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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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上官的人馬在安縣休整了僅數日，便開始有所動作，看樣子是要出發上路了，而傷勢未愈的我，似乎在這樣一個重要的時刻，成為了他們的一個負擔，一個不小，且會為他們帶來無窮無盡麻煩的負擔。
於是，兩天來，我就一直在等，在等上官他來開口，雖然我們一起經歷了許多，雖然他是這個世上唯一知道我真實身份的大活人，可畢竟他對我，沒有任何責任，更沒有任何必須，要一直這般照顧我，庇護我的。
心念既定，我輕吐口氣，仿佛搬走了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扭頭沖著被我冷落了許久的小石頭笑道：“小子，想不想吃蓮子啊，瞧著啊，看娘娘夾給你吃。”
說完，我緩緩攤開手掌，凝視著掌心紅得益發鮮艷的傷痕，這只手，曾是她向十嵐的，但從今往後，我無水，卻必須要用它重新夾起飯菜，用它搬起東西，用它，來摟住我愛的人，然後再也不松開。
“娘，娘。”一旁的小石頭可再沒什麽耐性等我發完另一個呆了，直接扯長了脖子，伸出小手，指指跟前瓷碗裏浮著的那兩顆蓮子。
筷子，我使力一抓，空了，再一抓，微彎的小手指只險險地勾起了一支，瞬的，啪，跌落回了桌面。還沒歇上口氣，就聽著了小石頭咯咯咯咯的頑皮笑聲，讓我沮喪之餘頓生一股想要痛哭一場的沖動。
得，這臭小子敢情以為我在逗他玩呢。
沈住氣，對，要學會沈住氣，我繼續使力，用尚還有點知覺的小手指一點點將筷子勾挪到掌間，不禁喜上眉梢，朝小石頭得意的一拋眼，然後小心翼翼的，緩緩的合攏了手掌，顫巍巍的，慢慢的把手中的筷子舉高了起來。
“娘，娘，餓。”小石頭突如其來蹦出的一個字，驚的我一抖，好不容易拿起的筷子啪嗒啪嗒應聲而落，也渾然不覺。
我既驚且喜，望著吧唧著嘴一臉委屈的他，道：“餓？你說餓，我，我有沒聽錯，你剛是說餓，是不是？害的我一直擔心你就只會喊娘，其他話都不會說來著，太好啦，真好啊，哈哈。來，來，再說兩聲給我，不，給娘娘聽聽。”
誰料無論我咋哄咋勸，這臭小子反倒緊閉上了小嘴，沈定著一言不發，好似是在惱我折騰了一早，都沒給他吃上一顆蓮子。
“小石頭，剛的的確確是說了餓字呢。”阿紫輕柔含笑的嗓音悠悠飄入耳，我擡眸看去，只見她捧著我的換洗衣裳，款款步來。
相處久了，不知何時起，她竟也不再喚小石頭做無念，而是隨著我，小石頭長來，小石頭短。
撇撇嘴，我故作氣惱道：“你瞧瞧，這臭小子不但會說餓了，還會沖我發脾氣了呢。”
“小石頭這孩子脾氣可，可怪擰著呢，十嵐姑娘，久了你會知道了，他也就對你和公子二人，才會如此親近，如此依戀的。”阿紫背對著我將衣裳整入箱中，道。
是嗎，好像真是像她所說的，我定定看著小石頭，陷入沈默的思緒中。忽的回過神，我探過身，拿前額頂了頂小石頭的小腦門，見他不理，繼續又頂了一頂，咯咯咯，他終又笑出了聲，正在這時，我突似瞥到了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忙朝四下裏張了張，卻是什麽也沒有了。
又是眼花？最近常常如此。
老了，一定是老了的緣故，也是，如果向十嵐正常嫁人生子，只怕娃兒都能滿地跑上一群了，十嵐姑娘，十嵐姑娘，姑娘前合著就該加個老字才對，所以啊，生的再美又怎樣，還不是逃不過有一天變成老眼昏花，彎腰駝背，可以的話，我真想拿向十嵐這禍水容顏去和別人換回曾經的青春年少。
