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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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謝喬睜開眼時，正看見蘇棲躺在她的身側，安安靜靜的盯著她。
“怎的這時就醒了？難得過節不必理政，時辰還早。”蘇棲的聲音溫潤，響在昏暗的床帳裏，就越發深沈的直勾人心。
謝喬翻了個身，一頭烏發劃過光滑的脊背，語帶嗔怪：“還不是被你看醒的。”
兩人在一起都已經十年，謝喬也早發覺蘇棲這習慣。
他非常，非常喜歡觀察她。
只要和蘇棲待在一起，不論是立在暗處，還是這樣床笫之間，蘇棲的目光就幾乎不會從她面上移開。
這觀察不光是看臉，而是事無巨細，從上到下，尤其是只有兩人在的私下處時，身上沒了遮掩，蘇棲甚至每一根腳趾，每一根汗毛，額發上的細碎毛發，他都會一一的仔細看上半天，“鞭辟入裏”，細致入微。
他的目光太過專註，如有實質，一時半刻還好，看得久了，即便是在睡夢中，也會有所察覺，莫名的醒過來。
就像現在這樣。
蘇棲習武之人，自然知道目光的分量，只是他雖與謝喬兩情相悅，先前是顧及身份，之後是蘇棲在外征戰，卻總是聚少離多，此刻也是好容易才趁著年節的機會，相約韓都，他哪裏忍得住？
聽見謝喬這責怪，他歉意的低頭，蹭一蹭謝喬後頸：“好容易回來了，一時沒忍住，天也亮了，我服侍你晨起？”
謝喬也素來起得早，成大事之人，精力必然旺盛，尤其是成為王太後後，國中千頭萬緒，由不得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
也就是今日正是元節，從上到下都封了印沒有政務，謝喬又躲來了韓都躲過了祭祀大事，否則這時辰她都早已忙活半日了。
不過許是蘇棲難得回來，謝喬伸伸胳膊，沒睡醒的貓兒般犯起了懶：“不著急，再躺躺。”
“你可是快來月事了？”蘇棲聞言卻忽的問道。
謝喬：“沒啊，怎麽？瞧見血了？”
“那倒沒有，只是你臉色要比前幾日腫。”
蘇棲搖搖頭，手下從她蝴蝶骨上一點點劃過，最終停在腰間：“還有你這裏有個斑，平日顏色深，來月事這幾日就會淡些。”
觀察的太仔細就是會有這樣的問題，謝喬身上細微到自己都沒有發覺的變化，卻每每都能被蘇棲察覺。
甚至前日蘇棲剛剛回來時，還奇怪的問了她額發為什麽越發高了？
這事直到現在想起來，謝喬都還有些生氣，年過三十開始脫發，發際線後移的痛苦誰經歷誰懂！蘇棲也就是比她小了五年而已！
不過眼下氛圍太好，謝喬不願提這些不高興的事，聞言便也只是算了算日子，懶懶點頭：“是，確實快了，難怪有點乏乏的，忘了這個，早知道昨夜不該鬧那麽狠。”
“原來是因為月事，我還以為，是我的技藝精進了。”蘇棲貼在謝喬頸後低低開口。
女子在月事前幾日，興致的確會比平常都強些，不過要說昨晚……也確實與蘇棲的“技藝”脫不了幹系。
兩人貼得太近，蘇棲開口時，氣息便在她的耳側吹得一陣發癢，謝喬顫抖著低頭，便發現蘇棲的掌心也不知何時，從她的後腰一點點摩挲往下。
他的掌心粗糲，有被武器常年磨礪出的硬繭，擦過肌膚時，帶來陣陣戰栗。
謝喬面頰泛紅，嗔怒的瞪一眼蘇棲：“技藝有沒有精進，你自己不該最清楚嗎？”
年過三十之後，蘇棲便也按著時下的審美，在頜下蓄起了須，此刻還帶著浸濕後沒有仔細梳洗的暧昧痕跡，此刻因為謝喬的話，眼角閃過一絲幽深，按在謝喬小腹的掌心，也不禁重了幾分力氣。
