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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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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國師

日紅如血,光耀八方,新日裏在皇城的震天撼地的一聲轟鳴聲中蘇醒,轟鳴聲後,宮中一時呼喊四起,人影奔走。

圖葉被驚醒,她睜開眼,第一時間便慌張的望向屋門,那扇門仍舊凈白,上面沒有一點血跡。

幸好。

她松了一口氣,起身松了松僵硬的雙肩。

不待片刻,遠處的喊叫便大了,宮人的影子像風一樣在外面飛奔,她一個翻身下床開窗,朝外面打量起來。

門外的黑煙如同滾滾的不詳雲,不斷往天幕上湧,遮蔽了紅日,風裏飄散著焦臭的味道,那是一股肉被燒焦的味道。

六宮中的人正提著水桶趕去冷宮,還想挽救於萬一,怎奈何為時已晚,那座小晚宮早就被熊熊烈火燒了一夜,坍塌成了一攤。

圖葉在庭廊下閑庭信步,順便眺望廢墟,好半晌終於才看見元皇後被人翻了出來。

她的屍身被裹在白綢中,又被幾個太監擡起放在墻根下,一只焦黑的手從白綢中滑落出來,五指扭曲著,像一朵黑色的花苞。

有點惡心,圖葉空嘔了兩下,加快腳步離開了。

元皇後在冷宮中被燒成黑炭固然可怕,但昨夜那麽一大場肆意的邪火,能一直燒到天亮,卻無人察覺,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宮中上下眾口鑠金,原來昨夜東宮中所有的人都做了一個相同的夢。

大家夢見天上飄過一片青雲,雲下是遍野的桃花,而風一過,花葉如雨紛飛,所有的人似乎都被美夢拖入了夢境的深處,對夢外的一切異像毫無察覺。

雖說元皇後被廢多年,但宮中任有人為她的死感到憐惜,私下立香哀悼。

帝君聞不得那些死人香,為此心煩不已,他將圖葉喚到跟前。

“她死的蹊蹺,事情還沒查清楚,就被傳的滿城風言風語,實在令寡人頭疼,有人說看見她的怨魂飄在小晚宮的廢墟上。”

“這個容易,”對待一個毫無主見的君主,圖葉仍舊恪守著佞臣的本分,“葉兒以為,應該鏟平小晚宮,將皇後的牌位深埋地下,再以紫水晶鎮壓,地面再種滿極陽的花草,至於巧舌之人,便以怪力亂神為罪,斬立決就好。”

“那就聽你的。”帝君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揉了一下:“那皇後呢?”元皇後雖被廢位,但也應當在皇陵安排一個下葬的位置,只是帝君不願意。

圖葉明白他的心思,“這種小事,帝君無需費心,交給葉兒來處理吧。”

當日黃昏,一隊人馬打著巨大的奠字旗,走出了皇城,轉個頭過個山溝,就把元皇後連帶著木棺材一起扔了下去。

這就是圖葉的主意。

有人看不過眼,將此事傳開了,群臣得知,一時間進諫不斷。

帝君將諫本通通甩飛回去,“逝者已矣,生者還得活,若非葉兒,宮中哪兒能這麽快消寂,寡人以為當賞。”

幾日過去,也得了賞賜,但圖葉的心思仍在。

這心思還得從昨夜說起。

元皇後本是條毒辣的蛇,兩年前被廢,移步冷宮,但她始終不安分,盼著東山再起,圖葉知道她再無可能榮貴後位,因此對她毫不上心。

但奈何皇後幾次暗中誹謗她,給她惹了不少麻煩,半月前圖葉忍無可忍,對她出手陷害,帝君盛怒之下,將元皇後禁錮在小晚宮的側宮中,命人將門窗釘死,只留下半扇窗遞送食水。

元皇後眼看自己已無翻身的可能,要在冷宮渡過餘生,便狠下心來,試圖以死毀滅圖葉。

昨夜她逃出冷宮,剝腹在圖葉門中,臨死前高聲尖叫呼喊,試圖吸引人群。

圖葉記得,為了不讓她叫出聲,她抽下床上的刮繩,緊緊的勒住了她慘白的脖子。

然後,她自己卻雙眼一黑,失去了意識。

她為什麽突然昏迷,醒來又出現在床上,又是誰替她處理了皇後,又是誰燒了冷宮?

