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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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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音

“他身上有六道傷處,其中後背的那一道是致命傷,傷口四周沾有魔氣,觀其形,呈月弧狀,是劍鋒所致……”

謝道衡執筆,沾墨,在細膩白紙上畫下致命傷的形狀,隨著筆管在他手中移動,落筆處弧線飛揚。

“這是什麽人的運劍招式,想必世上沒人比您更清楚。”謝道衡松手,將筆管放在筆格上。

魏獻儀站在他對面,此刻垂著眼,看著他曾描繪過的白紙。

“這不算什麽證據。”

聽到她的話,謝道衡站起身,越過桌案來到她身側,魏獻儀沒有看他,他便將手伸到她眼前。

謝道衡抽起衣袖,露出腕上的傷疤,“我手上的是他所傷,子宛後背的傷口與我這道無異,既是我親眼所見,為何做不得憑證?”

到這裏,魏獻儀才分去半道餘光瞥他一眼,劍鋒走勢的確與他在紙上畫下的一模一樣。但是,“不過是一道劍痕而已,可以仿照。”

魏獻儀話音落下,她抽出霜綺劍,單手持劍劃空,在身側做出一道劍芒,之後魏獻儀收劍,那道劍芒也隨之印落。

一條月弧打在豎柱上,劍鋒模樣與謝道衡手上的大差不差。

謝道衡瞥見,沈默幾許,“好,就算這劍傷是旁人仿照而成,那子宛傷口上的魔氣,又該如何作解?”

“魔氣自然是從魔修身上來,只因這個,只因一道不知真偽的劍傷,就將聖音子宛之死推給聞人夙,境主行事未免太過兒戲。”魏獻儀回覆他。

謝道衡聞言,輕微笑出聲來,“究竟是我兒戲,還是你在逃避,你心裏清楚,與你說再多,你的心都是偏的。”

幾乎他剛說完話,魏獻儀轉身就走,衣袂翩飛,謝道衡皺了下眉,在她踏出門檻前,他上前攔住了魏獻儀。

“你做什麽去?”他問魏獻儀。

魏獻儀擡眼看了看謝道衡,說道:“你既然不想與我多做辯詞,我為何還要留在你眼前。”

“那是因為我不想與你為了一個魔修爭辯是非。”謝道衡望著她,“事實擺在你面前,你卻不相信。你不信我倒也罷了,城外營地眾人皆是親眼所見,可你誰也不信。”

“親眼所見……”魏獻儀仔細琢磨這幾個字,對上謝道衡的目光,“他們都見到什麽了?見到聞人夙殺了聖音子宛嗎?”

謝道衡頓了下,半晌過後,才輕微出聲,“沒有人見到聞人夙殺害子宛。”

“但是子宛身後的那道致命傷確實是聞人夙留下的,我們都看到了那道傷口。”

聽到這個,魏獻儀握住霜綺劍的手緊了緊,她瞥了一眼謝道衡,然後轉身,劍鞘抵住謝道衡的後腰。

魏獻儀將他推到豎柱前,柱子上面,還有魏獻儀留下的月弧劍刃。

“我說過了,劍傷可以仿制。”魏獻儀挑起他的手,長袖垂落,露出他手上的疤痕,與豎柱上的月弧劍刃一般無二。

謝道衡被她一個用力,身體前傾,伏在柱子上,沒等到他擡頭,霜綺劍就從他指縫間刺落,讓他的手不得不撐著豎柱張開。

謝道衡被迫朝柱子上的劍痕看去,“所以呢?因為魔修眾多,所以未必會是聞人夙,因為劍傷可以仿造,所以也未必會是聞人夙……可你不覺得巧合太多了嗎?”

聽到謝道衡的話,魏獻儀心中驟然松動,偏偏謝道衡的話音沒有停歇,他轉過臉來看她。

“所有的巧合疊加在一起就是真相,是你不願意相信的真相。”謝道衡聲音停了一下,他註視著魏獻儀很久,“你想證明他無罪在身,可你真的了解他嗎?”

