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死訊

關燈
死訊

在極天告訴魏獻儀他身上的劍傷由來之前,他便總提起萇儀。而今魏獻儀才知道他說“萇儀”時,心裏口中是摻了恨的。

“我母親是玄龍尊主之妹,玄龍尊主將她嫁予北海赤蛟。萇儀出生的時候,將我父親一族全滅。因我繼承母親血脈,並未成蛟而為真龍的緣故,所以赤蛟滿族上下只活了我。”

“沒了家,母親帶我入龍宮,過百年,玄龍尊後逝世,留下萇儀和池殊,他們喪母,我母親為了照料這一雙姐弟,用心之至,甚至時常將我忽略。”說到這裏,極天微微笑出聲,稍有諷意。

“我知道母親不愛父親,母親也不愛我,所以當北海那些蠢蠢欲動的族群找上我時,我想也沒想就離開了凈若龍宮。我去到北海深處,境外穹淵,在那裏辟出了一方天地,但還沒等我功成,青龍萇儀帶著鎮海神劍而來……”

後面的事情不必極天往下說,魏獻儀也能猜到。無非是青龍萇儀一劍鎮海,極天身負重傷,真神變墮神,終身被囚韶神殿。

魏獻儀眼眸微低,視線落到下方洲境,看著眼前熟悉的城池,她心裏松了口氣,因為專註於底下,所以極天之後再說什麽,魏獻儀都不太能聽得進去。

“表妹。”極天忽然俯身,在她耳邊輕道。

魏獻儀下意識地往前方縮了下身體。她當然知道極天稱喚的是青龍萇儀,但是極天離她太近,聲音也微茫悠長,讓魏獻儀生出錯覺。

魏獻儀立馬撤了禦風術,二人瞬時化作兩道虛影落下。在地上站穩腳跟後,魏獻儀沒有等待極天,直接上前而去。

入城、人潮,一切都和之前一樣,魏獻儀平穩著呼吸一步一步走進去,和眾人擦肩而過,在人潮之中逆向而行。

前路終於無阻,但是魏獻儀再進一步卻是很難,因為她在原來他們打鬥的地方,沒有見到他們本該留於此處的身影,魏獻儀擡眼,環顧四周,一無所獲。

一時間魏獻儀頓住腳步,感到茫然失措。

極天在魏獻儀身後不急不緩的走上前,註意到前方不遠處的地面上落了一灘鮮血,還有一些零碎物件,他遠遠瞥了眼。

“那二人多半已殞命。不過即便如此,你也要遵循與我的約定,你……”極天的話沒有說完,從遠處橫飛而來一道身影,直直落到魏獻儀面前。

魏獻儀還沒有看清眼前情形,手中禦起靈力,側身將那人接住,在回頭往那邊看去時,一個人朝她撲來,不等魏獻儀反應,他就強硬按下她的頭。

魏獻儀的鼻梁抵在他的肩骨上,血腥氣味瞬間撲鼻,稍微低下眼就看到他後背一塊帶著血肉的骨頭外露。

確定面前的人是誰後,魏獻儀手中聚起靈力,想也沒想就將靈力打入他的腹中,他咬牙,喉嚨間發出痛苦的聲音,但是他不肯松手,所以魏獻儀又打他一掌。

終於耐不住折磨,他松開手,身體晃動,不由往後退了兩步。他身後處處難堪,身前倒是骨肉完整。

因見魏獻儀,他擡手揉了揉眉眼,手指上粘黏的紅色液體就在他眉毛處留下痕跡。

“小儀,你回來了。”謝道衡的目光流連在魏獻儀身上,裏面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片情愫。

“聞人夙在哪裏?”見到謝道衡還活著,魏獻儀心裏稍微安定一些,料想聞人夙應該沒事。

聽到魏獻儀的話,謝道衡靜默片刻,之後擺弄唇角露出微笑的表情,可是他心裏根本沒在笑。

他望著魏獻儀,努力克服心中慌亂,語氣舒緩綿長:“他活得很好,你別管他,你看看我,小儀你看看我。”

