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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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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如同蕭景曜預料中的那般,群英會迅速成為整個南川縣最熱門的話題。現在南川縣的百姓出門,不再問“吃了嗎”,而是問“票投了嗎”,“嚴/展/白丞相的票數多少”等一系列有關群英會的問題。

可以說,現在沒參加群英會,關註三位丞相打投票數的南川縣百姓,出門都沒法融入別人的話題!

不僅如此,因為三位丞相太過家喻戶曉,崇拜者眾多,南川縣的讀書人立馬呼朋喚友,瘋狂給各地的友人寫信,中心思想就一個:快來幫我給嚴/展/白丞相投票啊!你們來不來沒關系,趕緊多寫些詩和文章過來,能算好多票!

收到信的書生,對群英會非常感興趣。有空的,當即收拾包袱就往南川縣跑,這麽熱鬧的盛會,不去多可惜!實在脫不開身的,只能嘆息幾句,將滿腔遺憾化為筆下的詩詞歌賦與文章,鄭重地叮囑友人:一定要把我的文章好好給大家讀一讀,必須為嚴/展/白丞相贏得更多的票數!

嗯,有收到信的讀書人,拿著友人寄回來的詩詞文章,氣得差點同對方絕交:我拼命吶喊為白丞相投票,結果你給我的詩詞文章全都是誇嚴丞相的?還是不是好朋友了?友盡!必須友盡!

辛辛苦苦為支持的丞相拉外援票,結果拉回來了對家的票。這個笑話,簡直能其他讀書人笑上一年。

不過現在讀書人重名聲,人品還是過得去的。就算再生氣,再想和損友絕交,也還是認認真真地把坑貨損友的詩詞文章都交給了書局。

換來同陣營白丞相支持者憤怒的目光。

你這個叛徒!竟然還給嚴丞相送了那麽多票!他現在又以微末的優勢登上榜首了!

鬧出這種笑話的可不止這一個讀書人。很快,還在嘲笑這個倒黴蛋的其他讀書人,也收到了來自好友的背刺。

搖旗吶喊為對家送上巨額票數的書生:“……”

問就是心情覆雜,狗賊要是在我面前,看我不把他罵個狗血淋頭!

熱鬧太多,蕭景曜仿佛處在香甜瓜田的猹,每天都能吃到最新鮮的瓜,簡直樂不可支。

蕭元青這幫紈絝小夥伴們最喜歡看這樣的熱鬧,有時候還跑來蕭家聚會,喝點小酒,就著下酒菜,聽著這些樂子故事,一邊喝一邊笑,日子過得賽神仙。

當然,笑著笑著,紈絝們就會開始內訌。

比如現在,蕭景曜就看著其中一位紈絝醉醺醺地問劉慎行,“你給嚴丞相投票了嗎?”

劉慎行同樣眼神迷離,話都說不清楚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的是展丞相。”

“胡說八道!明明是嚴丞相更厲害!”

“一派胡言!展丞相才是最厲害的!”

“你欠揍!”

“你才欠揍!要打架嗎?怕你啊?”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兩人已經劈裏啪啦地打了起來。好在紈絝們平時只顧著吃喝玩樂,並不精於拳腳功夫,兩人嘴上叫得兇,但真正動起手來,就宛若菜雞互啄,打了個旗鼓相當。

蕭元青他們同樣看熱鬧不嫌事大,不僅不想著拉架,還在一旁轟然叫好。蕭元青這個主家最過分,甚至一邊拍桌叫好,一邊拿筷子敲碗,當做戰鼓聲,為兩人配樂助威。

看完全場的蕭景曜:“……”

他大概能想象出其他人發生爭執的樣子了。

打了一會兒,兩只菜雞終於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劉慎行不服氣,坐在地上氣呼呼地朝對方炫耀,“我可是花了幾千兩銀子買書,給展丞相投了七萬八千七百八十三票,你呢?有本事你也花這麽多銀子啊!”

