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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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瑯塵？向影？不，都不是，我屏住了呼吸，只覺仿佛心跳停止住了，全身的血液凝結，張著唇，當那身影一點點清晰在眼底，終艱難的吐出了一口氣，轉瞬間，那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巨大震撼和喜悅，讓我一陣暈眩。
是夢嗎？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穿透濃霧散落下的淡淡霞光，拂映出他俊逸如昔，讓我魂牽夢縈的臉龐，沈邁的步履中，白袍依舊，迎風飛展，“呵呵，合歡。”
我找到你了，不，是你真的找到了我，你沒騙我，沒有，我跌跌撞撞的迎上前去，悲喜難抑道：“合歡，合歡，你來了。”
面對而立，他神色淡漠，眼中射出從所未見的淩厲寒芒，冷然道：“你是誰，是誰允許你叫我合歡的？”
強壓下想抱住他的沖動，我一抹淚，笑凝著他的目光道：“是你，是你說的，喜歡聽我叫你合歡。我，我，是，是”
“少主，找到瑯塵了。”忽從霧中傳出一個悲憤交加的嗓音，很快，瑯月抱著一具屍體走到了我們身旁，他眼含熱淚的朝合歡一低頭道：“對不起，少主，我們來晚了，塵他。”
“不，瑯塵他不可能死的，”我驚駭莫名，死死瞪著瑯塵平靜而蒼白的面容，用力的搖著頭哽咽道：“不，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合歡不發一言，定定的註視了好一會，伸手輕柔的擦拭去了他臉上的泥土，喉嚨一動，扭轉向我眸子滿布血色，面容肅殺的宛如修羅，“是誰殺了他？”
“合歡。我”不自覺的，我往前一步，想靠近他。
“不許你再叫這兩個字，除了無水，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叫我合歡。”他唰的抽拔出劍，寒光凜凜的指抵向我的脖頸。眸光輕閃，似在強忍著錐心泣血般的痛楚和悲哀。
大慟不已，我哽咽難言，顫抖著朝他伸出了手：“合歡，我是無水啊。無水，我沒有死。”
頃刻間合歡的神情巨變，怔怔的看著我，震驚，迷惘，懷疑，難以置信一一滑過臉龐，最終轉為心碎的痛苦。
“少，少主，她是向十嵐，”瑯月驀的出聲，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喊道：“這個女人她是向十嵐。”
見他目中瞬掠過一抹殺意，我急道：“不，我不是向十嵐，我是”下一刻，薄薄冰冷的劍鋒刺入的聲音代替了我未及喊出的話。
定定望著他沒有絲毫波動的冰冷雙眸，我不覺得恐懼，甚至連半分疼痛也感覺不出，輕扯著嘴角從懷裏摸出兩片銀杏葉，“還記得嗎，我們，在堰州城重逢，是在一棵老銀杏樹下。”
劍又刺入幾分，我悶哼一聲，咬緊了唇，錯愕失神的看著他清清冷冷的揚起一抹笑：“有人說你向十嵐是個比狐貍還要狡猾，比蛇蠍還要惡毒的女人，今日一見，果然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了保命，甚至連一個已故去的人都不放過，可以拿來利用。”
雖這麽說，他不禁又向我手中的葉子投去一瞥，面容上悄然浮起難言的悲戚。但立刻把牙根一咬，瞪視著我，翹起唇角流瀉出陰鶩冷酷的快意：“也好，我們就兩筆帳一起算，無水和瑯塵，無論是竹輕寒，還是你，無論是你們哪一個都得為此付出代價，必須為從我手中奪走無水，我的無水，我的妻子，拿命相抵。”
說完，他手腕一轉，想要從我肩上抽出劍，徒手相阻，我不顧一切的抓住了劍刃，鮮血順著手腕汩汩往下流：“聽我說，求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可以將我們曾經在醉問天，在堰州城，在客棧裏，還有船上的，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覆述給你，只要你肯相信，相信我是無水，難道，難道你也忘了嗎，我曾說過我是個妖，妖怎會那麽容易就死呢？”
