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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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聖音家一行人後,魏獻儀回到驛館內待了一段時間,期間姜煥來過,但沒有說什麽,他離開驛館的時候,魏獻儀出去送他。
在驛館外,姜煥安回首“望”她,魏獻儀立在臺階上,看了他一眼。
“有什麽話就說。”
聞言,姜煥安稍微低頭,不過多久,他開口道:“師叔,鐘山那裏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再過幾日,師尊就會趕來淮洲,您打算如何應對?”
“師兄要來?”魏獻儀語氣很淡。
“嗯。”
“那就待我將罪魁禍首交到師兄手中,後再去向師兄請罪。”
魏獻儀口中的“罪魁禍首”,指的自然是聞人夙。
“可是他,他已經逃走了,如今魔修大軍按兵不動,他必然也在其中,您要怎樣才能將之交給師尊處置?更何況……”話說到一半,姜煥安意識到什麽,忽然頓住,過了一會兒,姜煥安疑惑地向她問道:“您打算去找他?”
他楞楞“看著”魏獻儀,有些不可置信。
“是。”魏獻儀回應他。
姜煥安連忙出聲阻止:“若是他尚在北海之內,您倒是可以一闖魔修駐守的城池,找到他。可如果他已回到長極魔宗,身在北海之外,您要如何越過北海,又要如何避開魔宗的所有眼線找到他?”
“就算,就算您真的能找到他,他也必然不會心甘情願跟您回來,到時師叔您一人之力,要怎樣才能抵禦數眾魔修?”他憂心忡忡,他寧願她什麽也不做。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魏獻儀走下臺階,看向姜煥安。
“但是因我之故而犧牲的修士,總要有人來給他們一個交代,那人只應是我,誰讓我最是識人不清?”說到最後,她語氣裏滿是嘲弄的味道。
姜煥安聽到這些,便明白魏獻儀心意已決,但他還是不忍見她獨自闖入敵營。
他上前,“師叔,若您一定要前往,那能否與我同去?”
“不能。”魏獻儀拒絕他。
至於原因,不用魏獻儀多說,姜煥安自然也能明白。
魏獻儀看了看天色,“我要走了,你也離開吧。”
姜煥安沈默一會,然後聲音很輕地說道:“我送您。”
魏獻儀沒再說什麽,她走在前面,姜煥安在她身側,一路走過,魏獻儀也沒有從他臉上見到輕松的神色。
“不必為我憂心。”走到城門口,魏獻儀頓住腳步,看著他,“我會平安回來。”
姜煥安對她頷首,之後魏獻儀轉身離開城門處,夕陽碎影,散漫在她腳下,魏獻儀沒再回頭。
在進入魔修駐守的城池前,魏獻儀先去了素關城外的營地。她還有些東西留在那裏,需要取回,否則她不能夠輕易避開魔修。
來到營地,那些修士見了她,露出閃躲的神情。魏獻儀見怪不怪,他們見到過聖音子宛之死,也知道魔修聞人夙與她的關聯,待她如此,也實屬常態。
魏獻儀走到營帳前,掀開門簾,裏面陰影深重,魏獻儀進去走了兩步,停在了擋板前面。
“出去。”魏獻儀聲音很冷。
裏面的人聞聲靜默良久,然後從座位上起身,隨著窸窣聲響,裏面透出了光,光線斜長,一直映照在魏獻儀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他從座位上起身,推開擋板,他看著魏獻儀,“你想做什麽去?”
魏獻儀低眸,不想回答他。
謝道衡見狀,不由緩下聲音,“我只是來見你一面,至於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攔。”
聽到他的話,魏獻儀皺了下眉,但她依然沒有任何回應。謝道衡不肯離開,那魏獻儀離開這裏就是。
她繞過謝道衡,擡步上前,來到一張小桌面前,彎下腰,伸手往小桌底下探了探。魏獻儀抽出裏面暗置的盒子,打看一看,盒子空了,東西也被人取走了。
她回頭看向謝道衡,正好見到他手中緊攥的一疊符紙,他的尾指上還掛著一枚黑亮的影珠。
“還給我。”魏獻儀對他說了第二句話。
謝道衡聽到她的聲音,這才有了反應,他略微頓身,然後轉頭向魏獻儀看去,繼而將整個身體正對她。
“這麽多匿身符還有一顆影珠,你想去哪裏?”謝道衡看著她,伸出手,向她展示他手中的一把符紙。
魏獻儀臉上不快的神情更深,她動身上前,看了謝道衡一眼,之後目光轉落在他手中的符紙上。
“你為什麽總是喜歡竊取別人的所有物?”魏獻儀語氣裏透著不滿。
謝道衡想了片刻,說道:“我所做確實不妥,可我也只是為你,才情難自持。”
他說的這些,魏獻儀一個字都不想聽,她向他伸手,擡眼望向謝道衡,“不論你是怎樣的理由,現在,請將你手上的東西還回來。”
謝道衡聽到話,不僅沒有雙手奉上,還更往身後收了收手。他偏過頭,用著商量的口吻:“我會還回去,但請你先告訴我,你要帶著這些東西去哪裏。”
魏獻儀看了他一會。
“我要去找聞人夙。”這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坦然告訴謝道衡也無妨。
哪知道謝道衡聽了這話,臉色頓時一冷,他緊抿著唇,手中符紙也是一刻不敢放松。
“為什麽?”他問魏獻儀。
但是魏獻儀完全不懂他的疑問何來。
“你現在是什麽意思?不是你方才說,不論我做什麽,你都不會阻攔?”魏獻儀用著奇怪的眼神看他。
“是,我的確這樣說過,但我不知道你是為了要去尋那個魔修……”謝道衡語氣裏帶了微微的失落。
他越是如此,魏獻儀越是覺得他不可理喻,她淡淡望著謝道衡。
“我要見誰我不想見誰,這都不是你能影響的,再予你說最後一遍,把東西還我,然後從這裏離開。”魏獻儀說道。
謝道衡轉動目光,定定看著魏獻儀,眼中是異常堅定的決心。
“若早知道你準備這些是為了去見聞人夙,我會立馬毀了它們。”他頓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符紙,聲音低微:“……現在毀掉也來得及。”
幾乎謝道衡的話音剛落,魏獻儀的劍鞘就落在了他的脖梗處,打在他的下頷骨上,頓時紅了一塊。
謝道衡悶哼一聲。
魏獻儀將他制住,就從他臉上移開目光,她另一只手向謝道衡的手裏探去,魏獻儀從他手裏抽出符紙,準備去拿影珠的時候,謝道衡笑了聲。
他忽然動作猛烈,整個人向前傾去,在魏獻儀反應過來之前,他將影珠吞了下去。
“你想要影珠?”謝道衡聲音含笑,他擡手握住魏獻儀的劍鞘,然後低下臉,距離極近地與她對視。
沒有影珠,即便有匿身符,魏獻儀也絕對避不開魔修的眼線,沒有影珠,在她找到聞人夙之前,魔修就已將她圍困。
“你想要影珠,要麽一劍殺我,從我心口中取出,要麽就讓我心甘情願給你。”他說。
顯然,前者魏獻儀是不可能做到的,殺了謝道衡,無異於自斷淮洲命脈,魏獻儀做不出來這樣的事,這也是謝道衡唯一能扼制她的地方。
“你要怎樣才算心甘情願?”魏獻儀閉了閉眼,問出這句話。
謝道衡滿意地笑了,他的手指順著手中劍鞘,往下移去,在觸碰到劍柄的那一刻,魏獻儀收回了霜綺劍,手中劍鞘頓時煙消雲散。
“……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這時,謝道衡望著她,輕輕說。
魏獻儀垂著眼,等他繼續說。
但是謝道衡不肯,他俯下身子,語聲之中似有哄意:“你看看我,好不好?”