對方好氣啊,卻沒辦法反駁劉慎行。

這幫紈絝小夥伴中,只有劉慎行和蕭元青兩人能掌管家業。蕭元青是家中獨子,哪怕他再敗家,他也能插手家裏的產業。只是他後來認清了自己的敗家子屬性,不想再給家裏拖後腿,所以放手不管了。

劉慎行完全就是自身實力過硬。上次受完牢獄之災後,他回家就發了狠心,劉家老爺都被他逼得只能在家養老,他那位好繼母現在天天跪佛堂。不管是內宅還是外頭的家業,全都被劉慎行穩穩掌握在手中。

作為當家人,劉慎行手下的銀子,當然比其他紈絝多。

誰讓這些紈絝小夥伴們只是靠著家裏混吃混喝,對家業沒有任何處置權呢?

劉慎行能輕松拿出幾千兩銀子支持展丞相,對方能掏出一千兩銀子就不錯了。實在是實力差距太大,沒法比。

有了劉慎行開頭,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說起來自己花了多少銀子。

有花八百兩的,有花一千兩的,還有花一千五百兩的……仔細算下來,光是他們這幫小夥伴,就花了差不多上萬兩銀子。

這還不算多,劉慎行不甘心地拍桌,“從省城趕來的那戶人家,出手就是兩萬兩,得到的票全給了嚴丞相!可惡,我還是不夠有錢!”

酒勁上頭的劉慎行憤憤不平地表示,他一定要把家業發揚光大,爭取把劉家酒樓開滿整個大齊。到時候,他再給砸錢給展丞相投票,就不信還有人能砸得過他!

可以說是非常真愛粉了。

賺錢的理由奇奇怪怪。

更奇怪的是蕭元青他們還在不斷地附和說劉慎行說得對,就該這樣,到時候分一半的銀子給我們,我們也來砸。

劉慎行拍著胸脯表示沒問題。

蕭元青大笑。蕭景曜扶額。看來劉慎行確實是醉得不輕,一點思考能力都沒有了。

你忘了你剛才還和小夥伴因為支持者不同而幹了一架嗎?現在竟然同意分一半銀子給他們砸錢?呸…重點不是這個,資本家蕭景曜冷酷地想,你的買賣都做得那麽大了,賺了那麽多錢就為了給別人送錢?

蕭景曜覺得劉慎行委實醉得離譜,生意人的精明頭腦已然離家出走。

省城的大戶都來買書參加群英會的打投活動了,可見群英會的名聲已經傳去了省城,並且在省城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蕭景曜略微算了算這次鄧氏書局的入賬,就忍不住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因為現在交通不便,蕭景曜建議鄧掌櫃將群英會的打投時間定為一個月,這就足夠傳遍整個雍州,讓雍州各地有錢有閑的大戶人家趕過來為自己支持的丞相搖旗吶喊了。

如今看來,當真是每一步都在蕭景曜的算計之內。鄧掌櫃一邊數銀子數到數手抽筋,一邊暗自感嘆天才果然是天才,隨便露一手都能給整個雍州的商戶們帶來一個大震撼。

蕭景曜這種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往上爬的行事方式,鄧掌櫃表示學會了學會了,下次可以自己嘗試一下。

還好小公子不經商,不然的話,他的飯碗不保!

蕭景曜在私塾裏學習之餘,也能吃到不少瓜。比如科考班的師兄們已經分成了三派,每天都在罵戰。蒙學班更有趣,小屁孩們一邊為自己支持的丞相搖旗吶喊,一邊上演友盡大戲,又哭又鬧,最後平靜下來,聚在一起比誰買的盲盒多。

開盲盒太快樂了,上頭!

蕭景曜在去抱孫康小胖墩的時候,還有幸看到了孫敏行被孫夫子追著打的絕佳場面。一問,哦豁,又是因為支持的丞相不同,父子相殘。想當然耳,孫敏行這個當兒子的被孫夫子收拾得很慘。

蕭景曜每回去書局門口時,書局都裏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堆人。據說鄧掌櫃臨時調過來二十個夥計,現在還是忙不過來,可見書局生意爆火到了什麽地步。

蕭景曜對書局現在這個火爆的場面十分滿意,萬般期待下個月盤賬時,鄧掌櫃統計出來的利潤。

想來這次書局的利潤,哪怕鄧掌櫃這等在商場浸淫幾十年的精明人,都要震驚得合不攏嘴。

鄧掌櫃現在就震驚得眼珠子快掉在地上了。一開始書局一天交易額破萬兩的時候,鄧掌櫃搓手興奮,並十分期待日後每天都保持這個數。畢竟大夥兒兜裏的錢也是有數的,總不能為了投票全部花光光。

