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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7程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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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7 程明州

先帝在世時,無數次明裏暗裏問過程子安關於繼承人的選擇,他都並未做出明確的回答。

不站隊是一方面,根本的原因是程子安認為,首先父子血脈繼承,先不提這種制度的腐朽落後,畢竟要考慮到眼下的生產力現狀。

皇子們接受最好的教育,自幼耳濡目染,除非天賦秉異,彼此之間差別真不大,所謂的選取賢明,屬於是從矮個中拔高。

但是,人不會一成不變,有多少人會永遠堅持初心不變,程子安自己都不敢這麽認為。人所處的位置不同,行事與看到問題的方式都會變得不一樣。

當上皇帝之後,只要不駕崩,不亡國,一當都是一輩子。相比後世,帝王都不算高壽,但對於當下百姓的平均壽命來說,他們就好比是千年的王八了。

老而不死是為賊。

太陽底下無新事,史書上的帝王,前期勤政賢明,後期昏聵無度的並不鮮見,對於景豐帝的變化,程子安早就預料到,並不感到意外。

他早就說過,皇權與朝臣官員的權利,都要得到遏制,盡可能達到一個平衡。

比起相信所謂的明君,還是完善的規矩律法可靠。

這些年程子安殫精竭慮做出的變革,完善了的大周律法規矩,第一次考驗來了!

在黎明與天亮交接之際,程子安準時醒來。

莫柱子進了凈房,新來的小廝小舟提著熱水跟在他身後,小聲道:“莫叔,水太涼了,可要加些熱水?”

“不用。相爺早起都用涼水。”

莫柱子最了解程子安,說完之後還不放心,交待道:“相爺很隨和,他不喜的東西都會直言,照著他的吩咐改掉就行了。但你也要用心。相爺要考慮的事情多,這些小事就別拿來讓他煩心。”

小舟是閹人,自小進宮,在宮裏做粗使活計,犯了錯被趕了出來,許侍中在先帝駕崩時,出宮後跟著程子安養老,得知後見他年幼可憐,就將他養在了身邊。

許侍中老去之後,程子安安葬了他,小舟就去了上了年紀的老林身邊,做些粗使的活計,順便也照看他。

去年冬天老林也去世了,門房由雲朵的夫君接手管著。莫柱子上了年紀身體不大好,小舟敦厚勤快,程子安安排他跟著莫柱子,平時幫著做些力氣活,跑個腿傳個話。

小舟聽許侍中說了許多程子安的事情,早就知道程子安的為人,這些年在程府也深有體會。從程箴崔素娘到程峭,全都是真正和善之人。

“莫叔,老爺夫人回明州府的時候,叮囑相爺,說是如今不比年輕時,再也不能像是以前,一定要註意身子。井水涼,我怕相爺會吃不消,就多嘴問了一句。”

程箴與崔素娘回了明州府養老,程峭去了楚州府做大周的第一個女縣令,老張也不在了,秦嬸跟著回了明州。慶川夫妻一並跟著程峭去了任上,京城就只剩下莫柱子與雲朵兩個自小跟在他身邊的老人。

人終究會老去,程子安常說,在世時大家彼此好生相處,離別時會傷心,也就不算太過遺憾,好生告別之後,繼續往前走。

莫柱子想起老張他們,略微遺憾之後,便很快恢覆了心情,微笑道:“你想得很周到,只是切記不要擅作主張,將你認為的好,加在相爺身上。”

小舟一下緊張起來,楞楞道:“莫叔,我可是會好心辦壞事?”

程子安經常說,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哪怕是小小的涼水熱水,也是一樣的道理,自己認為好的,不一定適合他人。

不要靠自己的認知去行事,要多問,多看,多學,多換幾個角度去體會。

要是你站在某個位置上,你會如何做,不要替自己修飾,要聽從自己真正的內心想法。

朝堂上的事情,莫柱子這些年跟在程子安身邊,看得雖不如他清楚,但也知曉得七七八八。

景豐帝與程子安之間起了爭鬥,莫柱子當然深信是景豐帝的錯,除了他伴著程子安長大,兩人就好比是親人之外,還有實實在在的依據,從不同角度體會得到的結論。

身為鄉下的窮人,莫柱子認為,誰能讓他們吃飽飯,誰就是好人。鄉下的裏正能給他一袋糧食,都比遠在天邊,高高在上的天子要有用。

程子安讓他吃上了飯,全家人都過上了平安順遂的日子,大周如他這般出身的窮人,同樣受到了恩惠,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若是大膽假設自己是天子,想要提拔自己寵妃的娘家人,給他們賞賜,權勢,扶持忠於自己的人,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這些人多了,他們這些窮苦出身的人,剛過上舒坦些的日子,就要被剝奪,回到以前做牛做馬的時候,拼命幹活來養活天子,寵妃,寵妃們的一大堆親戚。

做了天子,當然想要隨心所欲,想要寵誰就寵誰,寵妃寵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方顯得出天子的威嚴。

莫柱子撇嘴,要是換作他還在鄉下做牛馬,他會認為這些是理所當然,如今可不同以往,他才不幹!

天子不事生產,他們這群牛馬養著,也就養著了。不事生產的權貴多了,還不得累死他們這群牛馬,累死他們這群牛馬生出來的小牛馬,子孫後代都出不了頭。

憑什麽啊!

莫柱子相信,天底下所有的牛馬都會問一句,憑什麽?!

因為他們切身體會過,究竟什麽是好,什麽是壞。體會過了做人的滋味,誰還願意做牛馬牲畜!

