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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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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

一夜間,明輝無限,鐘山萬物生,初十日,天氣晴朗,紅霞綾羅遍布欄桿。

靈臺神殿外,一早就有修士來此,俱是鐘山的小輩修士,以姜煥安為首,其下是華煢月等人,他們在外恭候多時,卻遲遲未得傳召入內。

晨輝灑落窗牖,魏獻儀揭開窗簾,入目即是漫天華光,還不待她細看天外塵光,地毯上湧起一陣窸窣聲,伏在地面的聖音瓏帶動了一片輕細的鈴鐺聲。

一夜過來,束縛在他身上的紅繩,沒有經過特意松綁,也已然有了稍許的松解,使得他能夠從勒緊的縫隙中探出手指,勾住魏獻儀垂下的一截衣擺。

“你到底……要怎樣?”聖音瓏攥緊手中一角,他艱難擡首,眸光瑟瑟發顫地望向魏獻儀。

他意識清醒的時候,就見到了站在窗前的魏獻儀。

魏獻儀換上了一身繁瑣繡緞的禮衣,絳紅衣著,金玉為飾品,裙擺處盛艷牡丹,鮮艷色調足夠灼傷人眼,滿身衣裝,顯然是為今日與太承的結契之禮而準備的。

聖音瓏看了很久,才決定向她爬過去。

一想到今日是她的成婚之期,聖音瓏便難以按捺住心中的焦灼,他問她,她究竟會怎樣對待他、還有聖音少寧,可是魏獻儀始終沒有要開口回覆的意思。

“……你沒辦法的。”過了一會,聖音瓏低下臉,聲音沈沈說道,不再看她。

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渡魂引”的陣法也啟用多時,聖音少寧只期盼侵占太承身軀的他能夠與她行過結契之禮、得成一段世人見證的良緣,而他根本不會主動松手。

“你為什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發現……”聖音瓏忍不住皺起眉,有些懊惱地將垂下的衣擺扯得更緊一些,可他牽扯的東西從始至終不屬於他。

魏獻儀拉上窗簾,隔斷室外塵光後,她低眸瞥了他一眼。

“再晚一點,是不是就能讓聖音少寧順理成章地李代桃僵了?”魏獻儀從聖音瓏的手心裏,提起了自己的裙擺。

霎時間裙擺松動,在聖音瓏眼前劃過一道鮮艷美麗的弧度。

聖音瓏沒有說話,他垂著眼簾,低下的視線看著魏獻儀的裙擺搖晃,上面牡丹花開色濃,魏獻儀從他面前走開了。

他漸漸擡頭,望著魏獻儀坐到妝奩前,對鏡施薄紅。聖音瓏忍不住想要上前,起身的同時,室內奏響細密鈴鐺。

魏獻儀沒理他。

她看管住他,意在阻隔他與聖音少寧之間的聯系。

不過今日之後,聖音瓏就沒什麽用了,魏獻儀不想耗費心神為他解答心中疑難,也不想再分出多餘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可是他似乎從沒明白過魏獻儀的心思。

聖音瓏帶動身上鈴鐺,他踉踉蹌蹌走過來,隨後支撐不住地又屈下了膝蓋,整個人幾乎要伏在魏獻儀的腳邊。

“你最好把自己收拾得幹凈一些,然後離開。”魏獻儀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給出良好的建議。

說話時,魏獻儀的手中沾染丹紅的軟筆不停。

如玉潔白的筆管被魏獻儀撚在手裏,在唇上抹勻顏色後,她落手放下軟筆。

“我問你,你打算怎麽對付少寧?”聖音瓏盡量讓自己忽視魏獻儀方才話裏的輕蔑不屑的態度,他執著於魏獻儀之後會用來解決問題的方法。

他很忐忑。

因為魏獻儀從一開始發現“渡魂引”的秘密,到現在為止,除了中間她向他問過解除“渡魂引”的方法外,她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始終平和,就好像——今日不論是誰,只要是太承那具身體,她都會將之認作與她結契之人。

這是聖音瓏最不想面對的情形。如果聖音少寧都可以用這種卑劣手段成為這個世上最具禮法、最有道理站在她身側的人,那他為什麽……他們為什麽不能?