魏獻儀垂下眼。

在得知聞人夙的魔修身份後,魏獻儀就知道自己對他一無所知。

他騙了她很多次。

但是魏獻儀不相信往事重重,都是假象,包括這一次,她也不信聞人夙會殺死一個無辜的人。

“他沒有理由。”魏獻儀說道。

“他一個魔修,想殺便殺,何須有什麽理由?”謝道衡嗤了聲。

說完這句話後,謝道衡也感到並不足以以此來說服魏獻儀,他望著她,心中措辭,霜綺劍還在他指縫邊緣,他稍有動作可能就會為其所傷。

但謝道衡還是動了,在他轉身的一剎,幾乎同時,魏獻儀收起了霜綺劍。

見狀,謝道衡輕輕笑了下,“就這麽怕我會弄臟你的劍?”

聽著謝道衡莫名其妙的話,魏獻儀一個眼光都沒有遞去,她攬劍入鞘,他側身上前。

“我就這麽臟嗎?”謝道衡問她,聲音很輕,姿態也很低微。

魏獻儀沒理他,她在想要用什麽辦法才能還原聖音子宛的死亡真相,法器、道符,還是其他?

她提劍移過身體,準備離開。

謝道衡在她身後駐足一會,她越走越遠,他慢慢悠悠地開口說了一句話,平淡直白,沒有情調可言。

“其實聞人夙還有另一個理由……”

“一個關於神女的理由。”

見到魏獻儀停下的腳步,謝道衡滿意地笑了起來。

聖音子宛的靈柩停在素關城,魏獻儀問謝道衡聖音子宛的家在哪裏,謝道衡說不知道。

她轉眸看他。

謝道衡笑了笑,“我確實不知。”

“他與你結義,你是他義兄。”魏獻儀陳述這個事實。

“話不能這樣說。”謝道衡半蹲在她面前,她看著眼前化火的陶缶,他凝望她。

“他與你結有婚契,你是他未婚之人,可你不還是與我一樣,不知道他家在何處。”

聽到謝道衡說起婚契,魏獻儀臉上的神情更為覆雜。

寒蒺確實與她說過,師尊在聞人夙之後,又為她擇選了新的結契者,但是從沒有人告訴過魏獻儀,那個新的結契者是聖音子宛。

就連聖音子宛自己,也從未向魏獻儀提過只言片語。

魏獻儀已經忘記謝道衡告訴她這件事情時,她露出了什麽樣表情。

只記得,謝道衡遲疑開口:“你……不知道?”

魏獻儀輕微搖頭。

隔了一會兒,謝道衡語氣悵然,“可是子宛說過,他去城外尋你,就是為了與你說婚約之事。”

魏獻儀怔了下。

她當然記得聖音子宛來找她時,是怎樣的歡悅欣喜,所以毫無意外,魏獻儀看出了他的心思。

可是魏獻儀不想聽他說什麽心意,所以她告訴他:不要說出口,一切等到道界太平……

他同意了。

聖音子宛那個時候,是懷揣著什麽樣的心情忍住了意動的呢?

魏獻儀不知道。

但是那時聖音子宛沒有將這些說出口,之後,他便再沒有機會了。

謝道衡將手中靈盞放在陶缶旁,內裏飛快轉動的靈光打斷了魏獻儀的思緒,她起身,他跟著她,魏獻儀斜斜瞥他一眼,“聖音子宛死了,你好像一點都不傷心。”

謝道衡頓在原地,不過多久,他上前而去。他在魏獻儀眼前擡手,隔著空氣在她臉上掃了掃。

“我與你一樣,悲在心中。”謝道衡說。

魏獻儀本也沒想與他多做糾結,聽了他模棱兩可的話,魏獻儀轉身走出靈堂,謝道衡還在身後跟。

魏獻儀頓了下腳步,“你留在這裏。”

之後再動身時,身後就沒有了謝道衡的腳步聲。

魏獻儀鑄了一盞新的靈燈,裏面是她的靈息,還有兩枚用以築靈的法器。

魏獻儀回來的時候,謝道衡並沒按照她的意思留在這裏,這就很不錯,魏獻儀不想見他。

魏獻儀進去簾子後面,將靈燈放在聖音子宛的靈柩前。在調整靈燈位置的時候,從外面進來一批人,隱隱約約可以聽見抽泣聲。

魏獻儀隔著簾子,沒有看見什麽人,但在簾外,卻有一道傷心的女聲:

“子宛哥哥……”

她哭了很很久,繼而一個年輕男子語氣生硬地安慰她:

“千香,不要哭了。”

