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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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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賤

連續趕路數日,殷梳和須縱酒已至蜀南邊地。

雖已入深秋,此地依舊草木葳蕤,小徑都隱於密密叢叢之中。為能在林間穿行,他們的腳程不由得也放緩了下來。

殷梳熟知附近地勢,她時不時側過臉和並行的須縱酒交談,看似是在為須縱酒引路,實則她說著說著總是會不小心說到旁的地方。她會指著蜀地特有的草木叫他去看,有時又會聯想到什麽她身上發生過趣事,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這一路下來都是如此。

須縱酒嘴角含笑,聽得極為認真,時不時附和一聲。

回蜀南這條路她走過數次,從前她完成任務後便會沿此路回淵臺交差。從前她是何種心態,此時回想只覺得模糊不清了,但大概不會是像現在這樣興致高昂的,或許是機械而木然的。

她把這個想法也當成一個新奇的發現,急切地想和身邊的人分享:“斂懷,你往常行走江湖的時候會不會嫌棄沿途枯燥耗時?我這次和你同行竟突然都不覺得了,原來蜀南風景這樣好,以前都沒有這種感覺。”

須縱酒黢黑的眼眸盈滿光輝,他驅馬使得兩人靠得更近,他一邊擡手為她摘去沾在她發髻上的碎葉,一邊用更加憧憬的口吻開口:“只要你喜歡,以後我們還可以去更多地方。”

“好。”殷梳幾乎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待他們趕路接近蜀南腹地時,時不時就會遇上行色匆匆的湮春樓弟子,殷梳帶著須縱酒沿秘道繼續趕路,小心翼翼隱蔽行蹤避開了他們。

這次又碰上一小隊人馬從他們對面的樹林穿過,殷梳忽然瞪大眼睛,勒馬往前趕了幾步。

須縱酒察覺到她焦急情緒,拍馬跟上去問道:“怎麽了?”

殷梳停在一處青石掩蔽處,仔細觀察著他們,她面色變了又變:“教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須縱酒不由肅色,又問:“你看出了什麽?發生了什麽事?”

殷梳指了指,朝他解釋道:“蜀南這邊一向是東堂的地盤,我們西堂這些年一直都守在淵臺,非令不得出。可是剛剛這隊人馬裏面有好幾個西堂的弟子,而且他們還穿著東堂的衣服……若不是我師父的意思,絕不會如此。”

聞言須縱酒也沈下了臉色,他凝神深思片刻,猜測道:“這會不會和我叔父被請來湮春樓這件事有什麽關系?”

殷梳眉心攏在一起,她心裏隱隱生出某些不好的預感,她猶豫片刻建議道:“我們要不要先去一趟淵臺,問問我師父究竟發生了什麽?”

須縱酒立即就應下了,他知殷梳心中擔憂,安慰她道:“你放心,我叔父不會有事,我們先去看看你師父,或許更利於我們接下來行事。”

殷梳點點頭,她扯著馬韁調轉方向,帶著須縱酒朝西堂疾馳而去。

晨光未晞,臨近蜀南的一處酒肆廂房內。

屋內盈滿馥郁馨香,隱隱還羼雜著香麝的甜膩氣息。窗牖被推開了一條縫,但這些氣味久久不能散去,而窗前正坐著個美人對鏡梳妝。

萬鈺彤輕嫵地擡起眼,透過面前的銅鏡她看到身後的白衣郎君仍斜倚在榻上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他裏衣服淩亂,外衫也不齊整,胸懷處還敞著,露出一段顏色,如海棠春睡。

她又欣賞了片刻,出聲催促:“你該走了。”

見他依然不動,她黛眉微挑,慢悠悠地打趣他道:“現在那些個門派長老都住在這家酒肆裏,一會天亮了又要繼續趕路,說不定明日就要打上湮春樓了,你還不回去坐鎮?總不能是你改了主意,準備在這裏就把那些老玩意一網打盡了吧?”

聽到這種玩笑話祁宥總算有了反應,但他臉上沒有絲毫笑意。他起身站到萬鈺彤身後,雙手按著她的肩膀:“跟我一起走。”

萬鈺彤沈下臉色,她將手中的螺黛啪的一聲扔回妝奩裏,冷聲說:“我說過,我自有安排。”

祁宥眉頭皺的更緊:“你要和那些門派一起?要和殷莫辭一起?”

萬鈺彤只覺得他變得有些不可理喻:“從前我們不是說的好好的,我和你一起謀事,但你不能幹涉我的行動。”

“我從未幹涉過你的事情,你這次想借機對付你三叔我也順著幫你了。如今就這點小事,為何不能聽我的?”

萬鈺彤一怔,再次從銅鏡中細細打量祁宥此刻的面色。她印象中祁宥的性子一貫都是淡淡的,波瀾不興的,仿佛萬事萬物都難以觸動到他,她自以為了解了他,一向能拿捏住與他相處的分寸,鮮少會出現這樣的爭論。

又想到祁宥堅持這件事,已經堅持了一路,萬鈺彤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轉過身正面對著他:“你以前也不會這樣的,難不成是因為我們好了幾次,讓你覺得應該做些變化?”

