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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簇靈力纏上顧朝祁的手,他順著靈力方向擡起指尖,他閉著眼,面前朦朧白稠。靈力溫和,指引他舒出言靈之音。

幾字靈咒,顧朝祁召來一柄青傘。

隨著顧朝祁掀動眼睫,遮掩雙目的素紗很快落在他鼻梁處。

“我終於……”

顧朝祁歡快出聲,卻戛然而止,只因他眼前空無一人,綿綿細雨之下只剩他和一座陵墓。

青傘從他手中垂落。

雨絲擾亂他的眼眸,顧朝祁望見陵墓上有一道屏障,瑩紅且透光亮。一只赤鳥搖動尾翼,沿著圓弧緩緩而上,朱羽上又有明亮光點,是屬於人類修士的靈力。

是她的。

鐘山修士在錦陽城外。

望見魏獻儀的身影,懷穎擡了擡傘,雨珠沿著傘面邊緣碎碎落下。

懷穎定睛看了看,然後從另一修士手中接過一件披風。

“師叔,我們回鐘山。”懷穎上前,將半邊傘傾向她。

魏獻儀擡眼一望,十六骨撐起傘面,雨珠顫顫。

她系起披風,望向懷穎,“一起回。”

懷穎點頭,她撐著傘折身往回走,魏獻儀在她身後。

走到車輿下,懷穎收傘,她為她撥開門簾。

魏獻儀低身入內。

懷穎在外向她拜了拜,之後放下門簾離開車輿。

在鐘山修士動身之前,遠方趕來一人。

他在外面說話,傳入車輿時聲音已渺,魏獻儀聽不清他話中字句,只知他情緒激昂,聲調高揚。

“……鐘山已向顧氏遞出辭書,不知顧氏仙友此番前來,是為何事?”懷穎看向面前的人,很快又神情覆雜地移開視線。

“我想見她。”顧朝祁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她?

懷穎皺了下眉,很快意識到顧朝祁在說誰。

“我想找她問個究竟。”顧朝祁又道。

聽他這樣說,懷穎覺得奇怪,不由問道:“究竟什麽?”

顧朝祁沈默不言。

太久沒有回應,懷穎不免朝他看去,見他垂眸,似在沈思。懷穎望著這張臉,心中浮露出一股奇異,閉了閉眼,沒再看了。

“我想知道,她透過我究竟在看誰?”顧朝祁冷不丁問道。

聞言,懷穎面露難色,她看向車輿處,那裏紋絲不動,魏獻儀完全沒有要出來見顧朝祁一面的意思。

她嘆氣,“沒有誰。”

懷穎沒有扯謊,她從來不信魏獻儀會將顧朝祁當做某人的替代品,所以沒有誰。

懷穎給出答案,顧朝祁卻不見得會相信。他扯了下唇角,沒笑出來,顧朝祁越過懷穎就要上前,但被懷穎攔住,顧朝祁指向身後的錦陽城。

“我以江南顧氏之名來送行,你要攔我?”顧朝祁語氣生硬地說出這幾句。

他的堅持讓懷穎覺得無奈,又不得不讓步。

“師叔不會見你的。”

在顧朝祁動身之前,懷穎道出這一句。

顧朝祁確實停下腳步,但卻是為了另一件事。聽到懷穎口中“師叔”二字,顧朝祁在剎那間感到茫然。

某些記憶清晰起來,顧朝祁想起自己是如何去到朱雀塔,見到宋霽玉,又是如何跪在三叔母面前,等等!……“他”為什麽要向三叔母告罪?

還有那個時候面對三叔母時,“他”口中稱喚的分明是——

想不起來了。

顧朝祁的頭腦開始發怔,離開山河圖匯秘境後他就得了這種“病”。這種迷蒙的感覺模糊了他的記憶,但此間之中仍有一點使顧朝祁很難忘卻。

——朱雀塔前,宋霽玉慧眼識人,他對她恭拜行禮,行的不是半禮也不是平輩禮,是奉尊之禮。

將一切串聯,顧朝祁想明白此刻車輿之內的“她”究竟是誰。顧朝祁腳下一陣虛浮,心中更生漫木,他僵著嗓子:

“即便她是鐘山神女,我也要見她。”

只有顧朝祁自己知道說出這話時,他內心的惶恐與不安。

本來就沒可能留住她,現在更不可能了。

懷穎聽罷,也不言語,但在沈默裏表明了她的態度。

如果魏獻儀想見他,早在聽聞顧朝祁的動靜那刻就來見他了,而非至今悄無聲息。

簡單的道理擺在面前,可顧朝祁卻執拗得很。

一時間,懷穎不知道他是沒有察覺出魏獻儀的心思,還是察覺出來但不管不顧、偏要如此。

雨勢漸大,顧朝祁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懷穎想了想,索性後退一步給顧朝祁讓了路。

他有誓不罷休的堅韌氣性,但卻用錯了地方。

懷穎不再阻攔,旁的鐘山修士也不會攔截顧朝祁。

他緩慢走到車窗下,顧朝祁沒有掩藏靈息,她的修為比他高出一大截,她不可能不知道他就在窗外。

但是魏獻儀毫無反應。

“你……”顧朝祁立在窗下,半晌吐露一字。

他還沒有理清思緒,就算開口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就在顧朝祁感到抑郁之時,車窗松動,緊接著被人從裏面推開,顧朝祁目不轉睛地看著,身心瞬間被驚喜填滿。

“她沒有。”但是一道男聲傳來,讓他重歸寂落。

張開的車窗裏,是狐妖明媚的面孔,臉上帶笑,卻是諷刺,“把你當替身?憑什麽?就憑你這張七分像的臉?一點內涵都沒有……”

狐妖說了什麽,顧朝祁沒在意。透過車窗的縫隙,他望見魏獻儀。她沒有朝他這裏看,明知他在此處,卻不見他,為什麽?

