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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5辛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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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5 辛寄年

吳猴兒的棍子,擦著辛寄年的右耳落在肩膀上,耳朵由白變紅,血珠溢出,他痛得趔趄幾步,悶哼出聲。

吳猴兒手握著棍子,楞楞盯著辛寄年,他看到了辛寄年丟掉棍子,也看到了他並未躲開。

為什麽,為什麽?

自己明明不是他的對手,洪將軍下了命令,他們兩人中,明明得勝者才能活下去!

明明先前他們在屋舍裏,還打得你死我活!

吳猴兒的眼淚糊滿了臉,面前辛寄年耳朵上流下來的血,卻格外清晰,刺得他眼睛更痛了,哭得鼻涕泡冒出來,哭喊著道:“辛寄年,誰要你讓我了,老子不要你讓,老子要與你一決高低!你胖就了不起啊,老子要與你一決高下!”

辛寄年呲牙咧嘴抹著耳朵上的血,看向外強中幹大喊的吳猴兒,立刻一言不發,嫌棄別開了頭。

真是醜,還臟!

趙貴他們握著棍子,神色一片麻木,他們都是苦命人,入了同一兵營,以後就是要一同上戰場的同袍戰友。

現在,彼此朝夕相處的同胞,先要爭個你死我活。

都尚未動作的幾人,被吳猴兒與辛寄年的打鬥吸引了過去,看到兩人的舉動,都怔怔發呆。

洪將軍挑著眉毛,嘖嘖道:“有意思。”

辛寄年嘶了聲,真他娘的痛!

原來好人也不那麽容易做,辛寄年罵了句,道:“吳猴兒,瞧你那熊樣,婆婆媽媽的,哭個逑!來不來,老子讓你,再不來,老子就後悔了啊!”

吳猴兒丟下棍子,捂著頭大哭,“老子不來!老子下不了手,老子是看不起你,恨你們這些仗勢欺人的狗貴人。老子又不是喪了良心,你讓我,老子還要將你打死,我就是禽獸不如的畜生,跟你們那些世家大族的混賬有什麽區別!”

辛寄年想嘲笑他,臉扯了扯,卻沒能笑出來。

窮生奸計,富長良心。這句話純屬放狗屁,窮生奸計,頂多害死一兩人。富人生了奸計,會害死一堆人。

富人也有良心,只不太多,他們求神拜佛,施舍給寺廟求子子孫孫榮華富貴,求心安的香火銀,遠超出他們施粥的那幾顆糧食。

趙貴他們不知為何,手握著棍子,跟著嗚嗚一起哭了起來。

洪將軍抱著雙臂,饒有興致繞著他們轉了一圈,大喝道:“都給老子閉嘴,你們一口一個老子,在老子面前,老子才是老子!”

老子來老子去,洪將軍自己都快被繞暈了,他幹脆利落地道:“你們開始互相同情,講起了良心,顧及了同胞戰友情。好,這是好事啊。不過,你們犯了軍規,不得不罰。我給你們兩個選擇,一是繼續按照先前的命令,二是按照軍規處置,每人五十軍棍,一棍都不得少!”

五十軍棍打下來,最輕也得躺上十天半個月,比起要與親密相伴的同胞一起生死決戰,還是要容易些。

吳猴兒一抹眼淚鼻涕,喊道:“洪將軍,屬下願意接受軍規處置!”

辛寄年眼神覆雜看著吳猴兒,揉著還牽扯著痛的耳朵與肩膀,扯著臉頰,罵了句蠢貨。

接著,趙貴他們也接連喊道:“屬下願意接受軍規處置!”

洪將軍啜著牙花子,“嘖嘖嘖,那就如了你們的願,去搬凳子來,就在這打了!”

兵丁們去搬來了寬凳子,他們幾人分別趴了上去,棍子揚起,落下。

辛寄年聽到吳猴兒尖銳的哭聲,他想嘲笑,棍子很快就落到了他的後背上,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起初是震動的麻木,很快,撕心裂肺的痛楚開始蔓延,他不受控制慘叫起來。

校場上的慘叫聲,從高亢轉為了低沈,營地陷入了詭異的寧靜。

天空從深灰,轉為了漆黑,進入了黎明前的黑暗。

聚集在頭頂一整晚的烏雲,終於化成雨,滴滴答答落下,混著血,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跡。

洪將軍擡手擋住雨,罵了句,轉身大步離開。兵丁手上的火把也快被澆滅,見洪將軍走了,趕緊也緊隨其後離去。

奉命執杖的兵丁胡亂應付拍打了幾下,嘀咕道:“算你們運道好,下雨了。快回屋去,養個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辛寄年四肢百骸都痛不可抑,他想幹脆死了算了,兵丁們抽走凳子離開之後,還趴在雨中一動不動。

吳猴兒一手撐腰,費勁力氣來拉他:“辛寄年,你死了沒?”