“看你做什麽?”魏獻儀很輕易地因為謝道衡這句話而向他遞去一眼。

見魏獻儀望過來,謝道衡面上驚喜,於是臉上笑意變得越發真誠起來。

他剛想說什麽,表達心中喜悅,就聽到魏獻儀說:“看你一眼,你是能將淮洲收回,還是能將魔宗斥於道界之外?什麽用處也沒有,看你一眼,只是平白無故的浪費。”

在魏獻儀說話間,她的視線自然從謝道衡臉上移開,魏獻儀沒有註意到,因為她說完這些話而變換神色的謝道衡。

謝道衡沒開口,在旁觀看的極天倒是輕笑了下。

“什麽都做不成,還想得到主人家的垂幸,縱我於魔宗立足多年,也沒見過像謝境主這樣貪心的人物。仔細想來,謝境主已不是貪心,而是癡心妄想至極。”極天說道。

聞言,謝道衡冷冷看向極天。魏獻儀可以說他一無是處,可以辱他責難他,但是墮神極天憑什麽?

“極天宗主在此界的用處倒是大,為一個魔宗苦心孤詣,到頭來,踏足道界,只占據了腳下這塊地界。”謝道衡咳了一聲,繼續譏諷說道:“仔細想想,說是魔宗占據,卻是不對的。因為淮洲是道界不要了的廢棄之境,丟給了魔宗,像丟廢物一樣。”

極天往謝道衡傷處上踩踏,謝道衡也不甘示弱,字字句句與極天針鋒相對。

極天聽了,緩慢露出笑來,不見絲毫怒意,薄唇微動:“你以為我會和你一樣,會惱羞成怒?三言兩語、過耳旁風便能將你激怒,嘖嘖。”

剩下的話極天沒有說完,至於後面極天會不會對謝道衡說,魏獻儀也不知道,因為她實在不想聽取他們唇槍舌戰,魏獻儀早已越過他們向前方去尋找聞人夙的蹤跡。

魏獻儀一動身,謝道衡的心就跟著動了,謝道衡也不再管極天是如何說道,謝道衡走在魏獻儀身後,腳步踉蹌的跟著她。

若是魏獻儀能回頭看他一眼,就能發現謝道衡的左腿被折斷,而他似乎一點都不覺得疼,正以一種扭曲的姿態在魏獻儀身後追逐。

魏獻儀走得不快,謝道衡走得很慢,一只腳正常行走,另一只腳拖在地上,傳來及聒噪的摩擦聲。

有時謝道衡想追上魏獻儀,在他屏蔽所有痛苦後,左腳實實踩在地上,可是下一瞬因為腿骨已斷的緣故,他摔倒在地,而前方魏獻儀的腳步未停。

這樣下去他會離她越來越遠。

謝道衡目光執著地看著魏獻儀的背影,他沒敢因為摔了一下就停在原地駐足不前,謝道衡嘗試站起來,沒站得起來,所以他慢慢爬過去,速度越來越慢。

一開始極天是在謝道衡後面的,現在極天慢慢悠悠的走上來,竟也越過了謝道衡。瞧見謝道衡的狼狽模樣,極天笑了笑,特意在謝道衡身側停留一會兒,看著他如何前進一步。

“真感動。”極天看著地上的蜿蜒血跡,不冷不熱地說道。

不過謝道衡一心在魏獻儀身上,沒有時間搭理極天。即便如此,極天也不覺得缺了興致,未過多久他擡起腳步,往前一步兩步,越過了謝道衡。

魏獻儀找到聞人夙時,聞人夙正倚靠在巷口處的陰影下,聽到些微聲響,聞人夙在暗處擡起臉,面色淒白。

見到魏獻儀,聞人夙整個人癱軟在地,似有難以置信之感。

魏獻儀也看到聞人夙,在與聞人夙還有一段距離時,魏獻儀停下腳步,她在光亮處看著陰影下的他。

魏獻儀辨不清聞人夙身上有多少傷處,而在他腳旁的那灘駭人血潭又是否全然屬於他。魏獻儀望著他,眼淚不自覺地閃動微光。

在魏獻儀開口之前,聞人夙整理好情緒從巷口處站起來,他手裏握著的劍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魏獻儀的。