“我,我若是不哭,家裏還有誰能為子宛哥哥哭泣。”聖音馥說完這句話,又在一旁嗚咽起來。

聖音少寧見了,微微蹙眉,“千香,從子宛決定下山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死就已與我們無關。千香,不要再哭了,我們帶他回家就是。”

聽到他的話,聖音馥確實停住了抽噎,但只消停一會,她又更加淒慘地哭了起來。

“子宛哥哥為什麽下山,你難道不是最清楚的嗎?子宛哥哥、子宛哥哥,不還是因為、因為你……”

她越說話哽咽的聲音越大,支支吾吾,幾乎串不成一句話。

魏獻儀聽到這裏,就沒有打算從裏面走出來了。

聽他們的對話,應當是聖音子宛的家人。但是魏獻儀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知曉聖音子宛身死之死,又是如何找到這裏。

她沈默著,在簾後擡眼望了望聖音子宛的靈柩。

簾外,聖音子宛的家人似乎起了爭執,他妹妹一邊哭,一邊指責另一個年輕男子。

“子宛哥哥就是替你死的,最該為子宛哥哥流淚的,是你啊。”聖音馥聲音顫抖,她瞪著聖音少寧,又忍不住回頭往靈柩那處看去。

少寧皺起眉,“千香,你這是什麽意思?”他為什麽要為一個離開家的人落淚,這沒有道理。

“子宛哥哥下山、下山是為了找婚書上的另一個人,但是、但是婚事,和那個她的婚事,本來應該是你的……少寧,子宛哥哥為你擔起婚約之事,你不知感恩,現在居然一點都不為子宛哥哥難過……”

聖音少寧聞言,沈了臉,他有些煩躁地磨了磨後槽牙,“我從沒求過子宛為我替承婚事,是他自己答應的。千香,你不能因為這件事,就將子宛的死推到我頭上。”

聽到聖音少寧絕情的回覆,聖音馥哭得更大聲,她顫抖著肩膀,折身跑到聖音少寧面前,使出渾身力氣拽著聖音少寧的胳膊。

“你,我不管,今日你就是要向子宛哥哥道歉,子宛哥哥才不該死,該死的人應是……”說到最後,聖音馥腦海湧入一絲清醒,她沒再敢將後面的話說完。

聖音馥撇了撇嘴,因為心虛,哭聲都小了很多。

聖音少寧揮開她的手,冷哼一聲,“怎麽,你想說該死的人是我,對嗎?”

他站在聖音子宛的靈堂前,冷冷望著他們的妹妹,聖音馥低下頭,似乎對先前的口不擇言感到內疚。

“千香,只有子宛是與你一母同胞的兄長,我不是?父親母親看重子宛也就罷了,你也這樣……千香,你真是叫我失望。”聖音少寧的語氣很冷。

“少寧哥哥我沒有……”聖音馥低下頭,一邊落淚,一邊聲音很輕的說。

聖音少寧擰眉瞥她一眼,丟下一句“自己想辦法收拾好子宛的靈柩”,轉身就走。

“少寧,你去哪裏?”聖音馥在他身後喊他,他一點反應沒有。

只是聖音少寧還沒有踏出門檻,就與迎面而來的青年撞上了。

對方看著聖音少寧很久,然後越過聖音少寧看向堂中停放的靈柩,過了一會兒,他薄唇微動:“少寧,子宛在這裏,你要去哪裏?”

聖音少寧面色一白,腳下動作因他一句話而僵住。

那人看他一眼,後擡步入內,聖音少寧站在門口想走卻走不出去,最後憤恨回身,回到子宛的靈前。

“子宛,”聖音瓏低身輕喚,語氣中有些遺憾惋惜,“子宛,來生再入太承山。”

“來生?”聖音少寧語調古怪地念著這兩個字,學著聖音瓏在子宛面前彎了彎身,聖音少寧冷笑了聲,“來生啊,子宛可別再入這太承仙山了。”

他話音落下,還在哭的聖音馥倒抽了一口氣,“少、少寧,你怎麽能這樣說?”

“若是子宛知道,他的同胞兄弟這樣對他,他會難過的。”

聖音瓏也回首看他。

聖音少寧向這二人各自瞥去一眼,“裝什麽呢?子宛死了,成仙的位置又多出一個,你們,尤其是叔父你,難道不是樂見其成嗎?”