“少寧不會放手,你更無法破局,為今之計,只剩拖延婚期,時間一長,我不管你是查閱典籍也好,還是直接去魔宗找到授予少寧‘渡魂引’的魔宗修士也好,總之只要推遲婚事,就有辦法解決……”

聖音瓏手指抓著地面上鋪置的毛毯,緊著心,也收緊指節。

這是他昨夜絞盡腦汁才想出的目前來說最合適的辦法。

但是魏獻儀聽了,沒有一點反應,望著她尤甚油鹽不進的模樣,聖音瓏同魏獻儀說話的語氣更為生硬了一些。

“你聽到我說話沒有?”話音落下,聖音瓏也擡眸望向魏獻儀,入目卻是一支沾染艷紅的朱筆。

筆管的一端被魏獻儀握在手裏,她皺著眉,不耐地一下一下在他臉上落筆。

“你如今是在以什麽身份同我說話?”魏獻儀隨手一筆,聖音瓏躲閃不及,筆尖的艷色頓時侵染上了聖音瓏的半邊臉頰。

“我要做什麽,又與你何幹?”弄到最後,魏獻儀直接把筆頭塞進了聖音瓏的嘴裏。

聖音瓏被迫含起一唇丹紅,魏獻儀多看了兩眼,隨後在他嗔怒的神情裏別過了視線。

“別在我面前擺弄出這幅表情,好像我怎樣以下犯上了一般。”魏獻儀頓住話音,沈默片刻,之後才繼續說道:“畢竟今日過後,您便也算是我的叔父了。”

她聲音很輕。

聖音瓏聽見,卻瞪大了眼眸,他手腳不便,嘴裏塞著東西也不能及時開口說話,舌頭將異物抵了出去,聖音瓏著急忙慌地問道:“……什麽意思?”

她為什麽要說那種話?

她是沒打算按照他給出的建議一般,暫停婚事,是麽?

那麽魏獻儀現在,也是要將錯就錯,與聖音少寧結契成婚,是麽?

“不可以!”聖音瓏唇角上是一片艷紅,“你明明知道那不是太承,你為什麽還要……”

話說到一半,聖音瓏卻歇了嗓音,一部分是因為魏獻儀嫌他吵,冷冷看了他一眼,另一部分的原因是他忽然想起,現在在她面前的他,並無任何理由與身份向魏獻儀問出這樣的話。

魏獻儀從座位上起身。

她彎腰,從地上拾起被聖音瓏丟下的玉筆。

魏獻儀在他的註視下,將筆管重新塞回他嘴裏。

“不勞你操心了。”她說。

距離合契的吉時還有一段時間,但是魏獻儀顯然沒有心情再與聖音瓏繼續這般擰結不清了。

離開靈臺神殿時,她特意給聖音瓏留了一道小門。

她的結契之禮,他們的叔父怎麽能不來?

