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谷底雙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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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谷底雙修3
連淮聞言不由得呆住，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可是見到崔瑩清澈如水的目光之後，他就知道，他並沒有聽錯，她也沒有說錯。
她說的就是字面的意思——讓他餵她。
下一刻，連淮終於反應了過來，聯想起之前的一切不由得氣惱。他臉上不自覺地騰起一層紅暈，似羞似怒，神色緊繃。
“你存心拿我玩笑？”
崔瑩沒想到他竟對這樣的暧昧游戲不感興趣，一下子說穿了，又看著他神情如此嚴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不悅。
可是還沒等她說什麽，連淮就已然背過身去，冷淡道：“要吃就自己下來，不吃我就扔了。隨你。”
這樣的態度和這兩句冷淡的話讓崔瑩心中無端地惱怒起來。
她當即坐起身，從草堆上一躍而下。
也許因為起來的太急，而身上又剛好發病軟弱，沒什麽力氣，這一下竟然向前撲摔了下去，正跌向連淮。
連淮微微一楞，卻來不及閃躲，便感覺到懷中一軟。
前面就是燃燒著的火堆，他再如何也不能讓崔瑩跌到火焰上，於是搶先伸手將她環腰攔住了，也就相當於抱進了懷裏。
這一下純屬意外，二人都驚魂未定，四目相對之際，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迷茫無措。
山洞外暴雨磅礴，雨水沖刷著石壁嘩嘩作響，山洞內卻顯得靜謐，只有火焰劈裏啪啦的細微聲響升於耳畔。
崔瑩感覺到他的溫暖的體溫籠罩著自己，十分舒服，臉頰貼近他的胸口，隱隱約約嗅到他好聞的氣息。她的身子親密地貼著他的，能感到他身上緊張的僵硬，同時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僵硬——兩人都是第一次遇到這場面，就這麽無措地抱著，一時之間竟然不記得下一步應該如何。
只是崔瑩看見他那一說猶如水底沈玉般幽靜澈亮，引人沈醉的眼眸，心中想起剛才的事，不由得生出了幾分羞惱恨意。
“你不照顧我吃飯，卻想抱著我到什麽時候？”她冷笑了一聲，故意諷刺道，聲音中還有幾分不帶好意的打趣。
連淮聞言恍然驚醒，猶如指尖被燙到了般立刻松開了崔瑩。
他喉頭微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山洞幽暗，兩人在火堆暈染出的朦朧光影中相顧而視，隱隱綽綽瞧見對方目光中的神色——半隱在黑暗中，更顯得深沈覆雜，難以堪破。
假如現在有地方可去，連淮一定會走，不與她共處一室，免得彼此相看兩相厭。崔瑩也這樣想。
可惜兩人都沒有地方可去。
他們就這樣對視了一會兒，然後連淮背過身去，崔瑩在地上坐了下來，默默吃著烤魚。
二人彼此敵對，配合得卻無端默契。
這山谷湖泊的游魚肉質肥美又少刺，被烤的外焦裏酥，最裏一層甚至有些香糯之感，十分鮮美。
崔瑩吃著吃著魚，心裏的怒氣就沒有了，吃到最後，甚至還有些喜悅和滿足。
吃完後，她又拿了連淮摘的果子吃了爽口，感覺到了幾天來難得的愜意。
這會兒她看著連淮的背影就一點都不生氣了，甚至還有點喜歡。她心平氣和地欣賞他的身影，隨即不得不承認連淮氣質出塵，俊逸出眾，確實擔得上江湖眾女兒的夢中情人，只一個背影便已如此……勾人。
也許是她心術不正，才覺得勾人，換作旁人來看，只會生出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心思。
“連公子。”
崔瑩洗凈手站了起來，緩緩離他走近了一步，聲音溫軟悅耳，聽著讓人有再多的火氣也發不出來。
