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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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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弦

天邊薄雲幽暗,輕掩著一彎冷月。

暮雲河邊,朱紅雕漆的矮欄桿上掛著盞盞大紅琉璃燈,映在清透的河面上,光影重重,明明如白晝。

這是上京此刻最繁華的地方。

河岸邊挨挨擠擠地站了許多人,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往停靠在河邊的幾艘畫舫裏頭看去。

那些都是明雪樓的畫舫,裏面坐著的姑娘皆是樓裏的頭牌,雖是清倌兒,但個個身懷絕技,男人們上了她們的畫舫,總得坐上兩三個時辰才肯離開。

而中間那艘懸著水紅絹紗玲瓏花燈的朱漆畫舫,更是格外引人註意。

朱漆刻花的欄柱中間,掛著淡霜色的紗帳,隨夜風微微掀起,隱隱可以看見裏頭懷抱著琵琶的女子。

紗帳只掀起了一瞬便又落下,而周圍的人卻仿佛炸開了鍋,一時間議論之聲四起,嘈雜而喧嚷。

“快瞧,白姑娘來了!”

“在哪兒呢?我聽聞白姑娘身子不大好,好些日子沒接客了。”

“都已經半個月了,身子總該養好了才是,你快看……”

吵嚷之中,一個挽著雙髻的婢女從舫中走出,彎下腰將四周紗幔用金鉤掛好,視線這才變得幹凈起來。

“姑娘,貴人一會兒就到了。”她輕聲朝那抱著琵琶的女子稟了一句。

“知道了。”

女子淡淡應了一聲,放下懷中琵琶,走到一旁的黃梨木梳妝臺前坐下。她將那面雙鸞蓮花紋銅鏡往面前挪了挪,扶了下頭上的釵,淡聲吩咐道:“肅公子不喜歡這釵的樣式,去取那支海棠垂珠步搖來。”

“是。”念畫聞聲連忙從一旁的匣子裏取出那支步搖,替她仔細地簪在發間。

海棠入鬢,珠玉垂墜,盈盈華光,綴於青絲之中。

白妙卿輕輕捋了下鬢邊碎發,扶著桌案起身。她今日穿了一件茶白繡面流雲裙,纖腰細細,步步生蓮,光是行步之姿,便是許多女子學都學不來的嬌柔。

念畫偷眼看著她,眼中流露出羨慕之色,心道這白姑娘不愧是如今明雪樓風頭正盛的花魁。

白妙卿款款走至鋪著軟墊的梨花木椅前坐下,伸手抱起那把花梨木五弦琵琶。她生了一張極嬌俏的臉,長睫如扇,細眉如柳,清透的眼眸如秋水瀲灩,只消微微一擡眼,便生出勾人的嫵媚風情來。

玉骨天成,白璧無瑕,真真是人間尤物。

白妙卿低頭,輕輕撫了撫弦,一聲清冷弦音自白皙指間流淌而出。

“嘶……”

她忽而皺眉,攤開手掌看時,見食指指尖竟是被劃破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順著傷口緩緩滲出。

念畫驚呼一聲,心疼地俯身去看她的傷口,憂心道:“這好端端的,怎會劃傷了手?”

白妙卿從懷中取出帕子,纏在指尖傷口上,皺眉道:“這琴弦是誰換的?”

念畫忙道:“昨兒姑娘說這琵琶的一弦斷了,奴婢就把它送回了明雪樓裏,是婉柔姑娘給換的。”

白妙卿微微瞇起了眼,又是秦婉柔。

自打她三年前進了明雪樓,秦婉柔明裏暗裏地給她使了不少絆子,如今竟把主意都打到這琴弦上來了。

她用裹著帕子的手輕輕摸了摸那根細弦,擡手看時,帕子上已被劃出一道細細的痕。

這琴弦顯然不是尋常的琴弦,竟如刀刃般鋒利,她方才不過輕輕一碰,立刻便見了血。

“姑娘怎麽了?”

一側的紗幔被匆匆掀起,墨九快步從外頭走了進來,神色關切。

“無事。”白妙卿搖了搖頭,將手上帕子又裹緊了些,“手劃了道口子罷了。”

墨九起身就往後頭的隔間走去,“我去找些藥來。”

墨九不是尋常女子,她素日習武,難免有所磕碰,所以常備著止血的藥在身上,白妙卿見她要去取藥,也沒攔著她。

念畫也連忙跟了上去,“墨姐姐,紗布在那邊擱著的黑木匣裏,我去拿。”

身後的隔間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見她們二人都不在眼前了,白妙卿一直緊繃的身子才稍微松了幾分,她蹙眉看著帕子上滲出的血,臉色漸漸蒼白。

她其實最怕血,方才不過是在強撐著罷了。

“手受傷了?”