魏獻儀的霜綺劍在他手中清光迤邐,光芒落在劍身上,折射出千重亮點。聞人夙什麽都沒說,他看著魏獻儀,然後伸出另一只手,擡手,起咒,凝術法。

霜綺劍聽令,在聞人夙手中震動兩下後,忽然飛出,直直刺向魏獻儀,聞人夙眼中帶著蒼涼悲戚的決絕。

魏獻儀沒動。首先她才是霜綺劍的執劍人,其次她不信聞人夙會殺她。

這樣的念頭在魏獻儀腦海中出現不過須臾,霜綺劍就越過她的耳畔,向魏獻儀身後襲去。

“啊——”

魏獻儀的身後很快傳來他人的痛苦之聲,聽到謝道衡聲音的響度,魏獻儀大概能猜到霜綺劍是落在他胸腔處,不過她沒有回頭去看,魏獻儀的想法能不能得到證實根本不重要。

她奔向前方聞人夙的位置,在聞人夙摔倒在地前,魏獻儀抱住了他。

聞人夙閉了眼,但感受到魏獻儀懷抱的溫度後,沒過多久又微微睜眼。

“你要是覺得累,可以休息一會兒。”魏獻儀撫摸他的頭發,語聲溫和的對他說。

聞人夙笑了下,牽動臉上傷痕,微痛。“是有些累了。”他說。

說著,聞人夙就要閉上眼睛,魏獻儀手忙腳亂,在聞人夙閉眼之前遮住他尚且微張的雙眼。

“你、你別睡……”魏獻儀反悔了,就算他再累再困,她也不肯讓他就此長眠。

“我沒有要睡著,只是身上太痛,心裏也滾燙,我想閉著眼休息一會兒。”聞人夙的聲音悠緩,每一個字都很輕,好像隨時要飄忽而去。

“先別休息,你看看天地,再看看我,好不好?”最後幾字,魏獻儀說的無聲。

聞人沒有應答,在一陣短暫的沈默後,他撥開魏獻儀用力捂著他雙眼的手。

聞人夙握住魏獻儀的手,掀起眼皮註視著她,他想對魏獻儀笑一笑,安慰她不必難過,但是安慰的話到了心裏,聞人夙自己先感到悲傷,於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待我死後,”他開口,魏獻儀神色怔楞。

聞人夙握緊她的手,與她鄭重說道:“待我死後,我的這雙眼留給姜煥安。我借他修為隱藏魔修身份,就該還他等價之物。他什麽都不缺,我什麽都沒有,只有這雙眼勉強能夠補全他的不足。”

魏獻儀掙開他的手,捧著他的臉,俯身堵住聞人夙的唇,“你別說這些,就算你真的想將這雙眼給他,也請你自己站到他面前告訴他因果。”

幾息過後,聞人夙的手指撫上嘴唇,他輕笑說道:“就是因為我做不到,而這世上只有你能為我做這些。”

“……我不能。”魏獻儀告訴他。

聞人夙看著她,沒有明確給她回應,他還是照舊握住魏獻儀的手,扯過魏獻儀的手抵在他的下顎處,很親密的接觸,溫熱不已。

“第二件事,萬俟照臣想要我歸還青霧珠,但是我拿不出第二顆,所以待我死後,你將我體內一身精血抽出煉化成珠交給他。那個時候,我體內應還留有天道的遺力,雖不能保障萬俟一族生生世世脫離困苦,但是百年千年應是無虞才是。”聞人夙吐字緩慢。

魏獻儀聽到只覺得一重寒涼,繼而是心神顫動。她與聞人夙在山洞重逢之時,見到萬俟照臣,那個時候聞人夙就已經想好該如何償還萬俟一族的青霧珠。

他將自己的一切都規劃好了結局。

魏獻儀想告訴聞人夙,她不會為他做這些事,但是臨到出口,魏獻儀有些無助的看向聞人夙。

“怎麽了?”聞人夙輕聲問。

魏獻儀眼睫一顫,聲線也不平穩:“你留給他們這些,那你留給我什麽……”

