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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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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

紀疊君回眸看他。

櫻粉色花瓣飄了滿天,模糊了青年的眉眼。

她只聽得見他分外溫柔的聲音。

“那壇春風醉,想喝嗎?”

鬢角碎發被吹至臉側,輕微地癢,連帶著心頭仿佛也有絲絲癢意。

她聽見自己說。

“想。”

雲逝笑開。

雙眼微彎,眼尾輕輕上揚,是個極為欣喜的神情。

他挽起袖子,來到雲櫻樹下。

掌心一攤,多了個鋤頭似的的工具。

蹲下/身,雲逝一下又一下將泥土挖開。

紀疊君凝視著他。

他目光專註,極為認真,單看神色,仿佛在做什麽嚴肅的大事。

誰又知道他是在挖土呢?

紀疊君驀地撲哧笑出聲來。

雲逝似是聽見了,耳後浮現一抹薄紅,握著鋤頭的手緊了緊。

他垂著眼,更為認真地挖著。

紀疊君向他走去。

還未走近,便聽雲逝道:“挖到了。”

他放下鋤頭,手指將一層泥土撥開,露出下面的蓋子。

雙手往上用力一拔,一個小壇子落在他掌中。

紀疊君幾步走近,吹了口氣。

壇身上的泥土“刷刷”下落。

她打開蓋子,濃郁醇厚的酒香霎時鉆進鼻中。

只聞著,便感覺要醉了。

紀疊君在雲逝對面坐下,接過壇子,仰頭灌了一口。

“咳咳。”

她捂住嘴,咳得驚天動地。

“這不是水,慢些。”

雲逝無奈地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緩了會兒,紀疊君擡起臉。

抿了抿唇,她抱著酒壇,小小喝了一口。

口感醇厚,入口後喉嚨裏火辣辣的,激得她紅了眼。

但回味又帶著股淡淡的清香。

紀疊君情不自禁飲了一口又一口。

“這酒易醉,不宜多飲。”雲逝搶過她手中酒壇。

紀疊君手呆在空中。

許久,她遲緩地轉過頭,楞楞問:“你不喝嗎?”

雲逝看她。

雙頰泛紅,眸光水色瀲灩,眼珠上似蒙了層薄霧,飄渺輕忽,顯然有些醉了。

她輕聲催促著他,“你喝啊。”

就……就這樣喝?

紀疊君仍在催促著。

雲逝低頭,露出耳上一抹薄紅。

濃密長睫顫動幾下,緩慢地舉起酒壇,一口飲下。

紀疊君滿意地笑了。

雲逝放下酒壇時,正對上她笑靨如花,眸帶碎星的模樣。

他目光一定,看住了。

紀疊君笑容越來越大。

笑著笑著,她忽然對著雲逝落了淚。

“你知道嗎?我自幼便是一個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孤單地生活、長大。原本以為已經習慣了,可突然之間發現,這世上原來有人是在乎我的。”

眼中雲逝的面容突然之間變為一座福利院。

她被扔在門口,在大雪中嚎啕大哭,被院長奶奶撿了回去,一口口米湯餵大。

福利院孤兒多,院長奶奶並沒有給她多少優待。

為了活下去,在幾個男孩聯合搶奪她的面包時,她強忍著害怕,舉起尚且稚嫩幼小的拳頭,憑著一股勁,又打又咬,將那些孩子嚇退。

福利院有自己的階級鏈,她立了威,卻也被孤立,被貼上不合群的標簽,成為一道沈默的影子。

後來慢慢長大,她無意間聽到路過的小朋友和媽媽對話。

媽媽說,你現在不讀書,長大後有什麽出息?

小朋友問,讀書才會有出息嗎?

媽媽認真對他說,有的人不讀書也會有出息,但那是少數。對更多平凡人來說,讀書比不讀書獲得的機會更多,成功的可能更大。

這番話,打開了她新世界的大門。

她恍然大悟。

想要活得更好,只有讀書。

於是,到年紀能上學後,班上小朋友在哭著喊著要回家找爸爸媽媽,她靜靜地坐在小椅子上,盯著教室裏的每一個字。

不會認,那就握著筆,一筆一劃、歪歪扭扭地寫下來。

小朋友們在玩鬧,她安靜地在教室裏,一遍遍回憶老師教的寥寥無幾的數字和拼音。

後來上了小學、初中、高中。

每一場考試,她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福利院附近有個老爺爺年紀大了閑不住,不顧家人反對開了家小賣鋪。