魏獻儀不想看他,就算他這樣,她也還是不想看。
謝道衡等不到魏獻儀的反應,眸子微暗,但是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向魏獻儀主動問道:“在你眼中,我很臟嗎?”
臟到看一眼就是汙她雙目。
“你不臟。”魏獻儀很快回覆。
她可從未說過他不幹凈,只是此前他穿著聞人夙的衣服站到她面前,確實讓她難以接受。
“好。”謝道衡的回應也幹脆,他看著她,眼中神色認真,“既然我不臟,那你為什麽不碰我?”
聽到這話,魏獻儀擰眉,漸漸不想與他在此處糾纏。
偏偏謝道衡似乎毫無察覺,他湊上前,神情專註地看著她,嘴裏說著:“你碰一碰我,只碰一下,哪裏都行……這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但如果你連這都做不到,又何談讓我心甘情願?”
魏獻儀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冷。
糾纏之中,謝道衡摸到她的衣角,魏獻儀下意識地擡手,將衣袖從他手中抽出。
“只有一下。”隔了很久,魏獻儀說道。
意思簡單,但謝道衡一聽就明白。
他頷首說好,眼中迸出欣喜的神色,然後謝道衡見到魏獻儀向他伸來的手,指節白皙。
她的手指沒有落下 ,先落下的從她手上打落的陰影。謝道衡幾乎能感覺到,她手指的影子在他臉上游移,他的眼中也含有這道陰影。
他沒有眨一下眼。
他在等待她的觸碰。
就在魏獻儀的指尖即將落到他挺立的鼻梁上時,她的手指顫了顫,他臉上的影子也隨之顫抖。
“……算了。”魏獻儀聲音有點悶。
兩個字落在謝道衡耳中,他心底一沈。隔著一層陰影看向魏獻儀,她的視線卻在別處,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我做不到。”魏獻儀又是一句。
謝道衡徹底冷心。
她收回手,目光微微上移,她對神情覆雜的謝道衡笑了下。
“我已經很努力地克制自己對你的抵觸,但是,實在是做不到。你確實不臟,但也沒那麽幹凈,更沒那麽值得我落手。”魏獻儀說道。
她說完話,再去看謝道衡,謝道衡臉上沒有分毫笑意,似乎覺得她的話是在侮辱他,沈著一張臉,眼中郁色更深。
可是半晌之後,魏獻儀聽到他細聲問了一句:“聞人夙這個魔修,就足夠幹凈,幹凈到能使你落手麽?”
他重音咬在“魔修”二字上。
魏獻儀將他打量一眼,理所當然地回覆他說:“不然呢?”
“他是魔修……”謝道衡又強調一遍。
“是魔修又如何?至少我能在他身上落手。”魏獻儀瞥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連一個魔修都不如?”謝道衡身體緊繃。
“我從未如此說過。”但是魏獻儀給他暗示裏確實有這麽一個意思。
“不過,若你仍不願將影珠還回來,你就當真比不上一個魔修了,至少魔修不會像謝境主這般,奪人之物。”
她說得半真半假,謝道衡心中意動,但是冷靜一會,還是定下心神。
“激我?”謝道衡笑了。
“是激你,也是給你機會。”魏獻儀面色如常,她望著謝道衡,往身後退了兩步,謝道衡臉上的笑意衰減。
“不過現在看來,你並未打算就此罷休。”
說完這句話,魏獻儀長舒一口氣,“既然如此,影珠不要也罷。”
“什麽意思?”謝道衡一時摸不透她的心思,他不明白魏獻儀舍棄影珠的含義。
究竟是對他放手,還是放棄去找聞人夙?
“影珠你好好留著。”魏獻儀不會給他解釋太多,留下這句話,她拂袖準備離開。
在這時,謝道衡才意識到魏獻儀從沒有打算放棄聞人夙,他慌了神,在魏獻儀繞過他時,謝道衡擋在了她面前。
“……現在,你的激將法奏效了,我可以將影珠還給你。”謝道衡忙不疊地與她說。
魏獻儀垂下眼。
“不需要。”她說。
可是謝道衡沒聽見,他試圖攏住魏獻儀的手,但在他出手前,一道靈力禁錮住他的身體,他僵在原地。
魏獻儀從他眼前移開,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吞了影珠是我沒想到的。除了用作匿身術法,影珠也是一枚毒丹,本來你不應這樣輕易被我困住,但是影珠在你體內生效了,後續你應該也會很難受。”
她原本是想在影珠生效前教謝道衡將它取出來,可是他不願意,與她三推四攘,到了現在影珠生效。
魏獻儀不是沒有提醒過他,是他自己不願意聽罷了。
“不打擾了。”魏獻儀頓了下,說出這幾個字,好像給足了他顏面似的。
隨著她話音落下,謝道衡心脈一震,陣陣刺痛襲來,讓他臉色慘白。
“……你去找聞人夙,是為了他,還是為了子宛?”謝道衡尾音顫抖。
“子宛是與我結有婚契之人,聞人夙是背叛我的人。”
魏獻儀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回頭看他,魏獻儀最後說了一句:“不論我是為了誰,都與你無關,畢竟你誰也不是。”
沒有影珠試圖進入魔宗駐守之地確實很困難,魏獻儀在外面試驗了很久,才勉強將自己周身的靈息掩蓋。
進入魔修城池後,魏獻儀將靈力化作牽引絲線,這段牽引絲線上沾有聞人夙的靈息,會為魏獻儀指引方向。
夜裏城池空曠,寒風凜冽,魔修列隊在城中查探,魏獻儀隱在至暗處,不敢洩露分毫靈息。等到一陣魔修過去,計算好下一隊魔修來臨的時間,魏獻儀在這空檔間順著牽引絲線去往另一個地方。
從一城之南到至北角,牽引絲線仍然沒有停留的意思,魏獻儀只好繼續往北海方向前進。她特意趕在夜裏入城,不止是因為夜裏可為聲色做出掩護,更是因為如若暴露,魔修反應未必及時。
一路上魔修的看守不算緊密,魏獻儀得到松泛處,就往前進發,從一城到另一城,廢掉幾張匿身符。眼看即將來到北海邊境,牽引絲線也沒有停下,魏獻儀開始擔憂,如若聞人夙當真置身北海之外的長極魔宗,她又該如何越過北海找到他?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路,既已經走到這裏,再回頭就沒有了意義。魏獻儀勉強定心前行,在隱入一座新城中時,她才穿城墻,往暗巷中匿行,就有一隊魔修從她面前小跑而來。
魏獻儀側靠在墻壁上,拔出手中霜綺劍,等待這隊魔修走過。沒有影珠,只靠著匿身符,終究較為勉強,魔修頭領走過,隱隱覺察出不對勁。
他探首向魏獻儀的方向揮出魔氣,若是她躲避,則有異動能夠顯示修士的存在,若是她不躲避,不死也傷。
電光火石間,魏獻儀已經做好了選擇,只是沒等到魏獻儀一劍劈開這道魔氣,就另有一人向此處斬來一道風刃,風刃截斷魔氣的前進,二者俱在魏獻儀眼前消散成煙。
“花照使。”那個向魏獻儀探出魔氣的魔修向來人俯首稱拜。
“去別處查探吧。”是一道宛轉溫柔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魏獻儀不敢輕易轉動眼眸,她與黑夜為一,等待這隊魔修走過。
這些魔修得令,很快從她眼前離開,魏獻儀心中松了口氣,但仍然沒敢有所動作。
因為在燈輝不顯的暗處,那個被魔修稱為“花照使”的人還沒有離開。他不僅沒有離開,還往她的方向而來。
輕微的腳步聲在暗巷中響起,落在魏獻儀耳中尤其清晰明銳。好巧不巧,花照在她面前駐足。
這時,魏獻儀才註意到他衣上綴有一顆明月扣,清光盈盈,足以讓魏獻儀看清他的臉。
沒見過。
魏獻儀皺了下眉。
所以他為什麽還不走?