“下過暴雨之後，又會有許多魚游上來罷。”
連淮聽懂了她的意思，卻只“嗯”了一聲。
他轉過身靜靜看著她，一雙黑眸深邃沈靜，眼底卻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已然料到了之後的事情因此故意等待。
崔瑩假裝沒有發現他的態度，看在他如此精湛的廚藝上，她都可以不計較。
“所以明天可以多打一些煲成魚湯？”
連淮微微挑眉，用一種故作淡然的語氣說道：“好啊，那就麻煩姑娘冒雨去打幾條魚上來了。”
崔瑩微微抿唇，她當然聽得出他言語中的譏諷。
若換作以前，她絕不會向他示弱半個字，可是現在，經過剛才的那一遭，她忽然想用另一種方式對付他。
他連淮不是江湖第一公子嗎，不是心靈良善，扶危濟難嗎？那又怎麽能不憐惜她這麽一個病弱姑娘呢？
她在腦海中回想那些柔柔弱弱的姑娘是如何向情郎撒嬌的，隨即眼中蒙起了騰騰水霧，宛如遠黛煙雨，楚楚可憐得詩情畫意。
“你不願就不願，何必這樣說我……”
她轉而眼眶泛紅，咬了咬嘴唇，臉色變得堅定又蒼白。
“我知道你現在是看我病了，知道我不敵你，所以故意說讓我辦不到的事，這樣羞辱我，折磨我。”
連淮聽著這話越來越離譜，忍不住微微蹙眉，打斷道：“沒有，我……”
“你還欲分辨？”
崔瑩原本以為她做出平日裏自己向來瞧不上的撒嬌的樣子會覺得很不適應，沒想到她竟然對此天賦異稟，無師自通，越發覺得得心應手。
連淮還沒來得及說完話，就見到眼淚已經從她的臉頰上滴落了下來，頓覺驚愕萬分又感到無措，當即怔住，也不敢再說話了。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崔瑩眼見到他的反應，心中湧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似有些得逞的滿足。她演得越發投入，手扶墻壁就要站起身往洞外走去，只是流淚，一句話也不說，背影決絕。
連淮知道崔瑩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作風，見她真的要這樣負氣而去，也來不及細想，連忙阻止。
“崔姑娘。”
他站起身，急切的想要拉住她，手伸到一半正要觸到她的衣袖，卻又頓住，無從下手。
崔瑩心中微頓。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正經地稱呼她。
她於是停下腳步，轉過頭，似乎等著聽他接下去要說什麽。
連淮頓了一頓，硬著頭皮道：“……我先前不過是開個玩笑。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淪落到要給人道歉的地步了，分明他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她自己想吃魚還得讓他去打魚燒魚，到底是誰比較過分？
可是看著崔瑩嬌弱的嗚嗚哭泣，和往日裏強勢冷酷的模樣大相徑庭，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變得有些奇怪了，做出的反應都有些不受控制。
她那樣驕傲的人如今淚眼汪汪地看著他，想必身上早已難受的不得了了。
連淮知道她幾天前就病了，又知道湖水寒冷徹骨，而她高燒不止，燒到現在早已被抽走了渾身的精神氣。她又偏偏要自己照顧起居，也沒有得到全然的修養，現在恐怕是很難受的。倘若她不是為了寧死不屈的傲氣，又何至於到如此地步。
他說完這幾句，看見崔瑩雖然不往外走了，但依舊抹著眼淚，心中頓覺無措，也不知道如何去哄。
行走江湖多年，連淮遇到女孩子哭的時候也不少，但那時總有旁人，他只用在旁邊應和著安慰兩句就好，可是現在只有他們兩個。
連淮就這麽瞧著她抹淚，過了片刻還是妥協了，只能暗自嘆了一口氣，將聲音放得很溫柔道：“這雨總不會下個不停的，中間停一段，我就下去捉幾條魚上來，給姑娘做魚湯。”
崔瑩在雙手掩面的遮擋下，忍不住唇角微揚。
但她隨即將笑意掩去，也沒有搭理他，繼續小聲啜泣著，這回卻在火堆旁坐了下來。
