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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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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魔

魏獻儀問他為什麽修魔,這本在聞人夙意料之中,但是此刻,當他真切聽到她的疑惑她的詢問,聞人夙卻楞住。

他看著魏獻儀許久。

魏獻儀見他不答,又問一句:“為什麽?”

聞人夙微微擡手,他離她本就極近,此刻擡手,指尖與她距離近乎落指可觸。聞人夙的手指在她臉上停住,頓了一會,魏獻儀握住他的手。

“若你還是沒有想好,我可以再等等你。”魏獻儀磨搓兩下他的手指,將它們捏在手心,稍微用力,聞人夙就往她這邊傾倒。

聞人夙對她笑了下,搖了搖頭,“我告訴你。”他不是沒有想好,而是不知該如何開口,開口第一句總是最難的。

聞人夙既這樣說了,魏獻儀也就等他往下說道。魏獻儀靜靜地看著聞人夙,隔了很久,終於見他薄唇微動:“其實我……”

聞人夙幾個字節剛出口,話音一頓,看向魏獻儀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真摯熱忱。

在他將心中這些情緒收斂好後,準備接上原來的話繼續說,就在此時,山洞中傳來一陣窸窣聲。

魏獻儀聽見立馬轉頭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卻見到原先癱軟在地的萬俟照臣,不知何時睜開眼眸,手中執劍望向他們這邊。

見到魏獻儀,萬俟照臣面上閃過驚訝神色,但是未消片刻,他抿了下唇,問道:“您怎會在此處?”

“你醒了。”魏獻儀沒有回答萬俟照臣的問題。

萬俟照臣聞言,半晌不語,他望著魏獻儀,又聽到魏獻儀問道:“你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何事嗎?”

萬俟照臣沒有遲疑,點頭。

“我知道。”萬俟照臣說這話的時候,他轉動眼眸看向魏獻儀身側的聞人夙。

他們二人目光相接,不過須臾,萬俟照臣手中起劍,淩厲的劍鳴之音出鞘入耳,魏獻儀就算再遲鈍,也該察覺到這二人間的爭鋒相對。

魏獻儀松開聞人夙的手,上前幾步,來到萬俟照臣面前。

她看了看萬俟照臣,再垂眼看向他手中長劍,魏獻儀的目光落在他的劍上,“有什麽事情先離開再說,可以嗎?”

“不行。”萬俟照臣拒絕她。

魏獻儀倏忽擡眼望向萬俟照臣。

“我父親的青霧珠還在這個魔修手中,這件事情,必須現在說清楚。”說話間,萬俟照臣氣勢更盛,他看向魏獻儀,說道:“神女,不論您之前與這魔修有多少過往,但現在我只將您當做鐘山神女,所以,請您讓開。”

萬俟照臣手中劍刃微擡,鋒利的一端指向魏獻儀,而其實質下,所指之人卻是聞人夙。

魏獻儀並沒因為萬俟照臣的話而移動腳步,她頓足留於原地許久,萬俟照臣執劍的手在這僵持下微微顫動。

“那東西早就沒用了。”山洞寂靜時,聞人夙從魏獻儀的身後走出,聞人夙看了看萬俟照臣,然後拋出一枚小球。

小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萬俟照臣一個側身,小球就被他接到手中。

在仔細觀察過小球模樣後,萬俟照臣臉色驟變,他握緊小球,看向聞人夙,語含怒意:“聞人夙,你做了什麽?”

“沒什麽,只是將它用掉了。”聞人夙淡淡回應。

“你……”萬俟照臣聞言語聲一滯。

“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氣到對我生出殺念,不過萬俟少主,你覺得若你真的能殺得了我,你會被我帶到此處來嗎?你敵不過我,我勸你最好安分,你要知道我是個魔修,我什麽事都能做出來。”聞人夙說到最後,已然是赤.裸.裸的威脅。

聞人夙看著萬俟照臣,視線冰冷。

萬俟照臣怒目圓瞪:“果然是魔修,奪取他人之物,不知廉恥至極,還在此處妄而言之。”

說完這句話,萬俟照臣眸光轉動看向魏獻儀,未出幾息,萬俟照臣哼聲冷道:“神女,這就是您看中的人。”