辛寄年努力甩開他的手,罵道:“死你大爺。”

吳猴兒松了口氣,道:“老子就說,你身子骨比老子好多了,老子都沒被打死,你都承受不住了!”

趙貴張大嘴幾人互相攙扶著,停住腳等他們,趙貴有氣無力罵道:“你們兩個快點,要是再害大家一起受罰,老子親手先把你們兩人解決了!”

辛寄年想罵回去,念著省點力氣,便沒有再做聲,撐著站起身,跟螃蟹一樣,蹣跚著回了屋。

趙貴摸出火折子點亮了燈,道:“快些清理一下,這個月的燈油要用完了!”

燈油每月有定量,用完就得摸黑,辛寄年借著微弱的亮光,拉平先前因為打架皺起來的葦席,吳猴兒沈默了下,看向了張大嘴。

張大嘴垂下頭,掀開自己的葦席,拿出底下的草墊,鋪到了辛寄年的葦席下。

辛寄年看了眼,便去換幹爽的衣衫。趙貴邊脫著濕衣服,邊嘶嘶道:“不是張大嘴的主意,也不是吳猴兒,是我們一起的主意,我們都討厭你。”

辛寄年又痛又累,緩緩趴著躺下,連罵人的力氣都沒了。

吳猴兒也一起趴下,道:“等養好傷之後,我替你重新做一張草墊。你那也叫草墊,狗都不會躺。”

辛寄年半晌後,喊了聲吳猴兒。

吳猴兒應了,“難道你還不服氣?”

辛寄年道:“老子不要草墊,你晚上與張大嘴不打鼾磨牙,老子就心甘情願稱你們一聲老子。”

吳猴兒斷然拒絕:“那不可能,睡著了以後,我哪管得著睡著打鼾。”

張大嘴也附和,辛寄年氣悶不已,身上太痛,他沒了心思糾結,生無可戀趴著,竟然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雖然養傷過程的痛苦,這輩子都不願意再回憶,不過他們還算幸運,都活了過來。

二十天後,他們重新回到了校場操練,又再二十天後,他們被拉到了戰場。

說是戰場,其實也算不上。南夷與大周邊境經常摩擦不斷,互相防禦,劫掠的小範圍戰事。

新兵被派上前,按照上面領將的想法,他們被派去見血練手,要是在此等規模的戰事中都活不下來,以後攤上真正的大戰,也就一個死字。

領兵的將領便是洪將軍,這次一共拉了一百的新兵出發。

六人中,只有趙貴跟著前去打過一次。這次不同以往,趙貴與他們一樣都惶恐不安。

吳猴兒不禁奇道:“老大,你以前不是打過仗,活著回來了,才升為了伍長啊!”

趙貴哭喪著臉道:“我打個屁,我是跟著去了,當時我在後面掉了隊,也分不清是我們的人,還是南夷兵,又是草,又是山林,待他們打完我才找到我們這邊的兵。”

吳猴兒恍然大悟道:“原來老大是走了狗屎運,莫名其妙升了官。唉,你這比芝麻還小的官,也不頂用。”

趙貴淬了他一口,旋即又自嘲道:“可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唉,辛胖子,還是你膽子大,難道不害怕打殺?”

辛寄年經過了挨打養傷,各種不適應,兵營的飯食難吃,他已經瘦了一大圈,操練下來,他身上餘下的肥肉,全部轉成了硬邦邦的腱子肉,現在他頂多是壯,稱不上胖。

平時辛寄年被喊胖子,他會生氣罵回來,這次他一反常態沒有出聲,道:“這次是我們的好時機,你們想,趙老大能稀裏糊塗當了伍長,要是我們能砍傷一兩個南夷兵,我們從新兵,就變成了見過血的老兵,回來之後,一個伍長跑不了,以後打打仗,無需沖在最前面受死。等累積了經驗,再上戰場,一是活命容易了,二來,容易得到軍功。”

大仗中的軍功,先是由權貴,以及品級高的將領分。他們吃肉,底下的人能嘗到一點肉末星子。

這點肉末星子也不是人人能分得到,至少普通沒有任何頭銜的兵丁,是想都不要想。

眾人一琢磨,倒是這麽個道理,趙貴讚道:“胖子讀過書,腦子就是轉得快。”

讀書與腦子轉得快,辛寄年聽上去心虛,總感到趙貴在罵他,怒道:“胖你大爺!”