“少寧。”聖音瓏闔了闔眼,眼中似乎閃過什麽,但聖音少寧來不及細看,就見聖音瓏已抿起笑來。

“少寧,你做得很好,面對至親身死,不動聲色,才是適合成仙的心性。”聖音瓏一改此前語氣,話音綿長,使人如沐春風。

緊接著,他又對在哭泣的聖音馥說道:“千香,若是家主知道你這樣失態,他們會很不高興。”

“叔父……”聖音馥眼含不滿地看著他。

“千香,別再哭了,子宛見了,並不會覺得高興。”聖音瓏再說一遍。

這回過後,聖音馥果然收起眼淚,她雖然沒在哭了,但是她心裏還是很難過,於是看著沒有一點傷心樣子的聖音少寧,聖音馥越看越氣。

她給聖音少寧遞去一炷香,“少寧哥哥,再怎麽樣,子宛哥哥也是你兄長,你,你給他上柱香,好……”

不等聖音馥將話說完,聖音少寧眼含厭惡地抽過她手裏的香,放到燭火上燃起,在聖音少寧彎腰的時候,聖音馥來到他身後,她一腳踹在聖音少寧的腿窩上。

聖音少寧一時不防,整個人向前撲去。因為聖音馥踹得是他一邊腿窩,所以聖音少寧也往一邊傾倒。他的膝蓋先著地,繼而半邊身子都伏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此刻正跌跪在靈柩側方的一道白色簾幕前,他的額頭被異常冰冷的地面蹭出了一處青痕。香火在他手中碎開,味道很難聞。

聖音少寧緩過神來,他語氣含怒地向後方喊了一聲:

“聖音馥!”

聖音馥聽到,趕忙離他離得遠遠的,捂著耳朵搖著頭,裝作聽不見。

“我才不是故意的!”她是有意的!

聽見聖音馥敷衍的回答,聖音少寧氣的要死,他伸手撐著冰冷的地面,喘著大氣,還想喊一句:“聖音……”馥。

“吵什麽?”

他的聲音被驟然打斷,聖音少寧怔楞一下,然後擰眉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是一道白簾。

不過多久,簾子動了,簾子的一角被人掀起,從聖音少寧的方向看到的只有幾根手指。

他咽了咽嗓子,盯著那處看。

魏獻儀很快走出來,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靈堂前的聖音瓏和聖音馥的身上,然後才微微轉動,瞥向聖音少寧。

她皺了皺眉,不明白聖音少寧為什還趴在地上。

對方也在看她。

魏獻儀本來準備越過他走出去,但是看了一會,她頓住目光。

“你與聖音子宛是……雙生子?”

聖音少寧的面容幾乎和聖音子宛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在於聖音少寧此刻額頭有青痕,被聖音馥踹了一腳,跌在地上,整個人看起來又臟又亂。

魏獻儀問出這句話,但是聖音少寧只是看著她,沒有一個字的回覆。她皺了下眉,沒再管他,她從他眼前走過,腳下無意踩上聖音少寧原先捧著的香。

聖音少寧就看著她鞋底沾香走過,他轉過頭,慢騰騰地從地上起來,他拍了拍褲腿的灰塵,然後擡眼見到魏獻儀在向聖音子宛奉香。

他長腿一邁,上前走去,伸出腳的時候,腿窩有點疼,聖音少寧不由瞪了聖音馥一眼。

聖音馥撞見他的目光,聳了聳肩,繼而將眼神看向魏獻儀,她不知道這個出現在聖音子宛靈堂中的年輕女修是誰。

聖音少寧拖著腿,快要過去了,聖音瓏卻趕在他前面走到魏獻儀的身側。

聖音少寧覺得奇怪。

然後很快,他看見聖音瓏向魏獻儀低身行禮。

“見過神女。”

聖音瓏的話音落下,室內一片寂靜,隔了很久,魏獻儀看著點燃的香火,向他們詢問道:“你們是聖音子宛的親屬?”