瞳眸一縮，他喃喃道：“妖？妖。”正當我欣慰一笑之際，劍刃乍然抽離，立時掌間劇烈的痛意噬骨鉆心，氣力盡消，我頹然的癱倒在地，一點點撐起半邊身，擡望著他：“合，合歡。”
揚起血劍直揮指向我的額心，合歡冷冷的傲然道：“你是個妖，是個很會操控人心的妖，可惜，我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我更不會信你，只信我的眼，看到的一切，看到的無水，在我的懷裏，整整七天七夜，她沒能再活過來，沒再對我笑上一笑。”
“別用眼，用你的心。”我哀哀道，“眼會騙人，而心不會。”
他一怔，隨即淒淒一笑：“你覺得我還會有心嗎？我的心早就隨著無水的離去而不在了。”見我一楞，他鄙夷道：“你不用再煞費苦心編造謊言求活命了，你放心，我現在還不會殺你，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哪怕她早該被千刀萬剮，總有一天，我會叫你一無所有，然後當著你的面，手刃竹輕寒，讓你們也嘗嘗什麽叫做生離死別，什麽叫做錐心刺骨，什麽叫做生不如死。把你們加諸在無水身上的痛苦千百倍的討回來後，再去陪她。”
收劍入鞘，他扭頭對瑯月道：“我們走。”
“不要！”渾然忘卻了痛楚，我發瘋般的去拽他的袍角，“別走，別走。不要丟下我。”
“我向你保證，那一天不會遠的，向十嵐。”他厭惡的一退，言罷，帶了抱著瑯塵屍體的瑯月轉身離去。
不！不要走，你不能就這麽走了，我掙紮著在地上爬行，拼勁全力的喚他：“回來，缺心的合歡，給我回來，別走，是你自己說的，是你答應過我的，有一天，我失去記憶，你會陪我一起找回來；盲了眼，你做我的眼；要是我敢使壞，從此不醒，你就會一直找法子，弄到我醒過來為止。即便，即便，嗚哇，啊啊啊，我變了個樣，你，你也能認出我啊。你，你怎麽能騙我，怎麽能？”
“我不要你替我報仇，不要你的眼裏只看到仇恨，而看不到，認不出我，”血淚交織，我再也望不見他的身影，只餘了滿心的絕望與不甘，憋紅了臉，咳的上氣不接下氣：“咳咳咳咳咳咳。”
“在這裏，她在這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來，緊接著有雙手輕輕扶起了我：“無水，無水。”
身一震，我像攀住根救命浮木般順勢攀住來人的手臂，泣不成聲的哀求道：“幫我，幫，幫我，把他找回來，找回來。”
“無水，你要找誰？”那嗓音很輕，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般。
我轉眸，茫然四顧，“他，他去哪了？”
“你傷的很重，我們先離開這裏幫你治傷可好？”
“不，我要先找，找到他。”我撐著他的手，搖搖晃晃的站了起身。
“好，我陪你去找。”
虛弱的一扯嘴角，我扭頭看向來人，只覺眼前晃影交錯，一點點模糊開去：“不許，不許再騙我。”
“無水，和我走吧。”銀杏樹下，他笑若春風，如塵似煙，伸手道。
我癡癡握向他的手，指尖越靠越近，幾乎已能微微相觸，可怎麽努力，也觸碰不到。
“嘛嘛嘛嘛。噗噗。”
皺了皺眉，我睜開眼，對上雙如烏玉般晶亮的眼眸，驀然一驚，目光下移，但見那含笑微翹的唇邊淌掛著長長的哈喇子，乍見我醒轉，哈喇子主人頓時“娘娘，嘛，嘛”的咿呀開來。
一擡手，我抹去了他的哈喇子，微笑著濕了雙眼：“小石頭，我好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哦。”
“呃~唔，娘娘，嘛嘛。”他楞了楞，懵懂不解的看了我片刻，撲的一笑，噌噌爬了過來，興奮的拿胖乎乎的小手亂抹向我的眉和眼，我拉下他的手，貼到臉頰，“其實你都是明白的，對吧？”
忽聽門開響，一個輕微而細碎的腳步聲慢慢趨近，我下意識放開了手，闔上了眼。可小石頭卻是想向來人揭發我已醒似的，開始用力拍起了床，“啊啊，唔唔。”
