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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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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是我家的小孩。”◎

這名醫女是盛京回春堂醫術最有名的女大夫,專替京中官宦世家的貴婦小姐們問診,還從未聽過這謝閣老府上竟然是有女眷的。

月初她在鄭國公府替國公夫人看診,無意間從幾名高門主母口中聽過一耳,說這內閣首輔年輕有為,已至婚配年齡卻遲遲不曾娶妻,導致如今京中不少權貴世家的夫人都在暗暗打聽他的喜好。

也有兩位夫人悄悄咬耳朵,說這謝閣老怕不是身有隱疾,故而這麽多年來都是獨身一人,連個小妾通房都沒有。

思及此,這醫女偷偷擡眸,瞥了眼床邊的男人。

隱疾,想來是沒有的。

這位首輔大人雖是文臣,然眉眼深濃,眸光敏銳,鼻梁高挺,腰背挺括,身姿如松。以她多年行醫的經驗,以上種種皆是身體康健的特征。

別說隱疾,床笫間只怕有龍虎之勢,那些弱柳扶風的小姐們未必吃得消。

至於那女子……今日請她過來的小廝只說是“府上的姑娘受傷”,這個稱呼就很耐人尋味。

尋常的姑娘豈會受這麽重的傷,又豈會勞煩這位眼高於頂的首輔大人紆尊降貴親自餵藥,難不成是個得寵的妾室?

正神游天外,耳邊冷冷傳來一聲:“這裏不用你,先下去。”

醫女聞言一激靈,擡眼對上那雙陰沈銳利的鳳眸,竟隱隱有種渾身發冷的感覺,嚇得趕忙垂下頭,俯身告退。

屋內只剩兄妹二人,謝昶這才能好好地看看她。

是長大了。

黛眉杏目,瓊鼻雪膚,五官依舊精致,隱約看得出幼時的影子,盡管兩腮嬰兒肥褪去,少女神態裏卻仍有幾分弱態的嬌憨。

這麽多年兩地分別,她在揚州瓊園水深火熱,他在盛京朝堂步步為營,但好在,他們都活了下來。

若說完全沒有恨,那也不可能。

沒有人願意將自己的性命系在一個流落在外、危在旦夕的小姑娘身上,這麽多年如履薄冰,他也有不為人知卻足以致命的把柄,仿佛吊在懸崖邊上的人,隨時都有可能命懸一線。

然而隨著她一日日長大,他亦從一介白身爬到如今的位置上,屍山血海,荊棘泥塗,好像有一個人是陪著你一起走的。

這種感覺非常特別,難以言說。

存於他身體裏的微弱體征就像燃燒在無盡冰河中央一簇溫暖的小火苗,能將那些沈在心底的恨意一點點地驅散。

直到今日在梁王府,她擡起那雙淚霧朦朧的雙眼與他對視的那一刻,所有殘存的恨意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現在她躺在這裏,就在自己的面前。

不論日後這樁共感是否有法解除,她都是當朝首輔的妹妹,他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也許是自幼相伴長大的情分,又或許是身體裏這份獨一無二的牽連,自重逢開始,兄妹間久違的親切感似乎就已經回來了。

謝昶垂下眼眸,看著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小臉,不禁想到她幼時窩在繈褓裏憨態可掬的模樣,唇角溢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有種強烈的渴望,想要像小時候那樣,捏一捏她柔軟的粉腮。

事實上他也下意識這麽做了。

指尖觸碰到她那一刻,他不禁一怔,似有種檐下冰雪消融的細膩溫涼,能春風化雨般地,驅除人心所有的鬼蜮魍魎。

還未停留片刻,廊下突然傳來腳步聲,佟嬤嬤端著托盤進來,“大人,您要的紅棗桂圓湯好了。”

謝昶指節微微蜷縮了下,卻沒有立刻將手移開,目光仍舊停留在阿朝的臉上,只淡淡地吩咐道:“擱下吧。”