說話間,魏獻儀的目光在這三人身上,各自停留了一會。

“我是子宛的叔父。”聖音瓏向她頷首稱是。

“阿嫂,不,不對,神女阿姐,我是子宛哥哥的妹妹……”聖音馥擦了擦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

這二人都說完話,卻久久沒聽到聖音少寧的聲音,魏獻儀也不在意,方才她在簾子內,該聽的都聽了,不該聽的也聽盡了,她自然知道聖音少寧是聖音子宛的兄弟。

“你們是來接他回去?”魏獻儀看向聖音瓏。

對方輕輕點頭,“我們會帶子宛回家。”

見狀,魏獻儀沈默了一下,等她在心裏排列好詞句後,魏獻儀開口道:“他在此地身死,真兇尚未被捉拿,很抱歉,沒能照顧好他。”

在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魏獻儀忽然想到之前他們一起在暗龍設置的無名村裏的一段時光。那時候,聖音子宛對她說,如果他不能離開,請魏獻儀向他的家人說因果。

現在看來當日竟是一語成讖。今時聖音子宛身死,真的是魏獻儀在面對他的家人。

不過也和當時所想不一樣,聖音子宛的親屬沒有魏獻儀想象當中的那樣悲傷難過。

聖音瓏斂眸,“您不必為此覺得歉疚,生死本是平常事,尤其是在修真界中,世事無常,生死亦無常,不必為此感到悲哀。尤其是您,”聖音瓏話音頓了下,轉動眸光看向魏獻儀,微微露出笑容,“尤其是您,子宛之死,還請您莫要放在心上。”

聽到他的話,魏獻儀心神一怔,他好像極不在意,可是聖音子宛確實與他們血脈相連……他們為什麽,是這樣看待聖音子宛身死的。

魏獻儀沒有理解。

魏獻儀沈默一會,既而又道:“殺害聖音子宛的兇手,我會將他交給你。”她還是想給他們一個交代,畢竟是一條人命。

“勞您費心了,不過不需要您這樣。”聖音瓏說話很客氣,但是其文表之下,寒涼徹骨,幾近冷漠。

魏獻儀忍不住擰眉,她總覺得這樣的態度是很不正常的。

但是聖音瓏等人才是聖音子宛的親屬,他既然這樣說,魏獻儀也沒有繼續執著的理由。

魏獻儀不再說話了。

過了一段時間,聖音瓏看了看她,眉眼之中沾染愁色,他說:“有一件事情,也許會讓您為難。”

“請說。”魏獻儀側眸看他一眼。

聖音瓏向她頷首示意,往下說下去,“便是您與子宛的婚約之事。”

“如今子宛身死,按道理這份婚約應當不作數,但是我們與鐘山曾有過約定,您的婚契是一定、只能落在我們聖音家。”

說完話,聖音瓏望向魏獻儀,見她臉色如常,他心底稍微放松一些。

魏獻儀低眸,“你想如何?”

“子宛雖死,但聖音家還有合適的人選可以與您完成婚契。”聖音瓏輕聲說,他轉過身,眼神瞥向身後的某處地方,指著那站立的年輕男子,聖音瓏笑道:“順位繼承婚契的人選,自然是由少寧代其兄長子宛。”

聖音瓏的話甫一說完,室內幾人神色各異。

魏獻儀從沒有知道過這份婚契的深意,她只是聽寒蒺講過一句,但是聖音瓏一字一句皆在昭示這份婚契的重要性,讓魏獻儀忍不住思考,究竟什麽樣的婚事讓他們不能放手?而師尊,又為何要為她立下這樣的婚契?

魏獻儀想不通。

也許是看出她心中疑惑,聖音瓏微笑,放緩了聲音:“您不必緊張,這是一件長久之事,日後,早晚有一天您會知道因果與前緣。”

魏獻儀沒說話,她立在一旁看著聖音子宛披布白綾的靈柩。

她身後傳來一聲嬉笑,但仔細聽著裏面卻是摻著幾份哭腔。

“這可真是諷刺啊。少寧哥哥,你千辛萬苦想要推卻的婚事,子宛哥哥為你擔起,可是子宛哥哥下一趟山,命丟了,婚事也沒了。”聖音馥想到子宛身死就難過的不行,她抹著眼淚,控訴聖音少寧。

“曾經想要逃避的事情,如今兜兜轉轉又回到你面前,少寧哥哥,不知你心中此時是作何感想呢?”說完這句話,聖音瓏朝聖音少寧看去,卻見聖音少寧偏過臉,剩下緊繃著的半張臉落在聖音馥眼中,寒冷又陰沈。