連淮跟著她走到火堆旁，站在她身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麽還哭啊。
他在心中暗暗苦惱，滿腦子想著該怎麽讓她開心些——全然沒有想到自己想讓她不哭，也不是非要哄她不可，還可以用武力威脅或者直接點上她的啞穴。
“還想吃什麽嗎？”連淮猶豫了一下，最終俯下身向她接近了些，帶著試探性地問道。
二人的對話頓時變得古怪起來，從古至今，仿佛從未有人用這樣的態度說過話——明明疏離，相互警惕，懷著一觸即發，箭在弦上的試探，卻又帶著讓人心動的溫柔和暖意。
崔瑩聞言心中微怔，搖了搖頭。
“沒有了。”
她這時才願意擡起頭看向連淮，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一雙眼睛水盈盈的，讓人好生憐愛。
她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映出水潤的火光和他的臉龐，有且僅有這兩種光影。
也是在此刻，連淮才終於發現，為什麽他總是隱約覺得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
崔瑩不再拒絕他的接近了。他眼下離她不過半米，可是她都沒有做出任何抵觸或者回避性的反應。
這若是換在以前幾乎是不可能的。極樂殿的人個個都是惡人獨夫，因此敏感多疑，根本不容旁人接近，而他們的聖女崔瑩更是如此，傳聞就算是她的貼身影衛距離她也不能接近一米。
雖說這些江湖傳言也許言過其實，但至少在此之前，連淮可從來沒有見到誰在正常情況下如此靠近過崔瑩。
“我身上難受……”崔瑩的嗓音微微發啞，帶著幾分柔弱。
連淮聽到她因為持續高燒而沙啞無力的嗓音，心中微微觸動了一下，仿佛有些心疼，卻又比這覆雜的多。
“喝點水吧。”
他伸手拿過水袋，打開口倒了一點出來，放在火邊溫著，直到指尖感到有了一點熱氣，這才移開遞給崔瑩。
崔瑩伸手接過放在唇邊觸了一下，水面柔軟濕潤的觸感讓她恍惚了一瞬，溫度恰到好處。
她垂下眼眸，小口小口地將水喝完了。
“多謝公子。”
她把小水袋還給連淮。
連淮伸手接過時，動作稍稍一緩，心中頗有幾分詫異。他從未想過此生竟能聽到崔瑩對他道謝。
而且還道謝得這樣嬌弱溫柔，像湖面上的水霧，又像一陣清風，讓人為之心動。
“不怕我給你下毒？”他半含笑地說道。
崔瑩斂眸，望著跳躍的火光。“你下毒吧。反正困在這裏出不去，還不如死了。”
她本來也不怎麽想活。在外面時，她活著全靠心中的那一口氣和恨意，可是到了下面，那些人離她遠去了，就算再恨也沒有辦法。而她對連淮的恨意也在這幾天的相處之中消散，她就更沒有什麽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受的苦夠多了，活在人間就是想要把這些苦報覆回去，而不是再多受一些。
連淮默然。
他似乎有什麽話想講，但最終卻沒有說。
二人就這麽隔著一米左右的距離，相對睡下。為了顧全男女大防，連淮還在他們中間支了幾把毛茸茸的蘆葦草作為遮蔽。
就寢時相對無話。
睡了一會兒之後，崔瑩感到身上難受起來，在草堆上翻來覆去，卻無法緩解半分。
也許是之前餓的久了，今天忽然吃飽，胃裏就受不了。她只能坐起來咳嗽一會兒，覺得反胃，又強行忍住。難受宛如翻江倒海，讓她坐立難安。
雪上加霜的是當她再躺下時，卻發現自己剛剛坐起受了寒，不過一會兒又開始燒了。
連淮那邊察覺到了她的動靜，翻身起來。
“怎麽了？”
崔瑩這會兒難受得迷迷糊糊，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聽到仿佛有人在問她話，只是“嗯”了一聲。
連淮聽到這回答不太對勁，於是披上外衣走到她身邊。
“崔姑娘？”
崔瑩原本對天躺著，聽到身邊有人叫她，潛意識向聲音來處翻了個身，卻在迷迷糊糊之間沒有控制好距離，直接從草堆上半身躺空落了下來。
連淮連淮伸手將她接住了，打橫抱在懷裏。