“死訊。”

聞人夙默念一聲“對不起”。

“盛世。”

聞人夙殺了謝道衡後鏡洲無主,即便鏡洲那群修士再想脫離道界,此刻也是無法。雖然沒了淮洲,但是鏡洲不會再分割出去,休戰幾千載,只要沒有第二個圖謀不軌者,道界盛世,指日可待。

“……還有這段紅細絲。”聞人夙說著話,魏獻儀感到手中若有翕動。

魏獻儀握住他遞來的東西,含在手心,然後張開手,見到靜靜躺著的紅細絲,色調鮮艷灼人眼。

魏獻儀稍微往下端摸了摸,就摸到了紅細絲並不平整的斷口,在光潔鮮亮的一段紅細絲上顯得格外粗糙。

沒等魏獻儀問他什麽,聞人夙自先語帶歉疚告訴她說:“我,它解不下來,我沒有辦法,用你的霜綺劍將它割斷了。”

魏獻儀握著它的手緊了緊。

“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

“現在我失約了,你最討厭輕易許諾而又失信的人,所以你討厭我吧,我不會再在你面前出現了。”聞人夙居然能帶著笑音對她說話。

“討厭你?確實夠讓人討厭。”魏獻儀將視線從手中的紅細絲移去聞人夙的臉上。

她看著聞人夙好一會兒,見他臉上勉強撐起的笑容沒了,魏獻儀掀起自己的衣袖,讓聞人夙看一眼她手上系著的物件。

“我回鐘山在靈霽峰找到了另一段,那天夜裏我就系上了,你看這個結,是不是很醜,因為我心憂若我不能早些系上,就會將它再度弄丟,你我緣分也就不在,所以我自己一個人將它系上。”

“但是你現在將它割斷了,斬斷你我緣分。我的忡忡之心,我落在你身上的一切感情都變得可有可無起來。”

聽到魏獻儀的這些話,聞人夙原本已漸漸停歇的心臟驟然跳動起來,平和微弱的呼吸突然變得黏稠困難。

魏獻儀話中的失落難過,讓聞人夙從迷離失重裏重新提起精神,他不願叫她傷心,所以此刻專心致志的想要讓她不這麽難過。

聞人夙想告訴魏獻儀他的珍視,但是張了張嘴:

“……對不起。”他沒有時間了,縱有萬語千言堵塞在心口,他也只能向魏獻儀說這一句抱歉。

在他說完這三個字不久後,聞人夙聽到她的嘆息,很快感到臉上一涼,一滴一滴落下,砸在他的眼皮上,鼻梁上,唇角處。

魏獻儀的烏發從她肩頭滑落,也一起垂在他的臉上,掩住她微顫的雙眸。

聞人夙驚慌不已,他支起一只手,顫顫巍巍地撐起身體,想要為她抹去淚水,但是意識到雙手沾了塵,又不敢輕易觸碰魏獻儀,只好隔著空氣在她臉上抹著淚痕。

“別這樣,我,我……”聞人夙聲音發顫,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緊接著魏獻儀握住他的手,掐著他的手背在她眼下擦了擦,聞人夙的手背一濕。

“我不想這樣,但我忍不住。”魏獻儀語氣裏帶著難耐的委屈。

“是我的錯,一開始就不應該……”聞人夙咽下半截話,眼中眸光閃爍。

“就不該來招惹我?”魏獻儀低啞著嗓音笑了聲,“的確不應該。”她重覆。

聞人夙想要回應她,需要告訴魏獻儀,他從未後悔與她相遇。但是想一想,魏獻儀會不會後悔呢?所以他壓下心中思緒,一個字也沒敢說出口。

“不僅如此,你有那麽多次機會從我身邊抽身,但是每一次,我向你揮一揮手,你又回來了,使我更堅信你終身不會離我。”魏獻儀捏緊他的手指,很用力,試圖讓聞人夙保持清醒的意識。

