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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威眼中的傷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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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威眼中的傷人案

沙威去的警署有前後三間房子,一間大廳,一間辦公室,最後一間由幾個分隔開的臨時牢房組成。高大魁梧的警官拖著小男孩,一腳踹開臨街鐵門,暴風般沖進房間,徑直穿過大廳進入辦公室,一手關門,一手把男孩甩到地上。

“把你幹的混蛋事從頭交代一遍!!”

沙威的聲音粗魯炸裂,任誰都能聽出他的怒火熊熊燃燒:“敢說謊的話,我會讓你知道什麽是這輩子都忘不掉的教訓!”

“我說了啊!我在做好事!”

啪——

話音剛落,皮埃爾臉上就吃了一記重重的巴掌,男孩的左臉頓時紅腫起來。沙威一把抓住他的領口,把他從地上拎起,直沖著男孩的鼻子大吼:“你以為我沒看見嗎?!你向那位先生扔石頭,把他往坑裏引,最後如你的意掉進去——還敢說做好事?!”

說完,大手一揮,把皮埃爾扔向遠處的地板,摔了個結實,疼得男孩慘叫一聲,眼淚直流。

“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皮埃爾。”沙威警官臉上表情部分是憤怒,更多的是悲傷:“我曾以為你會是個不同的孩子,能……從汙泥裏爬出來,變得跟那些渣滓不一樣……”

皮埃爾掙紮著從地上坐起來,手捂著臉蛋,眼神驚恐又憤怒地望著魁梧的黑發警官。

“結果你一點都沒學到教訓!仍然在犯罪!做社會的敵人!“沙威的灰眼睛像是在燃燒,隱隱帶著紅色:”你覺得很好玩是嗎?那是故意傷人!你還是應該滾回監獄去,活活爛死也比將來變成害蟲危害社會好!”

他惱火地拉開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抽出一張公文用紙,拿起蘸水筆急速寫了起來,邊寫邊繼續吼叫:“這次你休想再鉆什麽空子,這世上只有監獄和刑罰適合你這樣的小無賴!”

沙威的咆哮如狂風暴雨,男孩猛地擦幹眼淚,仰頭同樣嘶吼了起來:“我說的是真的!那個家夥在侵犯姑娘!他把人家按在地上——”

“那女人呢?你說的女人在哪呢?!”沙威也吼回來,他從另一道街轉過來,一眼看見的就是皮埃爾邊砸石頭邊跑,引馬庫斯追來的畫面:“謊報案情誹謗他人,也是重罪你知道嗎?!”

”在聖索夫街盡頭岔路的小巷子裏。“男孩忍住疼痛,大聲回答,淚水從藍眼睛裏湧出:“不信您可以帶人去找啊?!另外我沒有故意把他往坑裏帶,我跑的是直路,是他自己歪歪斜斜看不見路跌進去的!”

沙威臉上的怒容稍微凝滯了一下,眼睛看向地面,隨後轉身走出辦公室,找來兩個保安警察交代幾句,回頭沖著男孩叫道:“要是沒有什麽女人,我保證你會得到加倍懲罰!”

黑發警官重重地關上辦公室的門,命人原地看守好,自己帶著兩個保安警察往門口走,路上經過一排長凳,頭破血流的馬庫斯正躺在上邊哼唧。沙威皺著眉觀察了一下,發現這個家夥衣冠不整,連褲子都沒扣好,領巾也不翼而飛,沾滿泥土的襯衫上還有些嘔吐物,一副慘到家的模樣。

他心中一動,轉頭快步沖出門外,向著來時的路而去。十幾分鐘後沙威回到了案發現場,他讓部下守住街口,自己提著煤油燈,在聖索夫街岔路的巷子找了一圈,沒有任何人的蹤影。他心頭不禁怒火爆燃,皮埃爾竟敢騙他,這小子果然不可救藥!

但沙威畢竟是個偵察員,他的工作就是調查那些困難而重要的任務,職業本能催動他在巷子裏又轉了一圈,到處摸摸看看。終於,在靠近另一邊巷口的土地上,發現了一圈掙紮的痕跡。

沙威蹲下身把燈舉高,向地面觀察了很久,伸手捉起一根金色長發。這根頭發十分美麗,柔軟如綢緞,閃亮如金絲,長度至少能從頭頂到腰間,不可能是男人的頭發。

黑發警官的表情如雕像般凝重,把頭發卷起來塞進口袋,然後起身帶隊回警署。

辦公室門再次被用力推開的時候,皮埃爾被那動靜嚇得跳了起來,隨後男孩重重跌回長椅上,皺著眉頭,怒瞪著坐到辦公桌後的黑發警官。

沙威坐在桌前,拉過之前寫過的公文紙看了看,又抽了一張新紙,擡頭盯著對面的男孩:“還是那句話,把你幹了什麽老實交代一遍!”