“無念，噓，別吵，不然就不讓你待這了。”淡淡沁人的香風軟軟襲來，阿紫壓著嗓微嗔道，先為我整了整被，然後探過身，撈抱起了轉而拍打我臉的小石頭，“不行，你還是得乖乖和我出去。”
阿紫，我依舊背身不語，噙在眼角的淚水無聲滑落，倏然被軟枕吸幹了。還記得，我曾對你說，我討厭看見淚水，言猶在耳，如今又怎能讓你看到我這般的軟弱。
“姑娘，我家宗主可醒了？”門外，悠悠傳來向影低啞的嗓音。
“還沒，別擔心，路遠迢迢，又帶著傷，一直昏睡著，應該很快會醒了，反倒是向姑娘你，都沒日沒夜的跪了好些天了，還是起來吧。”
“不，宗主沒醒，不原諒我，我是不會起的。”
“唉。”
張開眼，怔怔的發了會呆，我長嘆了口氣，一掀被，猛然坐立起身，左肩迅疾吃痛不已，有如被撕裂了般。
當我終挪開了門，但見屋外石階下，跪得端端正正的向影猛擡起頭，難以置信的望著我，驚呼一聲：“宗主。”
不知是霧水還是雨水，潮了她的衣肩。凝在額前發絲上的水珠，驚呼間，顫顫滴落在她驟然舒展開的眉端。
我沈沈回望著她，她臉色一黯，拾起身邊的長劍，雙手托舉到頭頂道：“宗主，我違了您不傷那人的令，請您發落。”
“你覺得我現在還有氣力能拿動你手裏的劍嗎？”我一嗤，平靜道，一時間，瑯塵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容，還有合歡決絕冷酷的神情，都從眼前飛快閃過。
聞言，她默默抽劍出鞘，毅然決然的橫上了脖頸。
我倚著門框，冷冷看著，就在她迎向劍刃的一瞬，忽出聲問道：“向影，你第一次殺人在什麽時候？”
向影一楞，嘴唇噎嚅了兩下，“回宗主，九歲。”
九歲，好像我也是九歲那年被賣進了醉問天，同樣是九歲，有的人卻已經可以為了生存而殺人了，心頭一窒，我沈默良久，終緩緩道：“如果能用你的死換那人的活，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讓你們做交換，所以現在，把劍收起來吧。”
“宗主，”她頹然放下劍的同時低垂下頭，“哪怕您不因此責罰我，我也是沒保護好您，一樣該死。”
“死比活容易，”我擡起纏裹得像粽子一樣的右手按上隱隱作痛的傷口，閉了閉眼，對上她愕然的眼神，“向影，往後別再做任何人的影子了，向十嵐，她，已經死了。她不會再需要你為她殺人了。”
她大惑不解的眨眨眼，喃喃喚道：“宗主。”
可原來做自己更不容易，無水，在你讓她不做影子的同時，你何嘗不一樣，被困在了向十嵐裏，我自嘲的一笑，擡眸越過她，望向緩步走來的上官連城。
竹輕寒贏了，也輸了，他贏了堰州一座空城，卻輸了兩萬五的降兵和堰州百姓給眼前這個男人，更失去了“向十嵐”，所以歸根結底，他還是輸了。
我怔怔看著上官連城，他帶走了我，無形中為自己招來了個十分可怕的對手。而他應是比我更加了解這點，可他仍然這麽做了。
我該謝他才對，但此刻，還是很小心眼的因他之前的欺騙感到有些怨憤，不自覺舔了舔幹裂的唇，笨拙的接過了他遞送來的茶水。
“茶水本就苦，別再掉了淚進去，苦上加苦。”好似未蔔先知，他的話音未落，那顆凝而不落的淚已不爭氣的，啪嗒一聲掉進了茶水裏。
他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戲謔道：“你莫不是水做的？無水。”
拿右手包著的布帶吸了吸殘留的淚水，我梗著脖子，睨向他傲然道：“誰說的，我這人從來都是不輕易掉眼淚的。”
淺淺一笑，上官連城不置可否，徑直轉身走到碧紗窗前，靜默良久道：“那能讓你掉眼淚的定不是個尋常人，至少於你而言意義非凡。”
眼一黯，我默然不做聲。
“說吧，你要找的是誰？我幫你找，派人尋遍天下也定幫你尋得。”他的背影沈定如山，驀的一回身，薄唇一彎：“免得你在心裏偷罵我是騙子。”
我微動了動唇，合歡二字如鯁在喉，久久的，我聽到自己的嗓音沈沈響起：“謝謝，不過不用了，他一定會來找我，而我也終能找到他。”
依稀間，我仿佛看到了上官連城有一剎那的失神，恍若水面上倏然輕掠過的淡淡雲影，很快，他唇角的笑意漸漸擴散到了眼底。