這宮裏,有誰會願意幫她?

還有那個夢,她的夢裏雖也是桃花雨,但卻多了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她,身形筆挺,穿著一件紅尾白袍,滿肩傲氣,令她記憶猶新。

直到她醒來,仍覺得夢境真實。

這鬼地方,果真越來越邪門了。

一宮女匆匆趕來,在門外道:“葉尚宮,申時快要到了,晚宴已經備好,還請您前去監察。”

險些將正式忘記了,她拍拍衣袖,出門領著宮女趕往正殿。

今夜帝君設宴,是為為新國師接風,這次的國師來自海外,是個散仙,半年前帝君專派了一船人馬航入浮屠海,去請他登上國土,前後耗費半年之久,才將仙人打動。

為表誠意,他人還未來,帝君就將他賜為金膝國師,在宮中無須下跪行禮,來去自如。

聽聞此仙並非一個魚目混珠之輩,手上倒是有兩把刷子,眾人都敬畏的很。

第一場接風宴,設在六日前,當日並未等到仙人,帝君以為,是路上耽誤了腳程,因此第二題繼續在大殿設宴,沒想到這一堅持,就是六天,仙人遲遲未露面。

這回帝君確認了,他可能被放了天鴿。

朝臣上下對此仙頗有微言,心生不滿,但性情火爆的帝君卻並不動怒,命令今夜申時,朝臣與他繼續坐於正殿,直到仙人降臨。

不久後暗夜降臨,星光漫入正殿,曉風吹動宮幔,仙人再次失約。

帝君頗為失望,仰頭飲下一杯酒,長袖一甩,要起身離去,圖葉見狀在旁微微頷首,示意內侍,內侍起身剛將殿門合上,便有一只手在殿外頂住了門扉。

門縫被撐開,裏探出半顆腦袋,上面生著一對鋒利的柳葉眉,是個男子。

“唉唉,等會兒!你們著什麽急呀?”

帝君見狀心頭大喜,坐回座上,與群臣一起理了理衣袖,手一揮,殿門重開。

便見那腦袋的主人是一個青衣男子,眼下跨一步,站在了高高的朱紅色門檻上,正俯手環視著諸臣,對霸氣十足的打對著翺國的君主揚了揚下巴。

“你是這兒的帝君吧?”

如此囂張跋扈,令殿內眾人一陣騷動暗自唏噓。

然而帝君卻眉開眼笑,快步走下鸞座,行至他面前,在他面前深深一揖。

“這位就是仙人大人了?”

“正是!”那男子俯手,腰背挺的筆直,得意的晃了晃腦袋,“我乃天外一……”他話還未完,門外就嗖的飛入一把玉扇,如一支箭一般,正打擊在男子的後腦上,他哀嚎一聲,從門檻上跌了下去。

眾人目光透出,便見朦朧夜色中緩步行出一人,人未現入光中,聲音已充盈大殿。

“柏南,和你說過不止一回了,踩人門檻,被揍也是活該。”

青衣男子揉著後腦,拾起玉扇,又雙手托著遞上去,“大人你下手也太狠了,下次換屁股,不要打頭。”

來人白他一眼,在殿外緩緩駐步,對殿內帝君拱手輕鞠,衣衫風擺,風骨十足,十分懂禮數。

“見過。”

原來這位才是久仰大名的海外散仙。

帝王喜上眉梢,匆忙跨過門檻,與那仙人面對面屈身,“仙人大人能應言前來,已是我翺國莫大的福氣,晚宴已妥,快請入殿。”

一來二去,殿中朝臣重新坐定,帝君舉杯,“敬遠道而來的客人。”