“現在告訴我,你要遠去不再回來,那你能不能也順便教教我該如何收回對你的心意?”魏獻儀眼中餘暉未滅,亮盈盈地望著聞人夙。

聞人夙凝望著她,想要輕輕搖頭,告訴魏獻儀關於他的無知。但是身上灼痛感非常,更讓他清晰地意識到,眼下不是要魏獻儀長久惦念他的時候,而是如她所說,要她放下。

“我沒那麽自私……”聞人夙低聲。

“雖然也沒有那麽心胸寬廣就是。”他補充。

“總歸我死後,你待我也不必那麽情深,什麽非我不嫁……”聞人夙頓了一下,聲音低微:“我嫁你也可。”

“只是這些都做不到,我也都看不見。”

“你也有未婚夫,若你不喜歡他,就解了與他的婚事,然後再去找你中意的人。世上千萬人,總有你所愛,如果你實在念著我,我也不在意你找個象肖我的人來。”

“……只是可憐了他,無端做了旁人的替代品。”聞人夙橫生慨嘆。

魏獻儀眼角酸澀,忍不住垂下眼,她哽著嗓音告訴聞人夙:“不會有這麽個人。”

“若有,也沒關系,但你可別欺負了他。”聞人夙聲音弱下來,想到什麽,又道:“只要你高興,欺負人便欺負人,難得恣肆,只要你高興就好。”

她半生受到天道束縛,一舉一動在天道眼中,她的愛意只與天道有關。

在天道出現前,她沒有做過逾矩之事,在天道出現後,她做過的逾矩事也只是為了改變,改變世間“註定”,改變己身命運。

聽到聞人夙說了兩遍“高興”,魏獻儀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魏獻儀按著聞人夙的手,捉住他的手腕,不願叫他離開。聞人夙感受到了她的念想,他對她笑了笑,魏獻儀見到,低身向他而去。

聞人夙的後腦倚在魏獻儀的胳膊上,近距離地凝望她許久。心火燃燒到最後一重境界,他眼中甚至變換顏色,若有火光,一眼滾燙。

他已經盡力抹滅天道的痕跡,魏獻儀想愛誰便去愛,想做什麽都能做,誰也攔不住她,統禦眾生的天道也不行。

“此後,不會再有誰來打擾你的喜怒哀樂。”

懷裏從熾熱到冰涼,只是時間的問題,魏獻儀跪坐在原地很久都沒能擡起頭。天一直沒有暗,天空綻放光芒,景象異常耀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魏獻儀仿若未聞。又過一會,聽到極天語聲驚異地詢問:“你為何還活著?”

極天問出這句話,沒有人回答他,可是朝魏獻儀而來的腳步聲卻越來越清晰。魏獻儀回頭,側著眼眸瞥見絢麗光彩下站立的修士。

他低著脖子,稍微前傾,散在臉部兩側的發縷淩亂,使魏獻儀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魏獻儀目光向下,看見他身上穿著的衣物,以及他的體型,魏獻儀陡然認出他是謝道衡。

繼而聯想到極天方才問的話,魏獻儀看向謝道衡的眼神裏多了幾分灼熱。

“你沒死?”

既然謝道衡沒死,聞人夙又怎麽會真正舍身而去?

魏獻儀是這樣想的。

可是那人並不答話,聽到魏獻儀略帶驚喜的聲音,他身體微晃,然後腳步踉蹌地繼續往前走。他離魏獻儀越來越近,魏獻儀盯著他看,走到一定距離後,他忽然跌跪在魏獻儀身側的位置。