她問得直白,祁宥面色一僵,他未出聲回答,但望向她的視線也未閃躲一分。

“你若這樣想,就真顯得無趣了。”萬鈺彤喟嘆著,手指劃過他的胸口,感受到指尖下的顫動。

她仍按了下去,還用了點力道來回碾磨著,嗓音也甜膩膩的:“我也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我之間,理應是船過水無痕。”

沈默了片刻,祁宥笑了,是氣的。

他直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衫,醞釀了好半天終於開口:“如你所願,我現在就回湮春樓。”

萬鈺彤伸手幫他系上腰帶,乖覺道:“表哥萬事小心。”

祁宥感覺胸口的氣依舊順不下去,他捏了捏萬鈺彤的手心,轉身朝門外走去。

他這幾步走得心煩意亂,直到推開門才發現廂房外站了個人,而且正擡著手,一副正要敲門的樣子。

正是剛剛他還在房內議論的殷莫辭。

兩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面,一人站在門內、一人站在門外,兩個人的臉色瞬時都變了,走廊中一時間靜得嚇人。

殷莫辭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忍不住將視線往房內探去,但祁宥立即挪了挪腳步,徹底阻隔了他。

他只能咬緊了後槽牙竭力地忍耐著,在這個住滿了正道魁首的酒肆裏撞見了魔教教主,他卻什麽都不能做。他甚至不能發出一點多餘的響動,生怕會驚動旁人、令旁人發覺祁宥出現在萬鈺彤的房裏。

祁宥看他的表情也是風雨欲來,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壓低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問候:“殷盟主,真是幸會。”

殷莫辭憋到兩頰肌肉都抽動了起來,他也壓低了嗓音:“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這是……”

“禽獸行徑。”他搜腸刮肚了一會才找到適宜的詞語,聲音冷得像是淬煉了幾百年的寒冰。

祁宥冷笑:“殷盟主這又是什麽正人君子所為?有什麽要緊事需要大清早的就跑來敲非親非故的姑娘家的門?”

場面劍拔弩張,眼看著就要進一步惡化時,兩人同時聽到走廊盡頭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以及輕聲交談聲。

千鈞一發之際,殷莫辭陰沈著臉,快速閃身將廂房門讓了出來。

祁宥留下了警告的眼神,然後迅速消失在走廊盡頭。

殷莫辭雙足仿佛被釘在原地,怎麽也拔不起來。但下一瞬他鬼使神差般往前邁了一步,在來人發覺之前將廂房門重新合得嚴嚴實實。

他整個人靠在門板上,後背已經是大汗淋漓仿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魚。屋內殘餘的香味瞬時鉆入了他的鼻子,他顫著腳步繞過面前的屏風,就看到了仍在妝臺前挽發的萬鈺彤。

“你怎麽又……”萬鈺彤不虞地轉過身,看清楚來人是他,詫異地止住了聲音。

殷莫辭看清楚了她的樣子,她只穿著中衣,艷色的衣帶輕易地漏了出來,他趕緊挪開眼往上看,看到一縷碎發貼在瑩潤的唇邊。

他胡亂地錯開眼,屋內只能聽到他淩亂的喘氣聲。

“鈺彤,為什麽祁宥會在這……”他幾乎問不下去。

萬鈺彤已經平靜了下來,她甚至笑著反問他:“你看不出來嗎?”

聽到她毫無要解釋的意思,殷莫辭如遭雷擊,臉色瞬間煞白。

“你……他……”

見他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萬鈺彤開口勸解他道:“這有什麽好詫異的,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殷莫辭的拳頭握了松松了又握,他整個人都縈繞著一股極致的痛楚:“是不是他逼迫於你?他這樣……輕賤你……我一定幫你殺了他。”

萬鈺彤不以為然地輕笑:“你誤會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一切都是你情我願。”

殷莫辭不敢相信,他也不能接受。

“是不是因為你三叔的事情?所以你才……才……”

他難以啟齒,萬鈺彤聽懂了。

“你覺得我有求於他,所以在和他做交易?”她站了起來。

殷莫辭不敢看她,但他感受到了萬鈺彤音調漸冷中包含的慍怒。

他立即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萬鈺彤走到他面前,逼視著他:“他那樣不是輕賤我,你這樣才是。”

感覺到萬鈺彤靠近,殷莫辭退了一步,他額前滲出了一大片汗水:“我不是……對不起鈺彤,我總是說錯話。”

“你是不是突然發現,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樣,其實我是一個淫佚的女人?”

殷莫辭胡亂地否認著,突然感受到垂在身側的手被握了起來,然後極其緩慢地被拉了過去。

“還是說……你覺得我也有求於你,是不是也想試一試?”

他心下巨震,錯愕地擡起眼,只見萬鈺彤面無表情,正譏諷地看著他。

“鈺彤,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那麽說。”他狼狽地甩開她的手,在她奚落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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