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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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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等他們從草原回來的時候,夏天已經接近尾聲了。

白天的氣溫還一成不變,熱得人心裏發苦,好在晚間吹來的風已經帶著些涼意,坐在路邊上歇涼的人也多了起來。

蔔茁收拾著自己在畫室的東西,看著窗前的街景,長長出了一口氣。

夏天結束,她也要回學校準備上課,向來對校園生活不鹹不淡的蔔茁倒是沒什麽實質感,開學在她眼裏就是換個地方兩點一線而已。

畫室外似乎看不見那位執著的母親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終於死了心,知道那個在很多年前被她拋棄的孩子不會再通過割裂自我的方式原諒她,才選擇了離開。

她當年留給若塵愚的背影已經淡了很多,這麽折騰下來,似乎已經要遠得看不見了。

“東西收好了嗎?”若塵愚在蔔茁身旁出聲,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蔔茁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畫室,開學之後要冷清不少了,“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帶點畫具回去,平時有空我還要來的,記得給我開工資啊,若老板。”

她笑著打趣道,若塵愚聽後也只是無奈地幫她整理好了畫架。

蔔茁說得也沒錯,雖然她開學了不一定有空繼續來當助教,但沒事過來看看也是不錯的,至少畫室這裏環境不錯,還能順便談談戀愛。

“我爸前段時間給我打電話了。”走出畫室時,若塵愚突然道。

蔔茁聽見對方主動提起怪人,下意識還有些緊張,畢竟當年是她老師的人現在搞不好要成為她未來的家人,這麽一說的話……

是不是沒空臨時改變人設了啊?

說起來,現在她和怪人見面,到底應該算是拜訪恩師,還是和若塵愚見家長呢。

蔔茁跟著若塵愚,站在他新家的門口時,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門開了,裏面的人看清了蔔茁的臉,隨即露出一個笑來,和許多年前在那間小房間前一樣。

時光的痕跡溯洄無數年,終於帶著舊人們再次來到了蔔茁的面前,這一次,她不再後退,不再怯懦,只需要用她最熟悉的方式對待怪人。

他的頭發白了很多,笑起來時眼角的紋路也更深了,至於別的……蔔茁偷偷打量了很多眼,總覺得再沒有什麽別的變化了。

怪人依舊是怪人,和她記憶裏的別無二致。

那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淡了很多,好像他依舊是那個逢人就笑的性格,讓現在的蔔茁無比安心。

“我就知道,這小子這麽多年也不和女孩子接觸,八成是心裏等著人呢。”怪人調侃道,一邊給若塵愚和蔔茁讓出一條進門的路來。

若塵愚聽了有些無奈:“……我那也是沒心思,你別把她嚇跑了。”

怪人哈哈大笑:“嚇跑?誰跑啊,這小丫頭從小就膽大,誰還能把她嚇跑了?”

蔔茁也隨之笑起來,整個人心裏輕松了不少,她下意識想用“怪人叔叔”來稱呼對方,可話到了嘴邊,才覺得這個稱呼對現在的她而言有些不妥。

“怪人叔叔”的稱呼是小鎮的居民面對眼前這位男人的惡意,蔔茁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當然可以肆無忌憚地這樣稱呼,可她現在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可以用“童言無忌”掩蓋使用這個稱呼的惡意的年紀,再加上對方現在的恩師與長輩的身份,再這樣稱呼確實有些不合時宜。

“成長”兩個字更多時候意味著不同場合的顧慮,意味著要明白事理。

男人看見蔔茁嘴唇開開合合,大概也是猜到了蔔茁心裏在想些什麽,嘴角掛著溫柔的笑,善解人意道:“就知道傻笑,也不說給若叔叔打個招呼。”

蔔茁心頭一暖,知道男人這是在為她解圍,因此很幹脆地叫道:“很多年沒有見您啦,若叔叔還是這麽帥。”

待蔔茁他們坐下後,廚房內轉出來一位陌生的、身上系著圍裙的女人。

她的手上正夾著幾個放了茶葉的空玻璃杯,依次放在幾個人面前後,又用開水將茶葉沖開。

這一套流程下來,蔔茁多少明白了她就是現在若家的女主人,對方的長發整齊地挽在腦後,因忙碌而散落些許的碎發垂著,卻不顯得輕浮,而是讓蔔茁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溫柔。