佟嬤嬤應了聲是,放下湯盅就退下了。

謝昶沈默地看了她好一會,良久才發覺案幾上的藥湯已經不燙了,溫度正合適。

他微斂心神,終是收回指尖,端起藥碗,銀匙舀了一勺緩緩送到她唇邊。

她不知夢見了什麽,眉心蹙著,淡粉偏蒼白的唇瓣也緊緊地抿著。

謝昶耐心地低哄:“阿朝聽話,來喝藥。”

從前她最怕吃藥,每回生病,餵藥都是全家人的難關,好一通撒潑打滾之後,才肯乖乖喝一點,除此之外,還要拿蜜餞果子、松子糖來哄著,否則小丫頭一整日眼眶都是紅的,要撲到他懷裏哭。

事出突然,府上沒有準備小孩子的甜食,小廚房送來的這盅補氣養血的紅棗桂圓湯倒也勉強夠用。

怕醫女伺候不好,謝昶只能親自餵藥,原以為要費些功夫,沒曾想小姑娘竟然就這麽乖乖地松了口。

櫻唇微張,小口吞咽著苦辣的湯水,細細的長眉皺得緊緊的,卻沒有任性地將藥湯吐出來。

腦海中驀地想起宿酈方才那句“姑娘性子乖順”,謝昶目光不禁柔和了些許。

這小丫頭幼時可不是什麽溫順乖巧的性子,半日不胡鬧都算好的。

就這麽一勺藥湯,一勺紅棗甜湯地餵著,藥碗很快見了底。

一會功夫,前院來人說晚膳準備好了。

謝昶見她喝完甜湯眉眼松弛的模樣,稍稍放心下來,便起身去用膳。

這麽多年,盡管前朝事務千頭萬緒,內閣公文堆積如山,謝昶的一日三餐卻從未落下。

他自己並非重口腹之欲的人,只怕飲食不節,讓小姑娘跟著受罪。

那時官場流傳著一句話,“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他連進士都不是,皇帝想要破格提拔,守舊派卻不肯答應,故而他只能靠自己的才學,在數次翰林考選中拔得頭籌,以此堵住悠悠眾口。

潛心讀書時哪顧得上三餐,有一回徹夜未歇,卯時還要往乾清宮侍讀,起身時只覺天旋地轉,腹中難受至極,思量過後才意識到,恐怕是自己饑飽無常,連累阿朝也跟著挨餓。

自那之後,即便公事再繁忙,他也盡量準時準點用膳。

晚膳用了些清淡的吃食,不過作飽腹之用,餐後一杯清茶下肚,體內卻隱隱有了發熱的跡象。

謝昶很快意識到這是什麽,擱下杯盞,匆忙趕回青山堂。

醫女已經替阿朝將傷口處重新換藥,見他滿臉陰沈地進來,趕忙解釋道:“姑娘外傷不輕,發燒也屬尋常,棉帕子打濕了敷在額頭上時時替換,熬過今夜就好了。”

謝昶低低嗯了聲,伸手取過巾帕,涼水打濕再擰幹,疊敷在小丫頭滾燙的前額。

因著發熱,小丫頭原本蒼白的面頰浮出一層薄薄的粉,鼻尖也微微泛了紅,幽黃的燭火下,像玉盤倒影裏的新荷在風中顫顫搖曳。

謝昶聲音裏有種微涼的迫切:“何時能醒來?”

醫女不敢打包票,只說道:“姑娘身子骨本就虛弱,如今又挨了外傷,受了驚嚇,眼下只能看今夜過去恢覆得如何。”

她傾身去清理榻邊染血的巾帕,身後又是一陣如芒刺背的沈默。

難道這位首輔大人今夜要這麽一直盯著?