其中刺骨之意,不必多說,魏獻儀也能明白。

魏獻儀看了看萬俟照臣,再朝聞人夙看去,聞人夙也將視線回望過來,見到她,他緩和臉上冰冷的神情,對魏獻儀露出笑容。

魏獻儀見了心情覆雜起來。

似乎是為了寬解她的這些情緒,聞人夙在對她笑過後,很快出聲說道:“萬俟少主,不必著急,我會還給你的。”

聞人夙的話音落下,洞中幾人皆是一楞。萬俟照臣面露疑惑地看著聞人夙,“你這是什麽意思?”

青霧珠哪裏是聞人夙想還回來就能還得了的?萬俟照臣很難不認為聞人夙是另有企圖,想到這裏,萬俟照臣更加握緊手中劍。

魏獻儀也不解地看向聞人夙,聞人夙沒有反應,魏獻儀捉住他的手腕,聞人夙擡眼望向她。

聞人夙反手握住魏獻儀的手,將她的手放在兩手掌心,捂著。過了一會,聞人夙對魏獻儀輕微搖了搖頭,示意她沒關系。

“沒有多長時間了,我會將欠你們的一切,都還給你們。”聞人夙頓住,他想了想,又道:“雖然青霧珠已經不在,但是我會還給你絕對等價的東西。”

他語氣篤定,萬俟照臣聽見,皺起眉頭,他意欲上前問個究竟,卻見聞人夙轉頭看過來。

“萬俟少主不必不信,畢竟我是魔修,對我的話,你最好還是懷有確信,不然你會很痛苦。”聞人夙說道。

萬俟照臣的臉色白了白。

他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思考,沒過多久,萬俟照臣出聲問道:“神女,您相信嗎?”

萬俟照臣問魏獻儀。

但萬俟照臣並未向魏獻儀投去視線,他的目光始終垂落在洞穴地面的石土灰層上。

“嗯。”過了一會兒,魏獻儀輕聲應道:“我信他。”

聽到魏獻儀的話,萬俟照臣低聲吐露:“為什麽要相信一個魔修?”聲音幽微。

“如果我不信他,我也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他。”魏獻儀很快回覆。

魏獻儀當然不知道聞人夙會怎樣彌補萬俟一族的青霧珠,但是聞人夙說他會彌補,魏獻儀除了相信,難道要選擇質疑他嗎?

魏獻儀的話音落下良久,萬俟照臣都沒有回應,魏獻儀脫開聞人夙的手,上前走到他跟前,萬俟照臣擡眼,手上挽起一道劍花,側身避開魏獻儀的目光。

萬俟照臣什麽也沒說,兀自朝洞穴外面的光亮處走去。他手中持劍,背影孤立挺直。

見他如此,魏獻儀沒有過多糾結,魏獻儀朝聞人夙遞去一眼,聞人夙會意,單手提起還在昏迷中的姜煥安。

他們一起朝洞外走去,期間魏獻儀覺得聞人夙拉扯姜煥安的方式有問題,於是在洞口處她親手拽住姜煥安。

聞人夙見到,覺得麻煩,說道:“讓他醒過來。”

“你來。”

魏獻儀看了他一眼。

魏獻儀離開,聞人夙去到魏獻儀原先所在的位置,在姜煥安面前打了一道法印,暗色流光一瞬而過,聞人夙起身走到旁邊陰影處停下,等待姜煥安慢慢醒過來。

魏獻儀朝那邊看去,果然沒過多久,姜煥安有了要蘇醒的跡象。

姜煥安從幻夢中睜開眼。他的頭頂是半截洞口,另外半截是格外淒白的天空,天空幹凈,一塵不染,可惜這些姜煥安都看不到。他只能感覺到空氣的濕涼和周圍的靈息。

魏獻儀在旁邊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姜煥安從地面起升,於是走兩步,發出很輕細腳步聲。

姜煥安聽見,慢慢騰騰從地面起身,問道:“是師叔嗎?”

魏獻儀“嗯”了一聲,想了想,問姜煥安說:“你現在還好嗎?”