謝喬低吟閉眼，聲音嘶啞微沈：“放心，早沒事兒了。”
沒錯，雖然看起來這樣暧昧，但實際上，蘇棲只是在掌心摩挲著溫熱她的小腹。
自從多年前湊巧看到了謝喬月事事難受的模樣後，蘇棲心內便一直記掛著這事，這些年來，單是各地流傳的有益於女子的方子藥材，便送來了整整一屋子還多。
好在謝喬這毛病，大半都是十幾歲時吃避子湯留下的後遺癥，姬天死後，謝喬再也不用勉強自己，身邊人便只剩了蘇棲一個。
而在這種事上，蘇棲也是格外留心控制，需要謝喬服藥的次數並不算多，再加上這些年的調理，月事早已通暢許多，不太疼痛，不過些許乏力，也算是正常。
不過蘇棲並不放心，仍舊盯著她的面色看了半晌，又囑咐潤左澤右姐妹煮了一碗益母草湯，親自端來看來謝喬服下，瞧著月事果然如期，且並無什麽不快，才放心為讓謝喬更衣出門。
正殿之內，檀郎已近率百官前來道賀。
這一番折騰之後，出門便已近午時，好在檀郎十分貼心，知道蘇棲在，也特意選了隅中的時辰才到，並沒有等太久。
每當這個時候，謝喬都格外喜歡韓都。
倒不是喜歡舊日的韓地，而是這地方實在是十分方便。
一來從前是一國，有王宮，雖然小了點，但她一個人，收拾收拾就能當行宮，謝喬每年都會在這裏待幾個月，尤其近些年，更是有將近一半的時間都留在這裏，甚至連流雲都特意留在了這兒，任內侍官，統領韓行宮的內外侍人。
二來，就是韓國滅過一次，當初蘇棲就幹得十分利落，該殺的人，該從跟拔除的勢力，全都去得很幹凈，甚至一些不好動手的世家根底，都幹脆趕了出去，留給謝喬的，就是一個幹幹凈凈，只有黔首與降軍的新城。
破而後立，從頭開始建立新秩序，從來都是最簡單的。
等到謝喬接手之後，除了原本的韓國三城之外，又分了臨近的兩座小城進來，便在原地設韓都郡，下掌五城。
之後謝喬也並沒有從姜國境內調官，從當地選了一批寒門庶民，又從世家買了一批識文斷字的奴仆，最後要來一批獲罪之後淪為奴隸的世家子弟，不計男女，不論出身，從中挑選聰慧靈醒的先予了吏職，令檀郎統領，直接對她負責，就這樣搭建出了一套簡陋卻能用的行政結構。
也只有這種只有百姓與奴隸的地方，不會介意長官的姓氏出身。
就在三年前，她甚至給光明正大的給檀郎賜姓謝檀，封了郡守。
放在姜國，莫說她還是王太後，她便已經是姜王，這事都不可能做成。
就算她強硬的給檀郎官職，他這個官職也做不下去，甚至無人會與他同堂為官。
看著面前頭戴玄冠，身著深衣，湛湛然如珠玉的謝檀，謝喬面上便也不禁露出笑意。
按照同樣簡化後的元節流程，檀郎領百官恭賀新元，謝喬送下節賞，賜下了祈福的春柏酒，君臣對飲三遭，載歌載舞，直至朝日西斜，這一年的元日朝會便會結束，要趕在日暮之前各自散去歸家。
等眾人散去，檀郎卻獨自留下，卸冠行至謝喬案前，重新屈膝。
這一次行的，卻是奴仆拜見主人的大禮。
謝喬見狀便忍不住笑：“你這樣，我是不是還要再給你賞壓歲錢了？”
時下風俗，元日之時，除了長輩要給晚輩賞錢壓歲，便只有主人家裏要賞奴仆。
檀郎笑的溫柔：“主人要賞，奴自不敢辭。”
謝喬不禁搖頭：“檀郎，你忠心，我自然喜歡，可這般不肯放下舊日身份，卻不是我的初衷。”
謝檀順勢起身，姿態十分自然的為她重換了一杯溫熱的藥飲：“太後造化之恩，臣自然記著，主人的情分，奴也一日不敢輕忘，每年裏也就這麽一遭，您便莫要推辭了。”
謝喬搖頭，扭頭示意，流雲便也笑著遞過一副疊成方塊的紅布，打開之後，便是一枚漂亮的玉幣，