他們被壓垮的脊梁,已經逐漸變得挺拔,要再壓下去,除非直接折斷!

莫柱子一邊思索,一邊像是程子安那樣,不只是會提出意見,還會順道提出改善的辦法,對不安楞在那裏的小舟道:“你放些熱水在一旁,相爺要是覺著涼,會自己加進去,如此這般就能解決了。”

小舟恍然大悟,讚道:“莫叔真是聰明,我還是腦子太過死板,怎地就沒想到呢?”

莫柱子被逗笑了,道:“這算哪門子的聰明,我都是從相爺身上學到的。小舟啊,你以後要用心,能留在相爺身邊做事,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機會,以前的不幸都過去嘍!”

小舟高興得點頭如搗蒜,“我從遇到了許大伴,以前的黴運就過去了。以前小時候有人看過我的相,說我是有福之人呢!”

莫柱子忍俊不禁,道:“以前小時候,還有游方道士,說我是當官的料,我連本千字文,都學了好幾年,要是能考中做官,那天下識字的都能做官了。”

小舟手腳麻利地收拾凈房,道:“宰相門前七品官,莫叔至少稱得上六品,可不是做了官。”

莫柱子道:“那可不是,我現在都成了莫叔,哈哈還有小舟可以使喚了。”

程子安在凈房門口,聽他們兩人小聲說笑,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推門進入,莫柱子忙見禮,領著小舟退了出去。

用完早飯,程子安上了騾車進宮,蒙蒙亮的清晨,飄著一層輕紗樣的薄霧。宮門口已經陸續有官員到來,禁軍班值在忙著查驗,放行。

程子安下了騾車走進去,剛走過護城河橋,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側身避開,腳步聲到了身邊,有人朝他施禮:“見過程相,世人都說程相風雨無阻,都在這個時辰進宮當值,看來還真是所言非假,程相真是為了聖上,辛苦操勞盡心盡力啊!”

程子安對著說了一堆廢話的張二國舅頷首還禮,腳步不停,不緊不慢朝政事堂值房走去。

張臣年臉上懊惱一閃而過,他多次春闈不中,肯定是程子安在中間動了手腳。

他自己出生寒門,就恨上了世家大族,以打壓世家博取清名,受到了寒門讀書人的推崇!

不過想到自己的前程,聖上對他的提點,張臣年只能忍住,急匆匆追上前道:“程相,我有些事情想要同程相細談,不知程相可得空?”

程子安問道:“急不急,重不重要?”

張臣年楞了下,下意識搖頭,又點頭。

他的前程,當然是頂頂重要的大事!

程子安沈吟了下,道:“那你現在就說吧。”

正值入宮當差的時辰,陸續有官員到來,哪是方便說事的地方,張臣年便道:“此地不便,不若去程相的值房如何?”

程子安皺起了眉頭,道:“值房裏還有人等著回話,你若是有緊急且重要之事,就趕緊說吧。”

張臣年聽說過程子安每日都有勞什子行程安排,按照什麽緊急重要的區分,他深不以為然,都是些噱頭罷了!

要是事情多了,緊趕著堆在了一起,如何判定哪一樁緊急,哪一樁重要?

張臣年忍了又忍,道:“程相,我聽說了梁京兆要致仕,聖上打算讓我接替他的差使,到時候還請程相多關照些。”

對於張臣年的到來,程子安已經猜到了來意,並未因為他的身份而拒之門外。照著自己一貫見來人的方式,未經過提前打招呼,緊急且重要之事,能提前插進來先辦理。

聽罷張臣年的話,程子安哂笑,倒也夠直接,態度謙虛中含著不遜與不屑,將拿權勢壓人的傲慢表露得淋漓盡致。

已經有許多年沒見到如此客氣而囂張的指示,程子安並不感到生氣,反而還有點好奇,正好看到吏部的熊尚書到來,便叫住了他。

熊尚書走過來見禮,程子安還禮,問道:“熊尚書,京兆府何時任命了新京兆尹?吏部的選拔流程我為何沒見著?邸報,布告公示呢?”

熊尚書一頭霧水,道:“梁京兆的致仕文書還沒來辦理,下官也沒接到任何他即將致仕的文書告知,新京兆尹又從何而來?”

程子安指了指一旁的張臣年,道:“張臣年方才同我說,他是新京兆尹,讓我多關照些。”

熊尚書直言不諱道:“張大少爺連進士都沒考中,連考核的資格都不曾有,程相可是聽錯了?”

張臣年臉一陣紅一陣白,春闈落榜是他最不願意面對之事,姓熊的身為吏部尚書裝糊塗,故意戳他的痛處。

兩人就是坑壑一氣,故意讓他出醜!

好你個程半朝,敢故意忽略聖上的旨意,豈止是程半朝,他是要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了!

其實,張臣年誤會了熊尚書,熊尚書性情直,向來有話直說。他肯定也聽到了一些風聲,但突然由傳聞變成了事實,下意識就會做出這樣的反應。

程子安從不認為自己是正人君子,但他不玩陰的許多年。

景豐帝是否可以繞過政事堂,大周律令,吏部選拔官員的規矩直接任命官員,應當放在朝堂上,經過正式的討論後得出結果。

要是官員支持景豐帝的做法,廢黜掉現有的各種規矩律法,他認輸。

這些年他的革新,徹底失敗。

要是他贏了,就足以表明,官員百姓都已醒悟,皇權不應大過天,規矩律法才是穩定天下的基礎。

大周朝堂上下,並非盡是只盼著升官發財的官員,大周值得他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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