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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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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

杏花過墻,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在墻角處堆積出一重花坡。

其中有一朵,自墻頭墜落,於空中停滯,五六薄瓣,一芯朱蕊,沒有時間的流逝,它將永遠呈現出款款墜落的姿態。

這時,一只手越過魏獻儀的耳畔,向前伸展,兩指一碰,夾住了這朵杏花。再往回收時,手指連帶著杏花一起停留在魏獻儀的眼前。

“是不是很像真的?”身後的他聲音很低,顯得有些許暗啞。

他的吐息落在魏獻儀的脖頸後方,拂過一層霜意,魏獻儀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她看著眼前的杏花,沒有說話。

她嘗試動了動眼眸,視線得以下移,她還能有動作。確認到這一步,魏獻儀松了口氣,身後的他並沒有像之前一樣對她設下禁制。

魏獻儀試圖擡手,剛剛在手上蓄力,卻在得到一絲放松時,手臂倏忽被某樣東西纏得更緊了。

魏獻儀垂著眼,可以看到那是什麽東西。

是一條披覆鱗片的長尾,龍鱗顏色很沈,上面有整齊的紋路,再往下看,隱約在她手邊見到一個類似龍爪模樣的物體。

但她沒有真切的看到,因為身後的他碾碎了手中杏花,然後將手撫向她的臉,他曲起手指,最後是一個關節碰到她的眉心。

魏獻儀的神識在此刻搖晃,痛楚和迷茫在識海之中顛簸而過。

他的指節停在她眉心很久,從魏獻儀的神識裏抽取出想要的記憶,他驟然輕笑,繼而移開手。

“是你啊。”

話音落在魏獻儀的耳中,他語氣裏含著莫名的興味。他在她身後,魏獻儀看不見他的神情。

“你到底是誰?”她根本不識得他,他為什麽要說那種話?

他似乎是在思考,過了很久,才出聲道:“你暫時可以將我當成無名村裏的白衣。”他還不想告訴魏獻儀。

魏獻儀聽明白他的意思,沒有在此處糾結,趁著他的態度還算和緩,魏獻儀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為什麽要將我們困在這裏?”

“錯了,將你們困住的人,不是我。”白衣說。

魏獻儀忍不住皺起眉,接上他的話:“那是誰?”

雖然魏獻儀是這樣問,但她心裏並未相信白衣的話,白衣是錦銷城陣法中的暗龍,他是真龍,道界不會有人能夠支配他。

而白衣久久的沈默,似乎也在印證魏獻儀的猜想。

“是謝璃。”白衣忽然開口,打消了魏獻儀的疑慮,其實他並不想說,但如果不說,冒著風險見她,就沒有了意義。

“誰是謝璃?”魏獻儀覺得很亂,即便白衣同她說的是真話,她也依然一無所知。

而這回,白衣沒有再像之前一樣回答她的疑問,不僅是因為他不想透露更多,更是因為聖音子宛推開了院門。

白衣往後仰去,微微側眸,見到門前怔忡而立的聖音子宛。

院墻下,人身龍尾的他纏住了魏獻儀的身軀,他此時的體型比之前在錦銷城陣法中的他要縮小很多,是個正常模樣的“人”。

聖音子宛從驚駭中清醒,

“白衣?”他上前,有些不確定地喚出這個名字。

聖音子宛越走越前,沒有註意到他每走一步,暗龍纏攏魏獻儀的身軀就更緊一分。

“別過來!”魏獻儀背對他,呵止他的前進。

聖音子宛停下腳步,後見到她發白的側臉,他的心顫了一下。

“請你放開她。”聖音子宛移過目光,看向她身後半人的白衣。

或許魏獻儀無法見到白衣的模樣,但是從聖音子宛的角度卻能看得很清楚。

明明和白衣先生是同樣的一張臉,可他眉眼陰影處卻透著一種妖異的色彩。

尤其是在此刻,沿著他腰際而下,那條彎曲的長尾時不時地起伏,折散出冷冽的幽光。

“放開她。”聖音子宛又說了一遍。

他盯著白衣的臉,心裏很忐忑,因為整個無名村都是白衣設置游戲場景,而他們在其中並不能使出分毫靈力。

而除了靈力和修為,聖音子宛沒有其他能夠做掙紮的辦法。一瞬間,他意識到自己的微弱無能。

白衣似乎看透他假作堅定的表象,他沒有給他任何回應,白衣偏過頭,深黑而泛有光澤的頭發重新掃落在魏獻儀脖子後面的衣襟上。

“……放我們離開,就到這裏為止。”魏獻儀聲音艱澀,她頓住,等待白衣的反應,可是令她失望了,白衣沒有要回應她的意思。

魏獻儀忍著不適,將後面的話說出:“你既然從一開始就不想殺我們,自然也不會打算將我們困死在無名村。”

“這是我們留在無名村的第十五天,外面應該也過了很久。不管魔宗要做什麽,這麽長的時間也足夠他們行事了。而你特意在今日顯形,不正是說明魔宗得手了?”

