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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湖早已冰封,冰面上映著天空中的焰火。

安宜站在小宮女身旁,剛才是聽見這邊的動靜,所以走過來看。不想正見著宮人對這宮女打罵,而走過來時,那幾個宮人已經消失在黑夜裏。

小宮女現在猶如驚弓之鳥,一點的聲音都讓她嚇得不行,極力憋回哭聲,擡眼看著來人。

她才進宮,宮中的主子們還未認全,所以更不認得已經出嫁的安宜公主。但是只需瞧一眼這身華麗的衣裝,再愚笨的人也知道面前的是一位主子。

“奴,奴婢見過主子。無意間沖撞主子,求你恕罪。”小宮女忙雙膝跪地,顫抖著聲音行禮。

安宜瞧著對方抖得不行,便知是嚇破了膽。

只是宮裏這種地方,向來有一套自己的生存規矩,哭求,似乎是最沒用的辦法。

“你叫什麽?”她問。

小宮女頭幾乎碰到地面,趕緊回道:“奴婢在宮外的名字叫荳娘。”

一聽這名字,安宜心中了然。既然沒被賜名,那就是在最下面打雜的宮女,也難怪會被人欺負了。

“以後叫瑞雪罷。”她看眼下墜的細雪,給了荳娘一個新名字。

其實宮人私底下這種欺辱事情常有,宮中的主子們也不會特意去查辦。只是今天終究是除夕夜,撞見有人哭泣總是不好。

小宮女揚起臉,眼中尤含著淚:“主子賜名,是要收下奴婢嗎?”

安宜當然不是要收下瑞雪,這宮裏有自己的規矩。而且,要想在宮裏站穩,僅憑別人一時的憐憫相助可不成,經歷風雨,應該靠得是自己。

她想,這個道理小宮女以後會知道。

“我那裏不缺人,不過既是年節,給你個賞罷。”說著,她掏出一方帕子,“天冷,回去罷。”

見小宮女接過,安宜轉身拖著繁瑣裙裾離開,身形纖瘦卻高貴。

小宮女雙手托著精致的羅帕,隱約看著上頭繡了兩個字,她不怎麽識字,也就認得第一個字是“安”。

“瑞雪謝賞賜。”小宮女雙手摁地,對著安宜的背影拜謝。

站在不遠處的韶慕,將這一切收入眼底。他原以為安宜並不會去管這件事,因為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眼裏只有華衣美裳、吃喝玩樂,是註意不到宮裏最底層的人。

可剛才她的的確確幫了那個小宮女,而且恰到好處。

她並不是直接的將人收下,而是賞賜為名給了一方帕子。自然,帕子上繡有“安宜”兩個字,旁的宮人看到,不敢再明目欺辱小宮女;可是帕子並不是免死金牌,小宮女身後沒有安宜做靠山,要想在宮裏活下去,還得是她自己站起來。

安宜給這小宮女的,其實是一段讓她成長的時間。她聰明的話,會趁這段時間做些什麽;若愚笨的話,簡單以為帕子能保住她,似乎真被算計死了,也不算冤。

世道就是這樣殘酷,韶慕有自己的體會。

他低頭看眼懷中的鬥篷,從暗處走出來,繼續去跟上安宜。

雪大了,她好像感覺不到冷,走去禦湖邊,然後提起裙裾,腳尖輕輕踩上冰面去試探。

韶慕一驚,她這是要去湖面上滑冰?胡鬧。

“公主。”他喊了聲,想制止她的試探。

大晚上的,誰知道這冰層有多厚,再者摔一下也夠嗆。

突如其來的一聲,安宜回頭去看,誰知腳下一滑,結果就這樣坐去了地上。

見狀,韶慕趕緊跑過去,伸手去扶她。

“別,”安宜搖頭,“我的腳崴了。”