朝臣端杯起身,皮笑肉不笑的打量此仙,但見那仙人不動聲色,安然的盤腿席坐,井然是一副閑雲野鶴之姿。

晚宴如期,紅毯上輕歌曼舞,絲竹齊奏,宮燈光華四耀,照的仙人一身華光。

圖葉正在鸞座側下的宮幔後,她含著眼,從縫隙中遠遠的打量那仙人的樣子,此仙倒是生了一對金鳳眉目,膚色淺淡,唇色卻濃郁,棱角偏還分明,整個人濃墨艷彩,招搖的很。

怎麽有點眼熟呢,圖葉心中生起疑,卻又如何也想不起。

再看他,袍服鋪張在地,上面反射出來的流光,襯的整的好個人邪妝艷。

怪。

酒過了三巡,帝君興致濃郁,垂頭喚她,“葉兒,快將宮中的虎符令牌送於國師大人。”

圖葉托著金盒,從宮幔後跪行,一路至散仙的案幾前。

她微微擡眸子,看見他的一只手正覆在桌面的玉扇上,指尖正有節奏的敲擊扇骨,似乎在打量自己。

片刻後,他打開面前的錦盒,裏面擺著金色的令牌,旁邊還有一條兩尺長的血色珍珠。

“這是?”

“國師大人,這是落海的血珠,千年難有。”朝臣為珍寶所驚嘆,帝君繼續道,“聞聽大人不喜金銀,故以奇物供上,小小見面禮,不成敬意,還請收下。”

司空見慣的破玩意,仙人淡淡一笑,將錦盒推開,垂下抓起折扇,在圖葉的頸脖上輕輕敲一下,“我不是問這份禮,我是在問,她脖子上這些是什麽?”

圖葉微微一愕,又立刻道:“汙了大人的眼,是疤。”

“哦……什麽疤。”

“傷疤。”

“哪兒來的傷疤?”

他竟還要深究,吃飽了撐。

圖葉有些不悅,聲音冷了兩度,“鞭打。”

“沒聽清。”

圖葉壓了壓聲音,眸子擡起來,看著他,“你聽不聽得見又幹我甚事?”

宮中無人不知,帝君畸戀以鞭抽女子,獲得莫大的快感,而葉尚宮是帝君身側的親近人,鞭傷來由,宮任自然心知肚明。

在宮中,位高權重者只希望光耀四方被人矚目,而惱恨於被人揭了短。而這位新國師,在她兩尺開外,眉尖目利的,將一把玉扇繞指,擺明了一副要抖她笑話的意思。

他如此刻意的追問,不但羞辱了圖葉,似乎還給帝君面子上抹了一把灰。

好在帝君對他敬畏的厲害,又心道不知者無罪,連忙拍拍掌,令舞女重新入席,用紛亂飄擺的霓裳,掩蓋住了方才的話題,這才給了圖葉臺階下來。

圖葉退回宮幔後,再次打量仙人。

他雖然一直盯著歌舞,然而嘴角微動,正心不在焉,與身後的男子說話,圖葉才一眨眼的間隙,他的目光就疏忽移來。

那眉眼惺忪,看她看的認真,笑她笑的刻意,似乎有話說。

好在舞女飛身一旋,截住了二人相接的視線,再轉眼,那人已經重新開始觀賞歌舞,仿佛方才的神情只是圖葉的幻覺。

仙人上觸碧宇,下探黃泉,夜帝君無限歡喜,歌舞止,觥籌盡,他將手臂一擺。

“國師大人乃是貴客,理應居在龍起之所,還請入住蓬華齋。”

蓬華齋乃是後宮之所,兩個完備的正常男人,落入後宮,想必要激起不小的浪花。

“謝過帝君。”國師起身道:“鄙人初來翺宮,不知貴國規矩,請帝君令人指點一二。”

帝君稱是,正欲指派一名臣子,卻見國師將手中玉扇再一轉,斜斜的指向宮幔後頭。

“不敢勞煩日理萬機的各位大人,就讓剛才那微不足道的小女子來吧。”