這場景頗有幾分眼熟。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他的動作竟然已是自然而然的了。
只是換做以前，他怎麽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竟會這麽莫名其妙地和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抱了兩回。
崔瑩燒得迷糊了，又在半夢半醒之間，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被人抱著，只覺得身上變得柔軟了些，十分舒服，於是賴在他的懷抱裏不想走。
甚至還伸手抱住他的腰，往他懷裏蹭了蹭。
連淮只覺得手臂僵硬，被她蹭到的地方，更是半點都不敢動彈，渾身都在發燙，身上的溫度仿佛也不比她低了。
可是他卻偏偏奈何不得，畢竟崔瑩是個病人，做這些事都是無意識的。
“哪裏難受？”他只能放柔了聲音問道，祈禱她能清醒一些。
崔瑩卻說不出，只是在他懷裏嗯了一聲，聲音有氣無力，軟綿綿的，帶著顫音，勝似撒嬌。
連淮低聲說了句得罪，然後伸手觸了觸她的額頭，入手一片滾燙。
他於是將她打橫抱高了，輕放回草榻上，然後自己也一躍而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連淮再次拿出了那個水袋，擰開口，在幽暗的火光之下，凝視著她蒼白的側臉，靜靜看了好一會兒。
他猶豫了半晌，終是在她偶爾的蹙眉和呻吟中伸手將水袋送到她唇邊。
“張嘴。”
崔瑩似乎是難受得叛逆了，又像是沒有聽懂他的話，扭過頭根本不理，伸手去拍水袋。
連淮壓住她亂動的手，俯身在她耳畔低聲又說了一遍。
這回他多加了兩個字。
“……聽話。”
這一次，崔瑩懵懂之間，任由水袋送至唇邊，雖然沒有主動喝水，卻不抗拒了。
雖然不知道這類的話是怎麽發生作用的，但是看來有用。
連淮於是強行壓下心中奇怪的感覺，輕咳了一聲，再加了一個字。
“……乖。”
他說著右手托住了她的後腦，左手小心的給她餵了幾口水。崔瑩很配合地喝了。
連淮松了一口氣。這裏沒有治療風寒的藥物，他所能做的就是讓她喝水排毒。
只是崔瑩胃口小，沒喝幾口就不喝了，卻還是難受，在草堆上翻來覆去，一個不當心就貼進了他的懷裏。
再往外一點就要掉下去了，連淮也只能攔著她，手放在了她的後背上。崔瑩似乎很喜歡這個姿勢，就保持不動了，偶爾就著連淮的手喝兩口水，慢慢平覆下來，進入夢鄉。
連淮聽到她呼吸平穩，松了一口氣。心裏卻依舊沒有放松，他知道這是崔瑩發燒的第五天了，假如在這之後還會繼續燒下去，恐怕神仙也救不了。
明天不能再讓她燒了，他於是在腦海中構想該拿什麽東西給她貼著降溫，又細細回憶山谷中有沒有可用的草藥。雖說他沒法從谷底出去，但是仗劍向上攀巖一段到崖壁之間采藥還是做得到的。
在想這些的時候，他無意之間想到崔瑩這樣性格警敏的人剛才為何鬧騰了這半天都不醒，但這念頭比起治病而言太無足輕重，於是也只是一閃而過。
事實上，崔瑩早就醒了。
只不過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被連淮抱在懷裏餵水的時候，決定又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沒有醒。
她這時候才體會到裝傻裝睡的美妙。
只要她一裝到底，她就可以隨便撒嬌耍賴，不用想兩人的敵對關系，不用顧及到自己的身份和傲氣。
只要她嬌軟病弱什麽都不會，她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得到他的照顧，縱容和寵愛，自己則只用享受就好，至於她的良心，那是什麽？
崔瑩：連公子負責做廚具，打魚，燒魚，鋪草堆，采果子，倒水，搭房子，餵我吃飯，哄我睡覺……
連淮：……那你負責什麽？