皮埃爾半說半叫地把事情敘述了一遍,他是如何在街上閑逛,如何聽見巷子裏的聲音,如何用石子打馬庫斯,又把他引開。

“我又不可能打得過他,就帶著他跑唄!”皮埃爾激動地說道:“那家夥掉到坑裏純屬他自己看不清路,我跑的是大路,又沒有給他埋陷阱!”

說著說著,男孩抑制不住眼淚泊泊流出,不斷用手背袖口擦拭,聲音也哽咽起來:“那家夥太壞了,在大街上公然侵犯女人,怎麽都不可能是好人吧!我要保護艾潘妮姐姐,決不能放過那家夥!”

沙威持續寫字的手明顯震動了一下,一坨墨水痕跡出現在紙上。他擡起頭,臉上的表情扭曲而驚訝:“……你說啥?”

“我說我要保護艾潘妮姐姐。”

“這跟馬德蘭小姐有什麽關系?!”

“讓艾潘妮姐姐知道這家夥不是好東西啊!”皮埃爾用童稚的聲音,說義正言辭的話:“不能讓她跟這種道德敗壞的家夥結婚!”

“什……”沙威看起來像是被雷劈了,表情全都僵在了臉上:“你說艾潘妮要什麽?”

“結婚,跟那個馬庫斯結婚啊。”皮埃爾看傻子一樣看著沙威:“警官您不知道?那馬庫斯向艾潘妮求婚了,就是前天的事。”

沙威的腦子裏隆隆作響,今天他受到的情緒暴擊實在有點多,還沒從皮埃爾辜負他信任的憤怒中脫離,又接到艾潘妮要結婚的消息。後者就像一記悶棍,出其不意地把沙威砸得幾乎背過氣去。

“我是個男子漢,當然要暴打背叛姐姐的人渣。”皮埃爾的聲音從對面傳來:“等我長大了當警官,一定會保護好我愛的人們,讓他們都安全幸福……反正肯定比警官您做的好!”

沙威猛地擡頭,怒視著皮埃爾的臉,強大的威懾力讓男孩一下子就洩了氣,只小聲嘟囔:“您……您甚至都不知道艾潘妮要跟誰結婚……”

“夠了!”魁梧的黑發警官低吼著制止皮埃爾的碎碎念:“馬德蘭小姐與誰結婚,跟我有什麽關系?”

“您不是喜歡艾潘妮姐姐嗎?”

“我……我……”沙威想要否認,卻發現自己的舌頭打結,用盡力氣也說不出否定的話。尷尬的幾秒鐘過去後,他終於控制住顫抖的面部肌肉,吐出句僵硬的回覆:“我沒有義務回答私人問題。”

“但是警官,您——”

“閉嘴!!!”

對小男孩吼完,沙威就低下頭繼續寫他的公文,羽毛筆反覆摩擦著紙面,發出沙沙的聲音。手上忙活的同時,沙威的腦子也在高速運轉:現場發現的爭鬥痕跡和金發,馬庫斯狼狽不整的儀表,似乎都能證明皮埃爾沒有說謊,馬庫斯確實跟什麽人在地上纏鬥過。

但是其中最關鍵的,可能的□□案受害者,就是那個金發女人,完全不見蹤影。缺乏關鍵人證,就算起訴也未必能被定罪。

一想到艾潘妮要嫁給這麽個□□犯,沙威就覺得胃被什麽東西錘了一下,惡心和難受勁直沖頭頂。如此道德敗壞的家夥,還沒有結婚就背叛未婚妻,將來能尊重她嗎?能讓她幸福嗎?那女人腦子抽了什麽風,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如果是我娶她,肯定不會這樣對待她……

沙威忽然一激靈,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印記,發出吱吱的聲響。

我在想什麽?我為什麽會這麽想?我怎麽敢這麽想的?

靈魂三問飄蕩在黑發警官的腦子裏,久久尋覓不到答案。沙威閉上眼搖搖頭,咬緊牙關把雜念甩出大腦,集中精力寫公文。

按現在掌握的信息看,自己大概真的是錯了,錯怪了小皮埃爾,他並沒有墮落成無賴渣滓,依然走在正道的路上,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

即使心裏知道理虧,沙威依然保持著嚴厲的面容,絲毫不動聲色,只是把公文整理好,讓保安警察把門外長椅上的馬庫斯攙進來。

當馬庫斯哼哼唧唧地挪進來時,沙威向著他朗聲說道:“先生,您受到如此傷害我感到十分心痛。不過對方還是個孩子,並且您醉得很嚴重,我現在判處那孩子罰款八十法郎,明天辦完手續後會送到您府上。”

“啥馬?”馬庫斯的口齒還是有點不太清楚:“我、我喪成這樣、子,那驕子竟然只要罰、罰款?”