花照沒有動身,目光也沒有落在她身上,他低頭沈吟片刻,之後才折身離開。
花照用著細微聲音說出的那句話,魏獻儀聽清了——
“運氣真不好,這樣松懈的防守都能被撞見,不過還好有我在。”
魏獻儀心中咯噔一聲。
花照是在特意說給她聽?總不能是在說予空氣聽……
他這句話中含義太多,魏獻儀一時辨不清哪個才是最重要的。花照知道她的存在,不僅知道她的存在,還為她引開魔修,但是為什麽他要這樣做?他不也是魔修嗎?
這些問題的答案,可能需要魏獻儀繼續往下走才能知道。
魏獻儀緩過神,很快脫身離開,之後她一路無虞,正如花照所說,是“松懈的防守。”
轉眼離開最後一座城池,來到北海邊緣,往東或往西,都是道界在防守,唯有魏獻儀此刻腳下所站立的這一片區域,是暫時屬於魔宗的。
牽引絲線沒有因為路竭而停止向前方湧動,隔著北海,魏獻儀似乎能望見聞人夙的身影。但是茫茫北海,她越不過去。
在與魔宗此戰之前,道界之所以能將長極魔宗隔絕於北海之外,就是因為魔宗無法越海,而不僅僅是魔宗無法越海,道界修士也是一樣的。因此魔宗道界以北海為分割,各占據一地。
如今魔宗能踏上道界,是因為他們掌握了渡越北海的方法,但是道界對此一無所知,魏獻儀也被一道北海而攔住了。
有風拂來,帶著海腥味,魏獻儀沒有因此迷茫,她想到了錦銷城內的暗龍。魏獻儀往前走了走,走到至深處,隨著北海波浪重疊,將月光擾亂,魏獻儀低垂下眼睫,在光影細碎中,見到一只小舟緩緩而來。
舟上立著一人,穿蓑衣戴鬥笠,他側身回望,見到魏獻儀,毫不驚訝她是道界修士。
“去長極魔宗?”他開口,聲音清潤。
魏獻儀猶豫了一下,很快向他頷首,“是。”
他讓魏獻儀走上小船,魏獻儀做好防護後,在他的指示下上船。船很小,他立於船頭,魏獻儀坐在船尾,好像只容得下他們二人。
“你是誰?”魏獻儀看著眼前身影,不由發問。
他笑了下,“那你又是誰呢?”
魏獻儀沒有回答。她不確定這個人是否知道她是道界修士,如若他是將她看作魔修入船,她自爆身份,總歸是禍事。因此魏獻儀也壓下了心中另一個問題。
她看著腳下顛簸的小舟,不由疑惑起來,難道魔宗真的是靠著這葉小舟渡過北海的?
因為魏獻儀的沈默,小舟之上的另一個人也沒有再開口說什麽。北海深遙,小舟渡還,除了少許顛簸,之後再無風浪。
魏獻儀就這樣被送到了北海的對岸,她可能是道界千百年間,唯一一個越過北海的修士。但仔細想想,似乎並非如此。
至少聞人夙,他也曾是道界修士,那個時候的他是如何跨越北海,來到魔宗成為魔修?
初陽起了輝煌,魏獻儀望著不遠處的深影,轉頭向身後小舟上的那人看去,卻是一陣煙霾過後,小舟與他都不見了身影。
但是魏獻儀稍微垂眸,忽地瞥見地面上留下的一塊令牌,令牌背後是一條暗龍,很讓她眼熟。
想到這塊令牌很有可能是方才小舟上的那人留下,魏獻儀沒有再多猶豫,就將其納入袖中。先前在城內時花照的幫助,還有小舟上的他,對她似乎都沒有惡意,他們也似乎只是純粹為了幫她抵達長極魔宗。
北海在魔宗的這岸和北海在道界的那一岸,很不同。一海之隔,道界沿岸靈氣景盛,而魏獻儀的腳下卻橫生魔氣。明明晨陽初起,這裏卻好像隔著一重黑霧,讓魏獻儀看不清頭頂陽光是何種顏色。
也許是因為魏獻儀身為道界修士的緣故,深入魔宗的領域後,她的心開始沒由來地慌亂起來。
魏獻儀揮出靈息,靈力織就而成的牽引絲線在出現的一刻,就在細微風中散斷了。
見狀,魏獻儀又打出一道,但還是一樣的結果。為了避免魔修發現她的蹤跡,魏獻儀沒再嘗試使用牽引絲線,沒有牽引絲線,魏獻儀也能感覺到聞人夙就在此處。
魏獻儀往魔宗領域深處走去,一路上並未見到任何魔修,魏獻儀本來只是懷疑,現在這般,她基本上能夠確定是魔宗之內有人特意引她來此。
既然如此,魏獻儀當然不會辜負他的期待。
魏獻儀在一些似有似無的指示之下,來到魔宗深處,從幽暗長林走出,是一處洞穴,內裏石壁掛著火把,魏獻儀往裏走去,來到一道石門前,上面橫列著幾道鎖鏈。
這處洞穴寒冷淒切,溫度低得駭人,鎖鏈上血跡顯目,甚至一些血水沒有來得及流淌,就已經凝固成冰。而數道鎖鏈底下,魏獻儀見到印在石門上的一個“禁”字。
“禁”字顏色很黑,目光落到上面,就有一種能夠迷惑人心的力量,使人意志動搖。魏獻儀發覺這一點,很快低眸,默念了一段清心咒,之後擡眼,面對這個“禁”字,心中忐忑才減少很多。
仔細觀察“禁”字,在與鎖鏈交錯間,有一塊凹陷的地方,呈寬方形狀,和小舟上的那人落給魏獻儀的那塊令牌形狀很契合。
魏獻儀那出令牌,摸索令牌上的暗龍形狀,她再一遍為自己做好防範,以免遭遇危險襲來。確定好就算遇到危險也能有一定抵抗能力後,魏獻儀拿著令牌,撥開鎖鏈,將令牌按壓在凹槽處。
魏獻儀的手指離開令牌,不過多久,這道這石門起了反應。
隨著“咯噔”一聲,浸染著血霜的鎖鏈在一陣暗光流動後,很快向石門兩側收縮而去。而與令牌相接的地方,則發出一道瑩芒,這道光很亮,且具有一定*的穿透性的靈力。
魏獻儀擡手遮住雙目,耳邊聽到石門向左右兩側打開的聲音,石門慢慢移動,細沙灰塵從魏獻儀的頭頂落下,等到洞穴之內相對安靜後,魏獻儀再睜開眼,見到一片茫然雪白。
沙石灰塵落在她頭發上,魏獻儀略微拍了拍,之後就將全部的註意力放在石門之後的雪白天地中去。
眼前腳下皆是一片透著冰霜顏色的白,魏獻儀往前走了兩步,停在石門邊緣,確定石門不會因為她的進入而關閉後,魏獻儀才往深處走去。
起初腳下一片幹凈,連星點灰塵也沒有,但是隨著步步深入,魏獻儀的腳下多出許多臟汙,其中最多的是粘黏著血絲的鱗片。
這些鱗片呈銀白色,邊緣圓潤,其根部是血色最濃的地方,每一片鱗片都沾有血絲,艷紅,奪目。他們深埋於透明的冰層之下,魏獻儀擡眼向前望去,幾乎滿地都是這樣的鱗片。
魏獻儀不知道這是什麽身上的鱗片,是魚鱗?鮫?還是……
當魏獻儀的視線落在半空中時,魏獻儀知道這些鱗片是屬於“他”的。
霜白色的鎖鏈,從四面八方束縛住他的手臂,還有一道鎖鏈從他胸膛之中穿入。血水就是沿著他的胸膛垂淌而下,然後點點紅梅落在他下半身的龍尾上。
龍尾很長。
在魏獻儀記憶中,他最落魄的時候,他的龍尾也是微翹的,而不會像現在這樣萎靡垂落。