“咦？十嵐姑娘，向影姑娘去哪了，怎一早上都沒瞧見她？”
“她”我還沒答上話，頓覺有一陣疾風呼嘯而來，挾著泥濘與寒意的氣息，“六爺，六爺。”
一句敬意深深的六爺，一聲恩意重重的六爺，我即便不瞧不看，亦知來者是何人了。
黜黑依舊的臉龐，挺拔傲然的身軀比先前清減了不少，但也精幹了許多，深鎖的眉峰下，睇視周遭的眼神充溢著磅礴而不浮燥的氣勢，唯一有些礙眼的，僅是他藏青靴上沾滿的汙泥，我收起最初的小小慌亂，轉而興味泰然地打量著許久不曾蒙面的老冤家羅歧，看起來一年多來的刀光劍影，戰場廝殺，已將這昔日的楞青毛小子錘煉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見只有我們仨在屋裏，他大失所望：“六爺不在這，究竟會在哪？”邊喃喃自語邊緊了緊握著劍柄的手，看在我眼中活像是在克制著砍人的沖動，不禁讓我頭一回如此慶幸，慶幸此刻我是向十嵐，給他個八輩子，也定然不會想明白向十嵐就是無水。
前一日才從阿紫那聽說，這世上除了竹輕寒外，無水也成了他羅歧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這傻丫頭一直在擔心我某一天會被他給遇上，然後被大卸八塊，唉，不用想，羅歧必定是知曉了先前我利用他騙他親妹未死的真相。
雖是對不住他，可若想砍我，那還得我願意，把眉一挑，我喚住扭身欲走的他：“啰，羅校尉，上官他怎麽了？”
“是啊，”阿紫挨到我和小石頭身旁，亦急急道：“這兩日，六爺他不是和軍師在一起，為三日後啟程做準備麽。”
怔了會，羅歧方回轉身，粗粗掃了我一眼，便凝視著阿紫，焦灼的神色強自柔和了許多，只眼角幾道細紋微滯，在近處不覺露了痕跡：“沒事，怕是我和六爺在軍師那錯過了，我這就回營去。”
聞言阿紫毫不懷疑的點點頭，可惜，他那笨拙的說辭和生硬的神情轉換，也就只能騙騙心思單純的阿紫。
“哦？六爺果真在軍營麽，那看來是我看錯了。”我故做困惑的自言著，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讓他聽見。
果不其然，他一個箭步上前，動作之迅猛以至於碰翻了桌上的瓷碗，灑了一桌，渾然不顧的追問道：“在哪，你在哪見著了六爺？”
淺扯唇角，我斜睨著他，笑的無比嬌俏嫵媚：“唔，你不是說他在軍營麽？”見他一楞，我迅即斂笑沈喝道：“好大的膽子，好你個羅歧，整軍開拔之際，這般重要時刻，居然弄丟了主帥，羅校尉啊羅校尉，這校尉當的，可是天上地下，獨你一個啊。”
他踉蹌的一退，眼中焦灼迫目的精光瞬時變得空洞無著，隱透著惱恨的深深自責：“我，我當時是想跟著六爺同去的，我該同去的，哪怕是偷跟著，哪怕是事後被六爺責罰，我，我也該一同去的。”
莫名的，我的心開始跳得飛快，砰砰聲，作響得幾乎快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去了哪？”
“昨日午時三刻，六爺收到封書信，看罷便獨自出了營，之後，我和軍師一直等到亥時，都不見六爺回來，派出了數隊人馬一直找到當下，都毫無音訊。”
我和他和阿紫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的臉上找到了同一樣東西，皆因我們都明了，上官連城不是個會毫不交代就失蹤整一日光景的人，除非是有什麽讓他無法掌控的事發生了。
一封信，一封信，究竟裏面寫了什麽，會讓向來冷靜自持的上官連城，變得如此不顧一切。
與其坐著想不出個頭緒，羅歧便和阿紫回營去找向老頭商量法子，順帶帶走了我無力看顧的小石頭。