崔瑩：我負責每天說連公子最好了。（伸手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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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淮聞言不由得呆住，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可是見到崔瑩清澈如水的目光之後，他就知道，他並沒有聽錯，她也沒有說錯。
她說的就是字面的意思——讓他餵她。
下一刻，連淮終於反應了過來，聯想起之前的一切不由得氣惱。他臉上不自覺地騰起一層紅暈，似羞似怒，神色緊繃。
“你存心拿我玩笑？”
崔瑩沒想到他竟對這樣的暧昧游戲不感興趣，一下子說穿了，又看著他神情如此嚴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不悅。
可是還沒等她說什麽，連淮就已然背過身去，冷淡道：“要吃就自己下來，不吃我就扔了。隨你。”
這樣的態度和這兩句冷淡的話讓崔瑩心中無端地惱怒起來。
她當即坐起身，從草堆上一躍而下。
也許因為起來的太急，而身上又剛好發病軟弱，沒什麽力氣，這一下竟然向前撲摔了下去，正跌向連淮。
連淮微微一楞，卻來不及閃躲，便感覺到懷中一軟。
前面就是燃燒著的火堆，他再如何也不能讓崔瑩跌到火焰上，於是搶先伸手將她環腰攔住了，也就相當於抱進了懷裏。
這一下純屬意外，二人都驚魂未定，四目相對之際，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迷茫無措。
山洞外暴雨磅礴，雨水沖刷著石壁嘩嘩作響，山洞內卻顯得靜謐，只有火焰劈裏啪啦的細微聲響升於耳畔。
崔瑩感覺到他的溫暖的體溫籠罩著自己，十分舒服，臉頰貼近他的胸口，隱隱約約嗅到他好聞的氣息。她的身子親密地貼著他的，能感到他身上緊張的僵硬，同時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僵硬——兩人都是第一次遇到這場面，就這麽無措地抱著，一時之間竟然不記得下一步應該如何。
只是崔瑩看見他那一說猶如水底沈玉般幽靜澈亮，引人沈醉的眼眸，心中想起剛才的事，不由得生出了幾分羞惱恨意。
“你不照顧我吃飯，卻想抱著我到什麽時候？”她冷笑了一聲，故意諷刺道，聲音中還有幾分不帶好意的打趣。
連淮聞言恍然驚醒，猶如指尖被燙到了般立刻松開了崔瑩。
他喉頭微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沒有說出口。
山洞幽暗，兩人在火堆暈染出的朦朧光影中相顧而視，隱隱綽綽瞧見對方目光中的神色——半隱在黑暗中，更顯得深沈覆雜，難以堪破。
假如現在有地方可去，連淮一定會走，不與她共處一室，免得彼此相看兩相厭。崔瑩也這樣想。
可惜兩人都沒有地方可去。
他們就這樣對視了一會兒，然後連淮背過身去，崔瑩在地上坐了下來，默默吃著烤魚。
二人彼此敵對，配合得卻無端默契。
這山谷湖泊的游魚肉質肥美又少刺，被烤的外焦裏酥，最裏一層甚至有些香糯之感，十分鮮美。
崔瑩吃著吃著魚，心裏的怒氣就沒有了，吃到最後，甚至還有些喜悅和滿足。
吃完後，她又拿了連淮摘的果子吃了爽口，感覺到了幾天來難得的愜意。
這會兒她看著連淮的背影就一點都不生氣了，甚至還有點喜歡。她心平氣和地欣賞他的身影，隨即不得不承認連淮氣質出塵，俊逸出眾，確實擔得上江湖眾女兒的夢中情人，只一個背影便已如此……勾人。
也許是她心術不正，才覺得勾人，換作旁人來看，只會生出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心思。
“連公子。”
崔瑩洗凈手站了起來，緩緩離他走近了一步，聲音溫軟悅耳，聽著讓人有再多的火氣也發不出來。
“下過暴雨之後，又會有許多魚游上來罷。”
連淮聽懂了她的意思，卻只“嗯”了一聲。
他轉過身靜靜看著她，一雙黑眸深邃沈靜，眼底卻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已然料到了之後的事情因此故意等待。