但等到那些富商豪紳出手後,鄧掌櫃才發現,他的膽子還是不夠大。鄧氏書局都快把所有的存貨搬過來,最後發展成沒有書就買書局裏其他的東西,買夠相等的銀錢就給出相應的票,書局生意都非常火爆,一度被搬空。

也就是鄧氏書局家大業大,有自己的商隊和印刷坊。一邊從別的書局調書,一邊拼了命的印書,鄧掌櫃在群英會活動開始前,還想方設法從其他幾家大書商那兒買了許多書,堆滿了好幾個倉庫,這才險險穩住了局勢,好歹讓書局留了點東西,不至於全都光溜溜。

鄧掌櫃想想忍不住擦汗,活了這麽大的歲數,這麽盛大的場面,他是真的沒見過。

好在他撐下來了,不然的話,要是看著這個機會眼睜睜地從自己面前溜走,鄧掌櫃都覺得自己日後每天晚上都會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也會從夢中驚醒,半夜都要坐起來狠狠給自己一巴掌。

為什麽鄧掌櫃能有這麽大的權利,調動整個鄧氏書局的資源。他是鄧氏書局現任家主的親叔叔,當年鄧氏內部變動,他被排擠來了南川縣,但他和兄長感情深厚,一直暗中積蓄力量,支持侄子奪權,其中的曲折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最終他侄子終於奪回家業,視鄧掌櫃為親父,幾次三番邀請鄧掌櫃回雍州本家。

只是鄧掌櫃在南川縣待習慣了,並不想再回去,鄧氏家主也就只能隨了他,每年抽空過來拜訪鄧掌櫃。

所以鄧掌櫃說要在南川縣辦群英會,鄧氏家主一點意見都沒有,全權放權,整個鄧氏書局的資源任憑鄧掌櫃調動。

然後就被鄧掌櫃傳去的單日進項給驚呆了,馬不停蹄地往南川縣趕。

現在在鄧氏書局幹活的夥計,都是鄧氏家主從本家那邊調過來的,絕對可靠,他自己都跟著鄧掌櫃忙個不停。每晚記賬的時候,鄧氏家主都忍不住感嘆,蕭景曜簡直是陶朱公在世,這賺錢的速度,真是絕了!

沒錯,旁人不知道這次的群英會有蕭景曜的手筆,但鄧掌櫃肯定不會瞞著鄧氏家主。兩人也謹慎,沒傳到第三個耳朵裏,只是私下難免感慨一番,天才給人的震撼實在太大。

鄧氏家主都忍不住對著鄧掌櫃苦笑,“我本來以為成器幾兄弟還算爭氣,做買賣也能稱得上一句機靈。看了小公子,再看他們,簡直覺得他們不堪入目!”

鄧掌櫃的心態就穩多了,老人看孫子輩,濾鏡那都是幾千米,當即表示:“小公子這等天才,一千年都不一定有一個,你哪能拿成器他們同小公子比?”

鄧氏家主知道鄧掌櫃說得對,心裏卻還是不得勁。他真的很想要這樣一個天才兒子哇,短壽二十年都行!蕭元青怎麽這麽好命?

這一點。劉慎行和這位家主一定有不少共同語言。

在鄧氏家主的強烈要求下,在群英會結束後,鄧掌櫃帶著他給蕭家遞了拜帖。

蕭景曜知道鄧掌櫃這次上門,必然是來給他分成的。本來蕭元青還在嘀咕,說書局生意那麽好,賺了那麽多銀子,不知道鄧掌櫃會不會在賬目上做手腳。

那麽多銀子要分給別人,多心疼!