我肩披著衣，一人在院中踱步轉圈，風，很大，周遭只有樹葉沙沙作響聲，未多時，我松挽的長發已然散亂開來，仿佛得了生命般，張牙舞爪地糾繞，飄舞，撕纏一氣。
忽的，混亂心頭襲來一抹銳痛，漫無邊際擴散到四肢，連成一片，就像有什麽要從我體內掙紮沖出，一蹌，我伏倒在地。
眨眼的工夫，一道白色的影子如閃電般俯沖到了跟前，撲拉拉振翅旋起了塵土飛揚，雙爪不住蹬地，好似下一刻要重新騰起。
雪雕！
身後，腳踏落葉的細碎聲響，輕而穩，沈而定，我驚一昂頭，但見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已撫上了雪雕的頭：“乖，你可比你的主人識趣多了，不過畜生就是畜生，所以忠心二字是怎麽教也教不會的。”
那一塵不染的指甲片瑩潤如玉，指尖染著點點耀目的金黃，腕骨微擡輕落，用力時的優雅勁度，是如此的曼妙，詭異。
咬咬唇，我忍痛立起，望向來人。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初看時澄澈如碧泉，似乎只需一眼就足以讓人沈溺其中，久了，又似幽深如清潭，隱約籠起一層薄薄的霧，霧後藏著的是無盡的歲月。恍惚間，我仿佛置身在一處高聳的城墻上，幾步外，一纖弱少女正以清雅之姿依偎在華衣飄渺、黑發飛揚的向十嵐身旁，時而柔柔凝望，時而巧笑嫣然，時而絮語綿綿。
“向姐姐，要如何對待自己所恨之人？”
“讓他痛，使他苦，就是，不讓他死。”
“白，眠，雨。”這三個字，驟然定格在了我腦海的同時，也在我心底驚起了一陣漣漪。
一絳朱唇挑著輕淺的笑，她盈盈一拜：“向姐姐，安好。”
我從來沒有會想到，會在彼時這樣的情形下，見到合歡的，親人，更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是，我竟然會知曉素未蒙面的她是誰，就好似，好似我在不經意間，闖入了向十嵐的回憶中。
“聽到姐姐你醒來的消息，我不知有多高興，”白眠雨繞著我，打了個圈道：“於是，我日夜兼程，趕去竹輕寒那尋你，想不到，還是晚了一步，我很生氣，很生氣，他竟然把你弄丟了，他怎可以把你弄丟，這樣的蠢才，廢物，難怪姐姐你會對他棄如敝屣，”
她邊說著，邊踮起腳尖親昵地擡手為我捋發，指尖輕觸我耳根的冰冷，猝然提醒了我她曾對合歡所做的，無情而殘忍的一切。
狠狠咬緊了牙根，我真恨此自己此刻行動不便，無法飛起幾拳來“感謝”她，斜眼冷睨向她，那挺直的鼻梁，那濃長的睫毛，那飽滿的額頭，和我朝思暮想之人是何其相像，不自覺的，心，軟了一軟。
我才微微轉眸看了看四周，她即接道：“姐姐寬心，現下沒人打擾我們相聚敘舊。”
或許果如她所言只有我和她二人，至少在我視線所及之處，都看不到人影，我稍稍有些安心，遂開始放肆的繞著她打起圈，冷淡道：“好像，我和你無舊可敘嘛。”
清眸撲眨，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朱雀金繡襦衫外罩白紗披帛，下束高腰石榴長裙，緩鬢輕髻襯出幾分嫵媚，幾分嬌艷，幾分雍容，卻讓我不禁啞然失笑，我說怎麽覺得眼熟，可不就是我適才在殘碎記憶中瞧見向十嵐的打扮。
“姐姐想起了吧，這是咱們最後一次在上京相見之時，姐姐的裝扮，”白眠雨撫掌巧笑，一派少女嬌憨之態，有如水般慢慢的滲透我戒備緊閉的心防：“每一次見面，姐姐的裝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像印在雨兒的腦子裏一樣，想忘也忘不了。”
那好似對情人訴說著思念之情的口吻，讓我冷不防打了一個寒顫，誰說竹輕寒是天字號第一大變態，真正比他變態的，原來還大有人在。