可是龍尾上原本應該披覆著的銀白色龍鱗,此時只剩下一小片地方擁有,剩下的都在魏獻儀的腳下。他的手臂也是傷口淋漓,應是與龍尾一樣是被強行拔去龍鱗所致。
魏獻儀走近一些,望著他,他銀色的發絲和血水一起粘黏著他臉上。雖然模糊了五官,但是魏獻儀不會忘記他是誰。
魏獻儀運氣靈力,飛身來到半空,來到他面前。
“池殊……”她喚他之名,他凝霜的眼睫顫動。
他想睜眼,可是眼皮微微擡起,就是一陣刺痛。
見到白龍池殊的動作,魏獻儀輕輕撥開他臉上的碎發,在他眼角處發現兩枚細釘子。魏獻儀手上聚起靈力,在握手將釘子拔.出來之前,她對白龍池殊輕聲提醒道:“池殊,忍著點,我會很快將它們弄出來。”
白龍池殊似乎聽見,他面部放松下來,垂著眼睫,靜靜等待魏獻儀的動作。
靈力觸碰到細釘子後,魏獻儀手上利落地將它們抽出,釘子雖細,但卻深長,釘入池殊雙目,他必然痛苦不堪。
拔出釘子後,魏獻儀又將靈力轉向白龍池殊胸膛前橫穿而過的鎖鏈上。她稍微著力,不敢太過著急,以免使白龍池殊更受劇痛。
魏獻儀終究不敢將這一整條鎖鏈都拔出,她留下了嵌入白龍池殊體內的那一段,然後將束縛住白龍池殊脖頸與雙臂的鎖鏈打斷。
池殊不能運靈,沒有了牽制,自然從空中垂落。魏獻儀褪去外衣,包裹住白龍池殊的上半身,將他帶到下方。
他的龍尾依然沒有反應。
“池殊?”魏獻儀嘗試呼喚他,魏獻儀慢慢的喚了他好幾聲。
過了很久,白龍池殊才給出一點回應:“阿……姊。”
聽清池殊的話,魏獻儀沈默一會,最後同他說:“池殊,我非萇儀。”
似乎聽到魏獻儀的話,白龍池殊眼皮跳動一下,但是還是沒能睜開眼。魏獻儀為了讓池殊徹底恢覆意思,將手掌撫上他的雙眼,緩慢在他五官處註入靈力。
另一邊魏獻儀將身上攜帶的丹藥塞進池殊嘴裏,池殊咽不下去,她只能將丹藥放在他舌頭底下,效果甚微。
過了很長時間,池殊舌頭底下的丹藥都化了幾枚,這個時候,他發出一聲響,然後在魏獻儀的註視下,緩緩睜開眼。
“池殊?”魏獻儀看著他。
白龍池殊眼部有傷,他只能見到一片光影,卻看不見來人具體的樣貌。
“你是,她?”白龍池殊辨認了很久,才說出這幾個字。
魏獻儀覺得池殊應是認出她來了,所以向他“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池殊,你再服用一顆聚靈丹。”說著,魏獻儀將丹藥置於他的嘴唇上。
白龍池殊卻偏過頭,“沒有用……”
魏獻儀手指緊了緊,勸說道:“池殊,還是吃了吧。”
白龍池殊默不作聲,好像又恢覆成之前的狀態。魏獻儀沒有辦法,撥開他的唇舌,將聚靈丹放進去。
“池殊……”魏獻儀心裏還是慌慌的,“我能帶你離開嗎?”
池殊因為舌頭底下壓著一枚聚靈丹而說不出話,但是他試探性的去找魏獻儀的手,他在魏獻儀的手心寫字。
不要。
似乎覺得魏獻儀沒明白,他又繼續寫著:“我快死了。”
“你自己離開。”
他一筆一劃,寫得很慢,魏獻儀知道他的想法後,沒有動作,“可是池殊,有人希望我來救你,他一路將我引到這裏,就是為了讓我救你。”
白龍池殊聞言眉頭擰起。
“你、走……”他發出兩個音節。
“池殊,那人既希望我將你救下,那我一個人就必定不可能走出長極魔宗。”魏獻儀告訴他說。這些都是魏獻儀猜的,事實如何還要往後看才能知道。
而現在魏獻儀之所以對白龍池殊說這些,是因為白龍池殊明顯撐不下去了。他說他要死了,他說讓她離開。魏獻儀不敢想象,在她來之前,池殊是受了怎樣的折磨,才讓他現在沒有生的欲念。
魏獻儀皺眉更深。
“池殊,就當是為了送我離開,振作一些,可以嗎?”
白龍池殊沒有應允是否,但是他的尾部略微有了起伏,魏獻儀見狀將靈力滲入其中,池殊會意,很快借助著微弱靈力將龍尾收起。
他化出雙腿,腿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魏獻儀不忍再看。
她將外衣為池殊穿起,從衣上撕下一條長布系在池殊腰間,另一端則系緊霜綺劍的劍鞘。
“池殊,他既有心讓我救你,就勢必不會教你身死。池殊,你靠在我的肩上,我帶你離開。”
白龍池殊猶豫了一會兒,慢騰騰的將臉落在魏獻儀的後背,他整個人都傾倒在魏獻儀身上。
魏獻儀禦劍淩空而起,將他帶出了這出寒霜洞穴。
隨著他們離開,洞穴石門閉合,那塊雕有暗龍痕跡的令牌也從中脫落魏獻儀將它拾起一並帶走。
因她禦劍的緣故,靈力氣息無法掩藏,所以很快她與池殊的蹤跡就被魔修探察而知。
魏獻儀被迫從空中落下。
底下魔修群聚,四面八方向他們探首而來。
衣袂飛揚間,她扶著池殊的身體,擡眼間見到從魔修群中走出的玄色衣袍的男子。
他淡淡看了看她,未過多久,視線越過魏獻儀,看向她身後的白龍池殊。
停頓一會兒。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見到魏獻儀也不覺得意外。
但是魏獻儀見他的眼神卻越來越深,在她想開口的時候,池殊伏在她耳畔,聲若游絲。
“你別管我了。”
魏獻儀聽了,輕輕蹙眉,她低頭斂眸對池殊說了句話。池殊緊著神情,搖了搖頭。
“可是……”
“真是好巧。”
聽不到池殊說話,魏獻儀耳邊就被他的聲音灌註。
他唇齒間流溢的幾個字著實普通,但疊加在一起,卻是意味非常。
魏獻儀擡眼看他,沈默一會兒。
“聞人夙,這便是你想對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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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聖音家一行人後,魏獻儀回到驛館內待了一段時間,期間姜煥來過,但沒有說什麽,他離開驛館的時候,魏獻儀出去送他。
在驛館外,姜煥安回首“望”她,魏獻儀立在臺階上,看了他一眼。
“有什麽話就說。”
聞言,姜煥安稍微低頭,不過多久,他開口道:“師叔,鐘山那裏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再過幾日,師尊就會趕來淮洲,您打算如何應對?”
