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十二月份悄然降臨，天氣冷得快，不多時，海邊上吹來的風就有了寒冷蕭瑟的味道。這段時間裏，似乎海鷗也不大出來了，海面上靜悄悄的，只有遠處零星的漁船還在為了生計發愁，揚著帆出海去。

年關在即，蔔茁又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時，難以形容自己的內心到底是怎樣一片情感。

從這裏離開的時候，她還是那個跟在周餘身後，半點自我意識都沒有的提線木偶，輾轉一年，她竟然也有了不少新的際遇。

蔔茁握緊了身邊的人的手，而若塵愚以比之更重的力量回握。

他們轉頭看了看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過去一年裏，她揮別了困擾她無數年的周家，從此所有的精力，都將放在若塵愚和自己的夢想上。

順利結束大學課業之後，蔔茁依舊是那個成績優異的蔔茁，在畢業典禮上作為優秀畢業生，向所有即將各奔東西的校友致辭。

至於她自己，無須多言，當然是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

蔔茁決定在這裏拯救當年那個沒能離開的自己，同樣想要拯救沒能離開這裏的、所有和她有著相同境遇的人。

她像是很多年前那樣，懷揣著對繪畫的熱忱，推開曾經求學的那間畫室的門。

畫室還是那間畫室，若叔叔多年前獨自經營的、只有寥寥幾個學生的畫室被蔔茁重新租了下來，又好好裝潢了一番門面，成為了一間新的畫室。

開業的第一天，蔔茁帶著若塵愚辦了一整天的免費課，收到了不少感興趣的小孩。

如今的小鎮已經今非昔比，至少大部分大人再也不像當初那樣古板，對家裏小孩想學繪畫這件事沒那麽反對了，覺得當個愛好也行。

蔔茁看著那些坐在畫室裏的稚嫩孩童，總是想起當年的她。

只是比起當年，當然是現在更加值得珍惜。

她的身邊終於不再空空蕩蕩，而是有若塵愚，以及若叔叔一家。

這些年來，若叔叔雖然已經不再拿起畫筆了，但熱愛畫畫的心卻半點沒有老去。他喜歡來這間同樣陪伴過他無數年的畫室坐一坐，哪怕只是曬曬太陽，似乎只要坐在窗邊，他就還是那個天馬行空，能在紙上畫出無數星辰大海的畫家。

畫室裏的小孩只知道那是蔔茁老師和若塵愚老師的共同的爸爸，鑒於對老師們在課堂上的形象都是不茍言笑那一掛的，因此對這位慈愛的伯伯格外偏愛，但凡若叔叔來了畫室，課間總會被好幾個小孩纏著，聊聊兩個老師以前的事。

只是大部分時間裏，若叔叔能講的還是自己這麽多年來游歷的見聞，他去過的地方太多了，見過的人也太多，在這些最遠只去過省城的小孩心裏簡直是神一樣的存在。

這似乎也正是他放下畫筆後遠行的意義，書上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若叔叔的經歷為縣城的孩子們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至少是一種對於遠方的憧憬，如同當年在蔔茁心裏埋下種子一樣，在孩子們心裏同樣種下了一份讓他們向往更遠的地方的選擇。

千帆盡後，蔔茁回首來路，只覺得唏噓。

有了幫襯，經營起一間小小的畫室也不算很難，再加上蔔茁和若塵愚都是物欲很低的人，本身就適合在小縣城裏悠悠閑閑地過日子。

折杪倒是和蔔茁他們觀念不一樣，她選擇留在大城市發展，琢磨著還是得走在時尚的前端，才能將自己的服裝品牌打磨出新的光澤。

忙起來的時候，折杪連接電話的時間都沒有。蔔茁總覺得這時候的折杪像是那個在山裏采風的折杪，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辦法和蔔茁實時分享自己的見聞，只有空下來的時候才能通上幾分鐘的電話，雖然下一秒也會被這樣那樣的事情纏住。

不同於報喜不報憂的蔔茁，折杪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前輩給她穿小鞋了呀、今天的設計內容被甲方誇讚了呀，有什麽就會和蔔茁分享什麽，蔔茁聽在耳朵裏，滿滿都是感慨。

她既心疼於折杪這樣總是被愛的大小姐最終還是在吃苦，又有些自豪，覺得折杪寧願吃苦也要實現自己理想的樣子同樣也鼓舞了她。

既然選擇了遠方，就要一如既往地前進，無論是折杪還是蔔茁，都是這樣對彼此說的。

不過新年到了，折杪還是會千裏迢迢回到小縣城裏，不為別的，就為和親朋好友們團聚一下，一起吃頓年夜飯。

“今年也一切都好吧？”蔔茁趴在窗邊，看著外面的萬家煙火，輕聲問道。

折杪熟悉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當然一切都好啦！我跟你說啊你都不知道……”

若塵愚正在廚房裏忙著今晚要做的年夜飯，對於折杪每年都來蹭飯的行徑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偶爾擡頭看著蔔茁，嘴角不自覺地笑一笑。

旁邊的折杪正在和她激情分享這段時間來，自己辛辛苦苦挖來的設計行業的瓜，眉飛色舞的樣子和當年讀大學的時候一點沒變。

蔔茁看著兩個人，突然發現這麽多年來，自己嘴邊的那種應付人的笑終於真情實感了一些。

海風又吹過了檐角下的風鈴，叮叮當當的，和著若塵愚切菜的聲音，以及折杪嘰嘰喳喳的聲音，一起構成了蔔茁想象中的、生活的全貌。

人間何所以，觀風與月舒。

慢慢將故事講完吧，她想。

慢慢將故事講完，這一生也就沒什麽遺憾了，哪怕往後垂垂老矣的時光將至，翻開名為過往的畫冊，也一定能夠溫柔地憶起往昔。

而前路，前路永遠光明燦爛。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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