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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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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

◎我已有心儀之人◎

一時殿中幾人都默不作聲地看過來。

都知道謝閣老治學極嚴, 以往這個時候,眾人只管垂頭聽訓便是,誰還敢不服氣?謝閣老這麽當面詰問, 似乎還是頭一回。

陸修文面色平靜道:“學生不敢。”

謝昶淡淡看他一眼:“既然陸小公爺選擇科舉為為官, 本官倒想提醒小公爺幾句,‘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乃是天下讀書人為官的初心, 可陸小公爺的初心在何處?難道僅僅是在外人面前證明自己?為官者倘若不能以天下百姓為先, 以社稷蒼生為懷,那麽這科舉不考也罷,這官不做也罷,倒不如直接繼承祖上爵位來得直接實在。”

話音落下,殿內眾人無不冷汗涔涔, 他們這樣天之驕子的身份,沒有哪位高官大臣、翰林學士敢如此當面數落,偏偏這個人是謝昶, 也只有從他口中說出的話,真正令人羞愧汗顏,還不容置喙。

陸修文一時只覺渾身血液凝固, 垂首道:“閣老教誨, 學生必當謹記。”

方才的話都是說給外人聽的,謝昶眉梢一挑,慢慢彎起唇,繼續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道:“倘若陸小公爺想要借科考成績拿下什麽敲門磚, 謝某現在就可以明確地告訴你, 不可能。”

最後三字, 一字字擲在心口,冰水一般澆透他滿腔熱血。

陸修文怔怔擡起頭,只能看到男人眼裏沈冷淡漠的深淵,哪裏還有半分笑意。

他不是蠢鈍之人,如何聽不明白話中的深意。

可春未園之後,他對阿朝的歡喜盡數埋藏在心底,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中都只敢稍稍表露一星半點的關心,連整日形影不離的太子殿下都不知分毫。

難道他的心思已經被謝閣老猜出來,甚至還知道他秋闈之後有意求娶?

也是,他向來擁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從前任都察院左都禦史時,滿朝文武私底下那些骯臟事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連父親與一眾叔伯都唯恐避之不及,他若在暗中監視自己,陸修文也自知無可奈何。

可他就是不解,即便他有求娶阿朝的心思,那又如何呢?

鄭國公府滿門勳貴,他亦是京中年輕一代中的佼佼,難道都沒有求娶的資格?

莫不是謝閣老當真有意將妹妹嫁入太子府?

陸修文偏頭瞥一眼身邊的太子,昨日他故意說那些話就是想讓他聽見,太子並非良配,而謝閣老今日的態度擺明了就是對太子不滿。

難道這不滿之下,實則是對儲君與未來妹婿的敦促?

含清齋距尚書房不遠,兩節課中間的檔口,崇寧公主悄悄溜過來,在殿門外喚太子哥哥。

太子垂頭喪氣地走出去。

崇寧偷偷往裏瞧了一眼,見無人才放心,“哥哥這是怎麽了?又挨謝閣老訓了?”

太子唉聲嘆氣:“策論答得不好,還被謝閣老說不能將心思放在鬥雞賽馬和兒女情長上。”

“對了,”說到這個,太子想起昨晚陸修文的話,“你回去同阿朝妹妹說一聲,叫她莫要給孤繡香囊了,傳出去對女兒家名聲不好,此事是孤思慮不周。”

崇寧公主抿抿唇道:“我來本就是說這個的,阿朝繡功不大好,拿起繡針就是滿手的窟窿眼子,我們都怕血跡斑斑沖撞了你,橫豎你宮裏香囊那麽多,也不差她這一個,這回就算了吧。”

太子一怔,猛然反應過來:“難不成謝閣老口中那句兒女情長,就是知道孤想讓阿朝妹妹給孤繡香囊?”

話音方落,崇寧眼尖瞧見回廊盡頭出現一道緋紅鶴補的高大身影,嚇得立馬壓低了聲:“謝閣老過來了,我得趕緊走,哥哥你自求多福吧!”

崇寧公主還惦記著上回的兵法題卷,她可沒臉出現在謝昶面前。

太子轉過身,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嚇得雙腿一軟,當即顫顫巍巍地回了殿。

含清齋。

阿朝左前方的位置破天荒地空了下來——崔詩詠今日竟然沒來上課。

連公主都覺得稀奇,崔詩詠家風純正,品學兼優,從不遲到早退,今日竟是一聲不吭地缺席。

李棠月在一旁道:“我見她昨日還好好的,難不成是病了?”