姜煥安聞聲搖頭,之後察覺到自己的舉動不對,忙開口解釋說:“我無事。”

魏獻儀聽了姜煥安的話,也沒再多說什麽,魏獻儀原本也只是隨口一問,畢竟聞人夙不會真的讓姜煥安出事。

“既然無事,就和我們一起離開。”這時,聞人夙說話了。

姜煥安一聽便知是聞人夙,他沈默些許時候。一前一後開口的兩個人的聲音的方向幾乎一致,讓姜煥安不由深思。

“師叔現在是與他在一處嗎?”姜煥安問道。

魏獻儀聽到姜煥安是在問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後來想到姜煥安看不見,於是改為回應:“是的。”

魏獻儀回完這句話,心中猜想姜煥安會問她許多問題。比如像萬俟照臣一樣,問魏獻儀為什麽還要與聞人夙這個魔修在一起。而對這些問題的答案,魏獻儀也有預料。

不過魏獻儀想的這些還是落空了,因為姜煥安問完這一句後,再也沒說什麽有關聞人夙的話。姜煥安向魏獻儀走來,猜想大概能夠停在她身邊的時候,對魏獻儀說:“我們不走嗎?”

“走了。”魏獻儀回覆。

既然姜煥安沒什麽想說的,也沒什麽想問的,這就再好不過。

從山谷內飛升上去,落到平面上,魏獻儀見到早他們一步上來的萬俟照臣,還有一直在這裏等待魏獻儀的寒蒺。

魏獻儀向寒蒺頷首示意,卻發覺寒蒺的目光正在看向別處,那是他的方向。

魏獻儀沒有開口。

姜煥安知道寒蒺在此處,也向拜了一拜,但是寒蒺依然沒有回應。姜煥安不是糾結這個的人,所以也沒多問。

“我們單獨聊聊。”寒蒺看著聞人夙,主動說。

聽到這個,姜煥安的表情變了,他腳步緩慢地走到寒蒺旁邊,對他說:“師尊,還是不要這樣。”

雖然因為魏獻儀的緣故,所以姜煥安對聞人夙,並沒有對尋常魔修那樣強烈的痛悟惡感,但是聞人夙魔修身份不會因為這個改變。所以當寒蒺提出要留下與聞人夙單獨言談,寒蒺身為他的師長,姜煥安擔心也是在所難免。

“沒事。”面對姜煥安的擔心,寒蒺只回了這兩個字。

確定寒蒺的想法後,姜煥安也不再多做阻攔,他淡聲應了一句,然後很快緩步離開。

魏獻儀看了看寒蒺,再看向聞人夙,見他二人之間氛圍不像是要起沖突的樣子,所以最後也定下心,囑咐聞人夙兩句,帶著姜煥安和萬俟照臣一起離開了這裏。

“我等你回去找我,我們之間還有未解之事。”最後,魏獻儀對聞人夙這樣說。

聞人夙含笑應聲說“好”。

魏獻儀離開,留下他們兩個人。

淮洲內,因為道界與魔宗仍有具體細節沒有協定完成,所以有部分道界修士留在了淮洲。

魏獻儀不想回到極天先前應邀道界修士的地方,所以在道界修士的指引下,她暫時於城中為道界修士所設的驛館落腳。

可是沒想到才踏入驛館,魏獻儀就見到她極不想見的人。

目光斜斜瞥見他的背影,魏獻儀腳步一頓,在踏入門檻前,魏獻儀先一步回過神,然後折身往回走。

裏面的人應是有所察覺,所以側身回頭看她,見到魏獻儀匆忙轉身離開的背影,他笑了下,不緊不慢的向她走去。

“我們原先不是說好,等你解決完那個魔修,就要回來找我嗎?”謝道衡聲音想起,他語氣悵然,似乎還沈浸在“之前”的事情裏。

魏獻儀聽到謝道衡的話,卻並未因此為之停下腳步,反而越走越快,背對著謝道衡,魏獻儀皺起眉。

“小儀,為何遠離我?”謝道衡很無辜似的如此說,好像他當真毫不知情一般。

看到魏獻儀越走越遠的背影,謝道衡卻沒有著急,他慢條斯理的跨過門檻,然後停在連廊處。

“小儀,你就這樣走了,誰也不管了,是麽?”最末二字,謝道衡淡淡出口。

不過多久,早就消失身影的人,在一個瞬息之間來到謝道衡面前,看到謝道衡手中把玩的玉色劍袍,魏獻儀垂下眼睫。

“不要再用他來威脅我,一個季毓霜,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在乎。”魏獻儀冷聲說道。