“師兄要來?”魏獻儀語氣很淡。
“嗯。”
“那就待我將罪魁禍首交到師兄手中,後再去向師兄請罪。”
魏獻儀口中的“罪魁禍首”,指的自然是聞人夙。
“可是他,他已經逃走了,如今魔修大軍按兵不動,他必然也在其中,您要怎樣才能將之交給師尊處置?更何況……”話說到一半,姜煥安意識到什麽,忽然頓住,過了一會兒,姜煥安疑惑地向她問道:“您打算去找他?”
他楞楞“看著”魏獻儀,有些不可置信。
“是。”魏獻儀回應他。
姜煥安連忙出聲阻止:“若是他尚在北海之內,您倒是可以一闖魔修駐守的城池,找到他。可如果他已回到長極魔宗,身在北海之外,您要如何越過北海,又要如何避開魔宗的所有眼線找到他?”
“就算,就算您真的能找到他,他也必然不會心甘情願跟您回來,到時師叔您一人之力,要怎樣才能抵禦數眾魔修?”他憂心忡忡,他寧願她什麽也不做。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魏獻儀走下臺階,看向姜煥安。
“但是因我之故而犧牲的修士,總要有人來給他們一個交代,那人只應是我,誰讓我最是識人不清?”說到最後,她語氣裏滿是嘲弄的味道。
姜煥安聽到這些,便明白魏獻儀心意已決,但他還是不忍見她獨自闖入敵營。
他上前,“師叔,若您一定要前往,那能否與我同去?”
“不能。”魏獻儀拒絕他。
至於原因,不用魏獻儀多說,姜煥安自然也能明白。
魏獻儀看了看天色,“我要走了,你也離開吧。”
姜煥安沈默一會,然後聲音很輕地說道:“我送您。”
魏獻儀沒再說什麽,她走在前面,姜煥安在她身側,一路走過,魏獻儀也沒有從他臉上見到輕松的神色。
“不必為我憂心。”走到城門口,魏獻儀頓住腳步,看著他,“我會平安回來。”
姜煥安對她頷首,之後魏獻儀轉身離開城門處,夕陽碎影,散漫在她腳下,魏獻儀沒再回頭。
在進入魔修駐守的城池前,魏獻儀先去了素關城外的營地。她還有些東西留在那裏,需要取回,否則她不能夠輕易避開魔修。
來到營地,那些修士見了她,露出閃躲的神情。魏獻儀見怪不怪,他們見到過聖音子宛之死,也知道魔修聞人夙與她的關聯,待她如此,也實屬常態。
魏獻儀走到營帳前,掀開門簾,裏面陰影深重,魏獻儀進去走了兩步,停在了擋板前面。
“出去。”魏獻儀聲音很冷。
裏面的人聞聲靜默良久,然後從座位上起身,隨著窸窣聲響,裏面透出了光,光線斜長,一直映照在魏獻儀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他從座位上起身,推開擋板,他看著魏獻儀,“你想做什麽去?”
魏獻儀低眸,不想回答他。
謝道衡見狀,不由緩下聲音,“我只是來見你一面,至於你想做什麽,我都不會阻攔。”
聽到他的話,魏獻儀皺了下眉,但她依然沒有任何回應。謝道衡不肯離開,那魏獻儀離開這裏就是。
她繞過謝道衡,擡步上前,來到一張小桌面前,彎下腰,伸手往小桌底下探了探。魏獻儀抽出裏面暗置的盒子,打看一看,盒子空了,東西也被人取走了。
她回頭看向謝道衡,正好見到他手中緊攥的一疊符紙,他的尾指上還掛著一枚黑亮的影珠。
“還給我。”魏獻儀對他說了第二句話。
謝道衡聽到她的聲音,這才有了反應,他略微頓身,然後轉頭向魏獻儀看去,繼而將整個身體正對她。
“這麽多匿身符還有一顆影珠,你想去哪裏?”謝道衡看著她,伸出手,向她展示他手中的一把符紙。
魏獻儀臉上不快的神情更深,她動身上前,看了謝道衡一眼,之後目光轉落在他手中的符紙上。
“你為什麽總是喜歡竊取別人的所有物?”魏獻儀語氣裏透著不滿。
謝道衡想了片刻,說道:“我所做確實不妥,可我也只是為你,才情難自持。”
他說的這些,魏獻儀一個字都不想聽,她向他伸手,擡眼望向謝道衡,“不論你是怎樣的理由,現在,請將你手上的東西還回來。”
謝道衡聽到話,不僅沒有雙手奉上,還更往身後收了收手。他偏過頭,用著商量的口吻:“我會還回去,但請你先告訴我,你要帶著這些東西去哪裏。”
魏獻儀看了他一會。
“我要去找聞人夙。”這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坦然告訴謝道衡也無妨。
哪知道謝道衡聽了這話,臉色頓時一冷,他緊抿著唇,手中符紙也是一刻不敢放松。
“為什麽?”他問魏獻儀。
但是魏獻儀完全不懂他的疑問何來。
“你現在是什麽意思?不是你方才說,不論我做什麽,你都不會阻攔?”魏獻儀用著奇怪的眼神看他。
“是,我的確這樣說過,但我不知道你是為了要去尋那個魔修……”謝道衡語氣裏帶了微微的失落。
他越是如此,魏獻儀越是覺得他不可理喻,她淡淡望著謝道衡。
“我要見誰我不想見誰,這都不是你能影響的,再予你說最後一遍,把東西還我,然後從這裏離開。”魏獻儀說道。
謝道衡轉動目光,定定看著魏獻儀,眼中是異常堅定的決心。
“若早知道你準備這些是為了去見聞人夙,我會立馬毀了它們。”他頓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符紙,聲音低微:“……現在毀掉也來得及。”
幾乎謝道衡的話音剛落,魏獻儀的劍鞘就落在了他的脖梗處,打在他的下頷骨上,頓時紅了一塊。
謝道衡悶哼一聲。
魏獻儀將他制住,就從他臉上移開目光,她另一只手向謝道衡的手裏探去,魏獻儀從他手裏抽出符紙,準備去拿影珠的時候,謝道衡笑了聲。
他忽然動作猛烈,整個人向前傾去,在魏獻儀反應過來之前,他將影珠吞了下去。
“你想要影珠?”謝道衡聲音含笑,他擡手握住魏獻儀的劍鞘,然後低下臉,距離極近地與她對視。
沒有影珠,即便有匿身符,魏獻儀也絕對避不開魔修的眼線,沒有影珠,在她找到聞人夙之前,魔修就已將她圍困。
“你想要影珠,要麽一劍殺我,從我心口中取出,要麽就讓我心甘情願給你。”他說。
顯然,前者魏獻儀是不可能做到的,殺了謝道衡,無異於自斷淮洲命脈,魏獻儀做不出來這樣的事,這也是謝道衡唯一能扼制她的地方。
“你要怎樣才算心甘情願?”魏獻儀閉了閉眼,問出這句話。
謝道衡滿意地笑了,他的手指順著手中劍鞘,往下移去,在觸碰到劍柄的那一刻,魏獻儀收回了霜綺劍,手中劍鞘頓時煙消雲散。
“……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這時,謝道衡望著她,輕輕說。
魏獻儀垂著眼,等他繼續說。
但是謝道衡不肯,他俯下身子,語聲之中似有哄意:“你看看我,好不好?”