重新振作起來，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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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嗎？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穿透濃霧散落下的淡淡霞光，拂映出他俊逸如昔，讓我魂牽夢縈的臉龐，沈邁的步履中，白袍依舊，迎風飛展，“呵呵，合歡。”
我找到你了，不，是你真的找到了我，你沒騙我，沒有，我跌跌撞撞的迎上前去，悲喜難抑道：“合歡，合歡，你來了。”
面對而立，他神色淡漠，眼中射出從所未見的淩厲寒芒，冷然道：“你是誰，是誰允許你叫我合歡的？”
強壓下想抱住他的沖動，我一抹淚，笑凝著他的目光道：“是你，是你說的，喜歡聽我叫你合歡。我，我，是，是”
“少主，找到瑯塵了。”忽從霧中傳出一個悲憤交加的嗓音，很快，瑯月抱著一具屍體走到了我們身旁，他眼含熱淚的朝合歡一低頭道：“對不起，少主，我們來晚了，塵他。”
“不，瑯塵他不可能死的，”我驚駭莫名，死死瞪著瑯塵平靜而蒼白的面容，用力的搖著頭哽咽道：“不，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合歡不發一言，定定的註視了好一會，伸手輕柔的擦拭去了他臉上的泥土，喉嚨一動，扭轉向我眸子滿布血色，面容肅殺的宛如修羅，“是誰殺了他？”
“合歡。我”不自覺的，我往前一步，想靠近他。
“不許你再叫這兩個字，除了無水，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叫我合歡。”他唰的抽拔出劍，寒光凜凜的指抵向我的脖頸。眸光輕閃，似在強忍著錐心泣血般的痛楚和悲哀。
大慟不已，我哽咽難言，顫抖著朝他伸出了手：“合歡，我是無水啊。無水，我沒有死。”
頃刻間合歡的神情巨變，怔怔的看著我，震驚，迷惘，懷疑，難以置信一一滑過臉龐，最終轉為心碎的痛苦。
“少，少主，她是向十嵐，”瑯月驀的出聲，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喊道：“這個女人她是向十嵐。”
見他目中瞬掠過一抹殺意，我急道：“不，我不是向十嵐，我是”下一刻，薄薄冰冷的劍鋒刺入的聲音代替了我未及喊出的話。
定定望著他沒有絲毫波動的冰冷雙眸，我不覺得恐懼，甚至連半分疼痛也感覺不出，輕扯著嘴角從懷裏摸出兩片銀杏葉，“還記得嗎，我們，在堰州城重逢，是在一棵老銀杏樹下。”
劍又刺入幾分，我悶哼一聲，咬緊了唇，錯愕失神的看著他清清冷冷的揚起一抹笑：“有人說你向十嵐是個比狐貍還要狡猾，比蛇蠍還要惡毒的女人，今日一見，果然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了保命，甚至連一個已故去的人都不放過，可以拿來利用。”
雖這麽說，他不禁又向我手中的葉子投去一瞥，面容上悄然浮起難言的悲戚。但立刻把牙根一咬，瞪視著我，翹起唇角流瀉出陰鶩冷酷的快意：“也好，我們就兩筆帳一起算，無水和瑯塵，無論是竹輕寒，還是你，無論是你們哪一個都得為此付出代價，必須為從我手中奪走無水，我的無水，我的妻子，拿命相抵。”
說完，他手腕一轉，想要從我肩上抽出劍，徒手相阻，我不顧一切的抓住了劍刃，鮮血順著手腕汩汩往下流：“聽我說，求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可以將我們曾經在醉問天，在堰州城，在客棧裏，還有船上的，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覆述給你，只要你肯相信，相信我是無水，難道，難道你也忘了嗎，我曾說過我是個妖，妖怎會那麽容易就死呢？”