我，又想揍她了。
為什麽所有的“好事”都讓我趕上了，我翻了個白眼送給自己，突然很想大笑一場。
“嗯，你也一樣讓我印象深刻，永生難忘。”我別有深意的回敬道，看著她面露喜色，一陣厭煩，頓時想明白了，對變態，不能給甜頭，不然不是被纏死，就是會被惡心死，轉而把臉一沈，沒好氣道：“我說，你，白小姐，到底跑來幹啥，別和我再兜圈繞彎子，爽快直接點會死人麽，真累。如果沒其他什麽屁話說了，就請好走。”
與其和個變態虛與委蛇，倒不如她惱羞成怒，直接結果了我來得痛快。何況即便學的再像，我依舊不是向十嵐，遲早會被這個人精看出端倪。
一怔，詫異之色一閃而過，不留痕跡，白眠雨變戲法似的取出個玉指環，套上自己纖細的中指，側向日頭微微舉高賞看：“唔，好，其實我也有些累了，何況天色也不早了，待會阿紫姑娘和小石頭若是回來，讓他們有所損傷，可不太好了，我這回是來請姐姐喝酒，可怕姐姐還在生我的氣，不肯去，所以，來前特地先請了兩位客人作陪。”
很想很想立刻一口回絕了，可死死盯著她手指上的那枚扳指辨了好一會，我把話又咽回了肚子裏，想答應下來，理智又在提醒自己，興許是她從哪弄來個相似的來騙我，心底的焦躁不安已經一點點放大開來。
“姐姐若是不願去，我雖會失望，但及不上那兩位客人，他們可是一直翹首企盼著你。”她雲淡風輕道，說完朝扳指呵了口氣，細細拿了白紗披帛一角兀自擦拭了起來。
兩個，那還有一個是？我掃了眼待在一旁煞是安靜的白雕，驟然“竹輕寒”三個字，字字宛如焦雷在我的心頭轟轟炸響。
呼吸一窒，我頂頂快要滑落的衣肩，速下了決斷道：“走吧。”
我想寫情，寫情，寫情啊，為毛要寫滿整章的過渡，早知道該一筆帶過，NND，睡個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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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的人馬在安縣休整了僅數日，便開始有所動作，看樣子是要出發上路了，而傷勢未愈的我，似乎在這樣一個重要的時刻，成為了他們的一個負擔，一個不小，且會為他們帶來無窮無盡麻煩的負擔。
於是，兩天來，我就一直在等，在等上官他來開口，雖然我們一起經歷了許多，雖然他是這個世上唯一知道我真實身份的大活人，可畢竟他對我，沒有任何責任，更沒有任何必須，要一直這般照顧我，庇護我的。
心念既定，我輕吐口氣，仿佛搬走了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扭頭沖著被我冷落了許久的小石頭笑道：“小子，想不想吃蓮子啊，瞧著啊，看娘娘夾給你吃。”
說完，我緩緩攤開手掌，凝視著掌心紅得益發鮮艷的傷痕，這只手，曾是她向十嵐的，但從今往後，我無水，卻必須要用它重新夾起飯菜，用它搬起東西，用它，來摟住我愛的人，然後再也不松開。
“娘，娘。”一旁的小石頭可再沒什麽耐性等我發完另一個呆了，直接扯長了脖子，伸出小手，指指跟前瓷碗裏浮著的那兩顆蓮子。
筷子，我使力一抓，空了，再一抓，微彎的小手指只險險地勾起了一支，瞬的，啪，跌落回了桌面。還沒歇上口氣，就聽著了小石頭咯咯咯咯的頑皮笑聲，讓我沮喪之餘頓生一股想要痛哭一場的沖動。
得，這臭小子敢情以為我在逗他玩呢。
沈住氣，對，要學會沈住氣，我繼續使力，用尚還有點知覺的小手指一點點將筷子勾挪到掌間，不禁喜上眉梢，朝小石頭得意的一拋眼，然後小心翼翼的，緩緩的合攏了手掌，顫巍巍的，慢慢的把手中的筷子舉高了起來。