魏獻儀不想看他,就算他這樣,她也還是不想看。
謝道衡等不到魏獻儀的反應,眸子微暗,但是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向魏獻儀主動問道:“在你眼中,我很臟嗎?”
臟到看一眼就是汙她雙目。
“你不臟。”魏獻儀很快回覆。
她可從未說過他不幹凈,只是此前他穿著聞人夙的衣服站到她面前,確實讓她難以接受。
“好。”謝道衡的回應也幹脆,他看著她,眼中神色認真,“既然我不臟,那你為什麽不碰我?”
聽到這話,魏獻儀擰眉,漸漸不想與他在此處糾纏。
偏偏謝道衡似乎毫無察覺,他湊上前,神情專註地看著她,嘴裏說著:“你碰一碰我,只碰一下,哪裏都行……這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但如果你連這都做不到,又何談讓我心甘情願?”
魏獻儀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冷。
糾纏之中,謝道衡摸到她的衣角,魏獻儀下意識地擡手,將衣袖從他手中抽出。
“只有一下。”隔了很久,魏獻儀說道。
意思簡單,但謝道衡一聽就明白。
他頷首說好,眼中迸出欣喜的神色,然後謝道衡見到魏獻儀向他伸來的手,指節白皙。
她的手指沒有落下 ,先落下的從她手上打落的陰影。謝道衡幾乎能感覺到,她手指的影子在他臉上游移,他的眼中也含有這道陰影。
他沒有眨一下眼。
他在等待她的觸碰。
就在魏獻儀的指尖即將落到他挺立的鼻梁上時,她的手指顫了顫,他臉上的影子也隨之顫抖。
“……算了。”魏獻儀聲音有點悶。
兩個字落在謝道衡耳中,他心底一沈。隔著一層陰影看向魏獻儀,她的視線卻在別處,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我做不到。”魏獻儀又是一句。
謝道衡徹底冷心。
她收回手,目光微微上移,她對神情覆雜的謝道衡笑了下。
“我已經很努力地克制自己對你的抵觸,但是,實在是做不到。你確實不臟,但也沒那麽幹凈,更沒那麽值得我落手。”魏獻儀說道。
她說完話,再去看謝道衡,謝道衡臉上沒有分毫笑意,似乎覺得她的話是在侮辱他,沈著一張臉,眼中郁色更深。
可是半晌之後,魏獻儀聽到他細聲問了一句:“聞人夙這個魔修,就足夠幹凈,幹凈到能使你落手麽?”
他重音咬在“魔修”二字上。
魏獻儀將他打量一眼,理所當然地回覆他說:“不然呢?”
“他是魔修……”謝道衡又強調一遍。
“是魔修又如何?至少我能在他身上落手。”魏獻儀瞥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連一個魔修都不如?”謝道衡身體緊繃。
“我從未如此說過。”但是魏獻儀給他暗示裏確實有這麽一個意思。
“不過,若你仍不願將影珠還回來,你就當真比不上一個魔修了,至少魔修不會像謝境主這般,奪人之物。”
她說得半真半假,謝道衡心中意動,但是冷靜一會,還是定下心神。
“激我?”謝道衡笑了。
“是激你,也是給你機會。”魏獻儀面色如常,她望著謝道衡,往身後退了兩步,謝道衡臉上的笑意衰減。
“不過現在看來,你並未打算就此罷休。”
說完這句話,魏獻儀長舒一口氣,“既然如此,影珠不要也罷。”
“什麽意思?”謝道衡一時摸不透她的心思,他不明白魏獻儀舍棄影珠的含義。
究竟是對他放手,還是放棄去找聞人夙?
“影珠你好好留著。”魏獻儀不會給他解釋太多,留下這句話,她拂袖準備離開。
在這時,謝道衡才意識到魏獻儀從沒有打算放棄聞人夙,他慌了神,在魏獻儀繞過他時,謝道衡擋在了她面前。
“……現在,你的激將法奏效了,我可以將影珠還給你。”謝道衡忙不疊地與她說。
魏獻儀垂下眼。
“不需要。”她說。
可是謝道衡沒聽見,他試圖攏住魏獻儀的手,但在他出手前,一道靈力禁錮住他的身體,他僵在原地。
魏獻儀從他眼前移開,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吞了影珠是我沒想到的。除了用作匿身術法,影珠也是一枚毒丹,本來你不應這樣輕易被我困住,但是影珠在你體內生效了,後續你應該也會很難受。”
她原本是想在影珠生效前教謝道衡將它取出來,可是他不願意,與她三推四攘,到了現在影珠生效。
魏獻儀不是沒有提醒過他,是他自己不願意聽罷了。
“不打擾了。”魏獻儀頓了下,說出這幾個字,好像給足了他顏面似的。
隨著她話音落下,謝道衡心脈一震,陣陣刺痛襲來,讓他臉色慘白。
“……你去找聞人夙,是為了他,還是為了子宛?”謝道衡尾音顫抖。
“子宛是與我結有婚契之人,聞人夙是背叛我的人。”
魏獻儀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回頭看他,魏獻儀最後說了一句:“不論我是為了誰,都與你無關,畢竟你誰也不是。”
沒有影珠試圖進入魔宗駐守之地確實很困難,魏獻儀在外面試驗了很久,才勉強將自己周身的靈息掩蓋。
進入魔修城池後,魏獻儀將靈力化作牽引絲線,這段牽引絲線上沾有聞人夙的靈息,會為魏獻儀指引方向。
夜裏城池空曠,寒風凜冽,魔修列隊在城中查探,魏獻儀隱在至暗處,不敢洩露分毫靈息。等到一陣魔修過去,計算好下一隊魔修來臨的時間,魏獻儀在這空檔間順著牽引絲線去往另一個地方。
從一城之南到至北角,牽引絲線仍然沒有停留的意思,魏獻儀只好繼續往北海方向前進。她特意趕在夜裏入城,不止是因為夜裏可為聲色做出掩護,更是因為如若暴露,魔修反應未必及時。
一路上魔修的看守不算緊密,魏獻儀得到松泛處,就往前進發,從一城到另一城,廢掉幾張匿身符。眼看即將來到北海邊境,牽引絲線也沒有停下,魏獻儀開始擔憂,如若聞人夙當真置身北海之外的長極魔宗,她又該如何越過北海找到他?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路,既已經走到這裏,再回頭就沒有了意義。魏獻儀勉強定心前行,在隱入一座新城中時,她才穿城墻,往暗巷中匿行,就有一隊魔修從她面前小跑而來。
魏獻儀側靠在墻壁上,拔出手中霜綺劍,等待這隊魔修走過。沒有影珠,只靠著匿身符,終究較為勉強,魔修頭領走過,隱隱覺察出不對勁。
他探首向魏獻儀的方向揮出魔氣,若是她躲避,則有異動能夠顯示修士的存在,若是她不躲避,不死也傷。
電光火石間,魏獻儀已經做好了選擇,只是沒等到魏獻儀一劍劈開這道魔氣,就另有一人向此處斬來一道風刃,風刃截斷魔氣的前進,二者俱在魏獻儀眼前消散成煙。
“花照使。”那個向魏獻儀探出魔氣的魔修向來人俯首稱拜。
“去別處查探吧。”是一道宛轉溫柔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魏獻儀不敢輕易轉動眼眸,她與黑夜為一,等待這隊魔修走過。
這些魔修得令,很快從她眼前離開,魏獻儀心中松了口氣,但仍然沒敢有所動作。
因為在燈輝不顯的暗處,那個被魔修稱為“花照使”的人還沒有離開。他不僅沒有離開,還往她的方向而來。
輕微的腳步聲在暗巷中響起,落在魏獻儀耳中尤其清晰明銳。好巧不巧,花照在她面前駐足。
這時,魏獻儀才註意到他衣上綴有一顆明月扣,清光盈盈,足以讓魏獻儀看清他的臉。
沒見過。
魏獻儀皺了下眉。
所以他為什麽還不走?