神殿前,姜煥安領著一眾弟子向魏獻儀行禮,魏獻儀一一看過去,將早已準備好的禮物分別遞交給了他們。

這些弟子有她熟識的,也有她陌生的,但不論是哪種,都是此刻懷有對她真心的祝福才來到靈臺神殿前。

“多謝師叔,也恭喜師叔。”姜煥安收納起魏獻儀的禮物後,向她俯首一拜。

之後是懷穎和華煢月。

“恭喜師尊。”華煢月照舊頂著那張以青痣覆面的平凡面孔。

不過現在華煢月倒是不會再與她抱怨他的這張臉是如何地醜陋不堪了。

魏獻儀坐上儀輿,左右兩側皆是鐘山弟子隨行。

輿車來到頌淳大殿前停下,魏獻儀走下去,一眼就瞧見了在大殿之外等候她多時的廣蘭。

廣蘭見到魏獻儀很是高興。

她上前來迎魏獻儀

兩側華道上,立著一扇扇無瑕的白璧連璋。

絳紅長擺從輿車垂下,魏獻儀朝廣蘭走了過去。

合契還沒有開始,所以魏獻儀沒有去往頌淳大殿的正殿。

在去側殿的路上偶爾看到幾個鐘山之外的宗門修士,顏辰等人一見她,就在明秀宗長老的帶領下向她低身行禮。

魏獻儀沒多在意。

剛剛進去側殿,就聽見了宗主師兄的說話聲,很是歡悅欣喜。

“師兄。”魏獻儀走過去,向寒蒺還有禇蘅各自拜了拜。

寒蒺見她忽然行此厚禮,楞了一下後,就從座位上起身,將魏獻儀扶了起來。另一邊,禇蘅也做出同樣的動作,只是不比寒蒺的反應來得快。

“師妹何故如此?”寒蒺扶起躬身的魏獻儀,將魏獻儀帶到座位上後,笑著問她。

禇蘅也重新坐回位置上,微微移動視線,向魏獻儀看過去。

“師尊不在,師兄便如尊長,這般,也無不可。”魏獻儀很快回覆了寒蒺,說話間,她也向禇蘅看了看。

寒蒺聽了魏獻儀這一番說辭後,心中憑白增添了些許惆悵感嘆,他靜靜望著魏獻儀有一會,才嘆道:“一晃多時,不辨春秋,而今卻見師妹得此。”

寒蒺感春傷秋,語氣裏愁色難擋,在場諸人見到,除了魏獻儀以外紛紛阻攔寒蒺繼續說話。

“師兄,今日是師妹的合契之日,你說這種話,未免過於……”掃興。

確實掃興,但是廣蘭點到為止,並不將最末二字說出。

寒蒺聞聲,皺皺眉,正想開口辯解,卻又聽到一道聲音:“廣蘭師姐說得在理。”

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正好見到從外面過來的師弟塵谙和蕪蹇。

蕪蹇懷抱一物。

塵谙卻是兩手空空而來。

說話的人是塵谙。

他撩開簾子,向裏面的他們走近一些後,朝魏獻儀施禮。

“魏師姐的大好日子,豈容宗主師兄破壞。”塵谙擡頭時,笑著說出這句話。

“恭喜師妹。”這時蕪蹇上前,將懷中之物放在了魏獻儀身側的桌案上,他沒有過多解釋,反倒是塵谙見著魏獻儀將目光落在了那禮物盒子上面。

塵谙歡喜說道:“這是我與蕪蹇師兄上回下山的時候,千辛萬苦尋來的一塊華玉,我們將它做成了魏師姐喜歡的樣子,祝願師姐合契成婚。”

塵谙話說得含糊。

什麽是她喜歡的模樣?

魏獻儀笑了笑,準備打開禮物盒子一探究竟,手指剛落到盒子開口處,就被塵谙急忙叫住了。

“誒誒,魏師姐、師姐……”塵谙按住禮物盒子的另一端,忙讓魏獻儀松了手,他才肯松開。

“這是我與蕪蹇師兄專門為師姐一人準備的禮物,師姐怎可以在眾多師兄和廣蘭師姐面前打開。”塵谙說道。

見魏獻儀仍有不解,塵谙軟著嗓音央道:“等師姐合契之禮過後再行察看也來得及嘛……”

塵谙既然已經這樣說,魏獻儀當然沒有執意打開禮物盒子的道理,她朝塵谙與蕪蹇二人笑了笑,說了聲:“好。”

之後蕪蹇與塵谙各自落座。

蕪蹇師兄離她近。

魏獻儀給蕪蹇倒了杯茶,遞了過去,塵谙見了,也緊巴巴地要她給他倒茶。

魏獻儀頷首應下。

剛拿起一個空茶杯,就聽到寒蒺笑著說道:“師妹,你倒是未曾向我敬茶。”

於是魏獻儀將手中倒了半滿的茶杯先遞給了寒蒺。

遞過去的時候,魏獻儀才發現寒蒺手邊有自己倒好了的一杯茶,她看了他一眼,“師兄真是……”

何故要與塵谙爭這口氣?

魏獻儀沒有說完話。

接著順勢看向禇蘅,禇蘅身側倒是沒有杯盞,魏獻儀倒了一杯給禇蘅,之後是廣蘭,最後才輪到塵谙。

塵谙等的時間著實太久。

將魏獻儀遞過來的溫差捧到手裏的時候,塵谙抱怨了一句,聲音雖小,卻足以被側殿之內的諸人納入耳中。

座上寒蒺登時點了他的名字,“塵谙師弟似乎對我這麽個師兄很不滿呢?”