流雲抿唇輕笑：“早知你是個倔驢，娘子早就備好了。”
檀郎果然認真收起，也笑瞇瞇玩笑：“衛君貴為國主，仍在主人面前行奴仆事，何況臣仆？”
謝喬不禁哈了一聲：“虧我方才還說你本分小心，轉眼就連衛王都敢玩笑，當心來他動怒傷人，我可攔不住。”
檀郎配合告饒：“衛君兇殘，萬望主人多多圓全！”
謝喬也笑：“這也容易，你去尚了姆赤族長，成了衛王妹夫，他自然會給你幾分面子。”
這話一出，殿內眾人便都笑起來。
這自然說的是阿蠻，已然如願成了姆赤族長。
阿蠻長在戎地，原本就是孩子一般毫不掩飾，對男女之事更是放縱，對蘇棲死心之後，甚至還對謝喬嘆息過姬天死得可惜，應該廢了口舌手腳讓她帶回姆赤去，肯定有許多族人都喜歡他。
年前來了韓都郡意外見到了檀郎，阿蠻便又立即移情別戀，說檀郎是她見過的，除了阿哥蘇棲之外，第二好看的男子，若不是檀郎聰慧，脫身及時，只怕一個不好，謝喬的郡守都被阿蠻俘走。
不過檀郎惹來的分流債也遠不止這一樁，他這張臉本就出挑，又對著誰都是一副春風化雨般的溫潤脾氣，上到阿蠻，下到潤左，甚至郡守府外，都日日能收到韓都女子的香囊花袋。
相熟之人提起，都總要艷羨幾句，也算是一樁玩笑美談。
不過檀郎對此卻並不引以為傲，對著誰都是一般的謙和有禮，也會春風一度，卻並沒有打算與誰當真定下終生。
謝喬也無意插手屬下的私事，幾句玩笑之後，便也有分寸的停下，又提起了國中正事。
檀郎說罷郡中事，又提到了衛國：“衛國新貴亦備了許多禮，想要送與太後。”
提起這事來，謝喬也不禁有些嘆息。
不論國的世卿貴族，其實都不怕一心享樂的昏君，錢財美女，珍禽異獸罷了，一國之力奉一人，給他就是，能幹的英明君王略微有些麻煩，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不是危及根本，能退則退，總能摸著到路子。
最怕的就是如蘇棲這等，不怕死，不講理，壓根不按套路走的暴戾之王。
蘇棲不像君王，更像是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將軍，有時分明想要討好，卻反而惹來殺身之禍，也難怪一個個沒了法子，都把門路走到她這邊來。
檀郎說著低了頭，又有些小心道：“還有衛國將軍元一，備了十幾溫順好女，想要請太後贈予衛君。”
謝喬聞言先是一頓，回過神後，便也忍不住面色覆雜。
這幾年來，其實有不少人會送她美男子，有些是為了求情討好，也有些是美人計。
謝喬對此分得倒是很清楚，心懷叵測的，一律處置，至於送來的美男，因為大部分都曉文識字，能寫會算的，屬於難得的人才，一概送下去當小吏。
反而有些人突發奇想，將美男子送到蘇棲那頭轉手過來的，謝喬會看在蘇棲的面子上，單純的當作侍人在身邊留幾年。
從前只是通過蘇棲上給她男人，如今竟然通過她給蘇棲送女人來，這麽說起來，也當真是一樁怪事。
不過元一的執拗忠心，謝喬倒也還記著，以他的性子，都想出了這種輾轉的手段來，自然不是為了私心，而是當真為了主君的子嗣考慮。
是啊，一轉眼，她為姜太後都已十年，連蘇棲都已經三十一歲。
這個歲數的男人，也的確是應該考慮後代的問題，畢竟，是真的有王位要繼承。
想起這句在記憶中十分久遠的梗，謝喬便也忍不住的笑起來，點點頭，應一句：“我知道了，轉告元一，讓他不必著急，蘇棲遲早會當爹的。”
檀郎見她並不動怒，方才繼續問道：“那送來的女人？”