崔瑩假裝沒有發現他的態度，看在他如此精湛的廚藝上，她都可以不計較。
“所以明天可以多打一些煲成魚湯？”
連淮微微挑眉，用一種故作淡然的語氣說道：“好啊，那就麻煩姑娘冒雨去打幾條魚上來了。”
崔瑩微微抿唇，她當然聽得出他言語中的譏諷。
若換作以前，她絕不會向他示弱半個字，可是現在，經過剛才的那一遭，她忽然想用另一種方式對付他。
他連淮不是江湖第一公子嗎，不是心靈良善，扶危濟難嗎？那又怎麽能不憐惜她這麽一個病弱姑娘呢？
她在腦海中回想那些柔柔弱弱的姑娘是如何向情郎撒嬌的，隨即眼中蒙起了騰騰水霧，宛如遠黛煙雨，楚楚可憐得詩情畫意。
“你不願就不願，何必這樣說我……”
她轉而眼眶泛紅，咬了咬嘴唇，臉色變得堅定又蒼白。
“我知道你現在是看我病了，知道我不敵你，所以故意說讓我辦不到的事，這樣羞辱我，折磨我。”
連淮聽著這話越來越離譜，忍不住微微蹙眉，打斷道：“沒有，我……”
“你還欲分辨？”
崔瑩原本以為她做出平日裏自己向來瞧不上的撒嬌的樣子會覺得很不適應，沒想到她竟然對此天賦異稟，無師自通，越發覺得得心應手。
連淮還沒來得及說完話，就見到眼淚已經從她的臉頰上滴落了下來，頓覺驚愕萬分又感到無措，當即怔住，也不敢再說話了。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麽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崔瑩眼見到他的反應，心中湧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似有些得逞的滿足。她演得越發投入，手扶墻壁就要站起身往洞外走去，只是流淚，一句話也不說，背影決絕。
連淮知道崔瑩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作風，見她真的要這樣負氣而去，也來不及細想，連忙阻止。
“崔姑娘。”
他站起身，急切的想要拉住她，手伸到一半正要觸到她的衣袖，卻又頓住，無從下手。
崔瑩心中微頓。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正經地稱呼她。
她於是停下腳步，轉過頭，似乎等著聽他接下去要說什麽。
連淮頓了一頓，硬著頭皮道：“……我先前不過是開個玩笑。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淪落到要給人道歉的地步了，分明他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她自己想吃魚還得讓他去打魚燒魚，到底是誰比較過分？
可是看著崔瑩嬌弱的嗚嗚哭泣，和往日裏強勢冷酷的模樣大相徑庭，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變得有些奇怪了，做出的反應都有些不受控制。
她那樣驕傲的人如今淚眼汪汪地看著他，想必身上早已難受的不得了了。
連淮知道她幾天前就病了，又知道湖水寒冷徹骨，而她高燒不止，燒到現在早已被抽走了渾身的精神氣。她又偏偏要自己照顧起居，也沒有得到全然的修養，現在恐怕是很難受的。倘若她不是為了寧死不屈的傲氣，又何至於到如此地步。
他說完這幾句，看見崔瑩雖然不往外走了，但依舊抹著眼淚，心中頓覺無措，也不知道如何去哄。
行走江湖多年，連淮遇到女孩子哭的時候也不少，但那時總有旁人，他只用在旁邊應和著安慰兩句就好，可是現在只有他們兩個。
連淮就這麽瞧著她抹淚，過了片刻還是妥協了，只能暗自嘆了一口氣，將聲音放得很溫柔道：“這雨總不會下個不停的，中間停一段，我就下去捉幾條魚上來，給姑娘做魚湯。”
崔瑩在雙手掩面的遮擋下，忍不住唇角微揚。
但她隨即將笑意掩去，也沒有搭理他，繼續小聲啜泣著，這回卻在火堆旁坐了下來。
連淮跟著她走到火堆旁，站在她身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麽還哭啊。