她自詡醫術,此刻手腳卻緊張得發顫。

“哥哥……”

耳邊倏忽傳來一句細若蚊吶的呢喃,醫女方才反應過來,竟是這姑娘睡夢中的囈語。

她還未聽清說的什麽,屋內的男人沈聲開了口:“你先下去,有事我自會傳召。”

醫女暗暗松口氣,趕忙應了聲是,三兩下整理好榻邊的剪刀紗布退了下去。

謝昶撩袍在床邊坐下來,傾耳去聽,卻遲遲沒有等到下文。

直到他閉目養神一會,才聽到床內傳來姑娘軟綿綿的低喃:“哥哥……別吃……別吃杏子了……哥哥會難受……”

謝昶聽清楚了,冰冷的目光也慢慢柔和下來。

小丫頭還算有良心,沒把他忘了。

“我哥哥……才厲害……”

“就是……比你哥哥好……”

這句他倒是聽得雲裏霧裏的,又見小姑娘皺緊了眉頭,反覆強調這一句,這才想起來什麽。

那年他在南潯書院讀書,膳堂吃得清淡,那些家中離得近的學子,最巴望著的就是家裏人來送午膳點心,改善夥食。

他在吃食上沒什麽講究,清清淡淡足夠飽腹便已經很好。

爹爹醫館繁忙,抽不開身,至於娘……娘要照顧妹妹,更何況,娘從來都不喜歡他……因此他從未期待過什麽。

那日午間休憩,學堂外照舊來了不少親眷,學生們瞧見自家來了人,風風火火地往外跑,再提著熱氣騰騰的食盒進來。

他一如既往坐在窗邊看書,指腹劃過一頁紙,耳邊卻傳來了一道嬌嬌糯糯的聲音。

“哥哥!我來啦!哥哥快出來!”

他循聲望去,小丫頭在學堂外蹦起來三尺高,直朝他招手:“哥哥!我給你送點心來啦!”

阿朝是頭一回來學堂,粉莖綠的襦衫配乳黃色的下裙,人長得甜凈可愛,嗓音也是清淩淩的,整個人就像一朵生機勃勃的向陽花,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謝昶,這是你妹妹?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你妹妹也太乖了吧!還知道來給你送飯,我妹妹恨不得天天上房揭瓦!”

“好漂亮的小孩,跟個粉團子似的!我能不能摸摸她的臉蛋兒?欸謝昶,你這麽看著我幹嘛,我還能吃了她不成?小氣鬼,不摸……不摸總行了吧?”

那是謝昶第一次對她生出了偏執卑劣的占有欲。

不想她被人覬覦,不想旁人圍著她轉,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她只能是他一個人的妹妹。

還有人沒有註意到他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甚至還在逗她玩:“小丫頭,跟哥哥走好不好?哥哥給你買糖葫蘆吃。”

小丫頭倒是個伶俐的,搖動著頭上兩個小揪揪,脆生生地喊:“不跟你走,我自己有哥哥,哥哥會給我買!”

那人一臉吊兒郎當的笑:“你這丫頭,也不問問我是誰,我可比你哥哥厲害多了!來叫聲哥哥聽,日後你來學堂,哥哥罩著你!”

小丫頭吐了吐舌頭:“我才不要你,我只有一個哥哥!”

說完兩步蹦跶到他面前來:“哥哥,你瞧我給你帶什麽啦。”

謝昶彎了彎唇,斂下眼底的陰沈,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食盒。

“虎子娘往書院膳堂運柴火,是她順道帶我過來的。”

“嗯。”

“我求了阿娘好久,阿娘才同意讓我來的!”

“嗯。”

小丫頭笨拙地從食盒裏取出一碟鮮綠油亮的青團,“哥哥,你快嘗嘗!”

“好。”

她哪裏知道,那位讓她“叫聲哥哥”的少年後來再也不曾在書院出現,他不過略施小計,便讓那位湖州知府的外甥兩年下不來床。

後來有一回,夫子在課堂上講《孟子》,談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句時,外頭突然響起兩道清脆刺耳的小女孩聲音,聲浪一道高過一道。

“我哥哥厲害!我哥哥讀書好!”