“一個成年紳士,追著野孩子跑已經足夠有失身份了。”沙威不耐煩地說道:“何況那坑並不在路中間,我親眼看見是您自己看不清道路跌進去的,我建議您還是趕緊回家請個醫生要緊。”

馬庫斯嘟嘟囔囔不知在抱怨什麽,最後竟然哭了起來,沙威不得不讓手下的人叫了輛馬車,把這個金毛蒼蠅塞進車送回他的住處。

送走馬庫斯後,沙威回到辦公室,面向不安地望著他的小皮埃爾,壓低聲音說道:“你可以滾了。”

男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您說我什麽?”

“你,現在,可以,滾了!”沙威瞪圓了灰眼睛,臉頰的髯須跟著炸起,看著像一頭發怒的老虎:“不要再讓我說第三遍!”

皮埃爾嚇得連連點頭,摸著椅子站起來兩步竄到門外後,又探回頭來,沖著沙威的背影大喊:“謝謝您!警官先生!”

回答他的是一頂飛來的雙角帽,重重地砸在門上,男孩迅速縮回頭,門外傳來了跌倒又爬起的聲音,接著是一通急促的腳步聲,漸漸跑遠了。

沙威橫眉怒目地站在原地,微微喘著粗氣,呆立一會後,大步走向辦公桌。他把寫好的公文簽上名,從自己錢包裏掏出4個金幣,叫一個中士警員進來,把公文和金幣一起交給對方:“明天一早把賠款送到布朗什府上,交給馬庫斯先生。”

中士領命而去,沙威坐回辦公桌前,拿起前一張公文紙,紙上寫著:故意傷害罪,20鞭外加6個月□□。他捏著紙張看了一會,雙手扯了幾下,把公文紙撕成碎片,扔進廢紙簍。做完這些事後,沙威向後倒去,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蓋住額頭。思緒在腦內狂奔,他是不是又做了違反警章的事了?

不,他確實看到了馬庫斯自己跑路的時候跌進大坑,小皮埃爾用石子打人,也還在孩子惡作劇的範圍內,這點是可以商榷的,賠償罰金作為處罰方式符合法律規定。

如果在以前,沙威看到這種貧民侵犯體面紳士的事情,一定會治那些渣滓的罪。但……小皮埃爾不是社會渣滓,在沙威的心中這念頭越來越堅固,尤其是經歷過這次事件。相比小皮埃爾的作為,體面紳士馬庫斯才算的上真人渣,他竟敢背叛艾潘妮——

沙威忽然坐直身子,他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把以前從未懷疑過的體面階級,一個貴族子弟,認定為社會渣滓,跟那些貧民同列。這沖擊著實不小,但他思來想去也毫無反駁的理由。

黑發警官越想越煩悶,艾潘妮、馬庫斯和皮埃爾幾個人輪流在腦子裏飄來蕩去,攪得他沒法正常思考,索性重新裹上大衣,出門巡視。

夜空中星辰燦爛,撒下柔和的光芒。沙威一直都很喜歡仰望星空,多少不能實現的心願,以及堅不可摧的誓言,都能向它們傾訴。群星永遠沈默而堅定,無論何時都在那裏,一直在那裏。然而自己,似乎已經開始有隱約偏離既定軌道的趨勢。

沙威沈默地走在磚頭鋪砌的街道上,腳步緩慢,雙手背在背後。街頭游民紛紛望風而逃,街道幹凈地像從未有人居住一般。

他回憶著自己大逆不道的念頭,雖然他一開始就不喜歡馬庫斯,但從沒懷疑過馬庫斯作為一個體面正派人的地位,跟那些低賤的貧民有本質的不同。誰成想那家夥竟然做出這種道德敗壞的事來——那種以往他只認為會發生在社會渣滓身上的惡心事,與一位上流世界的紳士聯系起來,讓沙威直覺得想吐。

唯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皮埃爾,這小子還真沒有走向墮落,勇敢地去制止犯罪,確實有點當警察的素質。只是打人下手不知輕重,還是應該受到教訓,沙威決定下次見到那男孩的時候,再狠狠訓斥一頓。

沙威邊想邊巡視,不知不覺就越過廣場、公園,走到了市長官邸附近。當他偶爾擡起頭,看到官邸二樓陽臺的時候,視線就再也挪不動了。

艾潘妮正披著茶袍外褂,環抱雙手,站在陽臺上遠望,她栗棕色的頭發有一半垂下,鋪滿了半邊肩膀。過遠的距離讓沙威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能感覺到她也在沈思著什麽。

高大魁梧的警官站在樓宇的陰影裏,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遠處陽臺上的人。許久後,艾潘妮似乎打了個寒顫,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後,轉身開門返回了房間。只剩下地面陰影裏的鐵灰色身影,依然定定地停在原地。

我真傻。

沙威內心喃喃地對自己念叨著,但身體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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