他在心中暗暗苦惱，滿腦子想著該怎麽讓她開心些——全然沒有想到自己想讓她不哭，也不是非要哄她不可，還可以用武力威脅或者直接點上她的啞穴。
“還想吃什麽嗎？”連淮猶豫了一下，最終俯下身向她接近了些，帶著試探性地問道。
二人的對話頓時變得古怪起來，從古至今，仿佛從未有人用這樣的態度說過話——明明疏離，相互警惕，懷著一觸即發，箭在弦上的試探，卻又帶著讓人心動的溫柔和暖意。
崔瑩聞言心中微怔，搖了搖頭。
“沒有了。”
她這時才願意擡起頭看向連淮，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一雙眼睛水盈盈的，讓人好生憐愛。
她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映出水潤的火光和他的臉龐，有且僅有這兩種光影。
也是在此刻，連淮才終於發現，為什麽他總是隱約覺得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
崔瑩不再拒絕他的接近了。他眼下離她不過半米，可是她都沒有做出任何抵觸或者回避性的反應。
這若是換在以前幾乎是不可能的。極樂殿的人個個都是惡人獨夫，因此敏感多疑，根本不容旁人接近，而他們的聖女崔瑩更是如此，傳聞就算是她的貼身影衛距離她也不能接近一米。
雖說這些江湖傳言也許言過其實，但至少在此之前，連淮可從來沒有見到誰在正常情況下如此靠近過崔瑩。
“我身上難受……”崔瑩的嗓音微微發啞，帶著幾分柔弱。
連淮聽到她因為持續高燒而沙啞無力的嗓音，心中微微觸動了一下，仿佛有些心疼，卻又比這覆雜的多。
“喝點水吧。”
他伸手拿過水袋，打開口倒了一點出來，放在火邊溫著，直到指尖感到有了一點熱氣，這才移開遞給崔瑩。
崔瑩伸手接過放在唇邊觸了一下，水面柔軟濕潤的觸感讓她恍惚了一瞬，溫度恰到好處。
她垂下眼眸，小口小口地將水喝完了。
“多謝公子。”
她把小水袋還給連淮。
連淮伸手接過時，動作稍稍一緩，心中頗有幾分詫異。他從未想過此生竟能聽到崔瑩對他道謝。
而且還道謝得這樣嬌弱溫柔，像湖面上的水霧，又像一陣清風，讓人為之心動。
“不怕我給你下毒？”他半含笑地說道。
崔瑩斂眸，望著跳躍的火光。“你下毒吧。反正困在這裏出不去，還不如死了。”
她本來也不怎麽想活。在外面時，她活著全靠心中的那一口氣和恨意，可是到了下面，那些人離她遠去了，就算再恨也沒有辦法。而她對連淮的恨意也在這幾天的相處之中消散，她就更沒有什麽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受的苦夠多了，活在人間就是想要把這些苦報覆回去，而不是再多受一些。
連淮默然。
他似乎有什麽話想講，但最終卻沒有說。
二人就這麽隔著一米左右的距離，相對睡下。為了顧全男女大防，連淮還在他們中間支了幾把毛茸茸的蘆葦草作為遮蔽。
就寢時相對無話。
睡了一會兒之後，崔瑩感到身上難受起來，在草堆上翻來覆去，卻無法緩解半分。
也許是之前餓的久了，今天忽然吃飽，胃裏就受不了。她只能坐起來咳嗽一會兒，覺得反胃，又強行忍住。難受宛如翻江倒海，讓她坐立難安。
雪上加霜的是當她再躺下時，卻發現自己剛剛坐起受了寒，不過一會兒又開始燒了。
連淮那邊察覺到了她的動靜，翻身起來。
“怎麽了？”
崔瑩這會兒難受得迷迷糊糊，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聽到仿佛有人在問她話，只是“嗯”了一聲。
連淮聽到這回答不太對勁，於是披上外衣走到她身邊。
“崔姑娘？”
崔瑩原本對天躺著，聽到身邊有人叫她，潛意識向聲音來處翻了個身，卻在迷迷糊糊之間沒有控制好距離，直接從草堆上半身躺空落了下來。
連淮連淮伸手將她接住了，打橫抱在懷裏。
這場景頗有幾分眼熟。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他的動作竟然已是自然而然的了。