魏獻儀很早的時候就已猜到白衣的目的。無名村是留下他們的手段,而什麽游戲勝利也只是白衣為了避免他們會反抗而設置的條件。

只要時機成熟,白衣會放他們離開,所以她讓聖音子宛再等等。

聽到魏獻儀的話,白衣似乎笑了下,冰冷彌散在空氣中,溫度瞬間冷了一截。

“你又錯了。”白衣伏在她耳邊輕輕說。

魏獻儀聽清白衣的話,魏獻儀心中疑雲更深。她哪裏錯了?

他想殺他們?還是他不想放他們離開?

不必魏獻儀繼續往下深思,伴隨著白衣的聲音響起,一片濕冷的氣息在她耳部擴散。

“一切與長極魔宗無關。”

他說出這幾個字,一種驚慌的情緒侵入魏獻儀的心裏。

他這是什麽意思?

與魔宗無關,那與什麽有關?

魏獻儀的思緒散開,從白衣的一字一字中細細思索起來,可想到最後,她不敢再往下深思,因為白衣話裏話外的暗示足夠讓她心驚。

白衣見狀,知道魏獻儀已經被他擾亂了心神,他勾了勾唇角,魏獻儀瞧不見他的模樣。

“還有別的事……”白衣說。

與此同時,他束縛住魏獻儀的龍尾微動,空出間隙,讓魏獻儀得以活動。

魏獻儀喘了口氣,同時在思考白衣口中的“另一件事”。

白衣在她身後伸出雙臂,他的手臂沒有衣袖覆蓋,青色的幽光在他手臂上呈現出碩大龍鱗的形狀。

他向前伸,然後交叉,好像是在抱住她,實則不是,他要化形離開了。白衣頭頂已經生出龍角,臉上也有異樣的花紋,不過這些魏獻儀都不看到。

“我們再堅持堅持,‘他’,就快撐不住了。”

誰?

“是那個他啊,想要掌控你人生軌跡的那個‘他’。”白衣提醒。

魏獻儀整個人僵住。

而耳邊空曠的空氣裏,還回蕩著他最後一句話:

“好孩子,我在北海等你。”

魏獻儀消失的第九日。

隨著他們一連多日受到魔宗的伏擊,淮洲修士意識到魔宗賊心不死,即便他們選擇讓出錦銷城,也在其周圍布置諸多陷阱。

這些日子,淮洲折損了一些修士,所以謝道衡決定在素關城外駐起防守屏障,用以禦敵。

修士營帳中,謝道衡端坐於桌案前,他手中拿著幾只箭矢,正垂著眼觀察其模樣細節。

這時,簾子從外面被打開,一個年輕修士入內,臉上帶著別扭的神色,他走到謝道衡面前,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等到謝道衡將手中箭矢觀察完畢,才擡眼朝他遞去一個目光,註意到對方低著頭沒有在看他。謝道衡動了動唇,在臉上調整出一道親切的幅度。

“阿琛,”他開口,好像對他的到來感到莫大的驚喜,不僅如此,謝道衡還從座上起身。

“阿琛怎麽來了?”謝道衡走下來迎他。

謝琛輕微皺眉,總覺得他的熱情很怪,不由反問道:“我不能來嗎?”