蕭景曜本來也防著鄧掌櫃這一手,不過在看到書局一度缺貨,貨物一來就被人搶光的爆火情況下,鄧掌櫃也穩住了價格,沒有趁機漲價賺一波快錢。蕭景曜覺得鄧掌櫃大概率不會幹這種事情。

這是一位講誠信的商人。

再說了,書局的收益,蕭景曜已經算了個八九不離十。鄧掌櫃要是真的起了別的心思,想欺他年幼,做假賬糊弄他。那蕭景曜就能讓鄧掌櫃把吃進去的東西都給吐出來。

他的經商手段多的很,今天和鄧掌櫃合作,明天就能和王掌櫃。被他當做敵人的對手,下場都十分感人。

蕭景曜不希望鄧掌櫃這麽昏頭。

鄧掌櫃也沒辜負蕭景曜的期待,帶著另一個中年人一起前來感謝蕭景曜。

蕭景曜見對方的相貌同鄧掌櫃有六七分相似,當即笑道:“鄧家主竟然親自前來,晚輩失禮。”

還在等鄧掌櫃介紹自己身份的鄧家主:“……”

“小公子如何猜出我是鄧氏家主的?”鄧氏家主很奇怪,他和鄧掌櫃的關系,並未往外傳。南川縣百姓只以為鄧掌櫃是鄧家的遠支,不知道他是鄧氏家主的親叔叔。

蕭景曜偏頭看了滿臉問號的鄧家主一眼,笑著為他解惑,“群英會如此盛況,不管哪家家主,想必都會來看一看。”

“那也未必會恭敬地跟在鄧掌櫃身後。”

“鄧掌櫃先前那般輕松地調動鄧氏書局的貨物與商隊,想必在鄧氏家族中有著不低的地位。所以我猜測,鄧掌櫃應當同家主的關系十分緊密。聽聞鄧氏族內早年生過禍端,想來鄧掌櫃當初幫了家主良多。以鄧掌櫃的年紀和功勞,家主恭敬地跟在他身後,也並非什麽令人驚訝的事。”

鄧氏家主見蕭景曜輕描淡寫就將他和鄧掌櫃的關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更是震撼得難以附加。

這真的是一個九歲的孩子能說出來的話嗎?

鄧氏家主笑著搖搖頭,徹底服了,“小公子果然不負天才之名。”

而後,鄧氏家主從鄧掌櫃手裏拿過賬本,自己恭恭敬敬地遞給蕭景曜,“這一個月的賬本都在這裏,請小公子過目。若是賬目沒有疏漏,我們這就將分潤呈給小公子。”

蕭景曜見鄧氏家主如此客氣,心中也是一嘆。這就是他沒有一開始就把自家商鋪搞成縣裏最紅火的商鋪的原因。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蕭家又沒有個靠山,真賺了大錢,只能成為別人眼裏的肥羊,然後被人盤算著到底是一刀宰了吃頓飽的,還是隔一陣就來一刀,走長遠路線。

鄧氏書局能在整個雍州都闖下偌大的名號,肯定有不少靠山。但鄧家主依然對自己這個童生客客氣氣的,雖然有生意人的精明算計在內,但也不是沒有自己是讀書人,可以劃分為“士”一階級的緣故。

蕭景曜看似極快地把賬冊從頭到尾地翻了一遍,在鄧氏家主狂跳的眼皮中,蕭景曜直接點頭道:“和我預算中的差距不大,鄧家果然誠信。”

鄧家主苦笑一聲,原來人家心裏早就有成算,怪不得看賬本都只是一掃而過。

然而在聽到蕭景曜輕松提到,賬本第幾頁第幾行記錯了一個數字之後,鄧氏家主和鄧掌櫃的表情已經呆滯了。這就是傳說中的過目不忘嗎?

恐怖如斯!

對方的賬本只有一兩處疏漏,並非刻意做假。蕭景曜指出來後,鄧掌櫃探過頭來,問蕭景曜要了筆墨,當場改掉,重新算了一遍,然後將早就準備好的,厚厚的一沓銀票遞給蕭景曜。

大齊最大的銀票是一千兩,蕭景曜感受著手中銀票的厚度,第一反應就是對方給的好像有點多。

蕭元青在一旁裝了許久的壁花,這時終於冒了出來,接過蕭景曜手裏的銀票開開心心地數了起來。

整整三十萬兩,蕭景曜數到最後,聲音都不對了。他活了這麽大,從來就沒見過這麽多錢。

蕭景曜也很驚訝,“賬冊上記的是六十萬兩,刨去一應成本,這一次書局的總利潤應當在四十萬左右。按照先前說好的五五分成,我應該拿二十萬兩才對。”