“娘，娘，餓。”小石頭突如其來蹦出的一個字，驚的我一抖，好不容易拿起的筷子啪嗒啪嗒應聲而落，也渾然不覺。
我既驚且喜，望著吧唧著嘴一臉委屈的他，道：“餓？你說餓，我，我有沒聽錯，你剛是說餓，是不是？害的我一直擔心你就只會喊娘，其他話都不會說來著，太好啦，真好啊，哈哈。來，來，再說兩聲給我，不，給娘娘聽聽。”
誰料無論我咋哄咋勸，這臭小子反倒緊閉上了小嘴，沈定著一言不發，好似是在惱我折騰了一早，都沒給他吃上一顆蓮子。
“小石頭，剛的的確確是說了餓字呢。”阿紫輕柔含笑的嗓音悠悠飄入耳，我擡眸看去，只見她捧著我的換洗衣裳，款款步來。
相處久了，不知何時起，她竟也不再喚小石頭做無念，而是隨著我，小石頭長來，小石頭短。
撇撇嘴，我故作氣惱道：“你瞧瞧，這臭小子不但會說餓了，還會沖我發脾氣了呢。”
“小石頭這孩子脾氣可，可怪擰著呢，十嵐姑娘，久了你會知道了，他也就對你和公子二人，才會如此親近，如此依戀的。”阿紫背對著我將衣裳整入箱中，道。
是嗎，好像真是像她所說的，我定定看著小石頭，陷入沈默的思緒中。忽的回過神，我探過身，拿前額頂了頂小石頭的小腦門，見他不理，繼續又頂了一頂，咯咯咯，他終又笑出了聲，正在這時，我突似瞥到了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忙朝四下裏張了張，卻是什麽也沒有了。
又是眼花？最近常常如此。
老了，一定是老了的緣故，也是，如果向十嵐正常嫁人生子，只怕娃兒都能滿地跑上一群了，十嵐姑娘，十嵐姑娘，姑娘前合著就該加個老字才對，所以啊，生的再美又怎樣，還不是逃不過有一天變成老眼昏花，彎腰駝背，可以的話，我真想拿向十嵐這禍水容顏去和別人換回曾經的青春年少。
“咦？十嵐姑娘，向影姑娘去哪了，怎一早上都沒瞧見她？”
“她”我還沒答上話，頓覺有一陣疾風呼嘯而來，挾著泥濘與寒意的氣息，“六爺，六爺。”
一句敬意深深的六爺，一聲恩意重重的六爺，我即便不瞧不看，亦知來者是何人了。
黜黑依舊的臉龐，挺拔傲然的身軀比先前清減了不少，但也精幹了許多，深鎖的眉峰下，睇視周遭的眼神充溢著磅礴而不浮燥的氣勢，唯一有些礙眼的，僅是他藏青靴上沾滿的汙泥，我收起最初的小小慌亂，轉而興味泰然地打量著許久不曾蒙面的老冤家羅歧，看起來一年多來的刀光劍影，戰場廝殺，已將這昔日的楞青毛小子錘煉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見只有我們仨在屋裏，他大失所望：“六爺不在這，究竟會在哪？”邊喃喃自語邊緊了緊握著劍柄的手，看在我眼中活像是在克制著砍人的沖動，不禁讓我頭一回如此慶幸，慶幸此刻我是向十嵐，給他個八輩子，也定然不會想明白向十嵐就是無水。
前一日才從阿紫那聽說，這世上除了竹輕寒外，無水也成了他羅歧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這傻丫頭一直在擔心我某一天會被他給遇上，然後被大卸八塊，唉，不用想，羅歧必定是知曉了先前我利用他騙他親妹未死的真相。
雖是對不住他，可若想砍我，那還得我願意，把眉一挑，我喚住扭身欲走的他：“啰，羅校尉，上官他怎麽了？”
“是啊，”阿紫挨到我和小石頭身旁，亦急急道：“這兩日，六爺他不是和軍師在一起，為三日後啟程做準備麽。”
怔了會，羅歧方回轉身，粗粗掃了我一眼，便凝視著阿紫，焦灼的神色強自柔和了許多，只眼角幾道細紋微滯，在近處不覺露了痕跡：“沒事，怕是我和六爺在軍師那錯過了，我這就回營去。”
聞言阿紫毫不懷疑的點點頭，可惜，他那笨拙的說辭和生硬的神情轉換，也就只能騙騙心思單純的阿紫。