見到聖音少寧也沒什麽好心情,聖音馥心裏就高興了,她噔噔噔小跑到魏獻儀眼前,一張臉因為哭泣時短了呼吸而變得紅紅的。

“阿嫂,不、不是……神女阿姐,我討厭少寧哥哥,你也討厭他好不好?”聖音馥落唇時,嘴裏喜歡鼓氣,看起來圓溜溜的。

聽到她的話,魏獻儀想了一會兒,然後緩緩搖了搖頭,“這樣不好。”她沒有多說什麽,即便魏獻儀心中沒有真正承認所謂的新的婚契。

聖音馥見了,眼睛一紅,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麽,“那,那好吧,反正時間長了,神女姐姐就會討厭他!少寧,少寧本來就是個討厭鬼!”

聖音馥語氣篤定又帶著怒意。

她說完話,再去看魏獻儀,魏獻儀沒有反應,她也不覺得失落,只是退到一旁,默默站到魏獻儀的身後。

聖音馥忽然感到脖子一冷,她僵著脖頸回頭看,一下子見到冷冷盯著她的聖音少寧,聖音馥抖了抖胳膊,有些害怕。

繼而反應過來,她離魏獻儀愈發近了,幾乎和她衣衫相貼。聖音馥靠著魏獻儀,回了個眼神,瞪了回去,與此同時她的胳膊撞到了魏獻儀的手。

聖音馥呆楞一會,她轉過頭,見到魏獻儀在看她,聖音馥對魏獻儀笑了一下,對方看了她一會兒,也露出一個笑來。

聖音馥又楞住。

魏獻儀回過頭與聖音瓏說起聖音子宛靈柩之事,隔了很久,聖音馥才從怔楞中走出來,她試探性地朝魏獻儀伸了伸手,她的小指觸碰到魏獻儀的手。

對方沒有拒絕。

於是聖音馥就順勢挽住了魏獻儀的手臂,等到她想起先前與她鬧出不快的聖音少寧時,聖音馥這時才去找聖音少寧,可是聖音少寧早就離開了靈堂。

聖音馥沒找見,當下覺得聖音少寧是生氣了,是鬥不過她,才怒而離開。

想到這裏,聖音馥的心情好了一點,她轉頭繼續待著魏獻儀身後,靜靜望著她。

與聖音瓏簡單交流了兩句,魏獻儀大概知道他們的想法如何。他們想早點帶走聖音子宛的靈柩,聖音瓏說這話時,還向魏獻儀問詢了意見。

魏獻儀當然不會有意見,她點頭同意,然後很快與聖音瓏選定了時間。在說到派去修士護送他們回去的時候,聖音瓏輕輕搖了頭,拒絕了。

“魔修絕不會來尋我們麻煩。”聖音瓏言辭肯定。

魏獻儀疑惑地看著他,他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還請您放心,我會將子宛安全送回太承山。”聖音瓏說道。

“鏡洲太承山?”魏獻儀看著他。

聖音瓏點頭,“是那裏,那就是子宛的家。”

魏獻儀愈加疑惑,因為此前她去到太承山下時,從未聽誰提起過仙山之上有什麽聖音家。但她沒有為此深思,她與聖音有婚約在身,不論是履行婚契,還是解除婚契,魏獻儀早晚會知道太承山和聖音的關聯。

敲定一切時間行程後,魏獻儀準備回到驛館休息一段時間,等到明日她將聖音子宛送離後,她還有另一件事情要做。

魏獻儀離開靈堂,走下臺階,在院中見到一人站立在前。

他聽到聲響,回頭看了看,見到她,眉頭緊鎖。

魏獻儀仔細看了很久,才將聖音少寧與記憶裏的聖音子宛勉強分開。但是當聖音少寧舒緩眉宇中的煩惱,褪去一身浮躁走到她面前,魏獻儀再一度將之與聖音子宛弄混淆。

“是。”聖音少寧走到她面前,先說了這麽一個字。

魏獻儀看著他,不明白他說得是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臉上露出別扭的神情,盯著魏獻儀看了看,然後語氣勉強地說道:“我與子宛的確是雙生子。”