聞言,韶慕不敢再動她,在她身旁蹲下,看到她正緩慢的想從冰上收回左腿。

“對不起。”要是剛才他不喊出那一聲,她應該不會崴到腳。

安宜坐在地上,手去碰了下自己的腳踝,然後試到針紮一樣的疼痛:“是冰面太滑了。”

她淡淡回應了句,如今兩人的說話,還真不像是一對夫妻。

“我給你看看。”韶慕道,一邊將帶來的鬥篷給她披上。

安宜身上一暖,仰臉去看他,瞧見了他微皺的眉。似乎印象中,他沒怎麽笑過,哪怕是成親日也是。

接著她身子一輕,被他打橫抱起,雨雪中抱著她前行。

她看著他柔和的下頜線,以前很貪戀他的懷抱,如今倒覺得冰冷想離開。一枚雪花正好落在她的眼睫上,她眨眨眼睛移開了視線。

禦湖中有一座水榭,韶慕抱著安宜進了裏面,將她放在椅上坐下。

“需要除下鞋襪。”他在她面前蹲下,眼睛看著她,像在問她的意思。

安宜點頭:“勞煩你了。”

韶慕竟不知該如何回應她這句話,從一開始,她喜歡靠近他,親昵的挽著他,對他笑和撒嬌,似乎這些都像昨日般清晰。如今,已經變得這樣客氣。

他心裏有種自己也說不出的覆雜,要說兩人走到如此,他應該會想到的,並且或許就是他想要的。所以,為何心中仍覺憋悶?

“你忍一下。”他面色不變,輕著動作去給她褪去鞋襪。

安宜眉間一擰,看著自己的腳被韶慕托在掌心,感覺到了他手掌的涼意。然後看他推起她的褲管,露出了微微腫起的腳腕。

“我幫你正回來,可能會疼。”韶慕沒有擡手,盯著少女的腳腕。

那裏原本白皙柔嫩,完美的像白玉雕成,現在開始發腫,生生破壞了那份美感。

聽見安宜嗯了聲作回應,他的一只手握著她的腳腕,另只手包裹上她的腳尖輕輕揉著。

安宜咬緊牙,下意識覺得害怕,因為她很怕疼。並且,隨著他的手力,腳腕處明顯的疼痛厲害起來。

“公主怎麽來這裏了?”韶慕低著頭問,語氣輕和了些。

安宜沒想到他會主動與她找話說,嘴角扯了扯:“喝了些酒頭暈,就出來……嗯啊!”

“哢”的一聲脆響,伴隨著她的小聲驚呼。

“好了。”韶慕擡臉,對上一雙發懵的清亮眼睛。

她盯著他,一張小臉兒滿是緊張,可能在湖邊時冷著了,鼻尖上沾著一抹凍紅。不得不說,她生了一張又乖又美的臉。

“嗯。”安宜回神,這才反應上來他剛才的主動說話,是想分開她在腳腕上的註意力。

她試著動了動腳踝,比方才好了許多,剛才可是動都不敢動,如今雖然還有些疼,但是能夠活動了。

韶慕拿手指捏了捏她的腳踝,試探著有沒有別的傷處:“單是正好了不行,後面還得吃兩天藥。冬日寒冷,人的骨頭脆弱,不將養好的話會留下病根。”

“謝謝你。”安宜道謝。

他很少說這樣多的話,現在是把她當成病人罷。

水榭裏燈火亮堂,能清晰聽見外面煙花爆開的聲響。算算,應該也快子時了。

“你尋過來是找我有事?”安宜問,心中想著出來一會兒了,現在該回去宴上。

韶慕下意識去看她披在身上的鬥篷,遂也點了下頭:“我過兩日想去白林鎮,老師他病了。”

安宜嘴角淺淺:“去罷。”

這件事她知道,今天他便是從白林鎮回來的。他之前在白林書院待過,那位徐夫子很是賞識他,與他指點了許多。

“我知道現在年節期間不好出門,”韶慕道,或許並未想到她如此痛快的應下,“老師他……”