謝道衡聽了,卻是一笑,“這可不行,你不能不在乎他。”

魏獻儀冷冷瞥他一眼。

謝道衡不覺得被仇視,反而繼續說道:“小儀,他是為了你才變成如今模樣,如果連你都不在乎他,那這世上又會有誰還會記得有季毓霜這麽一個人?誰都可以不在乎他,但是你不行。”

“可是這個世上,不會有人喜歡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脅,尤其是用同一件事情,你不會真以為,我會一直因他而受限?”魏獻儀在提醒他。

“沒關系。”謝道衡完全不在意她的話,謝道衡凝望著魏獻儀,良久說道:“我不需要一直,更不需要長久,我只要當下,小儀會因為他回到我身邊,這就足夠了。”

說完這句話,謝道衡對魏獻儀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

魏獻儀眉眼凝霜,不語。

見她心情不悅,謝道衡收斂面上笑意,輕聲說道:“隨便叫兩下,就能將主人喚來,這才是一條狗該有的作用。”

他又在說季毓霜是狗。

魏獻儀冷笑:“我早說過,我不願見你,我對你嗤之以鼻,我要殺你,可是……你對這些置若未聞。你不覺得你像條野狗嗎?明明雙腿直立,卻總想跪著與我說話。”

魏獻儀話音落下,謝道衡臉上欣喜神色漸漸淡下,謝道衡盯著魏獻儀看了半晌,冷不丁說道:“就是因為我是野狗,所以才需要小儀你來拉扯韁繩。”

謝道衡完全接受了魏獻儀諷刺他的話,並且將之化用,對魏獻儀說一些黏黏糊糊的東西。

魏獻儀嫌惡地皺眉,往後退去。

可是謝道衡不想就此放過魏獻儀,魏獻儀往後退一步,謝道衡便往前走一步,與此同時,他緩慢擡起臉,微微笑道:“我是野狗也好,小儀正好來當野狗的主……”

謝道衡沒有說完,一道掌風襲來,直直打在謝道衡身側的一根柱子上。橫柱上掛著的燈籠,因這道掌風而墜地,正好砸在謝道衡的腳上。

謝道衡話音一頓。

他的目光朝下,見到燈籠,等到謝道衡再擡起臉時,就看到面前的魏獻儀身旁多出一個人。

看清來人面容,謝道衡笑了笑,緊接著一腳踢開燈籠,“哢擦”的聲音響起,燈籠粉身碎骨,殘留的骨架被細風刮到別的地方。

“還活著呢?”謝道衡吐語。

“總歸要比你活得長久。”聞人夙淡淡回覆。

謝道衡聽了,嗤了一聲,目光在魏獻儀與聞人夙的身上各自打量一眼,最後停在魏獻儀的臉上。

但謝道衡出口卻是對聞人夙說道:“你要活得長久,那我勢必也將長久,既然我們都想要長久,為何不聯起手來尋求一個天長與地久。”

謝道衡話中意味明顯是在指向魏獻儀。

魏獻儀沒有看他。

聞人夙瞥了謝道衡一眼,吐露兩字:“休想。”

謝道衡無所謂地笑了笑,“再看吧,時間還長著呢。”

他看著魏獻儀,在無人應對他的時候,謝道衡兀自言道:“我說過為了你,我可以讓步,但是你總不信,現在我讓你相信。”

謝道衡聲音很小,但是足以讓魏獻儀聽到,見到魏獻儀垂著眼,不辨神色,謝道衡沒過多久,語氣幽長:“既然小儀與他重逢一面,我就不再過多打擾,我這就離開。”

聽到謝道衡說他要離開,魏獻儀毫不相信,但是很快謝道衡當真從她面前走開。從魏獻儀旁邊走過的時候,謝道衡手一松,手中屬於季毓霜的劍袍落地。

魏獻儀垂下眼就能看到,在謝道衡走了之後,魏獻儀彎腰拾起季毓霜的劍袍。

“我得救個人。”魏獻儀說。

聞人夙聽見,笑著說“好”。

“你不問問是誰?”魏獻儀擡眼看他。

聞人夙搖頭,說道:“不論你要救誰,我都會幫你,但是在你救人之前,我想將你我之間的事情捋清。”

說到這裏,聞人夙稍微頓住嗓音,等了一會兒,魏獻儀沒有回應,所以聞人夙繼續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修魔嗎?”

