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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私鑄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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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私鑄幣(三)

且說鴻哥兒說完請太太過目的話, 便將一包錢遞呈給冬青,冬青轉呈給崔氏。

只見崔氏拿了一枚放在手上搓了搓,掂了掂,又反覆拿取幾枚, 思忖半晌才道:“這是一包有真有假的錢。”

眾人都吃了一驚, 不知鴻哥兒拿著一包摻假的錢來是做什麽。

鴻哥兒卻道:“果然來找太太, 是找對了人。”

崔氏忙笑道:“只因從前家裏父兄是在錢監供職的, 我跟著他們見過太多惡幣罷了, 若你果真叫我說出憑證, 我也說不出來,只能說是約莫覺著。”

“卻也是這個道理。”鴻哥兒說著, 又從荷包裏掏出幾枚錢來——這是先剛趙子琪他倆用堿水煮過的, 光新錚亮,一齊兒遞給冬青。

冬青又將它們轉呈給崔氏, 崔氏拿在手裏,仔細看了看, 道:“這幾枚全都是惡幣。”又吩咐冬青道:“去,從咱們錢箱子裏拿出些真的當十錢來。”

一時冬青拿了來,崔氏叫分與眾人。眾人將真幣惡幣攤在兩手上比對著, 這樣一來, 都看出些許破綻,紛紛道:

“假的薄厚不勻。”

“還不圓!”

“假的錢銘也不清楚!”

“有銼的痕跡, 真錢就沒有!”

“真錢也有,那是摸來摸去都給磨沒了……”

眾說紛紜, 崔氏與張姨娘耳語兩句, 開口道:“都是一樣青灰色,看來用的銅也是咱們連州本地的礦藏。”

張姨娘也道:“是, 他州有用吉金銅鑄錢的,錢上泛著隱隱的紅色。”

一樣的銅礦,他們家在松塔河正有一座銅礦,就是專為連州錢監鑄幣的。她看了鴻哥兒一眼,鴻哥兒亦沈著臉點了點頭。

崔氏不知他們母子打什麽啞謎,把錢都還給鴻哥兒,道:“終究這惡幣形狀不規整,工藝也粗糙,想來是鑄幣時短少‘母錢’的緣故。若鑄幣中少這了母錢,那翻出來的錢就和沒有花樣子的刺繡一樣,必然歪斜不堪——這就是馬腳,想來這錢上的偽銹也是為遮蓋它的。”

眾人都像聽書似的聽入了迷,容姐兒忙開口問道:“什麽是母錢是錢的娘親嚒”

崔氏笑了笑,點頭道:“也可以這樣說。這錢和人一樣,不光有娘親,還有姥姥、祖姥姥。”

這下不僅是容姐兒,連一向老成持重的冬青都不覺納罕道:“錢還有姥姥真是聞所未聞,可嘆我們只知花錢,竟沒這個見識!”

崔氏笑道:“你們才多大,又出過幾回門,哪裏見識過這個,不妨請教請教你們姨奶奶。”

張姨娘忙道:“我記不大清了,還請太太賜教。”

崔氏便道:“你們可知一枚銅錢是怎麽來的須得有這幾樣東西:打頭便是‘錢樣’,也就是所謂的祖姥姥,是朝廷宰相命文思院打造的,一般是由木頭、象牙,或者蠟做的,算是一個錢樣子,進呈給皇帝看;若皇帝覺得不錯呢,匠人們便會照著錢樣再打出頒鑄錢,這回是銅做的,算是錢的姥姥,不過這兩樣‘錢’都僅在朝中流傳存檔,只有依照頒鑄錢打的錫母錢,才會派發到各州錢監,供鑄幣使用。”[註①]

“喔,原來一枚銅錢也有這樣大的來頭!”容姐兒聽了頻頻頷首,又問崔氏:“太太,那你都見過嗎”

崔氏搖了搖頭,容姐兒努了努嘴,扭身問張姨娘:“那姨娘自然也沒見過了”

張姨娘眸光一深,卻是沒答言,反倒是對鴻哥兒道:“你既然知道了這惡幣的破綻,就去好好探查,若是咱們家收的還好,不過就是報官;若是賊出在家裏,你須得審慎仔細,能一招制敵最好,若不能,只等你爹回來,免得打草驚蛇,走了賊——這終究是能讓全家掉腦袋的大事。”

鴻哥兒忙道:“姨娘不過是白囑咐,我都省得。”

……

穆敏鴻來去如風,撂下一句話便走了,留下一屋子女眷多也是摸不著頭腦的,崔氏見張姨娘面色倦怠,天又黑了,說了兩句話便叫散。

張姨娘容姐兒等便各自回房歇息,一夜無話,且說翌日清晨,晴秋被一陣沙沙聲驚醒。

近日她總是睡得淺,徑直坐起,掀開窗簾,支開一隙窗屜,原來是外頭下了雪,簌簌地打在窗欞上。

她這廂有動靜,銀蟾揉著眼睛也坐起,見外頭天光大亮,以為誤了時辰,忙點了蠟燭,一看香漏,才五更天,只因外頭茫茫的大雪一片白,月下顯得亮堂罷了。

“果真下了雪,還是姐姐料事如神,昨夜裏就叫我把姐兒的雪帽風笠,兜羅襪子找出來,今天正好不用手忙腳亂。”銀蟾輕聲笑道。

晴秋笑笑,披衣下了炕,拿起炕沿一把掃帚,對銀蟾道:“你再瞇一會兒,我出去看看紅纓。”

她惦記那條輕飄飄的湘妃簟能否禁得住大雪,索性出門一看。

……

系上風笠,晴秋裹上夾襖出得門來,這雪又輕又急,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的,如今已經沒過腳脖子,她深一腳淺一腳走來,滿園寂靜,地上大雪無痕,連鳥雀看來也是未曾出門。