這是整個雍州的富商豪紳全都參與進來的結果。而且今年是第一次辦群英會,大家圖的就是一個新鮮,參與度才這麽高。以後再辦,營業額估計不能再達到這個數。

鄧掌櫃卻笑道:“這一次,老夫在小公子身上學到不少經商的東西,多出來的幾萬兩,就當是老夫給小公子的拜師費吧。”

鄧氏家主也幫腔,“如今鄧氏書局已經坐穩了雍州最大書商的位置,名聲已經傳去京城。若是能得京中貴人的青眼,便是將這次所有的進賬都給小公子,也是我們賺了。”

蕭景曜點頭,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也不再推辭,坦然收下了這筆巨款。

群英會就此落下帷幕,嚴丞相以三千多萬的票數壓下其他兩位,成功拿下“最受百姓愛戴的丞相”這個頭銜。氣得其他兩家的支持者好幾天都沒胃口,摩拳擦掌勢要在下一次將場子給討回來。

群英會給大家帶來了許多茶餘飯後的談資,哪怕天氣越來越冷,都未降低大家的熱情,每天得了空,坐在桌子邊,放上一壺茶就能聊上幾個時辰。

蕭景曜收了銀子後就不再關註這些閑聊,將心思都放在了課業上。

院試在明年四月舉行,離現在也就只有五個多月。時間緊迫,容不得蕭景曜再摸魚。

蕭家人得知蕭景曜這回賺了多少銀子後,震驚得三天沒回過神。算上錢璋給的那份分成,蕭景曜這一次就賺了三十三萬多兩銀子。這麽多銀子,在京城置辦間中等大小的宅子,足夠了。

齊氏不容分說地表示,這筆銀子作為蕭景曜的私產,家裏都不許動。蕭元青等人一點意見都沒有,還默默反省是自己太過無用,才讓蕭景曜稚齡之身就要為家用費心。

蕭家祠堂又香火繚繞,蕭子敬拽著蕭元青,整整跪了七晚祠堂,可見他們對祖宗多麽感激。

蕭景曜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熟練地給師曼娘遞藥油,讓師曼娘更好地給蕭元青揉掉膝蓋上的青紫。

這時,尹縣令差師爺登門,說是想見蕭景曜。

有了賈縣令的這個畜生的前例在,蕭家人現在一聽到縣令有請,都條件反射地感到心慌。

師曼娘更是擔憂地抱緊了蕭景曜,不願讓他再去縣衙,“就說近來天涼,曜兒不慎染了風寒,不便去見縣令大人。”

齊氏無奈,“但昨日曜兒才去了私塾。”

“那也可以不去,我就不信尹縣令還會讓捕快們來捉曜兒去縣衙見他。曜兒又不是犯人!”蕭元青暴躁,“他們敢來,我就把他們通通都丟出去!”

蕭景曜想著自己曾經見過的,喬裝打扮一番後偷偷去書局呈交自己寫的詩詞文章的尹縣令,有不同的想法,“尹縣令和賈縣令不同,賈縣令魚肉百姓,尹縣令上任至今,都沒傳出什麽壞消息,還經常下地,百姓們都說他是個好官。”

“不管他是不是好官,他都比賈縣令聰明的多,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對付我。”

蕭元青還是不同意,但蕭景曜對這位尹縣令比較好奇,對方若是對他好奇,應該在他剛上任的時候就讓自己過去見他才對。怎麽過了這麽久才讓自己去縣衙?

蕭景曜並不覺得尹縣令會對他不利,兩人並沒有利益沖突,甚至於蕭景曜連著拿了兩個案首,還幫尹縣令添了筆政績。只要尹縣令沒有突然被賈縣令奪舍,他就絕對不會對蕭景曜有什麽惡意。

再說了,賈縣令人頭都落地了。他的死可以說是蕭景曜一手策劃的。尹縣令就算想搞點事情,也不會那麽不長腦子的挑中蕭景曜這個硬茬。

這個時候邀自己上門,蕭景曜也想知道尹縣令這是唱的哪出。

於是,蕭景曜壓下蕭元青等人的擔憂,獨自來到了縣衙門口。

陪著尹縣令上任的師爺恭敬地將蕭景曜領進衙門,不知道對蕭景曜說什麽,所以一路沈默。

蕭景曜來到二堂後,尹縣令就笑著站了起來,親自遞了杯茶給蕭景曜,“茶是溫熱的,正好暖暖手,也可以潤喉。”