另一人道:“那也該著人到宮裏說一聲,同教諭告個假。”

含清齋的休假制度並不嚴格,只需同含清齋的教諭女官說明情況即可,可崔詩詠今日竟是連告假都沒有。

李棠月想起昨日下學後,崔詩詠進過阿朝的齋舍,探頭來問道:“她昨日可有同你說什麽嗎?”

阿朝怔了怔,昨日她的確是……請她將繡好的香囊轉交給哥哥,可這是女兒家的秘密,不宜鬧得人盡皆知,阿朝只能搖搖頭:“倒也沒說什麽,我也不知她今日不過來。”

從文淵閣出來時天色尚早,濃雲卻一層層地壓下來,西方的天空陰沈沈一片,眼看著就要下雨。

謝昶嘆了口氣,臨時改口道:“去含清齋,接姑娘回家。”

車夫應了聲是,當即調轉方向。

馬車行駛到中途卻緩緩停下,謝昶眼都未擡:“何事?”

簾外傳來車夫的聲音:“大人,是崔府的馬車……崔姑娘想要請您下車一敘。”

崔詩詠立在馬車前,一身煙霧紫長裙襯得身姿高挑單薄,面容微微顯出幾分憔悴,雙眼卻透著一股堅定執拗的光芒。

見男人神色淡漠地從馬車上下來,她雙手交叉在身前一寸寸地攥緊。

謝昶明白她來的目的,開門見山地說道:“崔姑娘好意,謝某心領,倘若這些年謝某有任何讓姑娘誤會的地方,謝某向姑娘賠個不是,姑娘往後不必在謝某身上浪費時間了。”

一字一句宛如利刃般割在她的心口,崔詩詠險些站立不住。

是啊,他從來都是拒絕得明明白白,從未給過旁人分毫的機會,這麽多年都是她一廂情願。

所有的示好都被忽視,鼓起勇氣送給他的香囊被退回,可她還是還不顧勸阻地,做下這輩子最大膽的決定,最後再卑微一次,到宮中堵人,只為要一個說法。

崔詩詠指尖攥得發白,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狼狽,“我來只想再問一句,我們之間當真絕無可能?”

謝昶直截了當道:“是。”

頭頂倏忽一道春雷轟響,也徹底觸動她眼淚的開關,崔詩詠連聲音都在顫抖:“你終歸是要娶妻的……”她牙關緊咬,孤註一擲地看著他:“這個人永遠不會是我,對嗎?”

謝昶移開目光,仍然只有那句話:“是。”

崔詩詠紅著眼眶,幾近處於崩潰的邊緣:“為什麽……到底為什麽?我們相識數年,兩家情分亦不比尋常,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你很多年了,這輩子……”

謝昶突然開口打斷她:“實不相瞞,我已有心儀之人。”

“什麽?”崔詩詠乍聽這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待看到他一臉冷峻認真的表情,覆又哭笑不得:“你謝無遺也會有心儀之人?”

謝昶垂眸看著她,一直只有寥寥數語的人緩慢開了口:“遇上她之前,我也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迎娶任何女子。遇見她之後,我卻是頭一回對婚娶之事有所期待,往後餘生除了她,我都不會再有旁人。”

崔詩詠仍舊不可置信地搖著頭,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謝昶天性涼薄、不近女色,是個幾乎沒有感情的人,連爺爺都反覆勸她,一腔執拗只會傷了自己。

可有什麽辦法呢,十歲那年,她第一次見到謝昶,他仍是清瘦頎長的少年模樣,可爺爺告訴他,這是隨陛下一路進京、算無遺策的少年謀臣,十六歲便已同各地考上來的狀元榜眼們同入翰林,是本朝最年輕的翰林修撰,向來眼高於頂的崔大學士從未對一個小小少年如此青眼有加。

見他時常出入崔府,沒有人知道她有多高興,家世的關系,她比其他貴女擁有更多近水樓臺的機會,可沒想到這麽多年,她自始至終都從未走進過他的心。

春雷一聲轟響,雨絲便如蛛網般綿綿密密地落下,很快打濕少女的白凈的面頰。

崔府的丫鬟趕忙撐了傘來為她遮雨,卻被崔詩詠倔強地一把推開,她在冷雨中苦笑著看向他,執著地想要最後一個答案:“我可以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謝昶嘆了口氣,擡眸望向遠處的宮殿:“你會知道的。”