“之前在山洞內,乍一聽聞,思緒紊亂,再加上旁人在你我身邊打擾,所以沒能及時說出口。我與兄長淺談一二後,我現在想明白了,你想知道,我就可以告訴你,我都告訴你。”聞人夙說。

“好。”

因為沒有謝道衡的幹擾,所以魏獻儀將聞人夙直接帶入鐘山修士原先為她準備的院子裏去。

天色漸沈,聞人夙牽著她的手走在路上,誰也沒說話,到了院子裏,聞人夙說他想先沐浴,魏獻儀同意了。

其實不論魔修道修,沐浴之事也不過是一道清潔咒的事情,但是既然聞人夙想,魏獻儀就不會覺得麻煩。

在給聞人夙備好熱水後,魏獻儀準備出去,但是聞人夙叫住了她。

“就站在屏風外和我講講話。”聞人夙隔著一重水汽和魏獻儀說話。

魏獻儀輕輕“嗯”了聲。

聞人夙在裏面應該是試探了一下水溫,然後才將整個身子浸入水中,水聲驟起,魏獻儀坐在外面隔著一重屏風看他動作。

不過聞人夙坐到裏面之後,就沒有任何反應了,魏獻儀沒有打擾他,聞人夙既然想留下她,要和她說說話,那這說話的內容就必然不會是什麽“水溫合不合適”“用著舒不舒服”之類的話了。

“其實我修魔,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我自己。”聞人夙從水裏高高捧出一手的溫熱清潤,然後看著它們漫無目的地從他的手指指縫間流溢而下。

一滴一滴,最後落到水上,化作一抹微不可見的漣漪。

“他們都覺得我配不上你。”聞人夙繼續說。

魏獻儀聽到他聲調平穩的話,卻莫名感到一種心酸,她想出口,卻聽見聞人夙道:“你也不必勸慰我,因為我自己知道,以我天資是配不上你的。”

“其實我也很委屈,明明曾經,我與你天生一對,這是他們都認可的,可是後來莫名失了修道的天分,他們又都不承認了。”

“我曾嫉恨你,憑什麽你能擁有過於常人的天資,憑什麽他們要為了你,而將我舍棄?可是後來想想,你是無辜的一切只因我天資受限,所以註定不能站到你的身側。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的,包括我自己,在長久的一段時間裏,也是這樣想的。”

聽到聞人夙的這些話,魏獻儀心中思緒萬千,在曾經魏獻儀看不見的角落裏,發生了許多這樣的事,可是魏獻儀那時候對這些一無所知。

一時間,魏獻儀開口就想向聞人夙稱歉意,可是魏獻儀該對他說什麽?對他說,曾經她對他的忽視,還是對他說關於寬慰體諒的漂亮話?

這些都不該成為魏獻儀與聞人夙之間所說的話。

所以最後,魏獻儀什麽都沒說,隔著一扇屏風,魏獻儀靜靜聽著聞人夙在裏面傳來的聲音,包括他在說話,包括他在動作。

聞人夙應是與她有所同感,因此沈默一會後,他語聲寬柔,繼續說道:“也許你永遠無法明白因天資受限而永遠不被人看到的感覺,尤其那個人是你。”

與他共生共長,曾立婚盟誓約的那個“她”。少時,不只是魏獻儀將聞人夙看作婚書持有者,看作未來與她結契之人。聞人夙也一直承認她,只認她,婚約下的長久相伴,足夠讓他動心,即便後來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在逼迫聞人夙毀棄婚約,但是聞人夙還是執著不肯。

因為那個時候,他與她之間只剩下一份婚書能為他二人良緣稱道一聲:“般配。”所以聞人夙更加不肯放手。

但是事與願違,最後還是放手,婚約沒了,他便想再爭,爭一些照舊能與魏獻儀般配的東西。

“為了讓你看到我,修不修道無所謂,就算修魔也可以,只要你能因此看到我。”聞人夙說道。

屏風外的魏獻儀眼睫一顫,她怔楞看著聞人夙的方向,“所以,還是為了我?”