蕭景曜註意到,堂內的擺設十分簡樸,不似餘縣令在時那般講究,也沒有賈縣令在時那股浮誇之氣。

個人氣質不同,生活起居等細節中就能反應出一個人的性格。如此看來,尹縣令表面上應該是個簡樸的人。

蕭景曜恭敬地對著尹縣令叉手道:“謝大人。”

尹縣令皺紋遍布的臉上露出個親切的笑容,對著蕭景曜擺擺手,溫聲道:“不必多禮。你這位小神童,名聲如此大,我剛上任時就想見見你。不過那時正好是春耕之際,農桑要緊,正好你也要準備縣試,我也就將這事兒往後推了推。沒想到這一推,就推到了現在。”

蕭景曜連忙說道:“大人心系農桑,是南川縣百姓之福。”

“客氣話就別說啦。我身為一縣父母官,這本來就是我分內之事。好在這兩年風調雨順,農家收成不錯,過了兩個好年。”

蕭景曜擡頭打量了一下尹縣令的神色,見他的開心不似作偽,說話也隨意了許多,笑著點頭附和,“學生每年回族裏拜年,族人均面有喜色,說是這兩年收成好,過個肥年。”

聽了蕭景曜這話,尹縣令的眼神更為柔和,認真地誇蕭景曜,“你能註意到這一點,日後金榜題名,成了朝廷命官,若是被外放,成為一地父母官,也會是百姓們口中為民做主的好官。”

蕭景曜狡黠一笑,“就像大人一樣嗎?”

一旁的師爺低頭忍笑,尹縣令微微一楞,搖頭失笑,“我不過是做了自己分內之事,無愧於心,不敢自誇一聲好官。”

說完,尹縣令又和顏悅色地問蕭景曜,“不知你這段時間可有空,陪我處理一下事務?”

蕭景曜的腦袋上浮現出大大的問號,差點以為自己幻聽了。蕭景曜看了看尹縣令,又看看一旁笑而不語的師爺,想破頭都沒想明白為什麽尹縣令會說出這個提議。

“大人,您若是缺人手,或許可以問一問六房的胥吏們。”

我才九歲,您這是壓榨童工您知道嗎?

任憑蕭景曜再天才,也被尹縣令這離譜的提議給搞得摸不著頭腦。

尹縣令卻搖頭笑道:“衙門並不缺人,只是本官瞧著你天資過人,日後定然能穿上官袍。你家中並無可靠長輩,本官年長你許多,便托大指點你一番,也讓你知曉,一縣父母官需做些什麽事。”

蕭景曜心動了。

尹縣令這個提議,蕭景曜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蕭家在官場上並沒有人,蕭景曜就算金榜題名,有了官身,進了官場後,還會是兩眼一抹黑。

就算蕭景曜上輩子聽了不少機關單位退休長輩們的教導,學了一肚子的事業單位的彎彎繞繞。但現在的官制和後世大不相同,官員的職責同樣也不一樣。尹縣令願意提點蕭景曜,簡直是幫了蕭景曜一個大忙。

這一點,就連餘縣令都做不到。

也不能說餘縣令對蕭景曜不夠好,那會兒年紀還小,餘縣令就算有心提點蕭景曜,也不可能讓一個孩子來縣衙處理公務。

哪有這麽幹的?

結果尹縣令就用實際行動告訴餘縣令,真有這麽幹的。

蕭景曜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尖銳地指出自己可能會面臨的問題,“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我不過一童子,貿然進縣衙,怕是要引起不少閑言碎語。”

“所以我只說欣賞你,讓你在我身邊學習一段時日,並未讓你查看衙門重要事務。”尹縣令沖著蕭景曜眨眨眼,面上竟然也露出狡黠之色,“旁人知道你跟在身邊學習,也只會想我教導你的課業罷了。”

蕭景曜懂了,意思就是自己不進衙門,只在後院的家屬區待著。裏頭的彎彎繞繞,三班六房的職責以及如何同下屬博弈等專業技巧,都由尹縣令私下傳授,不會落人話柄。如果有什麽要緊事,比如升堂辦案,蕭景曜也能站在圍觀的人群中一起旁聽。

這個安排沒毛病,蕭景曜當即點頭,“一切聽大人安排。”

尹縣令笑著對蕭景曜說:“那你可得去孫夫子那兒先告個假。”

蕭景曜玩笑道:“大人想來為此費心了許久,告假這等輕巧之事,竟然還讓我去?”