回府的馬車內,崔詩詠抱膝蜷縮著,終於忍不住崩潰到大哭。

她本以為,只要他一直未娶,她便一直有機會。

可她沒想到的是,原來他心裏早已住了旁人。

……

昨晚鬧得不太愉快,阿朝本以為哥哥今日不會過來,沒想到出了長信門,竟看到一身鴉青繡金麒麟紋錦袍的男人撐著傘,靜立在漫天冰冷的雨中。

雨霧朦朧,模糊了周遭一切,遠處的殿宇也看不太清了,男人冷毅深刻的輪廓卻在此刻顯得格外清晰。

謝昶緩步走上前,將那個呆楞楞的小丫頭一把拉進了自己寬大的傘面下。

阿朝這才回過神來,小心翼翼朝他身邊擠過來,乖乖地喊了聲:“哥哥。”

姑娘鬧別扭,自幼就是暴風雨般來得快去得也快,謝昶不再過問,只淡淡應了一聲,手臂不動聲色地繞過她後頸,將傘面往她頭頂傾斜。

其實一整日下來,阿朝已經冷靜了不少。

不過就是個夢而已,沒有必要上綱上線,影響她與哥哥之間的感情。

興許就是與哥哥親近慣了,夢境便格外誇張地放大一切,而她又從未與外男有過這樣的接觸,夢中的豺狼這才變成了哥哥的臉。

見她表情輕松,謝昶心中繃緊的弦也緩緩松釋下來。

馬車駛動起來,阿朝攪了攪手中的帕子,想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崔家姐姐今日沒來上課,此事可與哥哥有關?”

謝昶沈默地看著她,沒有回答。

哥哥向來心深似海,喜怒不形於色,阿朝可看不懂他在想什麽,她試著問道:“興許是病了吧,明日恰好休假,我去崔府瞧瞧她可好?”

自古以來,女追男隔層紗,這香囊一送,也算半只腳踏進他們謝府的門了,作為合格的小姑子,自然要對將來可能成為自己嫂嫂的人表達善意和關心。

可謝昶卻道:“不必去了。”

阿朝怔怔地看著他:“為什麽,你難道知道她的情況?”

謝昶沈吟片刻,看她的眼神暗下去幾分:“那香囊我著人送回去了,往後再有人想托你送東西給我,都不要收,聽到了嗎?”

被他這麽緊緊地盯著,阿朝總覺得身上隱隱發燙,雙手置於膝上,又有些不自在起來。

她只是不願再執著那個夢,可這並不代表她已將夢中的場景忘得一幹二凈。

思及此,阿朝又忍不住垂下頭,錯開他的目光。

她也實在不明白哥哥的心思,這可不單單是回絕了崔詩詠,而是將整個盛京的貴女們都拒之門外了。

“哥哥為何不收崔姐姐的香囊?”

話裏行間,他們明明相識已久,連阿朝也覺得,崔詩詠在哥哥這裏應是與旁人不同的。

謝昶只是微微一嘆,靜靜凝視著她:“我既對她無意,為何要收她的香囊?”

阿朝擡頭訥訥道:“哥哥不喜歡崔姐姐?”

謝昶頷首:“是。”

“可……”阿朝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可哥哥都已經二十有四,難道一直不娶妻?”

腦海中甚至冒出個不好的念頭,難道哥哥那方面……

她在瓊園聽說過一些事,那方面有障礙的男子有的終身不娶,有的選擇抱養,還有的富商大族後院覆雜,為了瞞住家中秘辛,甚至換個人來替睡,夜裏熄了燈,誰知道枕邊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還是大伯小叔子……這都是瓊園的姑姑們講的,她們要去伺候的男人五花八門,種種境況都要提前考慮到。

不過她聽說,往往身有障礙的男子在床上更是折磨人的那個,因為身有殘疾,性格也更加扭曲……

謝昶不知道她沈默這麽久究竟在想什麽,但小丫頭看他的眼神居然覆雜了起來。

腦門上一彈,阿朝忍不住低呼一聲,這才捂著額頭回過神。

哥哥雖是文官,但看上去身強體健、孔武有力,身體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謝昶嘆了口氣,望著她道:“我心中已有一人,如何還能接受旁人的示好?”

“啊?”阿朝被他灼熱的眼神燙得心一顫,一時間連他說什麽都未曾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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