在魏獻儀想主動開口問詢的時候,見到他微微擡起臉,那張臉皮還是謝道衡的,但是謝道衡不會用那種眼神看她。

膩人到極致的惡感。

魏獻儀本就心腔悲愴,現下更是難以忍受,她伏到身側一陣幹嘔。

那人見狀,臉皮一僵。

“小儀……”他又換上一幅關懷的神情望向魏獻儀。

等到魏獻儀停止的幹嘔,他甚至往前動了動身體,伸手想要撫上魏獻儀的後背。

“別碰我。”魏獻儀見到他擡起的手,連忙帶著聞人夙一起避到了它處。

他看著魏獻儀的動作,歪了歪頭,似乎很難理解她的避讓。

“小儀,我很思念你。”不過魏獻儀只是這樣,很難打消他心中熱枕,他親熱地稱喚她,面上露出討好的笑。

但用的不是他本來那張臉,而是謝道衡的臉,謝道衡根本不會這樣朝魏獻儀笑,所以他的笑容落在魏獻儀眼中,簡直是別扭又詭異。

“你到底是誰?”那邊極天也發現異常,出於對天道的警惕,他上前質問那人。

對於極天,他一個眼神都沒給,此刻正將目光黏著在魏獻儀身上。

“晏程雲。”過了良久,魏獻儀念出這個名字,似有切齒之意。

極天並不知道魏獻儀與天道化身其它前塵,但是此刻觀覽他們二人模樣,已然猜到幾分真相。極天不再多言,他默默走到一旁,沈著眼深思破局之法。

“這段時間,我過得很好,小儀,看起來你也過得不錯。”晏程雲頂著謝道衡的臉,對她微笑,他垂眼,看了下自己的這幅身軀以及魏獻儀懷中抱著的那個,又笑道:“畢竟這一回,小儀可是未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兩個‘他’啊。”

“小儀,你知道嗎?‘他’在雲漸尊臺,幾乎要生出慍念。”說到這裏,晏程雲語氣輕快無比。

晏程雲說這些話的時候,魏獻儀盯著他看,等到他說完,之後魏獻儀又等了等,晏程雲沒再說話,所以魏獻儀問了他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晏程雲,你到底是怎樣活下來的?”

也許晏程雲現在的狀態不能算是“活”,但他絕對留存下來魂魄,所以晏程雲才能一次再一次與她“相見”。

這個問題在魏獻儀心中纏繞多時,上次被天道引去絕對空間,面對晏程雲時,她心中占據驚懼可怖之意,而且那個時候魏獻儀並不需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現在不一樣,現在魏獻儀很想知道。

應是看出了魏獻儀的想法,晏程雲笑意微收,他調整好身體的姿勢,掀起幾根手指習慣性地搭在脖子上,但是幾乎指腹剛觸碰到謝道衡的那段脖頸,晏程雲就收回了手。

“哎呀,忘記了,我的身體被小儀毀掉了。”晏程雲怪裏怪氣地笑著。

魏獻儀沒理他。

晏程雲看了她一會,才道:“小儀你見我活下來了,便也想叫他如我一般活著嗎?”說著,晏程雲指向魏獻儀懷中的聞人夙。

魏獻儀沒有否認晏程雲的說法。本質上來說,他們身份一致,既然晏程雲可以,為什麽聞人夙不可以?

“此事,絕無可能。”晏程雲含笑說出輕飄飄的幾個字,斬釘截鐵之意明顯。

魏獻儀萌生的希冀落空。

“不是我故意要說讓小儀傷心的話,而是事實如此。”晏程雲見她面上神色微變,好言寬慰道:“一個魔修罷了,若你喜歡,待我回去,我讓師弟給你造一個一模一樣的人,身份品性相貌,毫無偏差。”

魏獻儀心中寒涼。

晏程雲忽然嘆氣,神情中郁色難掩,他望著魏獻儀,原本還算輕快歡悅的聲音一下子低沈尖酸:“若早知道小儀喜歡這種,我們必定也是要去修魔的,可惜了,沒趕上好時候。”