爺爺心腸好,見她成績好,人長進,讓她去店裏幫忙,按小時計費。

高中三年,她閑暇時幾乎都待在小賣鋪,沒人時背古詩、背單詞、背各科知識點。

對她來說,爺爺是除了院長奶奶之外,對她最好的人。

他們在她貧瘠的心上澆了一壺水。

可惜,沒等花長出來,爺爺和院長奶奶相繼離世。

本就荒蕪的心再度塵封。

後來,她上了大學,上課兼職兩頭忙活。

沒心思交朋友、談戀愛,與室友們也是泛泛之交。

她像一頭獨狼,煢煢孤立於喧囂人世,無需陪伴,無需他人給予她情感上的反饋。

她自己便是自己的精神支柱。

直到一場車禍,將她帶到了妖族。

紀疊君從未表示過對軒轅祎等人的在意。

但其實,她是感激他們的。

他們彌補了她不曾有過兩三個知己好友的遺憾,讓她感受到擁有真摯的友情是何感受。

但純粹的友誼與親情不同。

在殷昭身上,她第一次察覺,原來自己的出生是被人所期待的。

原來這世界上有一個人,在她還未出世時,便對她傾註了所有的愛。

原來她其實也能在父母身畔無憂無慮地成長。

若是從未感受過父母之愛,紀疊君並不會在意。

可她短暫得到又失去,內心被壓抑許久的酸澀委屈突然一股腦便湧了出來。

紀疊君淚眼婆娑。

“連一日都沒有。他陪在我身邊,連一日都沒有。為什麽要帶我來這兒?為什麽要讓我知道,我曾經有一雙疼愛我、珍視我,陪我長大的父母?”

“為什麽讓我得到,又讓我失去?”

紀疊君擡手指著心口,嗓音哽咽,仿佛喘不過氣般。

“雲逝,我好難受。”

心臟處仿佛不斷往外冒著洪水,夾雜著細微沙礫,膈得她的心一下又一下地疼。

雲逝看著她。

少女眼眶中仿佛含著一汪水潭,淚珠接連不斷地往外滴落,在她白皙臉頰上留下兩道濡濕的淚痕。

眼淚順著下巴往下落。

“嘀嗒。”

巖漿一般落在他的心上,燙得他心臟一陣灼痛。

雲逝遲疑地伸出手。

少女無聲哭泣,眉間脆弱,楚楚可憐,動人心弦。

那手驟然堅定地將她抱入懷中。

雲逝輕聲安慰,“別難過,我在。”

“我陪著你。”

這話不知戳中了紀疊君哪個點,她的哭聲陡然變大。

雲逝一瞬慌了,著急忙慌地笨拙安慰,“別哭別哭。”

紀疊君不理,伏在他肩頸放聲大哭。

眼中掛上慌亂,雲逝大腦瘋狂轉動,閃過某個點時,忽而道:“你知道我的原形是什麽嗎?”

紀疊君哭聲頓住。

雲逝半松了口氣,接著道:“我是一株曇花。”



紀疊君打了個哭嗝,淚眼汪汪中含著一縷茫然。

雲逝硬著頭皮說:“我無父無母,天生地養,是雲絕妖尊將我從荒野撿回去,養育我長大、化形。”

“對我來說,他就像是我的父親。”說著,雲逝聲音低了下來,帶著失落。

“可未等我報答他,他就已經死了。”

“臨死之前,他將妖尊之位傳與我,我答應他,會成為一名合格的妖尊,護佑整個妖族。”

“可惜……”雲逝彎了彎唇,語氣顯出幾分無奈。

“三百年過去了,我連妖王們都不能收服,還真是無用。”

聽出他話裏的低落,紀疊君倍感同情。

同樣是孤兒,起碼她爹沒給她壓力責任。

那些個妖王個個兇悍無比,雲逝一個怎麽打得過六個啊。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豪氣,紀疊君猛地一拍雲逝的肩膀,義氣十足道:“我幫你!”

雲逝被她拍得身子一歪,瞬間從傷感的情緒裏抽身,瞪著眼看她。

紀疊君握著他的手,真誠道:“不就是想收服妖王,建設妖族嘛。我幫你!”

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仿佛墜入一片浩瀚星河。

“你不相信我?”見他呆楞著不回,紀疊君不滿道。

雲逝驟然回神,手掌上柔軟的觸感令他雙頰微燙。

想抽回手,卻被紀疊君死死握住。

另一手劇烈顫動,清亮的酒水溢出幾滴,落在草葉上。

面上熱度攀升,他凝了凝神,認真回:“我信你。”

得到滿意的回答,紀疊君笑了。

她就著雲逝的手,將酒壇送至他唇邊,“喝。今日咱們不醉不歸。往後我們強強聯手,不信搞不定幾個妖王。妖族,一定會在我們手中越變越好!”

現在便已經醉了。

雲逝將嘆息聲咽進肚裏,在紀疊君的註視下,張唇飲了口酒。

紀疊君眼睛亮晶晶的,見他喝完,急忙搶過酒壇,仰頭咕咚咕咚幾下。

“慢些。”

雲逝急忙道。

紀疊君揮開他的手。

不一會兒,她放下酒壇。

雲逝側眸瞧了一眼,已經空了。

再看紀疊君,果不其然,小臉通紅,目光迷蒙,神色有些呆滯,果不其然是醉了。

“紀姑娘?”

雲逝喚了一聲。

紀疊君沒反應。

他扶住她的肩膀,準備將人帶回去。

正在這時,醉鬼仿佛看見了什麽吸引她的東西,眼睛燦若星河,反手握住雲逝的手,猛地一推,將他壓了下去。

雲逝一懵。

再擡眼,卻見紀疊君伏在他身上,一手托著下巴,一指勾起他的下巴,嘴角噙著一抹笑。

“哪兒來的俊俏小公子,生得真好看。”

語調輕佻,雙眸含笑。

“轟!”

雲逝臉上突然如火燒般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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