“你個滑頭。”尹縣令笑罵一句,“你自己課業,難道還要我替你告假?放心吧,平常的課業,我來教你。我好歹也是舉人出身,不至於連你的院試文章都指點不了。”

蕭景曜得了尹縣令這句保證,高高興興地點頭應了。玩笑間,二人的關系便親近不少,蕭景曜膽子又壯了,好奇地問尹縣令,“我當日曾見大人喬裝打扮去投票,大人何必如此,正大光明地去不也很好嗎?”

尹縣令大驚失色,“你竟然發現了?我明明隱藏得很好!”

蕭景曜無語,“您忘記我過目不忘了?我的眼力,非常好。”

尹縣令長舒口氣,“還好沒被其他人發現。”

“上位者的一言一行,都會對底下的人造成影響。”尹縣令溫和地看著蕭景曜,“我不想有人為了討好我,而讓這場盛會變了味道。”

說完,尹縣令黝黑的臉上竟然還有些不好意思,“縣令不過九品官,也算不上什麽上位者。只是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還是需要他們仰望的大人物。”

蕭景曜認真聽了,起身一揖,“學生受教。”

尹縣令趕緊擡手將蕭景曜扶起來。他是個急性子,決定要做什麽事時,就不會浪費時間,直接問蕭景曜,“明天就來縣衙,你看如何?”

蕭景曜也很爽快,“我回去後立馬向夫子告假。”

說完,蕭景曜又轉過身去,對著一旁的師爺叉手道:“日後也要麻煩師爺了。”

師爺眉心的川字紋舒展開來,“小公子客氣了,若是小公子不嫌棄,叫我一聲劉伯就行。”

尹縣令在一旁插嘴,“叫我尹伯也無妨。”

蕭景曜立即打蛇隨棍上,笑瞇瞇開口道:“尹伯,劉伯好。”

兩位年紀頗大的老人家登時眉開眼笑,樂呵呵地點頭。劉師爺看了眼蕭景曜,又有些犯難,“大人公正清廉,飯食怕是不如小公子府中豐盛,委屈小公子了。”

蕭景曜搖搖頭,表示這都不算事,“大人不吝賜教,我這個學生厚著臉皮登門,還不給束脩,被人知道了,該羞得我擡不起頭來。這些日子的飯食,不若就讓我爹送過來,權當是學生的一番心意。”

尹縣令本想拒絕,但看著蕭景曜誠懇的表情,尹縣令推辭的話就這麽卡在口中,怎麽也說不出來。

沈默好一會兒,尹縣令才笑著摸了摸蕭景曜的腦袋,語氣十分溫和,“曜兒知禮又孝順,這很好。有賈縣令先前做下的錯事,你家中長輩定然十分擔心你。讓你爹來送飯也好,能讓他安心。”

蕭景曜心中一暖,“多謝大人體恤。”

“你還年幼,我既然托大以你長輩自居,自然要擔起長輩之責。”尹縣令再次摸了摸蕭景曜的腦袋,只覺得手感極好,甚至還想找機會再摸一遍。

一旁的劉師爺似乎也有所意動,看向蕭景曜的目光中有幾分躍躍欲試。

蕭景曜趕緊後退幾步,無奈地看著兩位盯著自己腦袋的老頑童,“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尹縣令和劉師爺對視一眼,頓時哈哈大笑。

蕭家人聽聞這個消息後,心情十分覆雜。理智上知道這事兒對蕭景曜大有好處,但感情上依然十分擔心蕭景曜,萬一他在縣衙受了委屈呢?家人都不在身邊,縣令大人和師爺都是粗心大老爺們,哪裏能照顧得好孩子?

