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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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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矩

嚴明閣專為處理鐘山瑣事而設,素來安靜,連修士之間商議計量的說話聲都十分輕微。

“小儀,你何時會來看望我?”

此時傳入晏程雲以緊密親切的稱呼為起始的一句話,嚴明閣內一下子更為靜謐,數多修士停住手中動作,向他們這處探首遙看。

晏程雲凝望著她,即便隔著冪蘺紗羅,他也能想象到魏獻儀此刻神情定然毫無異狀,可是越是風平浪靜之下,她暗藏的不悅心情就越是濃郁。

她不高興。

她當然不高興。

他忍了一路不曾著只言片語,卻在她松懈時,在她的同門——一眾鐘山修士面前向她問出這種暧昧含蓄的問題,他要做什麽?

晏程雲嘴角噙著笑。

他猜,以魏獻儀的脾性,多半計較他的“暗算”而不樂意回答他的問題。

可有時候看似冷落的不予回覆也不失為一種美妙的無聲答案。

他將魏獻儀的心思看得很透徹,他明白她的下一步會是什麽。可是魏獻儀卻定定看了他半晌,然後朝他笑了下,不帶分毫雜念。

這是遠超晏程雲想象的事。

魏獻儀從楞在一邊的嚴明閣修士手中抽出鑰匙,她轉而將這枚鑰匙遞交給晏程雲。

在晏程雲接過鑰匙的同時,她回答他的問題:“你我,不會再見。”

魏獻儀聲音輕快,用這幾個字,輕描淡寫地在他與她之間劃出一道天塹。

在這之前,魏獻儀的確想過忽略他的問題,默不作聲離開就好,但是晏程雲的目的太過明顯,讓魏獻儀重新考慮這樣做的可行性。

他這麽想讓鐘山諸人知道他和她的那點事?

那就讓大家都知道好了。

讓他們知道他是被拋棄的那個。

晏程雲攥緊手指,他看到魏獻儀折身離開,不由伸手去抓魏獻儀的衣袖。

他的指尖明明碰到了她衣料一角,卻被在她身側的華煢月攔截,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長長的衣擺拂過門檻。

“師尊不願見你。”華煢月直言道。

晏程雲心猛地一緊,他分出餘光看著華煢月,聲音微冷:“這是我與她的事,何勞你這個外人操心?”

“可我是師尊弟子,你是誰?在師尊心目中究竟誰才是外人,想必無需我再多言。”華煢月的聲音不緊不慢。

晏程雲笑道:“你一個沒有過過禮、記過名的修士,也敢自稱是鐘山神女的弟子?名不正則言不順,等你在她面前垂拜叩首,再來與我排資論輩也不為遲。”

晏程雲此話一出,華煢月果然沈默了,可他卻無分毫氣餒挫敗。

華煢月思索片刻,開口道:“那就待我在鐘山靈宗立定名分,之後……”

他頓了下,眼底閃過輕微的厭色,“我會名正言順地讓你在她面前消失。”

說完這句話,華煢月攏袖離開,和魏獻儀離開時的方向一致。

嚴明閣內,修士從驚惘中回過神,他這時想起自己的職責,匆匆站到晏程雲面前,嘴裏碎碎說著要為他引路。

晏程雲頷首,未語。

那修士面露異色,斟酌一會,想向晏程雲問詢時,見到一直安靜的緋衣少年忽然向前方走來,修士一時噤聲。

赫蓮故意撞過晏程雲的胳膊,見他踉蹌腳步,偏過半邊身體,赫蓮心覺滿意,差點拍手叫好。

“……看什麽看,要不是你,她早接我去她的神殿了。”赫蓮掃了眼晏程雲,冷哼一聲。

晏程雲擡手在肩頭做了個拂灰的動作,他沒有向赫蓮分出目光,又或者是晏程雲根本毫不在意赫蓮的針對。

他對著旁邊要為他們引路的修士溫聲道:“指個方向就好,不必親自相送。”

那修士微楞,反應過來後按照晏程雲所說的,給他指了個方向。

見晏程雲當真要獨自前往住處,修士叫住了他,卻見他搖搖了頭,不需要他的幫助。

而這修士見他態度從容,竟也不知怎的就放任了晏程雲的離開。

晏程雲出了嚴明閣,赫蓮在暗中跟隨著他離開,最後留下嚴明閣內的一眾修士。

回想方才場面,處處驚奇,嚴明閣中頓時響起一陣紛亂的抽氣聲。

去到靈臺神殿。

魏獻儀從神殿內取出一道玉令遞交給屏風後站立的年輕修士。

華煢月從她手中接過去,將玉令兩面都看過後,收緊了玉令。

“這是靈臺神殿的靈鑰,只有這一道,你且收好。”魏獻儀說道。

“多謝師尊。”華煢月向她頓首。

魏獻儀又在神殿書樓內找出幾本記錄鐘山司天以及司天之術的書籍給他,華煢月一一看過。

在他翻過某一本時,魏獻儀出聲道:“這是我的師尊,鐘山靈宗上一任宗主的生平記述,還有他畢生所創術法。”