謝喬：“問問她們自個的意思，不想留的原路送回去，想留的就在這裏住下嘛，告訴她們，在韓都郡，女子亦可立戶，滿天下再沒有這樣的地方了。”
人口，什麽時候也不嫌多。
檀郎心下疑惑，看向謝喬的眼神裏，更是帶著滿滿猜測與關心——
讓元一放心，送來的女子卻並不留下，難不成，是主人要自己生？
因為這叫人擔憂的猜測，檀郎立在原處，竟沒有第一時間應諾。
謝喬看出了他的擔憂，卻沒有第一時間解釋，只是笑著擺擺手，叫他安心回去過節。
元節要休十五日，謝喬身上不暢快，回了寢宮後，也不急著忙正事，只換了衣裳，叫來斷掌問了問造紙與精鹽白糖的進城，確認都無差池之後，便躺下舒舒服服歇了小半時辰，估摸著時辰，日暮時分，才又起身換了衣裳，點菜備膳食。
果然，謝喬沒等多久，便聽到宮人稟報，蘇棲回來了。
蘇棲身為衛王，身在異地，帶也帶了五萬衛軍跟隨，今日過節，自然也要帶足了肉糧酒漿，親至勞軍，好好熱鬧一番，若不是要回來尋謝喬，通宵達旦都是尋常。
回來的倉促，蘇棲身上還穿著胡服，雨過天青的袖箭短衫，繡著暗雲紋，褲腿都紮得緊緊的踏在玄色短靴裏，雖已年過三旬，身形卻仍是少年般的修長利落，配著他精致至極的面貌五官，漂亮的叫人心動。
謝喬看著這樣的蘇棲，都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他沒有一絲贅肉的窄腰，親熱半晌，方才能一起在案前坐下。
雖然時下還是分餐制，但謝喬與蘇棲在一起時，從來都是同案而食。
“小七。”
沒有外人時，謝喬也並沒有那許多食不言、寢不語的講究，等到蘇棲坐下，她便徑直問道：“你想不想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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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喬睜開眼時，正看見蘇棲躺在她的身側，安安靜靜的盯著她。
“怎的這時就醒了？難得過節不必理政，時辰還早。”蘇棲的聲音溫潤，響在昏暗的床帳裏，就越發深沈的直勾人心。
謝喬翻了個身，一頭烏發劃過光滑的脊背，語帶嗔怪：“還不是被你看醒的。”
兩人在一起都已經十年，謝喬也早發覺蘇棲這習慣。
他非常，非常喜歡觀察她。
只要和蘇棲待在一起，不論是立在暗處，還是這樣床笫之間，蘇棲的目光就幾乎不會從她面上移開。
這觀察不光是看臉，而是事無巨細，從上到下，尤其是只有兩人在的私下處時，身上沒了遮掩，蘇棲甚至每一根腳趾，每一根汗毛，額發上的細碎毛發，他都會一一的仔細看上半天，“鞭辟入裏”，細致入微。
他的目光太過專註，如有實質，一時半刻還好，看得久了，即便是在睡夢中，也會有所察覺，莫名的醒過來。
就像現在這樣。
蘇棲習武之人，自然知道目光的分量，只是他雖與謝喬兩情相悅，先前是顧及身份，之後是蘇棲在外征戰，卻總是聚少離多，此刻也是好容易才趁著年節的機會，相約韓都，他哪裏忍得住？
聽見謝喬這責怪，他歉意的低頭，蹭一蹭謝喬後頸：“好容易回來了，一時沒忍住，天也亮了，我服侍你晨起？”
謝喬也素來起得早，成大事之人，精力必然旺盛，尤其是成為王太後後，國中千頭萬緒，由不得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