天冷了,手上麻麻熱熱的,是舊年凍瘡藥覆發的征兆,晴秋呵了呵手,拐過月亮門,卻見幾串紛雜腳步痕跡。她一擡頭,花園一角湘妃簟下空蕩蕩的,哪裏還有紅纓的影子

忙不疊走到二門上,敲了敲窗戶,向守夜的婆子問明情況。

那婆子見是她,忙道是鴻哥兒一大早請把紅纓牽走出門了,究竟不知,又道:“大雪天的,晴姑娘進屋暖暖”

晴秋搖頭道:“不用,我已經醒了,索性回去把炕熱熱,你們在屋裏躲會兒雪罷。”

婆子也笑道:“我們也撈不著閑,等會子上頭就要叫水,得先掃出一條道來,免得跌跤。”

“只掃到廊下罷,別的地方先不要動,還不知道姨奶奶要不要賞雪。”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鴻哥兒一大早便牽著紅纓出府,出門後翻身上馬,出了巷口,一個雪人猛地竄出來,鴻哥兒一扯韁繩,紅纓前蹄擡起,悠長一聲嘶鳴!

“什麽人”

那雪人抹了兩把臉,露出一張熟悉的臉,腆著笑道:“給哥兒道早,可算把您等著了!”

“趙子琪你怎麽在這兒”

“我這不是想幫你嚒,昨兒夜裏想必你已經去了首飾行,把那惡幣都熔了罷瞧出門道沒有”

這話不假,昨天穆敏鴻一從燕雙飛裏出來,就去了自家吉珍珠寶行,叫夥計開熔煉爐子,將一並真假|幣都悄悄熔了,以辯分明。

鴻哥兒左右瞧瞧,四下裏無人,本不欲與他多言,只道:“你倒是盯得緊,多早晚等在我們府前的”

“三更時我就來了,申時起下了雪,你瞧我這一身!”趙子琪比劃著。

他連鬥篷也沒穿戴,一身單褂子上覆著一層雪,鴻哥兒心裏多了幾分動容,問他:“趙子琪,你幾番糾纏惦記此事,說實話,是不是和你有關系”

“瞧哥兒你說的,我又不傻,若和我有關,我不早跑了,還能湊上前來!但我也有一句實話,說給哥兒聽:論起經營買賣,我不及你和你老子,但我趙子琪行走江湖這麽些年,論起偏門陰暗之道,我比你們多清楚呢!何不叫我幫你我這人不圖別的,就圖一點錢,哥兒你松松指頭縫,漏下來的就夠我吃喝嚼用的了!”

這話著實不假,趙子琪的行徑傳遍連州,聽說他在南邊剪徑拜碼頭,什麽都幹過,也就是好賭,不然早成勢了。鴻哥兒因笑道:“也罷,算你心誠,跟上罷!”[註②]

……

他們出了巷子,穿過瑞昌大街,徑直來到城西一處早市。

這裏同穆府邊上的茶馬集市不同,不賣那些大宗商貨,只賣些百姓日用雜貨,多是廉價粗鄙之物,比如炕席籮筐,犁耙鐮刀,柴薪木炭等,邊上還有一溜兒攤子,是殺活豬宰活雞的,吱哇亂叫血氣熏天。

因此穆敏鴻一進來,便惹得周遭老嫗老翁頻頻側目,忖度著這個衣裳光鮮的俊逸少年是不是走錯了。

穆敏鴻卻不管這些,只管牽著馬一道走,一道看,然後在一個賣本地蘿匐的攤位前住了腳。

賣蘿匐的老嫗殷切道:“從地裏剛下來的蘿匐嘞,小哥兒您瞧瞧,脆嫩得很!”

鴻哥兒蹲下來,拿手在蘿匐上掐了個指印,的確水頭很足,從荷包裏摸出一枚大錢,道:“稱二斤。”

趙子琪在一旁越看越懵,瞧鴻哥兒這架勢是果然真在挑蘿匐的,難道大早晨的出來一趟,不是為了查惡幣源頭,而是買早點的——還是給馬買的

他親眼看見鴻哥兒接過老嫗遞來的蘿匐,拿帉帨擦了擦泥,隨手遞給他身旁那匹棗紅馬,等趙子琪回神,鴻哥兒已將一根蘿匐遞到他跟前。

趙子琪正怔楞著,他租來的那匹馬已經看不下去了,低下頭就著他的手就啃起來,趙子琪“唉呀”一聲,道:“哥兒,咱們出來是——”

鴻哥兒拐了拐他,輕聲道:“別大驚小怪,你回頭看。”

趙子琪回頭,紛紛嚷嚷的,他不知要看什麽。

鴻哥兒:“蘿匐攤後面第三個攤位,賣木炭灰的,有一個人買走了兩石木炭灰,老板還說是今兒特地留給他的,你跟上他,去看看他買這灰是做什麽使”

趙子琪恍然大悟,拍了下膝蓋,小聲道:“曉得了,您瞧好罷!”

鴻哥兒叮囑道:“你既然說你偏門陰暗的都熟,回來時在幫我探探霓裳布行的魏老板,看看他近來是不是買了新宅或者娶了小妾總之發了橫財沒。”

“曉得曉得,對了鴻哥兒,你要是查木炭灰,別忘了也留神松香清油這兩樣東西有沒有人大批買走,這也是翻砂鑄幣的訣竅!”

穆敏鴻卻是挑眉看了一眼趙子琪,心道果然是老江湖,叫他一眼識出自己的手段,拍了拍他肩膀道:“省得,你去罷,躲著點人。”

“放心,躲人是我的看家本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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