瞳眸一縮，他喃喃道：“妖？妖。”正當我欣慰一笑之際，劍刃乍然抽離，立時掌間劇烈的痛意噬骨鉆心，氣力盡消，我頹然的癱倒在地，一點點撐起半邊身，擡望著他：“合，合歡。”
揚起血劍直揮指向我的額心，合歡冷冷的傲然道：“你是個妖，是個很會操控人心的妖，可惜，我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我更不會信你，只信我的眼，看到的一切，看到的無水，在我的懷裏，整整七天七夜，她沒能再活過來，沒再對我笑上一笑。”
“別用眼，用你的心。”我哀哀道，“眼會騙人，而心不會。”
他一怔，隨即淒淒一笑：“你覺得我還會有心嗎？我的心早就隨著無水的離去而不在了。”見我一楞，他鄙夷道：“你不用再煞費苦心編造謊言求活命了，你放心，我現在還不會殺你，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哪怕她早該被千刀萬剮，總有一天，我會叫你一無所有，然後當著你的面，手刃竹輕寒，讓你們也嘗嘗什麽叫做生離死別，什麽叫做錐心刺骨，什麽叫做生不如死。把你們加諸在無水身上的痛苦千百倍的討回來後，再去陪她。”
收劍入鞘，他扭頭對瑯月道：“我們走。”
“不要！”渾然忘卻了痛楚，我發瘋般的去拽他的袍角，“別走，別走。不要丟下我。”
“我向你保證，那一天不會遠的，向十嵐。”他厭惡的一退，言罷，帶了抱著瑯塵屍體的瑯月轉身離去。
不！不要走，你不能就這麽走了，我掙紮著在地上爬行，拼勁全力的喚他：“回來，缺心的合歡，給我回來，別走，是你自己說的，是你答應過我的，有一天，我失去記憶，你會陪我一起找回來；盲了眼，你做我的眼；要是我敢使壞，從此不醒，你就會一直找法子，弄到我醒過來為止。即便，即便，嗚哇，啊啊啊，我變了個樣，你，你也能認出我啊。你，你怎麽能騙我，怎麽能？”
“我不要你替我報仇，不要你的眼裏只看到仇恨，而看不到，認不出我，”血淚交織，我再也望不見他的身影，只餘了滿心的絕望與不甘，憋紅了臉，咳的上氣不接下氣：“咳咳咳咳咳咳。”
“在這裏，她在這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來，緊接著有雙手輕輕扶起了我：“無水，無水。”
身一震，我像攀住根救命浮木般順勢攀住來人的手臂，泣不成聲的哀求道：“幫我，幫，幫我，把他找回來，找回來。”
“無水，你要找誰？”那嗓音很輕，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般。
我轉眸，茫然四顧，“他，他去哪了？”
“你傷的很重，我們先離開這裏幫你治傷可好？”
“不，我要先找，找到他。”我撐著他的手，搖搖晃晃的站了起身。
“好，我陪你去找。”
虛弱的一扯嘴角，我扭頭看向來人，只覺眼前晃影交錯，一點點模糊開去：“不許，不許再騙我。”
“無水，和我走吧。”銀杏樹下，他笑若春風，如塵似煙，伸手道。
我癡癡握向他的手，指尖越靠越近，幾乎已能微微相觸，可怎麽努力，也觸碰不到。
“嘛嘛嘛嘛。噗噗。”
皺了皺眉，我睜開眼，對上雙如烏玉般晶亮的眼眸，驀然一驚，目光下移，但見那含笑微翹的唇邊淌掛著長長的哈喇子，乍見我醒轉，哈喇子主人頓時“娘娘，嘛，嘛”的咿呀開來。
一擡手，我抹去了他的哈喇子，微笑著濕了雙眼：“小石頭，我好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哦。”
“呃~唔，娘娘，嘛嘛。”他楞了楞，懵懂不解的看了我片刻，撲的一笑，噌噌爬了過來，興奮的拿胖乎乎的小手亂抹向我的眉和眼，我拉下他的手，貼到臉頰，“其實你都是明白的，對吧？”
忽聽門開響，一個輕微而細碎的腳步聲慢慢趨近，我下意識放開了手，闔上了眼。可小石頭卻是想向來人揭發我已醒似的，開始用力拍起了床，“啊啊，唔唔。”
“無念，噓，別吵，不然就不讓你待這了。”淡淡沁人的香風軟軟襲來，阿紫壓著嗓微嗔道，先為我整了整被，然後探過身，撈抱起了轉而拍打我臉的小石頭，“不行，你還是得乖乖和我出去。”