也就是今日正是元節，從上到下都封了印沒有政務，謝喬又躲來了韓都躲過了祭祀大事，否則這時辰她都早已忙活半日了。
不過許是蘇棲難得回來，謝喬伸伸胳膊，沒睡醒的貓兒般犯起了懶：“不著急，再躺躺。”
“你可是快來月事了？”蘇棲聞言卻忽的問道。
謝喬：“沒啊，怎麽？瞧見血了？”
“那倒沒有，只是你臉色要比前幾日腫。”
蘇棲搖搖頭，手下從她蝴蝶骨上一點點劃過，最終停在腰間：“還有你這裏有個斑，平日顏色深，來月事這幾日就會淡些。”
觀察的太仔細就是會有這樣的問題，謝喬身上細微到自己都沒有發覺的變化，卻每每都能被蘇棲察覺。
甚至前日蘇棲剛剛回來時，還奇怪的問了她額發為什麽越發高了？
這事直到現在想起來，謝喬都還有些生氣，年過三十開始脫發，發際線後移的痛苦誰經歷誰懂！蘇棲也就是比她小了五年而已！
不過眼下氛圍太好，謝喬不願提這些不高興的事，聞言便也只是算了算日子，懶懶點頭：“是，確實快了，難怪有點乏乏的，忘了這個，早知道昨夜不該鬧那麽狠。”
“原來是因為月事，我還以為，是我的技藝精進了。”蘇棲貼在謝喬頸後低低開口。
女子在月事前幾日，興致的確會比平常都強些，不過要說昨晚……也確實與蘇棲的“技藝”脫不了幹系。
兩人貼得太近，蘇棲開口時，氣息便在她的耳側吹得一陣發癢，謝喬顫抖著低頭，便發現蘇棲的掌心也不知何時，從她的後腰一點點摩挲往下。
他的掌心粗糲，有被武器常年磨礪出的硬繭，擦過肌膚時，帶來陣陣戰栗。
謝喬面頰泛紅，嗔怒的瞪一眼蘇棲：“技藝有沒有精進，你自己不該最清楚嗎？”
年過三十之後，蘇棲便也按著時下的審美，在頜下蓄起了須，此刻還帶著浸濕後沒有仔細梳洗的暧昧痕跡，此刻因為謝喬的話，眼角閃過一絲幽深，按在謝喬小腹的掌心，也不禁重了幾分力氣。
謝喬低吟閉眼，聲音嘶啞微沈：“放心，早沒事兒了。”
沒錯，雖然看起來這樣暧昧，但實際上，蘇棲只是在掌心摩挲著溫熱她的小腹。
自從多年前湊巧看到了謝喬月事事難受的模樣後，蘇棲心內便一直記掛著這事，這些年來，單是各地流傳的有益於女子的方子藥材，便送來了整整一屋子還多。
好在謝喬這毛病，大半都是十幾歲時吃避子湯留下的後遺癥，姬天死後，謝喬再也不用勉強自己，身邊人便只剩了蘇棲一個。
而在這種事上，蘇棲也是格外留心控制，需要謝喬服藥的次數並不算多，再加上這些年的調理，月事早已通暢許多，不太疼痛，不過些許乏力，也算是正常。
不過蘇棲並不放心，仍舊盯著她的面色看了半晌，又囑咐潤左澤右姐妹煮了一碗益母草湯，親自端來看來謝喬服下，瞧著月事果然如期，且並無什麽不快，才放心為讓謝喬更衣出門。
正殿之內，檀郎已近率百官前來道賀。
這一番折騰之後，出門便已近午時，好在檀郎十分貼心，知道蘇棲在，也特意選了隅中的時辰才到，並沒有等太久。
每當這個時候，謝喬都格外喜歡韓都。
倒不是喜歡舊日的韓地，而是這地方實在是十分方便。
一來從前是一國，有王宮，雖然小了點，但她一個人，收拾收拾就能當行宮，謝喬每年都會在這裏待幾個月，尤其近些年，更是有將近一半的時間都留在這裏，甚至連流雲都特意留在了這兒，任內侍官，統領韓行宮的內外侍人。
二來，就是韓國滅過一次，當初蘇棲就幹得十分利落，該殺的人，該從跟拔除的勢力，全都去得很幹凈，甚至一些不好動手的世家根底，都幹脆趕了出去，留給謝喬的，就是一個幹幹凈凈，只有黔首與降軍的新城。
破而後立，從頭開始建立新秩序，從來都是最簡單的。
等到謝喬接手之後，除了原本的韓國三城之外，又分了臨近的兩座小城進來，便在原地設韓都郡，下掌五城。