她看著面前將茶杯推到若叔叔面前,小聲囑咐著“小心燙”的模樣,莫名有了些對母親的模糊認識。

她顯著的母性特質足以治愈任何一個人,包括第一次和她認識的蔔茁。

在蔔茁眼中,這兩個相濡以沫的中年夫妻,必然是相互扶持了多年,即便是孩子都已經長大的年紀了,看向對方的視線也依舊帶著幾分相愛的繾綣。

更何況,就連從小到大冷心冷情的若塵愚,也在這樣的環境中失笑一般地搖了搖頭。

蔔茁的視線偷偷挪到了身邊的若塵愚身上,她原本以為若塵愚會將視線移開,會不開心,甚至會落寞,可這些情感統統沒有出現。

繼母所帶給男人的溫柔同樣愛屋及烏,輻射向了他的孩子,若塵愚在這個家庭中已經感受到了母愛了,自然也就不會再去強求生母的認同。

他半點沒有不自在,甚至回望蔔茁的目光中還帶著幾分未消散的笑意,令蔔茁忽然放松了心情。

這樣的家庭,無論是怎樣的堅冰,都會被融化的。

熱水沖泡進杯子裏時,蔔茁終於緩過神來。男人將杯子向她所在的方向推了點,笑道:“嘗嘗吧,老朋友送的花茶,別人來我都舍不得拿出來的。”

蔔茁伸手去接男人的好意,卻不經意地瞥見了男人的手。

那雙手骨節分明,和若塵愚的手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他中指和掌腹的繭比若塵愚的更厚一點,長期拿著畫筆留下的痕跡比蔔茁想象中更重一點。

她出神地看著,總覺得心裏有無數的問題想要問。

他還畫畫嗎?

還不顧一切想要去追自己的夢嗎?

男人的視線也隨之落到了自己的手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手收回自己身邊,無奈道:“很久不畫了,手都銹了。”

看著他這樣灑脫的態度,蔔茁的心卻沈下去。

她想知道當年那件事的結果,想知道分明是剽竊,但為什麽到最後卻變成了怪人抄襲。

最重要的是……

蔔茁看著怪人的手,想問問他有沒有得到應有的公道,可話到嘴邊,她又覺得不用多問了。

當年的內幕早已無從考證,那副獲獎的畫最終被刊登在了小鎮的晨報上。

那副她在畫室看過無數次構圖和細化的作品,落款和作者照片都變成了另外一副熟悉的樣子,蔔茁不認識那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只覺得浮生一切如幻夢,她不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就好像在怪人的畫室學畫,僅僅是她做過的一場夢罷了。

那雙陌生的眼睛看上去溫文爾雅,黑白的報紙印刷之下,他的眼中是化不去的黑暗,直直嘲諷著所有妄圖通過努力改變階層的心。

或許是那個年輕人需要與之匹配的藝術作品,又或許只是覺得好玩,他們這樣的“人上人”攫取一些東西是不需要理由的,可蔔茁不知道,怪人也不知道。

普通人只是他們權力游戲的犧牲者而已,又有誰會在乎怪人在這件事裏是否真的受到不公正對待了呢?

蔔茁忽然感到難過起來,男人看見她忽然低下頭去,只是笑了笑。

他似乎是看淡了很多,又或者是根本不想再做無謂的抗爭了,反倒以一副看淡一切的姿態寬慰蔔茁道:“沒關系的,都過去了。”

蔔茁咬了咬唇:“怎麽能沒關系,當年您……”

您那麽有才華,那麽天賦異稟,憑什麽被這些人搶走人生!

她沒說出口的話,全部被男人的搖頭掩蓋過去了。

他握住身邊女人的手,又沖著若塵愚笑了笑,輕松道:“可是人總不能既要還要,不是嗎?我已經找到了真正的幸福,至於那些……我早就不想了。”

說完,他低下頭去,似乎是真的認命了。

將一切不甘與憤怒全然托付於時間,假裝自己不在乎,假裝自己放下了,才能在這樣日覆一日的平淡生活中,勉強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若小一突然抱著畫板從她的房間跑了出來,開心的舉起來給大家看,“爸爸媽媽哥哥快看,我把蔔茁姐姐畫進我們的全家福裏面啦!”

凝滯的氣氛因為她的出現,一下子就活躍了起來。

蔔茁將小女孩手上的畫板接過,那是一幅十分可愛的畫,用油畫棒畫了五個小人,明顯可以看出每個人的人物特點——

畫上的若小一靠在爸爸媽媽的懷中,笑得眉眼彎彎,而一旁的蔔茁和若塵愚牽著手,好像為他們之間坎坷的故事畫上了一個美滿的句點。

蔔茁忍不住拿出了手機拍了一張,設置成自己的屏保。

她知道自己從這一刻開始,有了新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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