自從晏程雲說過那一句“絕無可能”後,魏獻儀就再也沒有朝他看去一眼。

從晏程雲口中陸續說出的話,魏獻儀也沒有聽。聽不進去也不想聽,有一兩句話無意入耳,都是矯揉造作的詞句。

魏獻儀覺得習慣,因為晏程雲總會對她說這些廢言,但是習慣過後是麻木痛恨,以至於魏獻儀更不想多一份關註給他。

晏程雲離魏獻儀又近一些,跟她說了什麽,落在魏獻儀耳邊,魏獻儀好似沒聽見。晏程雲又說了一遍,只是這一回他說話的時機很不好。

被魏獻儀握住的手忽然有了動作,雖然還是沒有體溫,但是這輕微的動作足夠讓魏獻儀將心神盡數投放在聞人夙身上。

他閉著眼,正微微蹙眉,若是往常,魏獻儀一定去揉開他的眉眼,但是現在不能,魏獻儀定定看著他,早就沈寂的心重新覆蘇了。

一下,見他眼睫微動。

兩下,見他睜開眼眸。

跳動第三下的時候,魏獻儀暗下眸光,放在他後背的手松軟下來,但她最後還是忍住沒有松開他。

他似乎並不懂魏獻儀每一個細微動作的含義,他有些懵懂地伸手,然後攥住落在他肩側的指節。很涼的手指,不知道她冷不冷?

對上他的目光,魏獻儀垂眼,自然移開視線,她動了動唇,聲音低柔:

“從他的身體裏,滾出去。”

他聞言,立馬合起剛剛才睜開的眼。一睜一合,不過幾息之間。

等到聞人夙的身體再沒有任何移動了,魏獻儀穩定呼吸,向他望去,很安靜。

這個時候,瞧見了全部過程的晏程雲往她這邊探去視線,他剛才看見魏獻儀是如何驚喜,又是如何失望,想到致使魏獻儀有這一系列變化的原因,晏程雲心裏又酸又苦。

“剛才我不是告訴過你,師弟會來這裏嗎?你為何還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晏程雲無辜的聲音響起。

魏獻儀閉了閉眼,聽見了也當沒聽見。

“還有,他好不容易下來一趟,你就這樣將他趕走,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晏程雲慣常為旁人著想。

晏程雲說的話與魏獻儀所想皆是相反,晏程雲是故意的,魏獻儀都知道,所以聽見他的話,她心如止水。

沒過多久,魏獻儀起身,聞人夙的身體順勢倚倒在她身後。魏獻儀不想讓旁人瞧見聞人夙現在的樣子,所以他心中默念一聲“抱歉”,為他在儲物袋中單獨辟出一道空間,然後將他放進去。

看著魏獻儀的起勢是要離開這裏,晏程雲也沒猶豫,見魏獻儀起身,他也其身,只是沒想到附身的這具身體太過殘破,晏程雲一站起來,就摔了。

魏獻儀聽到聲音沒管,她朝城外走去,晏程雲在身後腳步虛晃踉蹌地跟著,一步一個血印。

沒走兩步,晏程雲就開始痛恨這副身體,與此同時,他更加怨恨對他不管不顧的魏獻儀。

“小儀,你不能等我嗎?”晏程雲語氣裏透著股理所當然的味道。

這一句,魏獻儀聽了個清楚,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晏程雲見她停下,面有喜色,前路再難,腳下再痛,他也忍著走過去了。

“你用現在的這幅身體走出去,是在為聞人夙證清白嗎?”外面的人可不知道謝道衡的這副皮囊下住著的是晏程雲,見到“謝道衡”走出來,只會覺得謝道衡還活著。

因她這句話,晏程雲臉上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

“若你果真是這般心思,倒的確不失為一個‘良善’之人。”說完這句話,魏獻儀回頭就走,話裏的諷刺意味很淡,不知道晏程雲聽沒聽得出來。

而晏程雲在她說完這兩句話後,還要不要跟著她走出來,魏獻儀不關心。

跟著她繼續走,聞人夙“清白可正”,至少魏獻儀還能帶聞人夙回鐘山。晏程雲離開,雖然帶聞人夙回去少了助力多了阻力,但是魏獻儀心裏會很舒暢。

魏獻儀破天荒地將選擇權交到晏程雲手裏,但卻不是為了晏程雲,而是為了另一個人。

晏程雲在她身後停住移動,臉色陰沈得嚇人,他盯著魏獻儀的背影,她出城,她離開,她沒有朝他回望一顧。

晏程雲不知道之後還能在何種境況下見到她,也不知道此情終將會延展到什麽地步,但現在晏程雲想得很清楚——

他現在啊不想為他人做嫁衣。

“小儀,你總是這樣,總是要我一回又一回地原諒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