謝道衡笑了笑,說了句“沒有”,然後他的話音頓住片刻,又對謝琛笑了下,有些欣慰,又有些無奈。

“你能主動來找我,我是最高興的,再怎麽樣,我都是你至親兄長。”謝道衡微微側臉,似乎心中動容,深有感觸。

謝琛瞧了他這副模樣,臉色更沈,“你如今倒是自稱是我的‘至親兄長’了,當年你送我去元山的時候,可是決絕無情得很。”

“當年之事,並非是我一人所願。只因父親母親生前遺願就是希望你能修成仙道,淮洲與長聖劍宗的掌門有一段淵源,因此元山才肯納你為弟子。只是沒想到,宗門修仙第一步便是要斷絕親緣……”

往事回憶到這裏,謝道衡適時地朝謝琛看去。

謝琛聽到這些,指骨曲折,緊了緊手,事實如何,遠遠不止謝道衡所說。謝琛瞥了他一眼,見到他眼中哀傷的神色,忽然有些恍惚。

時隔多年,謝道衡的這份哀傷,是對他後知後覺的懺悔?

“……即便你這樣作態,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是如何在父母靈前,將我的雙腿折斷,在謝氏族人面前,又是如何將我的名姓褪去。”謝琛避開謝道衡悲傷痛心的目光,他的視線游移到別處。

他拜入長聖劍宗,就如謝道衡所說是向掌門通達情意後走得後門。他走上的那條路,全都是血,從他不肯屈服的身體中流出來的。

謝道衡那時候看他,根本就像是在看什麽殘廢……對了,那個時候,他還不是“謝道衡”。

想的越多,往事在他腦海中的各個細節就越發清晰起來。謝琛死死盯著他,“你將我趕出淮洲的時候,你可是說過,沒有我,你就是淮洲境主。”

“你根本不是為了成全父母心願,你是為了一己之欲,更何況最可笑的是,你供奉於謝氏宗族之內的是我的父親母親,至於你……你忘記了嗎?你是我堂兄,是我父母一時憐憫收下的義子,你也配稱喚他們為父親母親?”

謝琛將他上下打量,最後斜斜瞥開視線,語聲譏諷。

謝道衡的唇緊抿著,看起來像是在思考如何同他說話,營帳中默然許久,稍有風吹入,連細微的風聲都清晰了。

“按照血緣,我的確並非你的親生兄長,但是阿琛,就算我是你堂兄,也是在過去十數年間,親眼見你長大的親人。阿琛,過去我實在錯的太多,現在經歷過生死離別,悔悟了許多。”謝道衡略微低下頭,語氣滿是深沈的歉疚。

“若你在意淮洲境主的名號,我可以放下一切,若你仍對我有恨,不想見我,我也可以離開淮洲,不再出現在你面前。”他說的真誠,下了決心似的,仿佛只要謝琛說一個字,他就會答應照辦。

謝琛有些被他影響了。

謝道衡的情緒一片顯然,讓他得以十分清晰地感知到謝道衡心中所想。

謝琛審視的目光落在謝道衡身上良久,謝琛辨不清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如果是在之前,謝琛也許還會為了所謂兄弟情誼而深究下去,但是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

謝琛不在乎。

“淮洲你就自己留著吧。”看了謝道衡一會,謝琛語氣不屑地說道。

謝道衡聞言,擡眼朝他看去,似乎感到疑惑,想到另一種可能,臉上也表露出驚喜的神情。

謝琛看到他這樣子,就覺得煩躁,他垮下臉,冷聲說道:“我不要淮洲是因為它現在千瘡百孔、一團紛亂,而不是因為我原諒你。更何況,你說你往後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眼前,希望你能照做,我的確不願意見到你。”

謝道衡才舒緩了一瞬的神情,登時又緊繃起來,他定定看著謝琛,沒有立刻回應他,過了一會兒,謝道衡折身背對他。

“阿琛今日找我是為了與我說這個?”謝道衡問。

謝琛面色一僵,謝道衡在提醒他,今日是他來主動找他的。看著謝道衡的背影,謝琛咬了咬牙,說道:“我想去錦銷城尋神女。”

沒有謝道衡的應允,誰也不能踏出防守屏障一步,所以他才會主動找到謝道衡。

想到這個,謝琛就愈加感到煩悶。

謝道衡聽了他的話,沒什麽反應,仿佛是在糾結要不要應允謝琛。

因為謝道衡一直不給回覆,跟之前“有求必應”的態度很不同,謝琛心底生出一絲惱怒,回想之前的口頭承諾,又更加覺得謝道衡是在敷衍他。

“你……”他想說,你也不過如此。

幾乎在他第一個字說出的一瞬,謝道衡低微的聲音響起:“錦銷城很危險,不要去,神女會回來的。”

