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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8程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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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8 程明州

張臣年即將空降京兆尹的消息,如一瓢涼水傾倒進滾燙的油鍋裏,劈裏啪啦滾油四濺,京城上下一片沸騰。

此消息代表著多重意思,站在不同角度,有不同的理解。

老實許久的世家大族,心重新活了過來,開始蠢蠢欲動。

靠著關系與背景勢利,他們可以再重新奪回有權勢的肥差!

寒門士子有人認為,他們的晉升之道會被權貴占據,也有人開始焦灼,絞盡腦汁開始去攀附關系。

兢兢業業熬資歷,等著考核升遷的人,有人茫然無助,有人心灰意冷,有人憤怒至極。

至於平民百姓,瓦子裏的買賣空前紅火,裏面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印刷的鋪子十二時辰不休,小報墨汁未幹,就被守著的買家一搶而空。

吏部衙門忙得不可開交,前來參與錄名爭取京兆尹差使的官員,幾乎將吏部衙門的門檻都踏平了。

熊尚書的雙眼發青,眼皮像是布袋一樣掉在下眼瞼,臉上蒙著一層油,嘴唇幹裂得起皮,滲出了血絲,猛灌一氣冰涼的薄荷水,還是不管用。

彭虞在郎中的值房扯著嗓子大喊:“拿好了啊,別給我弄丟了。”

“信不信的,以前我信,現在嘛,難說。”

“徐郎中,你我向來親近,我也就跟你多說幾句。你明年怎地也得升一升了。呵呵,呵呵!”

熊尚書鼻孔裏的氣跟兩股狂風往外噴,彭虞喊得人人皆知,他就是故意在找茬,動搖軍心!

“還有我的,我的也要看好。是騾子是馬,就拿出來遛一遛。”

“是啊是啊,按照規矩律法,我也能參與京兆尹的爭奪,我的履歷,如假包換,大家都看著呢!”

“我比不過辛學正,最後要是落敗,我也認了。呵呵,要是比不過有些人,我可不認啊!”

熊尚書聽到紈絝們的聲音,他頭更大了。

他怎麽都沒想到,一個京兆尹的位子,竟然鬧得滿城風雨!

景豐帝也沒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鬧得如此大!

承慶殿內一改以前的清雅,景豐帝與先帝不同,他更偏好富麗堂皇。

偌大的正殿內,擺滿了用金鑲邊的紫檀木家什,色彩艷麗奪目的花瓶,裏面插著孔雀的羽毛,整個大殿五彩斑斕,華麗極了。

景豐帝神色陰沈,坐在寬敞的龍椅裏,冰鑒徐徐吐著涼氣,他還是感到胸口的怒火沖天,他整個人都快灼灼燃燒。

張臣年在哭唧唧道:“姐夫,他們欺人太甚,連姐夫的話都不管用,要造反了,是要造反了啊!”

一邊哭訴,一邊抹著眼睛,偷偷覷著景豐帝的臉色,張臣年道:“姐夫,我沒事,這個官我做不做都沒關系,一定不要讓姐夫蒙受了這個冤屈。姐夫是天下九五之尊,天下屬於周氏,我春闈被為難,這都不算什麽,只要姐夫安然無恙就行。”

景豐帝猛地擡頭,冷厲道:“他們敢!”

張臣年趕緊躬下身,連連賠不是,卻絕口不提敢不敢的問題。

景豐帝陰森森盯著張臣年,咬牙切齒喊道:“滾!!!”

張臣年連滾帶爬退出了大殿,站在廊檐外,慢慢直起身體,理了理衣袖,嘴角浮起自得的笑意,斜了眼裏立著的方侍中,“還不進去好生伺候,聖上心情不好,得勸著聖上保重龍體。”

方侍中掀起眼皮,不冷不淡應了聲。

張臣年暗自罵了句閹狗,拂袖得意離去。

方侍中聽到大殿內傳來景豐帝的傳喚,收回視線走了進殿,只聽到景豐帝冷聲吩咐道:“去將政事堂的相爺,吏部尚書都請來!”