花照沒有動身,目光也沒有落在她身上,他低頭沈吟片刻,之後才折身離開。
花照用著細微聲音說出的那句話,魏獻儀聽清了——
“運氣真不好,這樣松懈的防守都能被撞見,不過還好有我在。”
魏獻儀心中咯噔一聲。
花照是在特意說給她聽?總不能是在說予空氣聽……
他這句話中含義太多,魏獻儀一時辨不清哪個才是最重要的。花照知道她的存在,不僅知道她的存在,還為她引開魔修,但是為什麽他要這樣做?他不也是魔修嗎?
這些問題的答案,可能需要魏獻儀繼續往下走才能知道。
魏獻儀緩過神,很快脫身離開,之後她一路無虞,正如花照所說,是“松懈的防守。”
轉眼離開最後一座城池,來到北海邊緣,往東或往西,都是道界在防守,唯有魏獻儀此刻腳下所站立的這一片區域,是暫時屬於魔宗的。
牽引絲線沒有因為路竭而停止向前方湧動,隔著北海,魏獻儀似乎能望見聞人夙的身影。但是茫茫北海,她越不過去。
在與魔宗此戰之前,道界之所以能將長極魔宗隔絕於北海之外,就是因為魔宗無法越海,而不僅僅是魔宗無法越海,道界修士也是一樣的。因此魔宗道界以北海為分割,各占據一地。
如今魔宗能踏上道界,是因為他們掌握了渡越北海的方法,但是道界對此一無所知,魏獻儀也被一道北海而攔住了。
有風拂來,帶著海腥味,魏獻儀沒有因此迷茫,她想到了錦銷城內的暗龍。魏獻儀往前走了走,走到至深處,隨著北海波浪重疊,將月光擾亂,魏獻儀低垂下眼睫,在光影細碎中,見到一只小舟緩緩而來。
舟上立著一人,穿蓑衣戴鬥笠,他側身回望,見到魏獻儀,毫不驚訝她是道界修士。
“去長極魔宗?”他開口,聲音清潤。
魏獻儀猶豫了一下,很快向他頷首,“是。”
他讓魏獻儀走上小船,魏獻儀做好防護後,在他的指示下上船。船很小,他立於船頭,魏獻儀坐在船尾,好像只容得下他們二人。
“你是誰?”魏獻儀看著眼前身影,不由發問。
他笑了下,“那你又是誰呢?”
魏獻儀沒有回答。她不確定這個人是否知道她是道界修士,如若他是將她看作魔修入船,她自爆身份,總歸是禍事。因此魏獻儀也壓下了心中另一個問題。
她看著腳下顛簸的小舟,不由疑惑起來,難道魔宗真的是靠著這葉小舟渡過北海的?
因為魏獻儀的沈默,小舟之上的另一個人也沒有再開口說什麽。北海深遙,小舟渡還,除了少許顛簸,之後再無風浪。
魏獻儀就這樣被送到了北海的對岸,她可能是道界千百年間,唯一一個越過北海的修士。但仔細想想,似乎並非如此。
至少聞人夙,他也曾是道界修士,那個時候的他是如何跨越北海,來到魔宗成為魔修?
初陽起了輝煌,魏獻儀望著不遠處的深影,轉頭向身後小舟上的那人看去,卻是一陣煙霾過後,小舟與他都不見了身影。
但是魏獻儀稍微垂眸,忽地瞥見地面上留下的一塊令牌,令牌背後是一條暗龍,很讓她眼熟。
想到這塊令牌很有可能是方才小舟上的那人留下,魏獻儀沒有再多猶豫,就將其納入袖中。先前在城內時花照的幫助,還有小舟上的他,對她似乎都沒有惡意,他們也似乎只是純粹為了幫她抵達長極魔宗。
北海在魔宗的這岸和北海在道界的那一岸,很不同。一海之隔,道界沿岸靈氣景盛,而魏獻儀的腳下卻橫生魔氣。明明晨陽初起,這裏卻好像隔著一重黑霧,讓魏獻儀看不清頭頂陽光是何種顏色。
也許是因為魏獻儀身為道界修士的緣故,深入魔宗的領域後,她的心開始沒由來地慌亂起來。
魏獻儀揮出靈息,靈力織就而成的牽引絲線在出現的一刻,就在細微風中散斷了。
見狀,魏獻儀又打出一道,但還是一樣的結果。為了避免魔修發現她的蹤跡,魏獻儀沒再嘗試使用牽引絲線,沒有牽引絲線,魏獻儀也能感覺到聞人夙就在此處。
魏獻儀往魔宗領域深處走去,一路上並未見到任何魔修,魏獻儀本來只是懷疑,現在這般,她基本上能夠確定是魔宗之內有人特意引她來此。
既然如此,魏獻儀當然不會辜負他的期待。
魏獻儀在一些似有似無的指示之下,來到魔宗深處,從幽暗長林走出,是一處洞穴,內裏石壁掛著火把,魏獻儀往裏走去,來到一道石門前,上面橫列著幾道鎖鏈。
這處洞穴寒冷淒切,溫度低得駭人,鎖鏈上血跡顯目,甚至一些血水沒有來得及流淌,就已經凝固成冰。而數道鎖鏈底下,魏獻儀見到印在石門上的一個“禁”字。
“禁”字顏色很黑,目光落到上面,就有一種能夠迷惑人心的力量,使人意志動搖。魏獻儀發覺這一點,很快低眸,默念了一段清心咒,之後擡眼,面對這個“禁”字,心中忐忑才減少很多。
仔細觀察“禁”字,在與鎖鏈交錯間,有一塊凹陷的地方,呈寬方形狀,和小舟上的那人落給魏獻儀的那塊令牌形狀很契合。
魏獻儀那出令牌,摸索令牌上的暗龍形狀,她再一遍為自己做好防範,以免遭遇危險襲來。確定好就算遇到危險也能有一定抵抗能力後,魏獻儀拿著令牌,撥開鎖鏈,將令牌按壓在凹槽處。
魏獻儀的手指離開令牌,不過多久,這道這石門起了反應。
隨著“咯噔”一聲,浸染著血霜的鎖鏈在一陣暗光流動後,很快向石門兩側收縮而去。而與令牌相接的地方,則發出一道瑩芒,這道光很亮,且具有一定*的穿透性的靈力。
魏獻儀擡手遮住雙目,耳邊聽到石門向左右兩側打開的聲音,石門慢慢移動,細沙灰塵從魏獻儀的頭頂落下,等到洞穴之內相對安靜後,魏獻儀再睜開眼,見到一片茫然雪白。
沙石灰塵落在她頭發上,魏獻儀略微拍了拍,之後就將全部的註意力放在石門之後的雪白天地中去。
眼前腳下皆是一片透著冰霜顏色的白,魏獻儀往前走了兩步,停在石門邊緣,確定石門不會因為她的進入而關閉後,魏獻儀才往深處走去。
起初腳下一片幹凈,連星點灰塵也沒有,但是隨著步步深入,魏獻儀的腳下多出許多臟汙,其中最多的是粘黏著血絲的鱗片。
這些鱗片呈銀白色,邊緣圓潤,其根部是血色最濃的地方,每一片鱗片都沾有血絲,艷紅,奪目。他們深埋於透明的冰層之下,魏獻儀擡眼向前望去,幾乎滿地都是這樣的鱗片。
魏獻儀不知道這是什麽身上的鱗片,是魚鱗?鮫?還是……
當魏獻儀的視線落在半空中時,魏獻儀知道這些鱗片是屬於“他”的。