只是換做以前，他怎麽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竟會這麽莫名其妙地和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抱了兩回。
崔瑩燒得迷糊了，又在半夢半醒之間，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被人抱著，只覺得身上變得柔軟了些，十分舒服，於是賴在他的懷抱裏不想走。
甚至還伸手抱住他的腰，往他懷裏蹭了蹭。
連淮只覺得手臂僵硬，被她蹭到的地方，更是半點都不敢動彈，渾身都在發燙，身上的溫度仿佛也不比她低了。
可是他卻偏偏奈何不得，畢竟崔瑩是個病人，做這些事都是無意識的。
“哪裏難受？”他只能放柔了聲音問道，祈禱她能清醒一些。
崔瑩卻說不出，只是在他懷裏嗯了一聲，聲音有氣無力，軟綿綿的，帶著顫音，勝似撒嬌。
連淮低聲說了句得罪，然後伸手觸了觸她的額頭，入手一片滾燙。
他於是將她打橫抱高了，輕放回草榻上，然後自己也一躍而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連淮再次拿出了那個水袋，擰開口，在幽暗的火光之下，凝視著她蒼白的側臉，靜靜看了好一會兒。
他猶豫了半晌，終是在她偶爾的蹙眉和呻吟中伸手將水袋送到她唇邊。
“張嘴。”
崔瑩似乎是難受得叛逆了，又像是沒有聽懂他的話，扭過頭根本不理，伸手去拍水袋。
連淮壓住她亂動的手，俯身在她耳畔低聲又說了一遍。
這回他多加了兩個字。
“……聽話。”
這一次，崔瑩懵懂之間，任由水袋送至唇邊，雖然沒有主動喝水，卻不抗拒了。
雖然不知道這類的話是怎麽發生作用的，但是看來有用。
連淮於是強行壓下心中奇怪的感覺，輕咳了一聲，再加了一個字。
“……乖。”
他說著右手托住了她的後腦，左手小心的給她餵了幾口水。崔瑩很配合地喝了。
連淮松了一口氣。這裏沒有治療風寒的藥物，他所能做的就是讓她喝水排毒。
只是崔瑩胃口小，沒喝幾口就不喝了，卻還是難受，在草堆上翻來覆去，一個不當心就貼進了他的懷裏。
再往外一點就要掉下去了，連淮也只能攔著她，手放在了她的後背上。崔瑩似乎很喜歡這個姿勢，就保持不動了，偶爾就著連淮的手喝兩口水，慢慢平覆下來，進入夢鄉。
連淮聽到她呼吸平穩，松了一口氣。心裏卻依舊沒有放松，他知道這是崔瑩發燒的第五天了，假如在這之後還會繼續燒下去，恐怕神仙也救不了。
明天不能再讓她燒了，他於是在腦海中構想該拿什麽東西給她貼著降溫，又細細回憶山谷中有沒有可用的草藥。雖說他沒法從谷底出去，但是仗劍向上攀巖一段到崖壁之間采藥還是做得到的。
在想這些的時候，他無意之間想到崔瑩這樣性格警敏的人剛才為何鬧騰了這半天都不醒，但這念頭比起治病而言太無足輕重，於是也只是一閃而過。
事實上，崔瑩早就醒了。
只不過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被連淮抱在懷裏餵水的時候，決定又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沒有醒。
她這時候才體會到裝傻裝睡的美妙。
只要她一裝到底，她就可以隨便撒嬌耍賴，不用想兩人的敵對關系，不用顧及到自己的身份和傲氣。
只要她嬌軟病弱什麽都不會，她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得到他的照顧，縱容和寵愛，自己則只用享受就好，至於她的良心，那是什麽？
崔瑩：連公子負責做廚具，打魚，燒魚，鋪草堆，采果子，倒水，搭房子，餵我吃飯，哄我睡覺……
連淮：……那你負責什麽？
崔瑩：我負責每天說連公子最好了。（伸手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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