“不是。”聞人夙否定,裏面又傳出一道水聲。

“我說過,我修魔不是為了誰,所以我修魔才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我想要你眼中有我,我想讓你記住我,所以我修魔。但這些只是我的意願,與你無關,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攬原因。”聞人夙條理清晰地告訴魏獻儀,關於他的想法。

魏獻儀聽完聞人夙的話,心神恍然。謝道衡在她耳邊說了那麽多遍“為了你”、“都是為了你”,此刻面對聞人夙,竟讓魏獻儀生出迷離意——“為了我。”

但是聞人夙說不是。即便魏獻儀希望他是為了她,聞人夙也只予她輕輕說:“不是這樣。”

想過這些後,魏獻儀反應過來,聞人夙與謝道衡原本卻不是同樣的人,又怎麽會與謝道衡一樣,有著對她同樣惡劣的心思。他們不是一路人,所以聞人夙的理由,從來不是為了別人。

“讓我眼中有你,可以有很多種方式,為什麽偏偏要選擇修魔這條路?”很久後,魏獻儀問道。

“十九歲入道,也許這個數字在你看來並非那麽愚鈍不堪,但這卻註定了我在修道這條路上走不遠,至少不能與你並肩而行。既然不能與你並肩,我為何又要在道修的身份上執著?反正只要你記住我,只要你看得到我,什麽方法都行。”聞人夙將整個人都縮進水中,後面一段嗓音摻著水聲一起說出。

“修魔,是我找到的唯一一條,可以發揮我全部作用的路。別的方法我也找過——劍修,可是我沒有極強賦劍能力;佛修,要將親情緣分斷的幹幹凈凈;醫修,這要求修士從幼時起開始培養醫修能力,那個時候,對我來說已經太晚了;符修……我甚至連鬼修之道都想過,但我最終舍不得死這一次。所以最後,我選擇了修魔。”

聞人夙將腦袋浮於水面,說完這一段話後,他又沈下頭,閉著眼睛,在水中靜靜思考。

過了一會兒,他整個人從水中脫身,裏面發出好大一片水花的響聲,有些甚至從洗浴桶中飛濺到魏獻儀眼前的屏風上。

“其實我曾經設想過要當一個無惡不作的奸惡魔修,不僅奸惡還要強大,只有這樣我才能確保自己死在你手上。所以我去拜訪魔宗的人偶師,煉制了這道狡猾的魔修術法。我以為我可以下定決心要做這樣的魔頭,但我後來發現,世上有比我更威名遠揚的魔修,所以我放棄了。”

聞人夙長腿邁出洗浴桶,從衣架上勾起衣袍穿起。

“後來我轉變策略,想當一個偽裝成道界修士的魔頭,這樣的反轉身份,對你來說絕對是驚嚇。我決意回到鐘山,接近你,就算不能使你愛上我,也要使你對我印象深刻,只有這樣,當我魔修身份暴露的時候,才能從你眼中得到十分震驚。”聞人夙一邊穿衣,一邊說道。

魏獻儀隔著一道縫,將衣架上的腰帶遞了過去,在聞人夙接過腰帶的另一段的時候,魏獻儀聲音沈沈的響起:“可是我很輕易地就愛上了你。”

聞人夙接過腰帶的手一頓,透過縫隙,聞人夙看到魏獻儀低垂的眉眼,他心中一動,道:“那只是我原先的打算,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我改變了心意。”

魏獻儀看著聞人夙從她手中接過腰帶,問:“是什麽事?”