耳邊又是狐妖的冷嘲熱諷。

赫蓮見他目光游移,意識了到什麽,將窗戶落了一半,隔絕了顧朝祁的視線。

“她不會回應你的。”赫蓮語氣篤定,冷冷看著他。

顧朝祁心有不忿,懷有傷怨又起怒意,“一只畜牲,怎麽懂人的情感?”

“你懂?”赫蓮沈下臉,語調古怪,“你才見她幾面,就這樣死纏爛打?你懂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什麽是尊重嗎?嘖嘖,淋個雨追個車就覺得自己一往情深,你將往先為她剖金丹、斷命魂的那些修士置於何地?”

赫蓮不停歇地說完這一段話,落下譏笑。顧朝祁似乎被震懾住,很久後他回過神,卻是心有不甘。

“是她先來這裏……”

“她招惹你了?又不是為你而來,你亂動什麽心思?”不待顧朝祁說完,赫蓮冷冷打斷。

“她是沒有。”雖然這樣承認,但顧朝祁仍心懷難平的情愫,“可是我……”

“那又怎樣?你動心意,她便要回應你不成?那這天底下得有多少人日日去往鐘山訴怨?”赫蓮拔高聲音,斥道。

顧朝祁心底一下子落空,他動了動唇,心中迷離更深,而在這背後,是他的恐慌。

他可能知道她不想見他的原因了。

就如以往,他對待那些女孩子一樣,為什麽女孩子喜歡他,他就要納娶、就要回予愛意?

如今他與魏獻儀正好對調了位置,他成了不被接納的那個。

顧朝祁以往覺得那些女孩子在他身邊很聒噪,那現在魏獻儀是怎樣看他的呢?聒噪?還是討厭?

他不敢深想,只得低頭。

這時赫蓮掩唇打了個呵欠,有些困倦地瞥了顧朝祁一眼。見他一動不動,赫蓮落下窗,隔斷外界的雨簾風幕。

顧朝祁朦朦朧朧的身影在外,赫蓮隔著門簾,往外催促了一聲。

車輿很快啟動,落下顧朝祁一個人在雨裏。有修士見他可憐,故而留下一把遮雨傘給他。

但是顧朝祁望著腳下橫斜的遮雨傘,遲遲沒有動作,直到他看見傘柄上的小字:“鐘山昭玄天印”。

顧朝祁俯身撿起它。

外面雨水傾斜,赫蓮坐在側方,雖然知道車輿有靈力護著,但他總覺得門扇那處透風,看著門簾流蘇微動,只覺得是冷風拂過。

赫蓮往裏面靠了靠。

他為她解決那樣一個麻煩精,只是靠近一些,總不會不高興吧?

想到這裏,赫蓮不由朝她望去一眼,哪知道這一眼叫他身軀一顫。

魏獻儀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赫蓮被她莫名的眼神看得心底發虛。

魏獻儀沒說話,她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坐到旁邊來。

赫蓮楞住,隔了一會才慢慢移動身體,他低著臉,心裏不斷滋生出奇怪的感覺。他想靠近她是一回事,但是她讓他親近卻是另一回事。

“你方才說,誰為了我剖金丹?”沒等赫蓮坐安穩,魏獻儀向他發問。

赫蓮的呼吸停了片刻,他慢騰騰地說道:“沒誰……我胡亂掰扯的。”

他聲音低弱。

魏獻儀“嗯”了聲。

赫蓮愈加覺得奇怪,一擡眼就對上她的目光,心裏一慌,口不擇言:“不許你這樣看我!”

魏獻儀看了他一會,竟然真的頷首應了聲:“好。”

她移開視線,他卻猶如被鉤子勾住,慌忙按住她的手,僅是一觸,就被魏獻儀反手握住一截手腕。

“做什麽?”

她的眉眼略有起伏。

魏獻儀這樣的表情赫蓮看過很多次,他知道是什麽含義,她嫌他。赫蓮本該順勢軟下態度,但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不自覺發橫說道:“親近親近你,不行嗎?”

她果然眉心微擰,覺得更不稱心。

“你……”魏獻儀只說了一個字,赫蓮卻不會像打斷顧朝祁說話那樣打斷她。

他等她想好說辭。

但在這之前……

“你先看著我再說話。”

魏獻儀笑了下。

“先前讓我不要看你的,也是你。”

“那是因為你之前兇我。”赫蓮不講道理。

魏獻儀看他一眼。

接觸到她的目光,赫蓮卻越發理直氣壯,他抽出手,與她掰著手指頭計算。

“秘境裏,我幫你畫禦妖之術的咒印。”赫蓮彎曲一根手指。

“剛剛,我幫你趕走了那個誰。”第二根手指。

魏獻儀示意他繼續說。

赫蓮望著她,離她更近。

“你們道界修士講求公平,我幫了你兩回,你該回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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