聽到這裏,魏獻儀才恍然明白,聖音少寧是在回答她之前問他的問題。

不過魏獻儀一開始只是略微好奇,她並非很想知道這些。

她點了點頭,很快向聖音少寧說起另一件事:“我知道你不願意承擔那份婚契,不必為難,此事我會想辦法將之解決,但是眼下魔宗入侵道界,勢必不可能就在現在處理此事。所以可能要請你等一等,等到魔宗退回北海,我會將我與聖音家的婚契銷毀。”

她說完這些,還不忘擡眼看一看聖音少寧,哪能想到聖音少寧的神色愈加奇怪,原先舒展開的眉眼又擰結在一起,他好像很抵觸這個話題。

魏獻儀垂了眼。

想想也是,之前從聖音馥的字裏行間,就能知道聖音少寧是千方百計想要擺脫與她的婚契,如今這番……她確實有些站在別人痛處上說話了。

“抱歉,也許我不該說這些。”但是魏獻儀從未打算與聖音子宛或者是聖音少寧履行婚契。

“嗯。”聖音少寧應了聲,神色莫辨。到這裏,魏獻儀也不想再說什麽了,早晚她會用實際行動告訴聖音少寧,她,也不願承擔這份婚契。

魏獻儀從他眼前走過,聖音少寧瞥著她,忽而問道:“你當真是鐘山神女?”

魏獻儀頓住,轉頭看他,沒有說話,她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過一會,聖音少寧兀自道了一句“沒事了”,見魏獻儀一動不動,似乎覺得自己沒說清楚,他轉過臉,又道:“沒事了,你走吧。”

聲音有點大。

魏獻儀覺得他聖音子宛很不一樣,因此沒再看他,很快就離開了。

聖音少寧等了一會,沒等到魏獻儀的回應,他忙撇過眼去看,原來的位置上卻早沒了魏獻儀的身影。

“怎麽回事?”他忍不住皺眉。

第二日一早,魏獻儀從驛館出來,她一路送著聖音子宛的靈柩出城門。離開時,聖音瓏向她拜了拜。

聖音馥將一塊玉佩塞進她手中,眼裏閃動淚花,“神女阿姐,我這回下山沒有帶很多東西,我只有這塊玉佩能夠贈予你,做紀念。”

她見魏獻儀沒有拿起玉佩,以為她是嫌玉佩上金鑲玉的裝飾俗氣,忙說道:“我知道送玉佩這些都很沒新意,但是我,我只有這個了,神女阿姐你就收下吧,等我下次來找你,我會帶許多好東西的。”

其實魏獻儀聽她說話聽到一半,就將她手中的玉佩收下了,但是聖音馥沒有察覺,楞是將一大段話說完,後下發現魏獻儀收下了他們禮物。

“謝謝你。”魏獻儀向她道謝。

聖音馥眨了眨眼,很小聲,“應該的……”

這時一段樹枝遞到魏獻儀的眼前,她的目光順著樹枝上移,見到聖音少寧,他依然皺眉。

魏獻儀講不清楚,她究竟哪裏做錯,他要時時皺眉提防,他不喜歡婚契,她會想辦法解決,但沒必要這樣。

“少寧,你的禮物真的和你人一樣,潦草不端,如果是子宛哥哥的話,子宛哥哥一定……”話說了半截,聖音馥沒再說得下去,開始傷心了。

聖音少寧聽了她的話,面色更差,“你懂什麽?你就知道子宛最好。”

聖音馥聞言也有些心虛,看向魏獻儀,撲閃著眼睛。

魏獻儀在他二人中間覺得很壓抑,這時聖音瓏催促了一聲,他們二人仍沒有動作。

聖音少寧將手裏的樹枝往前伸了伸,魏獻儀會意,他是想讓她收下。魏獻儀想了想,接過樹枝,聖音少寧見狀折身就走,半個字也沒說。

聖音馥看他走了,也不在於魏獻儀身側停留,最後向她道了一句告別,也走了。

魏獻儀看著他們離開素關城。

回太承山的路上,聖音馥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吐槽:“為什麽要送給神女阿姐一根破樹枝啊,如果子宛哥哥還在,他一定會送些正式端重的禮物……一根樹枝算什麽?”

“你懂什麽?”聖音少寧還是那句話。

在聖音馥啞然時,他又說:“那是銀杏樹枝,我送了她一整串,她怎麽能不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語聲何其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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