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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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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恨生

等到萬鈺彤不緊不慢地走下樓準備和眾門派匯合,無法避免地又和殷莫辭打了個照面。

此刻殷莫辭已經恢覆面色如常,仿佛方才根本沒有和萬鈺彤私下見過面。萬鈺彤意味深長地頷首與他打招呼,他也鎮靜地回望。

今日眾門派不出意外就會抵達蜀南,各門派的人不免神色有些嚴肅沈重,各自都沒有太多交談的意願,只顧著拴好車馬就準備上路。萬鈺彤冷眼看著他們,隱隱察覺到四周一股微妙難言氣息正在暗暗滋生。

出發後不久,殷莫辭趁眾門派沒註意到這邊,悄悄策馬靠近萬鈺彤身側。

萬鈺彤察覺是他,微微側過身挑起眼從下往上看了他一遍。她沒有開口,而是等著聽殷莫辭準備說什麽。如果他要說的是太無聊的事情,她現在不太想分出心神去應付他。

殷莫辭快速開口:“我查到,萬三叔人已經在蜀南了。”

聞言萬鈺彤嗤了一聲,露出了個不出意料的表情。

殷莫辭將她所有的反應收入眼中,斟酌著言辭有些小心翼翼地發問:“萬堡主會不會來?”

萬鈺彤立即明白,他這樣問定然是為了完成之前對自己的承諾,於是她認真想了想,回答:“不好說,他很少自己出面,都是讓我三叔打頭陣,但是對伽華聖典殘卷一向是十分上心的。”

涉及正事,萬鈺彤不得不多慎重幾分。她蹙眉深思著,片刻後又說:“不過這次湮春樓的事情是因丘山宗主而起,之前丘山宗主身陷臨安,江湖傳言已經指向了他,若他此次親自現身,難免遭人議論指責。他之前雖然很想從丘山宗主身上知道某個很重要的信息,但丘山宗主既然已經從萬家堡脫身,以他的行事風格,大概是因為他已經確定從丘山宗主身上得不到他想要的,所以我想他應該是不會來了。”

殷莫辭望著萬鈺彤姣美的側臉,她這番話說得冷靜又理智,是個十足旁觀者的姿態和角度,若是不清楚內情的人是完全聽不出她嘴裏被她這樣剖析的人,是她的父親。

萬鈺彤的神情語氣很平淡,她自己沒有一絲一毫覺得不妥當的地方,顯然這樣的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殷莫辭感覺有什麽無形的東西抓住了他的喉嚨令他喘不上氣,他想立即知道萬家堡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但他沒有任何立場去問。

從前他和萬家堡的三位前輩常打交道,他如何不知道萬堡主心思莫測,萬三叔是個笑面虎,萬四叔就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那時候的萬鈺彤曾明裏暗裏回護過他好多次,他也只當這些武林世家的前輩性格各有些清高怪癖也是難免。那時他和萬鈺彤來往頻繁,自然也見過他們萬家人相處的場面,他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他看到的萬鈺彤是那樣恭順尊奉,但他們那種相處是完全不用於他和他嬸娘的,有一種近乎冰冷的刻板。但他也覺得這些都是因為萬家家風嚴謹,難怪萬鈺彤被奉為世家楷模。

原來是他一葉障目,從來不曾真的去想過每件事表象下的真容。他是那樣愚蠢、膚淺、自以為是,他自己都不忍回想,萬鈺彤鄙夷他、蔑視他,這都是應該的。

但在令他幾近窒息的痛楚中,他竟然又隱隱扭曲出幾絲快意,在這一刻他似乎觸到了萬鈺彤真實的內心,即使是這樣狼狽的情態下,他也終於是和萬鈺彤貼近了幾分。

感受到殷莫辭長久的沈默,萬鈺彤以為他優柔寡斷的老毛病又犯了,她不感意外,無甚情緒起伏地開口:“你是不是覺得難做?畢竟這件事對你沒有什麽好處,你若是不想做了也可以告訴我,我不會強求的。”

殷莫辭回過神,聽到萬鈺彤的話立馬意識到她已經完全不信任自己了。他咽下口中的苦澀,低聲說:“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哪怕是為了江湖安穩我也會那麽做,伽華聖典不能落在萬堡主手中。”

萬鈺彤有些滿意地點點頭,殷莫辭又問:“之後你打算怎麽做?”

萬鈺彤不解他指的之後是什麽,殷莫辭猶豫片刻,他快速掃了一遍周遭發現仍然沒有人註意到他們這邊,快速發問:“就是你揭露你三叔之後,你打算怎麽做?”

萬鈺彤側過身正眼看著他,這一眼有些耐人尋味。

“後面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殷莫辭的面色瞬間就暗了下去,他仍保持著剛剛側身向萬鈺彤發問的姿態,因為涉及萬鈺彤的隱秘,他湊得很近,顯得姿態親密。萬鈺彤不可避免地和他對視,看著他僵硬的肩臂,捕捉到他表情一瞬間的茫然和空洞。

萬鈺彤極懂見好就收,畢竟殷莫辭會幫她的忙,也不能對他太過冷漠。於是語氣溫和了下來:“這不是單純我如何打算就能成事的,我三叔絕不是坐以待斃的人,還有一個陰險毒辣的赫連碧。我們壞了他們的計劃,你可得提起精神來好好應付才行。”

這番類似於關切的話果然讓殷莫辭瞬間枯木逢春,他又露出了笑容:“好。”

殷梳知道眾世家門派應該也會在這一兩日內趕到蜀南,所以她更加馬不停蹄地往淵臺趕。

終於趕到後,她隨手攔住了個過路弟子問道:“淵臺近日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我在蜀南看到有我們西堂弟子扮成東堂的人?”