“我哥哥長得好看!”

“我哥哥也好看!”

“我哥吃得多!”

“我哥也能吃!我哥吃一桶!”

“我哥能吃一缸!”

“我哥哥敢打架!”

“我哥哥敢打……敢打夫子!你哥哥敢嗎!”

“我哥也敢!”

……

底下傳來學子的竊笑,上首那年近古稀的老夫子臉黑成了鍋底,書本往講桌上重重一摔,“學堂外聒噪喧嘩成何體統!這是誰家的妹妹,自己出去領!”

這老先生當年在湖州府也是有名的才子,從翰林院致仕還鄉,書院山長三顧茅廬,這才將人請來為學生授課,他在南潯書院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那位“妹妹能上房揭瓦”的少年尷尬起身,嘿嘿一笑:“夫子息怒,我這就去將人拖走!”

老先生面色奇黑,咬牙切齒:“還有一個呢!”

謝昶攥了攥拳,無奈起身,“是我家的小孩。”

話音落下,滿堂嘩然,就連夫子都得覺得不可思議。

他出門後將小丫頭拎到一邊,教了好半日的尊師重道,卻見小丫頭眼眶通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撲到他懷裏,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就是不服氣嘛,哥哥你明明最厲害!”

幾歲的小丫頭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勝負欲,總之無論比什麽,不能被人比下去。

謝昶無奈地嘆口氣,心口微微觸動,蹲下-身,替她擦幹凈眼淚:“哥哥知道了,謝謝阿朝。那我們……去向先生賠禮可好?”

阿朝吸了吸鼻子,這才奶聲奶氣地說:“好。”

後來那老先生還同他提過一嘴:“你可是我最得意的門生,素來沈靜內斂,不想你這個妹妹沒有學到你半分長處,竟是個頑劣的性子。”

謝昶聽完沈默片刻,只淡笑道:“她年紀尚小,我若不縱著些,只怕旁人要欺負到她頭上。”

謝昶到今日還記得那老先生看他時無可奈何的模樣。

老先生初來乍到,並不知他兄妹二人與書院山長之間的關系,且他性情剛直,別說不知道阿朝是山長的孫女,即便是山長本人在此,那也是直言不諱有一說一。

只可惜時過境遷,世事風雲變幻,南潯謝家滿門獲罪,南潯書院再不覆昔年榮耀,而他弄丟了妹妹,讓她流落在外整整八年。

他終究是,辜負了娘的托付,也沒能做到年少時對她的承諾。

指尖忽然碰到個柔軟的東西,謝昶僵硬了一瞬,那雪白綿軟的小手不知何時伸出了被褥,指節無意地蜷著,從這個角度去看,竟像是包裹住了他的兩根手指。

謝昶的目光沈了沈,反手將那只柔嫩溫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幸而如今他的確像娘說的那樣,青雲萬裏,飛黃騰達,可以永遠將她護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次日一早,阿朝退了燒,只是一直沒有醒過來。

謝昶陪了她一夜,精力也幾乎到達一個極限,她昏迷不醒,連帶著他也是頭昏腦漲。

寅時過半,宿酈帶著澄音堂的管事過來,要伺候他更衣上朝。

謝昶沈思片刻,擡眼問宿酈:“那名仆婦現今如何了?”

宿酈立刻回稟道:“那名喚春娘的仆婦在揚州還有兄長與子侄,現如今一家人性命都在大人手中,她豈敢忤逆大人的意思。”

某種程度上來說,謝昶才是錦衣衛真正的主子。這些年來南北直隸都安插了他的心腹暗衛,運籌於帷幄之中,對外面的動向幾乎是了然於心。

一句話吩咐下去,底下人迅即馬不停蹄地去辦,拿捏一個小小仆婦的把柄,簡直易如反掌。

謝昶想到另一樁:“姑娘的身份可辦妥了?”