阿紫，我依舊背身不語，噙在眼角的淚水無聲滑落，倏然被軟枕吸幹了。還記得，我曾對你說，我討厭看見淚水，言猶在耳，如今又怎能讓你看到我這般的軟弱。
“姑娘，我家宗主可醒了？”門外，悠悠傳來向影低啞的嗓音。
“還沒，別擔心，路遠迢迢，又帶著傷，一直昏睡著，應該很快會醒了，反倒是向姑娘你，都沒日沒夜的跪了好些天了，還是起來吧。”
“不，宗主沒醒，不原諒我，我是不會起的。”
“唉。”
張開眼，怔怔的發了會呆，我長嘆了口氣，一掀被，猛然坐立起身，左肩迅疾吃痛不已，有如被撕裂了般。
當我終挪開了門，但見屋外石階下，跪得端端正正的向影猛擡起頭，難以置信的望著我，驚呼一聲：“宗主。”
不知是霧水還是雨水，潮了她的衣肩。凝在額前發絲上的水珠，驚呼間，顫顫滴落在她驟然舒展開的眉端。
我沈沈回望著她，她臉色一黯，拾起身邊的長劍，雙手托舉到頭頂道：“宗主，我違了您不傷那人的令，請您發落。”
“你覺得我現在還有氣力能拿動你手裏的劍嗎？”我一嗤，平靜道，一時間，瑯塵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容，還有合歡決絕冷酷的神情，都從眼前飛快閃過。
聞言，她默默抽劍出鞘，毅然決然的橫上了脖頸。
我倚著門框，冷冷看著，就在她迎向劍刃的一瞬，忽出聲問道：“向影，你第一次殺人在什麽時候？”
向影一楞，嘴唇噎嚅了兩下，“回宗主，九歲。”
九歲，好像我也是九歲那年被賣進了醉問天，同樣是九歲，有的人卻已經可以為了生存而殺人了，心頭一窒，我沈默良久，終緩緩道：“如果能用你的死換那人的活，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讓你們做交換，所以現在，把劍收起來吧。”
“宗主，”她頹然放下劍的同時低垂下頭，“哪怕您不因此責罰我，我也是沒保護好您，一樣該死。”
“死比活容易，”我擡起纏裹得像粽子一樣的右手按上隱隱作痛的傷口，閉了閉眼，對上她愕然的眼神，“向影，往後別再做任何人的影子了，向十嵐，她，已經死了。她不會再需要你為她殺人了。”
她大惑不解的眨眨眼，喃喃喚道：“宗主。”
可原來做自己更不容易，無水，在你讓她不做影子的同時，你何嘗不一樣，被困在了向十嵐裏，我自嘲的一笑，擡眸越過她，望向緩步走來的上官連城。
竹輕寒贏了，也輸了，他贏了堰州一座空城，卻輸了兩萬五的降兵和堰州百姓給眼前這個男人，更失去了“向十嵐”，所以歸根結底，他還是輸了。
我怔怔看著上官連城，他帶走了我，無形中為自己招來了個十分可怕的對手。而他應是比我更加了解這點，可他仍然這麽做了。
我該謝他才對，但此刻，還是很小心眼的因他之前的欺騙感到有些怨憤，不自覺舔了舔幹裂的唇，笨拙的接過了他遞送來的茶水。
“茶水本就苦，別再掉了淚進去，苦上加苦。”好似未蔔先知，他的話音未落，那顆凝而不落的淚已不爭氣的，啪嗒一聲掉進了茶水裏。
他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戲謔道：“你莫不是水做的？無水。”
拿右手包著的布帶吸了吸殘留的淚水，我梗著脖子，睨向他傲然道：“誰說的，我這人從來都是不輕易掉眼淚的。”
淺淺一笑，上官連城不置可否，徑直轉身走到碧紗窗前，靜默良久道：“那能讓你掉眼淚的定不是個尋常人，至少於你而言意義非凡。”
眼一黯，我默然不做聲。
“說吧，你要找的是誰？我幫你找，派人尋遍天下也定幫你尋得。”他的背影沈定如山，驀的一回身，薄唇一彎：“免得你在心裏偷罵我是騙子。”
我微動了動唇，合歡二字如鯁在喉，久久的，我聽到自己的嗓音沈沈響起：“謝謝，不過不用了，他一定會來找我，而我也終能找到他。”
依稀間，我仿佛看到了上官連城有一剎那的失神，恍若水面上倏然輕掠過的淡淡雲影，很快，他唇角的笑意漸漸擴散到了眼底。
重新振作起來，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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