之後謝喬也並沒有從姜國境內調官，從當地選了一批寒門庶民，又從世家買了一批識文斷字的奴仆，最後要來一批獲罪之後淪為奴隸的世家子弟，不計男女，不論出身，從中挑選聰慧靈醒的先予了吏職，令檀郎統領，直接對她負責，就這樣搭建出了一套簡陋卻能用的行政結構。
也只有這種只有百姓與奴隸的地方，不會介意長官的姓氏出身。
就在三年前，她甚至給光明正大的給檀郎賜姓謝檀，封了郡守。
放在姜國，莫說她還是王太後，她便已經是姜王，這事都不可能做成。
就算她強硬的給檀郎官職，他這個官職也做不下去，甚至無人會與他同堂為官。
看著面前頭戴玄冠，身著深衣，湛湛然如珠玉的謝檀，謝喬面上便也不禁露出笑意。
按照同樣簡化後的元節流程，檀郎領百官恭賀新元，謝喬送下節賞，賜下了祈福的春柏酒，君臣對飲三遭，載歌載舞，直至朝日西斜，這一年的元日朝會便會結束，要趕在日暮之前各自散去歸家。
等眾人散去，檀郎卻獨自留下，卸冠行至謝喬案前，重新屈膝。
這一次行的，卻是奴仆拜見主人的大禮。
謝喬見狀便忍不住笑：“你這樣，我是不是還要再給你賞壓歲錢了？”
時下風俗，元日之時，除了長輩要給晚輩賞錢壓歲，便只有主人家裏要賞奴仆。
檀郎笑的溫柔：“主人要賞，奴自不敢辭。”
謝喬不禁搖頭：“檀郎，你忠心，我自然喜歡，可這般不肯放下舊日身份，卻不是我的初衷。”
謝檀順勢起身，姿態十分自然的為她重換了一杯溫熱的藥飲：“太後造化之恩，臣自然記著，主人的情分，奴也一日不敢輕忘，每年裏也就這麽一遭，您便莫要推辭了。”
謝喬搖頭，扭頭示意，流雲便也笑著遞過一副疊成方塊的紅布，打開之後，便是一枚漂亮的玉幣，
流雲抿唇輕笑：“早知你是個倔驢，娘子早就備好了。”
檀郎果然認真收起，也笑瞇瞇玩笑：“衛君貴為國主，仍在主人面前行奴仆事，何況臣仆？”
謝喬不禁哈了一聲：“虧我方才還說你本分小心，轉眼就連衛王都敢玩笑，當心來他動怒傷人，我可攔不住。”
檀郎配合告饒：“衛君兇殘，萬望主人多多圓全！”
謝喬也笑：“這也容易，你去尚了姆赤族長，成了衛王妹夫，他自然會給你幾分面子。”
這話一出，殿內眾人便都笑起來。
這自然說的是阿蠻，已然如願成了姆赤族長。
阿蠻長在戎地，原本就是孩子一般毫不掩飾，對男女之事更是放縱，對蘇棲死心之後，甚至還對謝喬嘆息過姬天死得可惜，應該廢了口舌手腳讓她帶回姆赤去，肯定有許多族人都喜歡他。
年前來了韓都郡意外見到了檀郎，阿蠻便又立即移情別戀，說檀郎是她見過的，除了阿哥蘇棲之外，第二好看的男子，若不是檀郎聰慧，脫身及時，只怕一個不好，謝喬的郡守都被阿蠻俘走。
不過檀郎惹來的分流債也遠不止這一樁，他這張臉本就出挑，又對著誰都是一副春風化雨般的溫潤脾氣，上到阿蠻，下到潤左，甚至郡守府外，都日日能收到韓都女子的香囊花袋。
相熟之人提起，都總要艷羨幾句，也算是一樁玩笑美談。
不過檀郎對此卻並不引以為傲，對著誰都是一般的謙和有禮，也會春風一度，卻並沒有打算與誰當真定下終生。
謝喬也無意插手屬下的私事，幾句玩笑之後，便也有分寸的停下，又提起了國中正事。
檀郎說罷郡中事，又提到了衛國：“衛國新貴亦備了許多禮，想要送與太後。”
提起這事來，謝喬也不禁有些嘆息。
不論國的世卿貴族，其實都不怕一心享樂的昏君，錢財美女，珍禽異獸罷了，一國之力奉一人，給他就是，能幹的英明君王略微有些麻煩，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不是危及根本，能退則退，總能摸著到路子。