方侍中應是,叫了小黃門去傳熊尚書,自己親自去了政事堂。

政事堂如今還是兩個相爺,首相程子安,副相錢壬申。

錢壬申是大周首個從工部尚書升任政事堂的宰相,他在工部當差多年,擅長算學,精通水利,從地方的水利巡官,一路做到了大周宰相。

錢壬申恰好空著,便先去了承慶殿,程子安正在看大周的邊防以及海運收支,便耽擱了一下,方侍中便坐在那裏候著。

程子安很快回覆完公函,起身收好笑道:“走吧,老方,久等了。”

方侍中笑呵呵道不敢,跟在程子安身後一道走出去,低聲道:“前些時候許大伴的忌日,我沒能走開,勞煩程相了。”

方侍中也是年幼進宮,由許侍中親點去伺候景豐帝,從粗使的小黃門,做到了景豐帝的貼身內侍。

許侍中當年從不克扣底下的小黃門,方侍中得過他的恩惠,一直念著他的好。

程子安道:“無妨,我每年都會差人去給他上香,順道而已。許侍中應當早就投胎轉世了,他下輩子會過上好日子,我們去上香,是我們對他的記掛,只要心裏念著他,他就不會真正離開。”

方侍中聽得心口一陣陣發熱,滋味萬千。

許侍中與黃班值兩人,一人是先帝身邊最信任的內侍,一人領著先帝的禁軍班值,管著先帝的安危。

兩人都位高權重,先帝駕崩之後,他們很是懂規矩,待先帝的喪事完畢之後,借口年老身子不好,請辭了差使。

景豐帝稍微挽留了兩句,便允了他們,換成自己的親信接手了他們的事務。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兩人得了善終,待輪到他時,可還有人真正關心他,記得他?

炎熱的天氣,方侍中感到心一陣陣發緊發涼,他忙打起精神,覷著周圍無人,低低道:“先前張大少爺來見過聖上,聖上震怒。”

程子安頷首,道:“我知道了。”

方侍中緊跟著道:“皇後娘娘召了娘家大嫂關夫人進宮,以前姑嫂兩人在閨閣中就極為談得來,這次關夫人進宮時,就多陪著皇後娘娘說了幾句話。我聽了些閑話,聽說關夫人是紅著眼睛離了宮,兩人應當說到了傷心處,皇後娘娘晚膳時,飯菜送上去,一口未動撤了下來。大皇子晚上去請過安,待到快要歇息時才回寢宮。”

大皇子是皇後所出,居嫡居長,今年剛過十歲,與張貴妃所出的三皇子四皇子,相差四五歲。

程子安神色尋常聽著,對此不發一言。

方侍中頓了下,道:“皇後娘娘托我給程相帶個口信,到時候有人會在朝堂上,請求立三皇子為太子,請程相莫要出手,只靜觀其變。皇後娘娘原本打算請關國舅來親自與程相說,後來想著關大爺的分量不夠,皇後娘娘不方便與程相見面,只能出此下策,程相並非講究繁文縟節之人,定不會怪罪。”

皇後的意思很明白,她欲借此機會,讓張氏烈火油烹,將張貴妃與二皇子三皇子都一並架上去烤。

二皇子三皇子尚年幼,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輪不到他們被立為儲君。

景豐帝不是笨蛋,豈能看不出請求立儲的用意。但皇後更聰明,極擅長窺探人心。

夫妻多年,皇後深知景豐帝的變化。他做了十餘年的天子,再也不是以前的四皇子,瑞郡王。他的聰明,就變成了自負,懈怠,自以為是,疑神疑鬼。

以後見到二皇子三皇子,便會不受控制想到儲君,江山。

帝王的寵愛比紙都薄,後宮不缺新鮮水靈的嬪妃,陪伴與尊重,皆敵不過老房子失火。

程子安只要出手阻攔,請求立儲的折子會被淹沒在朝堂對張臣年出任京兆尹的討論裏,掀不起任何波瀾。

按理說,時局越亂,對程子安越有利。

“老方,我與你也認識多年了,就不與你說虛的。這次事關大周的天下,並非爭奪江山的好時機,你去同皇後娘娘說一聲,讓她三思。說句更難聽的話,天下再次變得腐朽,稀巴爛,這種江山繼承了去,就是一團糟,做個亡國,末代之君,絕不是什麽好事啊!”