說前面半句話時,謝道衡語氣裏滿是關懷,落在謝琛耳中,又是那種詭異的感覺。

現在站在他面前的謝道衡和過去的那個人相差太大,有一種古怪割裂感,可是一個人真的會因為時間而改變自我嗎?謝琛不知道。

“你怎麽知道她一定能回來?”但是關於謝道衡的那些,不是謝琛目前最關心的事情,他想關心的只有魏獻儀。

“她會回來的。”謝道衡聽出謝琛語氣裏的怨氣不解,可是他什麽都沒解釋,他一味強調這幾個字。

“難道你不信她嗎?”謝道衡反問。不用等到謝琛回覆,他也知道謝琛是怎麽想的。

謝琛當然相信魏獻儀能夠完好無損地回來,但是她消失這麽久,他就是忍不住擔心。他想去找她,想在她面前有一寸之地。

不過這些對魏獻儀的心思,謝琛是不可能告訴謝道衡的。

他冷笑了聲,“說到底,你就是不肯讓我去找她。”

謝道衡沈默了,沒有否認。

“比起去錦銷城那個危險之地,你也可以做別的事情,做別的事情也一樣可以讓神女看到你的作用。”

謝道衡很直接地點出了他的心思。

謝琛聞言,瞳孔一縮,脖頸有些僵硬地朝著謝道衡看過去。他緩了片刻,情緒穩定下來,覺得更不舒服了。

謝道衡僅憑他的三言兩語,就能看出來他的意圖,還有誰看不出?

雖是如此,謝琛仍然不想在謝道衡面前承認,可是謝道衡說的那些能讓魏獻儀眼裏有他的“作用”,對他來說,實在他過招人。

謝琛忍不住問他,“……還能做什麽事?”

他們二人之間原本只有謝道衡有心修好,可現在他一旦主動開口,不說謝琛有無想法親善交好,只說他們原先那種對峙僵持的狀況,會因此得到緩解。

謝琛也想到這些,再加上謝道衡低微的態度,有時候,他也有一瞬覺得謝道衡還是兄長。

謝琛搖了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排除在外。

“還有什麽事情我能做?”謝道衡不說話,謝琛又問了一遍,這一次他心裏坦然許多。

謝道衡偏過身體,先是為自己之前的沈默而低聲說了一句“抱歉”,繼而他擡眼,眼角微紅。落入謝琛一眼,他心中一驚。

“離開素關城,去秾平主城或者後方,那些地方需要修士,阿琛,你到那裏能夠發揮自己的作用,也會找到想做的事情。”謝道衡說道。

“太遠了。”謝琛忽視謝道衡臉上的異狀,低頭說了這一句。

“什麽?”

“我是說,你說的這些都離她太遠了。”謝琛重新說了一遍。

謝道衡眉目微低,長睫斂下,“不會一直離她很遠。”

“什麽意思?”謝琛沒聽明白。

謝道衡卻沒再為他解釋。

想了一會兒,謝琛自己想明白了,素關城內人員安置早已妥當,他若是執意讓謝道衡將他安排,只會引起其他修士不滿,到時候沒有得她青眼不說,還會惹來別的麻煩。

更何況,謝道衡說的沒錯,他不會一直都離她很遠。魏獻儀答應過他會帶他回鐘山,早晚他們都會一起回去。

想明白這個,就沒什麽糾結的了。他看了謝道衡幾眼,對方似乎會意,抽出一道令牌給他,叮囑他幾句去到後方該如何小心行事。

謝琛聽了很煩。

“夠了,好像你真的在乎我的生死一樣。”

謝道衡聽到他冷漠的話,不由撇開臉,似乎不想面對。

“就算你真的在乎,我也不需要。”

謝琛見了,眉頭皺起,態度依然冰冷,“同你說句實話吧,等到道界與魔宗停戰後,我不僅不會留在淮洲,我也不會再回到元山。”

“……你要去哪裏?”擔憂的語氣。

“我會與神女一起去鐘山,她承諾我的。”謝琛毫無掩藏。

聽見他的話,謝道衡神色微變,忍住心裏的覆雜情緒,他一個字也沒有回應謝琛。

直到謝琛拂袖離開,謝道衡才沒有繼續忍耐。他脖頸微低,雙肩略有起伏,謝道衡指節落於鼻翼下方,因此呼吸紊亂。

假面在他臉上,隨著他唇角不斷上揚的幅度而破裂。

“父親,母親,這麽多年過去,阿琛一點沒變,還是這樣……愚、蠢。”