趙貴不以為意,呵呵笑起來,道:“反正逃不掉,這次我們就趁著小仗,前去博個功名!”

吳猴兒摩拳擦掌道:“我得了功名,有了銀子,以後回鄉裏買幾塊地做地主,阿娘跟著我享福,想吃肉就吃肉,想吃白米飯就吃白米飯,穿金戴銀過富貴日子!”

張大嘴砸吧著嘴,道:“這輩子,我連飯都沒吃飽過,肉就更別提了!等我有了錢,啥都不做,先去買頭豬宰了,痛痛快快吃個夠!”

天氣熱,幾人頭頂著太陽,坐在板車上,嘀嘀咕咕說得很是起勁。

吳猴兒見辛寄年望著他們不做聲,拿眼角斜他,酸氣沖天道:“辛胖子,你以前家裏,可是想吃多少肉,就有多少肉吃?”

辛寄年沈默了下,道:“我已經不記得了。”

對他們撒謊,他這身肉瞞不了人。

說出事實,顯得他們對富貴的想象都可憐可笑。

世家講究精細養生,飯吃七分飽,讓少爺姑娘等主子吃撐積了食,便是底下的仆從沒能當好差,要被打板子,

豬肉是下等肉,多食羊,官府命令禁止,但經常出意外死掉的牛,鹿肉,雞鴨鵝等禽,明州府多海河,平時的飯桌上,總有一兩道河鮮。

至於燕窩等名貴補品,天天必吃。辛寄年沒多久就吃膩了,要丫鬟小廝們低聲下氣哄,他才會勉強吃幾口。

辛老太爺更加註重身子,他常年養著乳母,早晚都要吃一盅新鮮的人乳。

趙貴他們見辛寄年不願意提,也就沒再追問,畢竟家道敗落,任誰都不好過。他們同經歷了生死,已經把他當做自己人了。

行到一片開闊的平坦處,竹哨突然沖天而起,板車停了下來,前面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大家的辨著哨聲,神情頓時緊張起來,他們遇到了南夷兵!

很快,洪將軍指揮大家整隊,辛寄年他們幾人,被打散站在了隊伍中,分開兩邊,向南夷兵左右側包抄了過去。

南夷兵的人數與他們大致相當,對方的領將識破了洪將軍的意圖,一陣下令之後,手忙腳亂改變隊形,沖了上前。

雙方激戰在了一起,南夷兵應當也是新兵,大家的戰鬥力都差不離,雙方各有損傷。

空氣中的血腥味濃得化不開,辛寄年將刀從敵兵身上抽回,手上一片滑膩,心快從喉嚨跳了出來,他想吐,卻死命忍著,因為敵兵又揮舞著刀奔到了面前。

辛寄年已經顧不得其他,麻木地擡刀阻擋,砍殺。

看似過了一輩子,其實只打了半個時辰之後,雙方就各自退了兵。

洪將軍清點著人數,罵了聲晦氣。

半道遇到了南夷兵,沒搶到錢財糧食,還死傷了近二十人。

辛寄年待喘過氣,顧不得滿身的汗水血汙,前去修整的兵丁中,尋找吳猴兒他們。

吳猴兒不在,趙貴不在,張大嘴,康福貴,李麻子不在。

他們同屋的幾人,除了他之外,都不在。

辛寄年轉過僵硬的頭,看向了被拖到一邊的傷亡兵丁,邁腿上前。

不知是腳底打滑,還是脫了力,他趔趄朝前撲了好幾步,最後重重摔了向前。

緩了緩,辛寄年撐著起身,撐到一半,腦子轟地一聲,如遭雷擊般僵住不動了。

吳猴兒斜躺在那裏,肚子裏的腸子,血水流了一地。他睜著眼,直直望著他,嘴皮動著,卻沒發出聲音。

辛寄年卻聽清楚了,吳猴兒在喊:“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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