齊氏和師曼娘心裏直犯愁。

蕭景曜反過來安慰她們,“爹爹每天都會給我送飯,祖母和娘親若是擔心,就多給我做點好吃的。準保回來後讓你們見到一個胖了一圈的我。”

齊氏和師曼娘這才笑了開來,婆媳對視一眼,自有默契,決定就如同蕭景曜所說的那樣,變著花樣給他做好吃的。

蕭元青這些人際往來上從來不會出錯,當即說道:“除了尹縣令和劉師爺的那份,其他的,我去街上買點肉食,給衙門裏的捕快胥吏們分一分。”

拿人手軟,吃人嘴軟。這幫人吃了蕭元青送去的東西,總不至於為難蕭景曜一個孩子。

蕭景曜知道蕭元青的心思,笑著給他點讚,“爹果然考慮周到,大事上有時候還是很靠譜的。”

蕭元青得意地擡起下巴,“那是,我可是你爹!”

尹縣令說教導蕭景曜,那就真的一點都不摻水分。蕭景曜的功課,尹縣令都是晚上再檢查。平日裏更多的是讓蕭景曜自己觀察,縣衙中三班六房中的彎彎繞繞。

蕭景曜這才搞明白三班六房的職責分類,三班分為快班、壯班和皂班。皂班主管內勤,快班和壯班的職責更廣,外出抓捕,站堂,傳案等事宜都由他們負責。

同為捕快,快班和壯班的捕快們顯然就比皂班的捕快們過得滋潤些。先前去抓捕劉慎行的捕快,就屬於快班,劉慎行等人平時沒少請他們喝酒。

而六房的事宜更為覆雜,職責分類按六部一樣分,但因為事情太過瑣碎,需要查驗記載的地方太多,負責登記的小吏雖然在衙門裏就是個不起眼的差事,但到了下頭記載百姓們的田產家業時,那可是能要一家人性命的存在。

朝廷收稅全按這些小吏登記在冊的數目來,有些本事大的能吏,嗖嗖幾筆,就能把富戶變窮家,窮家變富戶。

要是縣令搞不懂這裏頭的門道,哪怕他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小吏們不過是不入流的胥吏,看似縣令高高在上,實則被胥吏們玩轉於股掌之間,不經意間就變成了聾子瞎子。

蕭景曜恍然大悟,“怪不得大人一上任,就先去鄉下問老農們收成如何。那時候大人就想著怎麽不被胥吏糊弄了?”

官場上下,都在博弈。往大了說,皇權和相權在博弈,中央和地方在博弈,哪怕最低一級的縣令,還是要同手底下的小吏博弈。

一方強,另一方自然就弱。尹縣令一來就奔去鄉間查看農桑之事,胥吏們知道他不好糊弄,甭管心裏有沒有想法,都會老實下來。反之,胥吏們的膽子就會大起來,收受富戶們的銀子,想辦法為他們更改戶籍上的產業,讓他們少繳稅。

蕭景曜表示學到了,以後自己要是當縣令,也這麽幹。

尹縣令還把蕭景曜帶去了田間。雖然已經入冬,但農戶們也沒閑著,他們想辦法挖水渠,希望挖好水渠後,來年灌溉更容易。還有人撿了枯葉雜草焚燒,準備給土壤堆肥,希望來年能有一個好收成。

蕭景曜跟在尹縣令身後,同他一起幹活,一點不滿之色都沒有。

尹縣令暗自點頭,問蕭景曜,“可還受得住?”

蕭景曜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神情堅毅,“受得住。”

“瞧你這一頭汗。如今你可知曉了農事之艱?”

蕭景曜點頭,“農事確實累。尹伯這是想要我知曉民生多艱嗎?”

尹縣令點點頭,又搖搖頭,嘆了口氣道:“你這樣的天才,我此生從未見過。聰慧之人走了正道,必然名垂青史。但若是移了性情,以這等人的聰慧,便是天下百姓的劫難。”

“你尚且年幼,就受到了賈縣令的迫害。心智未成熟之際,我也不知道你是否會被影響。同為縣令,我可以身體力行地告訴你,這世間,從來邪不壓正,乾坤朗朗,你只是運氣不好,碰上了一個壞人。”

尹縣令的話十分樸實,沒有引經據典,也沒有長篇大論,他只是平靜地告訴蕭景曜,“我只是一個縣令,所以只能教你縣令該做的事情。你的前程遠不止於此,希望他日你身處高位,也別忘了你現在所感嘆的,民生多艱。”

蕭景曜驀地想到了嚴知府的師爺讓自己看戒石坊的事情,腦中豁然開朗,原來大家都在隱晦地關心愛護他。

看著尹縣令平靜的神情,蕭景曜重重一揖,“謹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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