霜白色的鎖鏈,從四面八方束縛住他的手臂,還有一道鎖鏈從他胸膛之中穿入。血水就是沿著他的胸膛垂淌而下,然後點點紅梅落在他下半身的龍尾上。
龍尾很長。
在魏獻儀記憶中,他最落魄的時候,他的龍尾也是微翹的,而不會像現在這樣萎靡垂落。
可是龍尾上原本應該披覆著的銀白色龍鱗,此時只剩下一小片地方擁有,剩下的都在魏獻儀的腳下。他的手臂也是傷口淋漓,應是與龍尾一樣是被強行拔去龍鱗所致。
魏獻儀走近一些,望著他,他銀色的發絲和血水一起粘黏著他臉上。雖然模糊了五官,但是魏獻儀不會忘記他是誰。
魏獻儀運氣靈力,飛身來到半空,來到他面前。
“池殊……”她喚他之名,他凝霜的眼睫顫動。
他想睜眼,可是眼皮微微擡起,就是一陣刺痛。
見到白龍池殊的動作,魏獻儀輕輕撥開他臉上的碎發,在他眼角處發現兩枚細釘子。魏獻儀手上聚起靈力,在握手將釘子拔.出來之前,她對白龍池殊輕聲提醒道:“池殊,忍著點,我會很快將它們弄出來。”
白龍池殊似乎聽見,他面部放松下來,垂著眼睫,靜靜等待魏獻儀的動作。
靈力觸碰到細釘子後,魏獻儀手上利落地將它們抽出,釘子雖細,但卻深長,釘入池殊雙目,他必然痛苦不堪。
拔出釘子後,魏獻儀又將靈力轉向白龍池殊胸膛前橫穿而過的鎖鏈上。她稍微著力,不敢太過著急,以免使白龍池殊更受劇痛。
魏獻儀終究不敢將這一整條鎖鏈都拔出,她留下了嵌入白龍池殊體內的那一段,然後將束縛住白龍池殊脖頸與雙臂的鎖鏈打斷。
池殊不能運靈,沒有了牽制,自然從空中垂落。魏獻儀褪去外衣,包裹住白龍池殊的上半身,將他帶到下方。
他的龍尾依然沒有反應。
“池殊?”魏獻儀嘗試呼喚他,魏獻儀慢慢的喚了他好幾聲。
過了很久,白龍池殊才給出一點回應:“阿……姊。”
聽清池殊的話,魏獻儀沈默一會,最後同他說:“池殊,我非萇儀。”
似乎聽到魏獻儀的話,白龍池殊眼皮跳動一下,但是還是沒能睜開眼。魏獻儀為了讓池殊徹底恢覆意思,將手掌撫上他的雙眼,緩慢在他五官處註入靈力。
另一邊魏獻儀將身上攜帶的丹藥塞進池殊嘴裏,池殊咽不下去,她只能將丹藥放在他舌頭底下,效果甚微。
過了很長時間,池殊舌頭底下的丹藥都化了幾枚,這個時候,他發出一聲響,然後在魏獻儀的註視下,緩緩睜開眼。
“池殊?”魏獻儀看著他。
白龍池殊眼部有傷,他只能見到一片光影,卻看不見來人具體的樣貌。
“你是,她?”白龍池殊辨認了很久,才說出這幾個字。
魏獻儀覺得池殊應是認出她來了,所以向他“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池殊,你再服用一顆聚靈丹。”說著,魏獻儀將丹藥置於他的嘴唇上。
白龍池殊卻偏過頭,“沒有用……”
魏獻儀手指緊了緊,勸說道:“池殊,還是吃了吧。”
白龍池殊默不作聲,好像又恢覆成之前的狀態。魏獻儀沒有辦法,撥開他的唇舌,將聚靈丹放進去。
“池殊……”魏獻儀心裏還是慌慌的,“我能帶你離開嗎?”
池殊因為舌頭底下壓著一枚聚靈丹而說不出話,但是他試探性的去找魏獻儀的手,他在魏獻儀的手心寫字。
不要。
似乎覺得魏獻儀沒明白,他又繼續寫著:“我快死了。”
“你自己離開。”
他一筆一劃,寫得很慢,魏獻儀知道他的想法後,沒有動作,“可是池殊,有人希望我來救你,他一路將我引到這裏,就是為了讓我救你。”
白龍池殊聞言眉頭擰起。
“你、走……”他發出兩個音節。
“池殊,那人既希望我將你救下,那我一個人就必定不可能走出長極魔宗。”魏獻儀告訴他說。這些都是魏獻儀猜的,事實如何還要往後看才能知道。
而現在魏獻儀之所以對白龍池殊說這些,是因為白龍池殊明顯撐不下去了。他說他要死了,他說讓她離開。魏獻儀不敢想象,在她來之前,池殊是受了怎樣的折磨,才讓他現在沒有生的欲念。
魏獻儀皺眉更深。
“池殊,就當是為了送我離開,振作一些,可以嗎?”
白龍池殊沒有應允是否,但是他的尾部略微有了起伏,魏獻儀見狀將靈力滲入其中,池殊會意,很快借助著微弱靈力將龍尾收起。
他化出雙腿,腿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魏獻儀不忍再看。
她將外衣為池殊穿起,從衣上撕下一條長布系在池殊腰間,另一端則系緊霜綺劍的劍鞘。
“池殊,他既有心讓我救你,就勢必不會教你身死。池殊,你靠在我的肩上,我帶你離開。”
白龍池殊猶豫了一會兒,慢騰騰的將臉落在魏獻儀的後背,他整個人都傾倒在魏獻儀身上。
魏獻儀禦劍淩空而起,將他帶出了這出寒霜洞穴。
隨著他們離開,洞穴石門閉合,那塊雕有暗龍痕跡的令牌也從中脫落魏獻儀將它拾起一並帶走。
因她禦劍的緣故,靈力氣息無法掩藏,所以很快她與池殊的蹤跡就被魔修探察而知。
魏獻儀被迫從空中落下。
底下魔修群聚,四面八方向他們探首而來。
衣袂飛揚間,她扶著池殊的身體,擡眼間見到從魔修群中走出的玄色衣袍的男子。
他淡淡看了看她,未過多久,視線越過魏獻儀,看向她身後的白龍池殊。
停頓一會兒。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見到魏獻儀也不覺得意外。
但是魏獻儀見他的眼神卻越來越深,在她想開口的時候,池殊伏在她耳畔,聲若游絲。
“你別管我了。”
魏獻儀聽了,輕輕蹙眉,她低頭斂眸對池殊說了句話。池殊緊著神情,搖了搖頭。
“可是……”
“真是好巧。”
聽不到池殊說話,魏獻儀耳邊就被他的聲音灌註。
他唇齒間流溢的幾個字著實普通,但疊加在一起,卻是意味非常。
魏獻儀擡眼看他,沈默一會兒。
“聞人夙,這便是你想對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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