帝君微一躊躇,又怕惹的仙人不滿,駕雲而去,不敢違抗,立刻答應下來。

“既是如此,路途疲憊,在下就先行一步了。”國師拱拱手,毫無拘束的起身就走,留下一群沒被他放在眼中的大臣,不滿的嘖嘖癟嘴。

晚宴後,圖葉料理了後帝君,便沿著側門而出,在宮廊上緩行,轉了一個彎,忽然見前面有不徐不緩的兩個人影,三人隔了百米,但宮中寂靜,她能聽見他們說話。

“柏南,和你說過多少遍,別為這些虛假幻象所蒙蔽,人間可不是塊寶地。”

“大人,願意來的也是你,說這裏不好的又是你,從何說起呀?”

“凡人人心叵測啊……我等如此單純天真,如何鬥的過他們。”他拉了拉長音,忽然駐步,“你說是嗎?”

他回了頭,這話卻是對身後的人說的。

圖葉從宮柱後走出來,與他大方的對視。

“國師大人初來乍到就明白這個道理,看來是個領悟極深的人。”

“在下是逼不得已才悟出這個道理,若是晚幾步,不知會不會與前面前幾位國師一樣,落得悲慘下場。”

宮道無燈,他的眼睛黑的瘆人。

圖葉笑而不語,緩緩走近兩步,規矩的屈身。

“國師大人神通廣大,知天下人所不知,既然已經十分清楚宮中舊事,那麽多餘的,想必我也不必交代了,此後你我同在一處屋檐下,終要長久相伴,還望大人能體諒我的苦處。”

他笑笑,沒有回答,手中玉扇輕敲著身邊的廊柱,聲音宛如鐘磬,一層層音波居然擾了圖葉的心性。

不知他在端詳她還是在看夜色,直到身旁的隨從喚了一聲,他才轉身離去。

風亂起,長發遮眼間,那兩個人便消失了。

翌日清晨,圖葉早早在蓬華齋外等候,今日她需要帶領國師大人游宮,誰知道他一聽到游宮二字,臉色一變,轉身就栽回屋中。

“不去不去,我對這宮殿根本沒興趣,不游不看。”

“大人現在是國師,來此也是為了當好這個國師,怎能不感興趣?”見屋中不應,她又道:“那大人對什麽感興趣?”

便聽他道:“當然是姑娘了。”

“這裏到處是姑娘,到處是漂亮姑娘。”

片刻後便見他閑庭信步走出來,玉扇輕輕敲肩,目光一流轉,“像你一樣漂亮嗎?”

“比我漂亮的大有人在。”

他滿意一笑,“那就走一遭吧。”

原來是個好色之徒,她倒是放心了些。

兩人隨行一路,圖葉也懶於講解,任他朝著宮女拋媚眼。

接了眼色的宮女放緩手中事,在後面不遠不近的跟著,打量著新國師。

圖葉忍無可忍,扭頭罵道:“都滾!”一群人這才作鳥獸散。

二人行到一處,國師總算收斂起笑意,敲扇掐指,道:“此地陰木遮天,黃草歪斜,池水烏青,必是產小人之地。”

“對。”圖葉淡淡回頭看著他,“此小人之地就是我的寢院。”

“大人此行出海……”他的扇點在自己唇邊,冶艷一笑,“就是為小人來的。”

“哦?那大人打算拿小人如何?”

“你猜?”他笑了一下,眼中波紋輕漾,帶著一股邪氣,“既然把你送回來,我便走了,你我日後再論。”

院中起了一陣涼風,遍地落葉散飛在宮道上,國師在遠處微微停步,側過臉,一個動作便將瑟瑟秋景染的軒然。

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背影,寬袍大袖,褒衣博帶,白色雲袍傲然像雲雁長翅,天外之物。

他早就出現過,就在她夢中,就在那場桃花雨之後。

當夜,圖葉再次夢到鋪天的綺麗花雨,桃花後是蒼白的天地,那人影大概已經出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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