“哦？六爺果真在軍營麽，那看來是我看錯了。”我故做困惑的自言著，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讓他聽見。
果不其然，他一個箭步上前，動作之迅猛以至於碰翻了桌上的瓷碗，灑了一桌，渾然不顧的追問道：“在哪，你在哪見著了六爺？”
淺扯唇角，我斜睨著他，笑的無比嬌俏嫵媚：“唔，你不是說他在軍營麽？”見他一楞，我迅即斂笑沈喝道：“好大的膽子，好你個羅歧，整軍開拔之際，這般重要時刻，居然弄丟了主帥，羅校尉啊羅校尉，這校尉當的，可是天上地下，獨你一個啊。”
他踉蹌的一退，眼中焦灼迫目的精光瞬時變得空洞無著，隱透著惱恨的深深自責：“我，我當時是想跟著六爺同去的，我該同去的，哪怕是偷跟著，哪怕是事後被六爺責罰，我，我也該一同去的。”
莫名的，我的心開始跳得飛快，砰砰聲，作響得幾乎快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去了哪？”
“昨日午時三刻，六爺收到封書信，看罷便獨自出了營，之後，我和軍師一直等到亥時，都不見六爺回來，派出了數隊人馬一直找到當下，都毫無音訊。”
我和他和阿紫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的臉上找到了同一樣東西，皆因我們都明了，上官連城不是個會毫不交代就失蹤整一日光景的人，除非是有什麽讓他無法掌控的事發生了。
一封信，一封信，究竟裏面寫了什麽，會讓向來冷靜自持的上官連城，變得如此不顧一切。
與其坐著想不出個頭緒，羅歧便和阿紫回營去找向老頭商量法子，順帶帶走了我無力看顧的小石頭。
我肩披著衣，一人在院中踱步轉圈，風，很大，周遭只有樹葉沙沙作響聲，未多時，我松挽的長發已然散亂開來，仿佛得了生命般，張牙舞爪地糾繞，飄舞，撕纏一氣。
忽的，混亂心頭襲來一抹銳痛，漫無邊際擴散到四肢，連成一片，就像有什麽要從我體內掙紮沖出，一蹌，我伏倒在地。
眨眼的工夫，一道白色的影子如閃電般俯沖到了跟前，撲拉拉振翅旋起了塵土飛揚，雙爪不住蹬地，好似下一刻要重新騰起。
雪雕！
身後，腳踏落葉的細碎聲響，輕而穩，沈而定，我驚一昂頭，但見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已撫上了雪雕的頭：“乖，你可比你的主人識趣多了，不過畜生就是畜生，所以忠心二字是怎麽教也教不會的。”
那一塵不染的指甲片瑩潤如玉，指尖染著點點耀目的金黃，腕骨微擡輕落，用力時的優雅勁度，是如此的曼妙，詭異。
咬咬唇，我忍痛立起，望向來人。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初看時澄澈如碧泉，似乎只需一眼就足以讓人沈溺其中，久了，又似幽深如清潭，隱約籠起一層薄薄的霧，霧後藏著的是無盡的歲月。恍惚間，我仿佛置身在一處高聳的城墻上，幾步外，一纖弱少女正以清雅之姿依偎在華衣飄渺、黑發飛揚的向十嵐身旁，時而柔柔凝望，時而巧笑嫣然，時而絮語綿綿。
“向姐姐，要如何對待自己所恨之人？”
“讓他痛，使他苦，就是，不讓他死。”
“白，眠，雨。”這三個字，驟然定格在了我腦海的同時，也在我心底驚起了一陣漣漪。
一絳朱唇挑著輕淺的笑，她盈盈一拜：“向姐姐，安好。”
我從來沒有會想到，會在彼時這樣的情形下，見到合歡的，親人，更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是，我竟然會知曉素未蒙面的她是誰，就好似，好似我在不經意間，闖入了向十嵐的回憶中。