“原來是師祖。”華煢月的手指按住其中一頁。

可是沒過多久,他放下書籍,露出光潔的額頭,華煢月看向魏獻儀,卻道:“師尊,我失言了,應敬稱陸宗主才是。”

魏獻儀有些疑惑。

不明白華煢月為何要講自己說錯話。

華煢月微微側身,從魏獻儀的角度能夠望見他優越的側臉。他斂眸時垂下睫毛,細軟纖長,仔細看尾部還透著點金棕色。

“知道陸宗主是師尊的師尊,若我現在喚陸宗主一聲師祖,不合規矩。”說話間,華煢月眼睫微動,連帶著淺淺金棕也一晃消失。

魏獻儀想了會,她大概想明白他口中的“規矩”是什麽了。

“現在的確不合適,再過一段時間,待我向宗主師兄稟明你的事,將你姓名列入鐘山司天一脈,到時候再去宗堂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喚這一聲‘師祖’了。”

說到這裏,魏獻儀看了看華煢月,語氣平淡:“難為你謹守禮法。”

“是師尊考慮得周到。”華煢月輕輕應和。

魏獻儀笑了下,沒有說話。

說他不輕易稱喚“師祖”是謹守禮法,可他又句句不離“師尊”二字。

能喚“師尊”不喚“師祖”是什麽規矩?若是按照華煢月的道理來,豈非在她面前還是失禮?

魏獻儀沒有為此深究,他才十九歲,對待事情尚無一個固定的衡量標準,來日方長,慢慢養著總該養成。

“不過新歲將至,師尊未必得空勞心我的事,煢月不急於一時。”華煢月眼眸微擡,將之後的事情也考慮到了。

他提到新歲,讓魏獻儀想到年前要去宗堂拜一次,要帶華煢月一起去嗎?

她既已納他為徒,雖未過禮,卻也是有了弟子,自然是要帶他前往宗堂叩首。

可若是這般,收徒儀式便要提前一些。時間一緊,儀式流程定然不夠豐采,簡易是必然之事,只是不知道華煢月對此是什麽想法。

魏獻儀直接了當地告知華煢月關於年前的安排,他聽完後,當即表示樂意之至。

“能早些拜見師尊的師尊,煢月怎會不願意?”華煢月望著她,誠心誠意地說道。

魏獻儀說出顧慮:“典儀既會提前,那就未必能有足夠精心的準備,你……”

“沒關系,儀式本是虛禮,我不在意。師尊肯接納我,我聽從師尊安排就好。”華煢月吐字緩慢,卻是每個字都貼合她的心意,使她感到莫名安定。

他望著魏獻儀。

是拜師儀式重要,還是結成師徒禮義重要,華煢月想得一直都很清楚。

他這樣和順,倒讓魏獻儀心生少許愧意。

魏獻儀還記得她正式拜入師尊門下時,一禮一飾,無一不是專精美物,現今卻要給華煢月布置一個潦草典儀,怎麽想,怎麽過意不去。

在她遲疑的時候,華煢月沒有選擇繼續這個話題。

他合上書籍,透過半開窗戶看向遠邊。天色沈下稍有微朦,卻因穹頂的一輪孤月而不顯陰郁。

“師尊,晚些時候我該入住何處?初來乍到,我對鐘山的一切還尚不熟悉。”華煢月道。

魏獻儀早為他安排好了去處。她拿起桌案上的青玉鎮紙,在下面翻了翻,取出一張勾繪鐘山的地圖,上面還用小字標註了華煢月能夠活動的範圍。

“紅線以外的地方日後我會親自領你前往。”魏獻儀說道。

華煢月“嗯”了聲。

接著,魏獻儀的指尖從地圖上的靈臺神殿,沿著一道蜿蜒路徑,繞過幾處建築,來到一座峰巒,最後她的手指也頓在那峰巒之上。

“這是靈霽峰。往後你便住在此處。”魏獻儀看了看他。

她還告訴華煢月,她會帶他前往,如果他不滿意,也可以挑別處。

華煢月聽見,眉目微動,在她指尖上看了一會,他輕聲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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