“韶慕,你可以去,”安宜打斷他的話,本來繃著的臉兒松緩開來,起了清淺笑意,“其實,我正好也有件事要與你說。”

既然他找過來,兩人難得可以單獨說話,她想不如索性說出來。

韶慕看進安宜的眼睛,外面正好炸開一枚煙花,從門外映進來的光亮了他的臉一瞬。

“公主請講。”他起身站直,往後退開一步,縈繞鼻尖的淡香也就消失。

安宜抿抿唇,放下裙裾遮蓋住自己的腿腳:“這樣罷,等過了正月,咱們和離。”

少女清淩的聲音一字一句,落在這間水榭裏無比清晰。

她的視線裏是自己華麗的衣裙,上頭有出自繡娘的精彩刺繡,無比精致。

韶慕亦聽得清楚,袖下的手不禁一攥:“公主,你說和離?”

“嗯,”安宜回以肯定,仍舊盯著那一處刺繡,喉中一梗,“總歸是要過完年節的。”

她不願在年節裏鬧得不好看,也不想太後為這件事傷神,這位老人本就身上有病。

此時終於到了子時,外面天空上的煙花齊齊綻放,劈裏啪啦的好不熱鬧,連這裏冷硬的冰面都被映得流光溢彩。

相對於外頭年節的熱鬧,水榭中的二人反而十分安靜,像被時間凍住了。

良久,韶慕開口:“為何?”

他無法分辨現在心中是怎樣的覆雜,也沒想到安宜會在年節這日與他說和離。甚至,他沒想到她會提……

聽他這樣問,安宜靜靜擡頭看他:“那就,過了上元節罷。”

她並不回他是為何,這個為何她與他都清楚,完全就是兩人強行綁著一起過得毫無意思。他想走仕途,一個駙馬的頭銜困住了他;而她真的不喜歡這種冷清壓抑的日子,想要開心快樂。

既然說出來,也不用等什麽出正月,上元節後就放他自由。想去白林鎮也好,想回欒安也罷,隨他自己意思。

相對於她這邊的看開與放手,韶慕這裏顯然有些覆雜,便道:“我不是說要提前到上元節。”

“那是什麽?”安宜問,她可不信他夫妻情深而不舍分開。

她這樣問,韶慕在心裏想了許多,也找不出能回她的答案:“你是不是醉了?”

安宜噗嗤笑了聲,搖搖頭:“我沒醉,前兩日便想與你說,只是沒有機會。”

韶慕明白,不是沒有機會,是他不在公主府,她找不到他。當與她對視時,他明白她說得是真的,心底深處居然莫名發顫。

“不過,這半個月內,還需要你配合些,”安宜內心裏輕松不少,肩上亦變得松快,“皇祖母病著,我不想讓她擔心。”

只要天稍稍暖和,太後的病就會好轉,那時候她再和太後說清楚。

如此,韶慕算是徹底明了過來,要不是年節,要不是太後生病,她可能現在當場就和他和離了。

“便定正月後罷。”他薄唇微動,說出了連他自己都覺匪夷所思的話。

他原本任職翰林學士院,後來做了駙馬,不能繼續仕途,現在能離開了不是應該高興嗎?他承認以前在心中這樣想過……

可看見身旁坐著的少女,她明艷奪目,分明的眉眼那樣熟悉。

他與她拜過堂的。

“還是上元節罷。”安宜笑笑,便知韶慕是答應下來,如此便是再多扮幾日夫妻罷了。

韶慕喉間發堵,不知該再說什麽。見著安宜小心的站起,他伸出手去相扶。

安宜腳傷了,也沒有扭捏。待站起來,正好看見外面漫天的絢爛煙花。

“真好看,”她瞇著眼睛笑,臉上映著釋然後的輕快,“新的一年,我們都會有個新的開始。”

就算平行空間,駙馬還是被甩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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