宿酈回稟道:“屬下昨夜鶻鷹傳信濟寧府,今日一早,楊閣老請來的那對夫婦已在進京的路上了,快馬加鞭,約莫七日就能趕到。”

謝昶淡淡應了聲,隨即吩咐道:“帶那兩名丫鬟來澄音堂見我。”

宿酈捧著朝服正要回是,聞言險些驚掉下巴:“大人今日不上朝?”

這可是自家主子入朝以來頭一回荒廢公事!

謝昶按了按太陽穴,他這個狀態還真不適合上朝,何況小姑娘的身份塵埃未定,今日並不是與梁王對簿公堂的最好時機。

“替我入宮,向陛下告個假。”

他這般說著,腳步未停,宿酈神色覆雜地跟在後頭:“可您若不上朝,梁王必得借昨日之事大做文章,言官還不知如何罵您呢!”

謝昶唇角冷冷一勾:“他們若不罵,還拿什麽俸祿。”

“……”宿酈無話可說。

畢竟眼前這位兼任如今的吏部尚書,朝中官員任免和職責考校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罷了罷了,今日罵得越兇,來日姑娘身份大白之時,都察院那些人還不知如何打臉呢。

澄音堂。

崖香與銀簾一早就被綁了過來,聽說是那位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要見她們,兩人都嚇得渾身發涼。

昨日姑娘被梁王世子打得遍體鱗傷,竟是被當朝首輔給救了下來,她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可她們親眼看到春娘被用了刑,奄奄一息只剩半條命,已經被人帶走了。

姑娘身邊伺候的,就只剩下她們兩個……

寒意從膝下的冰冷地磚滲進骨縫裏,銀簾渾身都打起了擺子,愈發埋低了身。

昨日崖香拉著她向春娘求情去救姑娘,她甚至理都未理……

天還未大亮,廳堂內燭火幽暗。

耳邊漸漸傳來男人沈穩駭厲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在身上毫不留情的鞭笞。

謝昶負手走進來,在上首的檀木太師椅上坐定。

他不必說話,單單坐在這裏,也有種威冷酷烈的壓迫感,讓人寒毛直豎。

“喚你們過來,是關乎姑娘的一些事要問你們。”

良久,上首的貴人沈沈開了口,冷淡的聲線帶著秋日晨霧暈染出的冰涼沙啞。

銀簾嚇得渾身直怵,心電急轉間趕忙磕了幾個頭:“大人!奴婢是自幼照看姑娘長大的,雖是主仆,可情同姐妹!大人問什麽,奴婢一定知無不言!”

謝昶放下手裏的茶杯:“姑娘八歲那年,生過一場大病,足足昏迷三月,可有此事?”

銀簾當即傻了眼,她哪裏知道姑娘八歲時的事情,她是後來被賣進的瓊園,那時候姑娘已經十歲了。

倒是一旁的崖香顫顫巍巍開了口:“確有此事……”

謝昶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如實說來。”

崖香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細細地道:“姑娘因習不來琴棋書畫,樣樣考核皆是墊底,還總想著逃跑,那日被教習姑姑打得昏死過去……夜裏發了燒,又著了涼,病情一直反反覆覆不見好,餵下去的湯湯水水全都吐了個幹凈,就這麽病了幾個月,直到開春才慢慢好起來,可姑娘卻因此……”

“因此什麽?”謝昶冷聲。

崖香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淚光濡濕了眼睫:“姑娘整個人燒糊塗了,從前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了,以前她總想著回家,病這一場之後,姑娘就再也不鬧著要找哥哥……”

崖香的聲音越說越弱,最後連自己都快聽不到了。

謝昶眸光似濃稠的墨,眼底壓抑著看不清的情緒,指尖的溫熱一點點冷卻,燈影裏泛著冷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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