塵谙正喝著茶,被寒蒺這麽一喊,茶水險些嗆到嗓子。

“怎麽會?宗主師兄幹嘛這樣想我。”塵谙放下手中杯盞,連忙向寒蒺賠笑說話。

寒蒺只是笑著,與他東扯一句,西問一句,剩下幾人便如魏獻儀一般,在他們之外靜靜聽著。

估算好差不多的時間,魏獻儀在寒蒺收了話音的時候起身。

“師妹這是要去哪裏?”寒蒺一下子望見了魏獻儀的動作,他問。

“我去後殿一趟。”魏獻儀回覆道。

後殿,太承所在之處。

因著合契典禮儀式眾多,所以為有提前準備,太承一早就被請上了頌淳大殿,來的路上,姜煥安告訴魏獻儀的。

側殿眾人聞言會意。

“那師妹早去早回。”寒蒺倒是沒有像之前阻攔魏獻儀,不讓她在臨近婚期前見一面她的未婚夫婿。

魏獻儀很快離開。

她從側殿連著後殿的長廊上走過去,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

魏獻儀找到太承時,他坐在後殿前方的庭院中,光輝普照,太承整個人沐浴在陽光裏,身上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柔軟輝芒。

“怎麽在這裏?”魏獻儀上前,雙手壓在了太承的兩邊肩上。

太承早就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想要回頭的時候,就已經被魏獻儀按住了肩膀。

於是,太承便低垂著視線,看著地面上,正站在他身後的魏獻儀。

“房間裏有些悶悶的。”太承聞聲回覆魏獻儀說道。

“怎麽……也沒有梳理?”魏獻儀的幾根手指抓住了太承披散在身後的長發。

“時間還早。”太承說道。

確實還早。

但是魏獻儀還是問他:“等會兒再弄來得及嗎?”

“嗯。”太承應了聲,他說:“我算過時間的,來得及。”

聽著太承篤定的話,魏獻儀笑了下,“真的嗎?”

她一而再地詢問,即便太承再怎樣堅定,此刻心中也開始搖搖欲墜起來。

並不是因為太承內心虛浮無根,而是因為對他提出疑問的人是魏獻儀,因為是她,所以她說什麽,太承都會認真思量,並且一遍又一遍思量。

“那、那你能幫我先梳理頭發嗎?”良久後,太承懇請魏獻儀做這件事情。

因為他之前覺得時間尚早,遣退了那些本來幫他做扮裝的修士。

“可以。”魏獻儀答應道。

魏獻儀收回了放在太承肩上的手,太承起身,回頭望向魏獻儀,甫一見她,深覺她神姿清艷,怔楞片刻後,太承回過神。

他悄然拉住了魏獻儀的一只手,太承緩聲說道:“我該一早就打理好自己才是。”

魏獻儀沒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只當他是因為她的三言兩語而感到憂心了,魏獻儀寬慰他說:“沒關系,現在開始也來得及。”

太承聞言,微笑。

他收緊手指,離她更近一些,沒有解釋。

太承被魏獻儀帶著進入後殿之中,坐在圓凳上,太承對鏡照看的時候,魏獻儀俯身,她的面龐也隨之映入鏡子裏去。

“這個給你。”太承隔著一明鏡與魏獻儀對望,心意松軟不已,他胡亂從桌上摸到一塊梳篦,連忙給魏獻儀遞了過去。

魏獻儀接手。

她起身後,開始認真為他梳理頭發。太承的頭發雖沒有完全束起 ,披散在身後,卻也沒有結扣,梳篦下去,一梳到底。

很流暢。

註意到他放松的神態,魏獻儀問他,“你知道聖音少寧現在在何處?”

魏獻儀直接在太承面前提起了聖音少寧的名字。

太承聽到,自然是一顫。

從他的反應裏,魏獻儀明白了,他從始至終都知道聖音少寧的存在。

望著他已然被她挽住一片的頭發,魏獻儀也很想為他梳理起全部,可是……

她感到了失望,以至於放下了手中梳篦,“啪嗒”一聲,梳篦落在梳妝臺上。

“我……”太承很容易,察覺出魏獻儀一下子就變了的態度。

還沒等到太承說出一句話,魏獻儀的手指按住他的側臉,在鏡子裏,他們重新對望,像最初那樣。

“為什麽不告訴我?”魏獻儀望著鏡中的太承。

他明知聖音少寧的存在,為什麽不先同她說明。

一副身軀中的魂靈在日夜中交替,他明明有機會,卻什麽都沒說。

“是因為覺得我不可信?”魏獻儀笑著,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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