一道清潤而熟悉的聲音響起。

白妙卿擡起頭來,看著站在欄柱旁的男人,臉上又恢覆了淡漠的表情,“沈大哥,我沒事。”

沈清河恍若未聞,徑直朝她走了過來,將手中的瓷瓶放在她面前的紫檀案幾上,“止血的。”

白妙卿皺眉看著他,“我真的沒事。”

沈清河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麽說,直接將瓷瓶的蓋兒打開,朝她面前推了推,“若是不想一會兒疼的沒法彈琴,就快些塗藥。”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站在她面前,將一室燭光擋去了大半。他頭上戴著鬥笠,在眉目間投下淡淡陰影,襯得五官輪廓分明,卻清冷而幽深。

他是這畫舫上的船夫,白妙卿只知他姓沈,所以便喚他沈大哥。他已為自己劃了三年的船,雖然平日裏不大愛說話,但總歸也算熟絡,所以白妙卿倒也不好意思拂了他的一片好心。

“多謝沈大哥。”

白妙卿將裹著指尖的帕子扔到一旁,伸手將瓷瓶裏的藥粉輕輕倒在傷口處。

劇烈的疼痛順著指尖蔓延,白妙卿卻只微微皺了下眉,仿佛無事發生一般將瓷瓶遞還給他,“貴人馬上就到了,還請沈大哥在外頭守著。”

“嗯。”沈清河淡淡應了一聲,鬥笠下遮著的臉看不出表情,轉身回到了外頭。

河面上的風裹挾著入夜的涼意,他擡手將鬥笠又壓低了幾分,把瓷瓶放入懷中,轉頭望向紗幔中的女子。

霜色的薄紗掩著,他只能看見一道影影綽綽的纖細身影。

沈清河輕輕笑了笑。

她與三年前……還真是大不相同了。

*

沈清河剛出去,墨九和念畫就取了紗布和藥過來。

看見她指尖上裹著的藥粉,墨九奇怪道:“姑娘是從哪兒取的藥?”

“沈大哥給的。”白妙卿隨口敷衍了一句,從念畫手中拿過紗布,胡亂裹在抹了藥粉的指尖上,又道,“今日這把琵琶是用不得了,去換把箏來。”

念畫手腳麻利地將箏從隔間裏抱了出來,剛擺好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紗幔被大力地掀開,穿著繡金玄色華服的男子微笑著走進舫內,目光落在那把剛剛擺好的箏上,“許久未見,白姑娘怎得不彈琵琶了?”

白妙卿起身,眼睫低垂,朝他盈盈一拜,聲音清軟而嬌柔:“妙卿見過肅公子。今日琵琶弦斷,故而只能奏箏,還請肅公子見諒。”

昔年她憑一曲夕陽蕭鼓名動上京,無數上京權貴為她一擲千金,只為了能上得她的畫舫,聽她彈一曲琵琶。

更為了看美人懷抱琵琶時,那半遮面的嫵媚風情。

肅公子當然也不例外。

肅公子輕輕笑了笑,合上手中繪著山水的畫扇,在她面前的扶椅上坐了下來,微微閉了眼道:“那就請白姑娘彈一曲箏吧。”

念畫聞言,識趣地退了下去,肅公子聽曲兒時不喜旁人在場,她是知道的。

只是墨九仍是站著未動,她是貼身保護白妙卿的人,自然片刻不能離她身側。

白妙卿輕提裙擺,在箏前柔柔落座,寬大的茶白繡花衣袖隨著她纖細皓腕的提起而褪至手肘,露出一截如玉的胳膊。

而後第一縷琴音柔柔奏響。

肅公子微睜了眼看著,唇角微勾。

白妙卿是上京難得一見的美人。

在明雪樓待的久了,身上難免有些風月之氣,可落在她身上卻絲毫不顯媚俗,舉手投足間,渾然一股風塵嫵媚,將人的魂兒都生生勾了去。

白妙卿低頭撫弦,幾縷烏黑發絲垂落,將她鎖骨處一朵朱砂畫就的海棠花掩去了半邊。

“這曲高山流水,甚得我心。”待她一曲奏畢,肅公子才微笑著拍了拍手,“伯牙與子期嘆知音難覓,我與白姑娘又何嘗不是如此?”

白妙卿微微頷首道:“能被肅公子引為知己,是妙卿之幸。”

肅公子是她畫舫上的常客了。

他自言身份貴重,許多事不曾透露,白妙卿只知他單名一個肅字,便喚他肅公子。他喜好舞樂,尤愛聽琵琶,與白妙卿倒是十分投緣,更是將她視為知己,常到她的畫舫上與她談心,一談就是好幾個時辰。

肅公子閑閑地打開手中折扇,目光落在白妙卿的身上,輕笑道:“這海棠很配你。”

白妙卿伸手將落在肩上的發絲別到而後,露出鎖骨上那朵嬌艷的海棠花來,看著他笑道:“不知肅公子說的,是妙卿發間的這一朵,還是……這一朵呢?”

她的尾音輕而慵懶,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只一句話便令肅公子的心都酥了大半。

能穩坐花魁之位的人,自然不是只有些尋常手段。雖說是清倌,但為著能留住客,便要學會抓住不同男人的心。

而白妙卿則深谙此道。

她的話總是含蓄婉轉,卻又嬌柔而勾人。

肅公子握著扇柄的手一滯,微瞇了眼道:“今日這海棠畫的倒精致。”

雪一般的光滑肌膚上,偏生描了一朵大紅的海棠,如白雪之中滴落的一顆血珠,帶著驚心動魄的妖嬈與美艷。

白妙卿抿唇一笑,卻不再提這海棠的事,“記得肅公子愛喝雨後新采的龍井,妙卿特意讓人備下了,公子嘗嘗?”

她站起身來,一雙如玉的手輕輕捧起斟滿了茶的青花瓷盞,擱在肅公子面前的案幾上,“公子請用。”

肅公子慢慢俯身過去,卻並未看向那盞散著裊裊熱氣的茶,他捏著手中合攏的紙扇,用扇尖輕輕刮蹭著她鎖骨上的朱砂海棠,聲音裏帶著含糊不清的暧昧,“不知上次與白姑娘所說之事,姑娘考慮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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