聞人夙將腰帶系好,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又往衣襟處看了看,很齊整。確保自己很好,後他將雙手放在屏風上,兩手朝不同的方向一拉,屏風打開,魏獻儀就在外面。

聽到聲音,魏獻儀擡頭看他。

聞人夙已將自己的頭發烘幹梳起,腦後高高的馬尾顯得他身姿優越。

“是什麽事?”魏獻儀看著聞人夙,又問一遍。

聞人夙就站在裏面,沒有走出來,他望著魏獻儀,與她之間毫無阻隔。

“那個時候,我遇到了‘他’。”

怕魏獻儀不能明白,聞人夙看了看她,對她說得很詳盡:“‘他’告訴我,我是命定之人,‘他’會為我鋪墊一條成功道路,在這條路的盡頭,是修為是飛升是……得到你。”

魏獻儀臉色驟變。

“‘他’對謝道衡,應該也是這樣說的。”聞人夙補充道。

魏獻儀嘴唇翕動無言,過了良久,她定定看著聞人夙,問道:“那麽你……你也是,來,對我……”

魏獻儀想問聞人夙,他的到來代表什麽,但是魏獻儀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在魏獻儀斷斷續續的聲音裏,聞人夙聽出她的震懼。

所以聞人夙走了出來,魏獻儀立在原地,在還沒有確認聞人夙的身份前,他握住她的雙手,魏獻儀沒有拒絕,或許從始至終,她都信他。

“不是,我沒有接受‘他’的好意,我拒絕了他。”聞人夙說出使她定心的話,“我告訴‘他’,即便沒有‘他’的幫助,我也能‘得到你’。”

聞人夙不是真的想要得到魏獻儀,他與她之間沒有誰得到誰這個說法,他們是互相擁有,是互相所屬。那個人用“得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讓聞人夙感到不適應且不對勁了。

那個時候聞人夙是修魔,但這不代表修魔會傷到腦子,會想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因為我知道‘他’不懷好意,所以我拒絕了‘他’,即便‘他’說的那些修為、飛升還有你,真的真的很動聽。”

聞人夙看著魏獻儀,見她眼波微晃,有情愫傾瀉而出,他伸手,擁抱她。

“你我在闔建城再見,確實是我有意安排,因為我想靠近你,我想告訴你一切詭計和陰謀,可是,沒等我告訴你提醒你這些,我就發現你自己知道了這些事。”聞人夙在她耳邊說道。

魏獻儀在他的話裏很快反應過來,“你知道晏程雲?”

聽到魏獻儀說出這個姓名,聞人夙感到陌生,但是他仔細回念,想起“晏程雲”究竟是誰,他重重點頭,輕聲說道:“是,我知道他,他……被你殺了。”

“你也知道我將他的殘骨埋於靈臺神殿的事情,對嗎?”魏獻儀不確定地問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聞人夙承認,“在我知道這個人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你對‘他’的存在是知情的,同時你也在斬殺‘他’的化身。我看到謝琛的信箋,我知道他的殘骨,我將那些殘骨毀去了……”

魏獻儀聞言,放在聞人夙腰間的手收緊一些。

“你,毀了它們?”魏獻儀不敢置信,原來她曾苦惱的事情,早在更久之前,就被聞人夙解決了,還是在魏獻儀看不到的地方。

“嗯。”聞人夙於她肩頭輕輕埋首。

“其實,在更早之前,我就見過他,他叫‘晏程雲’是嗎?我曾在北海秘境囚困道界修士的時候,就見過他,見到他站你的身側,就如我此時一樣,站在你的身旁,對你百般示好。”聞人夙的聲音越來越低,埋首的動作更深。

“他,他那個時候……”魏獻儀微微皺眉,想要向聞人夙解釋什麽,但是聞人夙輕微搖頭,道了句:“不用告訴我這些。”

“我也曾心妒,但後來看見他的殘骨時,我就知道你對他無愛無意,所以我現在不在意。”似乎是為了防止魏獻儀誤會,聞人夙又補充說道。

他說完這些話,靠在魏獻儀的肩頭久久屏氣,快要到呼吸不上來,聞人夙才從她肩頭上擡起臉,望著魏獻儀。

各自無言靜立一會兒,聞人夙抽出一只手,然後攏起衣袖,向魏獻儀展示系在他手上的紅細絲,絲絲成縷,百折不饒。

“即便在魔宗那時,我待你狂言妄語,我也從未將此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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