弟子見到是她連忙行禮:“是堂主下的命令,其餘的屬下不知。”

殷梳心下那股不祥的預感更濃了,陽波老怪下了這樣的命令,湮春樓必定是有大事發生了。

她又問:“我師父呢?”

“堂主近日一直在閉關。”

聽罷殷梳轉身就朝陽波老怪的練功房方向前去,一邊走一邊朝須縱酒說:“我師父居然在這種關頭閉關,這太不尋常了,我們快點去找他。”

須縱酒跟著她步履未停,但遲疑了片刻還是提醒她道:“我跟著你到你們分堂裏面去沒有關系嗎,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方才他都看到了,那些湮春樓弟子看到他和殷梳一起出現時暗中打量他的眼神。他們或許不認識他,但總歸是能看出他不是湮春樓的人,只是礙於殷梳在場他們什麽都沒說。

殷梳一怔,她後知後覺般反應過來,須縱酒出身世家名門,她帶他這樣毫不避忌地在淵臺現身,若是讓外面那些江湖人知道了,該怎麽議論他?

而且他自己會怎麽想呢?就算他和那些江湖人不一樣,不粗暴地拘囿正邪涇渭分明的界限,可是這裏畢竟是湮春樓,和武林正道有實打實血海深仇的地方。

她嘴角耷拉了下去,轉過身細細地看了看須縱酒的面色,有些無措地問他:“我沒事的,只是我帶你來這種地方,讓你感覺不自在了嗎?”

須縱酒明白她想了些什麽,他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頂:“這不是你長大的地方嗎?只是一會要見的畢竟是你師父,我怕他看到我會不開心。”

殷梳又認真地想了些,肯定道:“不會,我師父應該不是那種人。而且他已經知道你了,他不會生氣的。”

她也想到了之前陽波勸告她不要和須縱酒再密切來往的事情,只是這種事情肯定就不要告訴須縱酒了。她覺得師父只是不了解須縱酒,真的見到他之後肯定就不會那麽想了。

和須縱酒交心了一番後,殷梳感覺之前為西堂異動而壓在心口的大石都輕松了幾分。但當她剛趕到練功堂門前時,她神色巨變,此刻練功堂庭中橫七豎八躺著幾個西堂弟子,而幾個黑衣人正從屋內鬼祟地溜了出來正準備遁走。

她瞬時翻手甩出一排銀針,截住了他們的去路,與此同時須縱酒抽刀迎了上去和他們纏鬥在一起。

這些人功夫不弱,在湮春樓也算是高階弟子了。只是對上殷梳和須縱酒,幾個來回後顯得有些左支右絀。

交手幾招後殷梳辨出了他們的功夫路數,她心裏發急,輕身一躍踢在正面刺過來的一把劍上,將那人手裏的劍擊落搶了過來,返身橫在另一個想從身後偷襲她的黑衣人脖子上。

她雙目淬著怒火,恨聲質問:“你們是赫連碧派來的?你們對我師父做了什麽?”

那黑衣人明白不敵,竟二話不說直接朝劍刃撞了上來,氣絕當場。

見狀殷梳駭然,不敢想練功堂內是怎樣的情景,她朝須縱酒遞話:“斂懷,速戰速決!”

解決了這些黑衣人後,殷梳直接闖了進去,便直接看到陽波老怪橫倒在練功堂正中。

“師父!”她大驚,跑上前去查看陽波老怪的情況。

陽波老怪雙目緊閉,他脈象紊亂,氣若游絲。她焦急地運功為他註入內力,好半晌過去,陽波老怪終於悠悠轉醒。

“你回來了……”他瞇著眼辨認出來人,殷梳見他眼白混濁,形容銷鑠,哪裏還有之前的神采,這一別數日竟感覺他像是蒼老了十歲。

陽波老怪看到殷梳身後的人,看了幾眼問道:“這位是……”

“晚輩須縱酒,見過陽波前輩。”

陽波老怪上下打量著他,神色有些悵然:“你就是……常樂宗收養的那個孩子。”

“好,你們來了……真好。”他喃喃自語,眼神迷蒙得像隨時又要暈過去。

“師父,你這是怎麽了!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內傷?方才那幾個人是怎麽傷到你的?”

殷梳如何看不出來陽波老怪已經是油盡燈枯之相,她是見慣了生死的人,但此刻她才發現自己並不能看破,她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緊緊握著眼波老怪的手腕,她更加驚駭地發覺,陽波老怪身上新舊傷重重,包括上次她回淵臺時發現他身上的內傷,也完全沒有一點好轉的痕跡。

“師父,為什麽上次的內傷還沒有好,為什麽?為什麽一直不療傷?”

陽波老怪嘴角噙著釋然的微笑:“好孩子,別為我擔心。”

“你回來找我是不是因為在蜀南看到了我們西堂的人?赫連碧背叛了教主,我才把西堂的弟子交給教主差使了。”

殷梳一楞,隨即怒火中燒:“所以赫連碧派人來刺殺你?我帶你去找醫師!”

陽波老怪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同時伸手阻住了她的動作。他凝目看著殷梳,她是真的長大了,他也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看過她了。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此刻看到面前這個他一手撫養大的孩子他是什麽樣的心情。

“我以為我時候該到了,但是死之前能再見到你,這是天意。”

他枯瘦的手掌用力攥著殷梳的手腕,此刻他每奮力說出一個字,胸口都承受著針砭的痛楚。

“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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