浮現著陰騭與森寒。

在她的記憶裏他從未用這種眼神看她。

看得她莫名後退一小步。

“年齡是假的,在武陵乞討也是假的,就連名字也是假的,對吧……阿。”

最後那聲“阿蕪”呼之欲出時戛然而止,他盯著她的眼睛,眸光裏除了陰騭,除了冷厲,還有一絲心痛。

他不知疼的是自己的心,還是因為他已意識到自己很可能……這輩子再也找不到真正的妹妹了!他的眼眶逐漸發紅,是啊,他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的阿梓了!!為什麽,為什麽要給他希望又讓他絕望啊!

那可是他的親妹妹啊!

他幾乎是箭步向前去,那雙手攉住她的肩膀,那麽用力地抓緊她的肩膀。

他看到她的眼淚,看到她搖著頭,哭得不能自已,仿佛是內心再也沒有當初那種對她的無限憐愛了。

看著她的眼裏只剩冷厲。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他啞聲問她,夾雜著一絲瀕臨崩潰的喘息,為什麽要在他繼任苗疆大巫的前一夜讓他知道這個世上他再也沒有親人了!

“你告訴我!”

他的眼裏逐漸浮現出血絲,他低吼著,為他那可憐的親妹,也為了他自己。

他之一生從未有這麽重的恨意,這恨意也還在蔓延著……

仿佛如今他所見之物,滿目皆是蕭然。

命運快要將他的心撕扯成碎片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他放開了她的肩膀。

“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我既不是你的兄長,你便哪裏來的滾回哪裏去!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他停了一會兒,低啞的聲音再道:“阿蕪,你走吧,回中原去。”

他轉身離開了,衣擺掃過門檻,他沒有停留,走得那麽著急。

而繁蕪盯著他遠去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在她即將滿十六歲的前夕,她失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再也沒有哥了。

八歲時失去母親時,母親讓她別哭好好活著,直到那晚大雨之中和大姐將母親掩埋,她也沒有哭得這麽狠。

十歲時阿梓與她永別,邯鄲教坊司的後山上她一個人一點一點的挖著土將阿梓下葬,她沒有哭得這麽狠。

十六歲失去哥,她哭得不能自已。

她知道,今後的人生,再也沒有人能像他一樣不計任何回報的對她好了……

這是貪心與隱瞞該得的懲罰,她認了。

多年流離,十多歲時有一人出現,護她六載,她想命運給她的饋贈足夠了。

他帶給她六載短暫的歡喜,她也該回中原去與她的苦命的家人團聚了。

她已十六歲了,已不是當初的稚子。也該像竹闋乙一樣有能力護她的家人周全了……



繁蕪不知道自己在榻前坐了多久,她想應該快了,竹闋乙此時應該是在由技藝師給他染好白發,再等一會兒有人會為他換上大巫的盛裝,會為他戴上銀飾,他最輝煌最光鮮的時刻就要來臨了……

可是這樣重要的時刻,她再也不能站在他的身邊,甚至連目睹的機會都沒有。

終於——子時的鐘聲響起,繁蕪驚詫地擡起頭來,這張臉仿佛是一瞬間失了血色,是中秋了,是竹闋乙繼任苗疆大巫的日子了!

她知道接下來的十二個時辰裏,每個時辰都會有一場祭祀。

也知道今日也是大巫定下大祭司的日子。

“小姐。”

外頭有個聲音低聲說道:“小姐,我是添薪,添柴的堂弟,是大公子讓我……送您去武陵,我的馬車就停在別院後園,您收拾好東西後,隨時到後院門口來,我隨時可以帶您走。”

他是真的鐵了心要送她去中原啊。

一滴淚滴落在手背,繁蕪已明白了,最後一點希冀也被掐滅了。

停了一會兒,她擡手擦了擦眼,顫聲回答道:“……我知道了,你再等等我,天亮前,我還有些事沒弄完。”

她只是好難過。

添薪看了一眼四下,快步走了。

枯坐時,時間過得格外的快。

不多時,又有鐘聲響起,伴隨著別院外的鑼鼓聲、喜樂聲,繁蕪的手開始發抖。

她知道這是什麽聲音,這是十六部婚嫁時常常會奏的曲目,而且傳來的方向正是主祭臺……

他要娶妻納妾了,她知道的。

族主給他訂了好幾位貴女,有嫡有庶,因為一直拿不定主意,便直接將他的姬妾全都定好了,只是他的正妻的位置族主想留給離部那位年十五的貴女,按十六部的規矩那女子還未成年,所以離部的人先送了一個庶女來。