方侍中聽得一楞一楞,道:“真有那麽嚴重?”

程子安肅然道:“勢如山倒!進步難,倒退容易得很。不出五年十年,這些年大周革新的成果,就會被損毀殆盡。大周腐朽日久,縫補起來太過艱難吶!”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生產力的發展,離不開讀書教育,尤其是理學的全方面發展。

最重要的糧食問題,始終沒能得到解決,糧食平均畝產量,提高了不足二十斤。

托吏治清明的福,官紳需要承擔一部分的錢糧,百姓的負擔方輕一些,不過仍未能徹底解決溫飽問題。

要是世家大族卷土重來,官紳重新享有特權,百姓再退回去,擔負起沈重的賦稅,天災無法抵擋,加上人禍。

改朝換代,就近在眼前了。

改朝換代,並不能帶來徹底的變革。王朝末年,對人口近乎是清洗式的損失。

一萬,十萬,百萬,都是冰冷的數字。

程子安看過屍首遍地的景象,可惜,景豐帝沒見過,此生經歷過最大的困難,就是以前幾個兄長對他的欺負。

方侍中也是窮人出身,不是走投無路,哪能凈身入宮,輕嘆一聲,道:“我知道了。”

承慶殿到了,程子安沒再多說,進入大殿,熊尚書與錢相躬身立在大殿中央,景豐帝陰鷙的眼神朝他看來,道:“程相真是大忙人。”

程子安掠過了景豐帝的陰陽怪氣,照著規矩上前施禮請安:“臣因邊防與海運的緊要公函耽擱了陣,讓聖上久等了。”

景豐帝盯著他好一陣,也沒請他入座,道:“最近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吏部跟市坊一樣熱鬧,政事堂任由謠言滿天飛,程相錢相熊尚書,你們該當何罪!”

錢相與熊尚書兩人一臉晦氣,躬身請罪,程子安垂眸不動。

景豐帝死死盯著程子安,恨不得將他盯出個洞來,手擡起準備拍向禦案,方侍中出現在了殿門口,在他身邊,跟著喘著粗氣,滿頭大汗的梁京兆。

景豐帝手停在了半空中,喊道:“進來!”

梁京兆顧不得抹汗,上前見禮請安之後,氣喘籲籲道:“聖上,張大少爺與書生打起來了!”

景豐帝驚了下,難以置信道:“什麽?!”

梁京兆身體不好,此時跑得快了些,天氣又熱,他心慌氣短,眼見就要站不穩,旁邊的程子安攙扶住了他,道:“梁京兆,你先緩緩。”

梁京兆靠著程子安,長長喘了口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才繼續說道:“張大少爺去貢院的茶樓裏吃茶,與幾個在茶樓的書生起了口舌,很快就打了起來。臣問過了茶樓的掌櫃與夥計,他們都說事情發生得太快,都不知究竟,雙方就扭打在了一起。現在張大少爺被書生揪住,要他當場做題。”

景豐帝深吸了口氣,將那股怒氣拼命壓下去,問道:“做題,做什麽題?”

梁京兆道:“做秋闈的往年考卷,書生都稱他的秋闈舉人,是舞弊得來。”

景豐帝下意識看向了程子安,他神色坦然,一如既往的光明磊落。

不是他,景豐帝打心底相信程子安的品性。

想要隱瞞一時容易,隱瞞一世難,這些年來,程子安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裏。

程子安並未故意針對張氏與張臣年,若要趁機拉下張臣年的臉面,去親自查他往年的秋闈考卷,在朝堂上提出就是,用不著安排書生與他起沖突。

景豐帝只感到頭疼欲裂,他並不清楚張臣年的考試成績是真還是假。

何況,張臣年是否作弊,已經不重要。

最令景豐帝震驚,且難以相信的是,民間對張臣年的不滿,竟然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其實,張臣年與書生的爭執,只是一個引子,後面發生的事,更令景豐帝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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