“聽到姐姐你醒來的消息，我不知有多高興，”白眠雨繞著我，打了個圈道：“於是，我日夜兼程，趕去竹輕寒那尋你，想不到，還是晚了一步，我很生氣，很生氣，他竟然把你弄丟了，他怎可以把你弄丟，這樣的蠢才，廢物，難怪姐姐你會對他棄如敝屣，”
她邊說著，邊踮起腳尖親昵地擡手為我捋發，指尖輕觸我耳根的冰冷，猝然提醒了我她曾對合歡所做的，無情而殘忍的一切。
狠狠咬緊了牙根，我真恨此自己此刻行動不便，無法飛起幾拳來“感謝”她，斜眼冷睨向她，那挺直的鼻梁，那濃長的睫毛，那飽滿的額頭，和我朝思暮想之人是何其相像，不自覺的，心，軟了一軟。
我才微微轉眸看了看四周，她即接道：“姐姐寬心，現下沒人打擾我們相聚敘舊。”
或許果如她所言只有我和她二人，至少在我視線所及之處，都看不到人影，我稍稍有些安心，遂開始放肆的繞著她打起圈，冷淡道：“好像，我和你無舊可敘嘛。”
清眸撲眨，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朱雀金繡襦衫外罩白紗披帛，下束高腰石榴長裙，緩鬢輕髻襯出幾分嫵媚，幾分嬌艷，幾分雍容，卻讓我不禁啞然失笑，我說怎麽覺得眼熟，可不就是我適才在殘碎記憶中瞧見向十嵐的打扮。
“姐姐想起了吧，這是咱們最後一次在上京相見之時，姐姐的裝扮，”白眠雨撫掌巧笑，一派少女嬌憨之態，有如水般慢慢的滲透我戒備緊閉的心防：“每一次見面，姐姐的裝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像印在雨兒的腦子裏一樣，想忘也忘不了。”
那好似對情人訴說著思念之情的口吻，讓我冷不防打了一個寒顫，誰說竹輕寒是天字號第一大變態，真正比他變態的，原來還大有人在。
我，又想揍她了。
為什麽所有的“好事”都讓我趕上了，我翻了個白眼送給自己，突然很想大笑一場。
“嗯，你也一樣讓我印象深刻，永生難忘。”我別有深意的回敬道，看著她面露喜色，一陣厭煩，頓時想明白了，對變態，不能給甜頭，不然不是被纏死，就是會被惡心死，轉而把臉一沈，沒好氣道：“我說，你，白小姐，到底跑來幹啥，別和我再兜圈繞彎子，爽快直接點會死人麽，真累。如果沒其他什麽屁話說了，就請好走。”
與其和個變態虛與委蛇，倒不如她惱羞成怒，直接結果了我來得痛快。何況即便學的再像，我依舊不是向十嵐，遲早會被這個人精看出端倪。
一怔，詫異之色一閃而過，不留痕跡，白眠雨變戲法似的取出個玉指環，套上自己纖細的中指，側向日頭微微舉高賞看：“唔，好，其實我也有些累了，何況天色也不早了，待會阿紫姑娘和小石頭若是回來，讓他們有所損傷，可不太好了，我這回是來請姐姐喝酒，可怕姐姐還在生我的氣，不肯去，所以，來前特地先請了兩位客人作陪。”
很想很想立刻一口回絕了，可死死盯著她手指上的那枚扳指辨了好一會，我把話又咽回了肚子裏，想答應下來，理智又在提醒自己，興許是她從哪弄來個相似的來騙我，心底的焦躁不安已經一點點放大開來。
“姐姐若是不願去，我雖會失望，但及不上那兩位客人，他們可是一直翹首企盼著你。”她雲淡風輕道，說完朝扳指呵了口氣，細細拿了白紗披帛一角兀自擦拭了起來。
兩個，那還有一個是？我掃了眼待在一旁煞是安靜的白雕，驟然“竹輕寒”三個字，字字宛如焦雷在我的心頭轟轟炸響。
呼吸一窒，我頂頂快要滑落的衣肩，速下了決斷道：“走吧。”
我想寫情，寫情，寫情啊，為毛要寫滿整章的過渡，早知道該一筆帶過，NND，睡個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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