最怕的就是如蘇棲這等，不怕死，不講理，壓根不按套路走的暴戾之王。
蘇棲不像君王，更像是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將軍，有時分明想要討好，卻反而惹來殺身之禍，也難怪一個個沒了法子，都把門路走到她這邊來。
檀郎說著低了頭，又有些小心道：“還有衛國將軍元一，備了十幾溫順好女，想要請太後贈予衛君。”
謝喬聞言先是一頓，回過神後，便也忍不住面色覆雜。
這幾年來，其實有不少人會送她美男子，有些是為了求情討好，也有些是美人計。
謝喬對此分得倒是很清楚，心懷叵測的，一律處置，至於送來的美男，因為大部分都曉文識字，能寫會算的，屬於難得的人才，一概送下去當小吏。
反而有些人突發奇想，將美男子送到蘇棲那頭轉手過來的，謝喬會看在蘇棲的面子上，單純的當作侍人在身邊留幾年。
從前只是通過蘇棲上給她男人，如今竟然通過她給蘇棲送女人來，這麽說起來，也當真是一樁怪事。
不過元一的執拗忠心，謝喬倒也還記著，以他的性子，都想出了這種輾轉的手段來，自然不是為了私心，而是當真為了主君的子嗣考慮。
是啊，一轉眼，她為姜太後都已十年，連蘇棲都已經三十一歲。
這個歲數的男人，也的確是應該考慮後代的問題，畢竟，是真的有王位要繼承。
想起這句在記憶中十分久遠的梗，謝喬便也忍不住的笑起來，點點頭，應一句：“我知道了，轉告元一，讓他不必著急，蘇棲遲早會當爹的。”
檀郎見她並不動怒，方才繼續問道：“那送來的女人？”
謝喬：“問問她們自個的意思，不想留的原路送回去，想留的就在這裏住下嘛，告訴她們，在韓都郡，女子亦可立戶，滿天下再沒有這樣的地方了。”
人口，什麽時候也不嫌多。
檀郎心下疑惑，看向謝喬的眼神裏，更是帶著滿滿猜測與關心——
讓元一放心，送來的女子卻並不留下，難不成，是主人要自己生？
因為這叫人擔憂的猜測，檀郎立在原處，竟沒有第一時間應諾。
謝喬看出了他的擔憂，卻沒有第一時間解釋，只是笑著擺擺手，叫他安心回去過節。
元節要休十五日，謝喬身上不暢快，回了寢宮後，也不急著忙正事，只換了衣裳，叫來斷掌問了問造紙與精鹽白糖的進城，確認都無差池之後，便躺下舒舒服服歇了小半時辰，估摸著時辰，日暮時分，才又起身換了衣裳，點菜備膳食。
果然，謝喬沒等多久，便聽到宮人稟報，蘇棲回來了。
蘇棲身為衛王，身在異地，帶也帶了五萬衛軍跟隨，今日過節，自然也要帶足了肉糧酒漿，親至勞軍，好好熱鬧一番，若不是要回來尋謝喬，通宵達旦都是尋常。
回來的倉促，蘇棲身上還穿著胡服，雨過天青的袖箭短衫，繡著暗雲紋，褲腿都紮得緊緊的踏在玄色短靴裏，雖已年過三旬，身形卻仍是少年般的修長利落，配著他精致至極的面貌五官，漂亮的叫人心動。
謝喬看著這樣的蘇棲，都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他沒有一絲贅肉的窄腰，親熱半晌，方才能一起在案前坐下。
雖然時下還是分餐制，但謝喬與蘇棲在一起時，從來都是同案而食。
“小七。”
沒有外人時，謝喬也並沒有那許多食不言、寢不語的講究，等到蘇棲坐下，她便徑直問道：“你想不想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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