而族主給他定的另一個妾是蝴蝶部公子的庶妹,這麽一看楓葉部似乎是輸了,沒一個女兒被族主選上。

繁蕪收拾行李的動作放緩,忽然她將那些書全都放下了,最終只拿了一件夏季時阿四帶裁縫來做的還沒穿過的新衣裳,也沒想著再收拾其他東西了。

她看了一眼這裏,匆忙地轉身離開了。

當她走出院子的時候,別院正門的守衛一個都沒見著,直到她走出別院很遠也沒有見到半個人影。

想來他們都去準備祭祀典禮了。

她嘆了一口氣,漫無目的的走著,直到走到祭場,才愕然想起添薪的馬車在別院後院等她,她正想往回走,可這一瞬目光觸及祭場外高高的主祭臺,頓時停下了腳步……

她想,無論出於什麽,她都該和他說清楚阿梓的事的。

即使沒辦法解釋她自己的事,也該告知他阿梓的事。

這也是壓在她心頭,六年的心事。

有過去主祭臺的經歷,她能很快避開耳目,走上那一條滿是灌木叢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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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是竹闋乙成為大巫後以苗疆大巫之名進行的第一場祭祀。

祭祀在醜時之前,祭的是兵主部的聖物長生牛的守護巫神,祭祀媒介是現任大巫的血。

如今傳承至大巫手中的長生牛,已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傳說裏的長生牛擁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千年前一個大巫曾經拿此物覆活過苗疆的首領。

竹闋乙成為大巫的第一場祭祀,便是以己之血餵養長生牛。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有竹闋乙的,也有禮官之前就準備好的牛羊的血。

白發散於肩際,竹闋乙面無表情的念完蔔辭,低眸瞥了一眼淌在血裏的長生牛。

一旁的火簇裏火星子上竄著,跳出零星的火花,禮官大氣不敢出。

不知等了多久,禮官才等到他轉身對:“去告知族主,血祭已成。”

禮官接過他遞來的蔔辭,快步離開。

竹闋乙站了一會兒,他的目光似越過主祭臺,待禮官走遠後,他擦幹凈手緩步走向殿心,拿起供奉的酒壇,仰頭灌下……

身上的銀飾隨著他的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音,一頭白發披散在玄黑色寬大的禮服上。

從此以後,他就是十六部的大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是……

他並沒有覺得特別的開心。

並沒有。

他知道祭祀長生牛之後,接下來該是什麽環節。

他甚至已經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喜樂聲,那些人正在向他這裏靠攏。

他讓阿四和添柴在主祭臺的必經之路上攔住那些人。

但他心知阿四和添柴是攔不住人的。

殿心點著焚香,他的眼神逐漸晦暗,過去他從沒有這麽喝過酒,所以醉得很快。

一切如他所料,阿四和添柴攔住了兵主部的長老與貴人,但攔不住兩位貴女。

離部蝴蝶部兩部等級森嚴,只有嫡出貴女出嫁才有婢女隨從護送,庶出之女只能配備奴隸。

兩位庶出貴女皆由奴隸作陪,往主祭臺走去。

眾人心知,若不是族主給大巫選定的正妻離部的嫡出小姐只有十五歲,也輪不到這兩位庶女搶先一步伺候大巫。

只嘆離部那位生得稍微遲了一點。

主祭臺大殿門口,剛進去的兩個奴隸突然停下步伐。

“二位小姐先、先別進殿……!”

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兩個奴隸大喊一聲,還沒說完,剛走至身旁的兩個貴女便應聲倒下了。

她們本來急於進殿,又如何肯屈居人後呢。

可這殿內點著的焚香有毒。

竹闋乙的嘴角噙著一抹薄笑,這是他給自己留的最後一手,他們可以強塞給他許多人,他拒絕無數次他們不準,但他也可以選擇不遵從。

沒片刻兩個護送的奴隸也跟著倒下了。

繁蕪察覺到那兩位貴女已走上了主祭臺,這種情況下她是該一走了之再不回頭的。

可是,她感覺有一絲不對勁,為什麽至那幾人進去後奴隸並未下來,而殿門也一直開著。

當她提著裙快步走上主祭臺,聞到空氣裏彌漫著的血腥味這是祭祀用的血她知道,但除去血味這裏邊還夾雜一絲似有若無的焚香氣味……

她意識到什麽,本能地捂住口鼻。

這是竹部特有的焚香,竹闋乙教過她的,而他與她的衣裳上常熏的香便是解藥,其實即使她不捂住口鼻也中不了這種焚香的毒。

當她的目光落在主祭臺入殿處,清楚地看到地上躺著的兩個盛裝貴女與兩個奴隸,頓時明白了什麽。

可當她反應過來想轉身離開時卻已經晚了!

“……你,站住。”

那個白發男人幾乎是搖晃著,從高座上走下來,繁覆的盛裝衣擺掃過地面,發出簌簌聲響,他胸前的銀飾叮當碰撞,在這個肅殺秋風四起的淩晨,仿佛是給他增添七分詭異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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