魏獻儀回來的時候,是她杳無音訊的第十二日。

她和聖音子宛一起從錦銷城回來,一路上,聖音子宛的情緒都很低落。

魏獻儀隱隱約約能明白原因,但是她沒想過要為他排解這些負面情緒。

他們越過素關城外的防禦屏障,修士見了他們,自然欣喜,但因為他們需要時時留在這裏防守,以防魔修攻擊,所以不能為魏獻儀向素關城內報信。

但是有人從營帳中走出,陪同魏獻儀一起回到素關城。

謝道衡站在簾帳下方,遠遠看去,他身形消瘦許多,走近些,魏獻儀才驚覺他形容憔悴。

“辛苦你了。”她想他守在這裏一定很長時間了,確實很不容易。

謝道衡搖了搖頭,目光明亮地望著她,其中神情黏著深意,魏獻儀很容易看出來,但她一眼望過,沒有再多回應。

於是原本只有她與聖音子宛的這段路,又多上了謝道衡。

三人而行,沒過多久就來到素關城。入城後,魏獻儀在驛館休整了片刻,之後陸續有人上門拜訪,她耐著疲軟一一見了。

有魏獻儀熟識的,也有她沒見過裏面的,大抵都是來向她詢問錦銷城的狀況如何,魏獻儀簡單說了兩句,她沒有向他們提及暗龍的存在,提這個,只會讓淮洲、甚至是整個道界都會為之驚慌。

更何況暗龍的態度暧昧,魏獻儀還沒有確定他究竟是敵是友。

想到這裏,魏獻儀思然不自覺的回念起他說,讓她來找他的那句話。

去了錦銷城一趟,許多事情都開始變得紛亂起來,魏獻儀只能將眼前能夠解決的諸多瑣事處理好,剩下的,她暫時擱置在一旁。

眼前人影晃動,這些修士看出魏獻儀的疲憊,於是只向她問到一個大概的情況,就離開了驛館。

人來人往,有一個人,魏獻儀一直沒見到。他或許不想知道錦銷城的事情,但他該在意她的情形,可是他沒有,他始終沒有出現。

魏獻儀心裏生出不安。

這份不安在見到沒有離開驛館的幾人時,達到頂峰。

他們臉上帶著擔憂的神情,好像有什麽話要同她說。

魏獻儀望去,表情疑惑。

不久後,那幾人上前走來,先是姜煥安朝她拜了拜,“不知師叔一切可好?”

魏獻儀微微頷首。

後來從姜煥安身後走出一人,黑袍飛袂,玉冠盈光,手中持劍而立。

“神女。”萬俟照臣向她低身,也是一拜。

姜煥安特意留下單獨見她,魏獻儀倒不意外,但是萬俟照臣?她與他數面緣分,他究竟有什麽事情會找上她?

為了錦銷城?

“你們留下是所為何事?”魏獻儀沒有繼續往下猜想,人就在眼前,若有疑問理當詢問。

萬俟照臣擡眼,視線落到她身上,看了一會兒,又躑躅移開,顯然沒有要主動開口的意思。

於是魏獻儀將目光轉離,看向姜煥安。

姜煥安也在“看”她,但是想到要說的事情,他皺眉。

“在您不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情。”姜煥安開口,決定循序漸進地同她說話。

“什麽事情?”魏獻儀順著他的話音問下去。

“魔宗少主被人救走了。”姜煥安回答。

魏獻儀聽到這個,心裏繃著的一根弦稍微放松一些,也許他們在意赫蓮的去向,但是魏獻儀卻不會。她早說過,赫蓮沒什麽用處,不能指望他為道界謀取利益。

但是姜煥安既然想同她說這個,魏獻儀也願意聽下去。

“知道是誰救走的嗎?”大概不會知道,畢竟魔修數重,道界有誰能將他們一一辨認?

姜煥安嘆了口氣,然後點頭,“知道。”

“你們識得對方?”魏獻儀看了看他。

“不止是我們,您也認識。”說完這句話,姜煥安就低下了頭,不再“看”她。

原本已經逐漸消失的慌亂,在這一瞬又被再度呼喚出來。魏獻儀沒有回應,她看著姜煥安,希望他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覆。

但是姜煥安應是在猶豫,許久未曾開口,最後還是忍不下去的萬俟照臣上前回答了她。

“神女,我早同您說過他心懷不軌。”萬俟照臣望向她,眼底有一絲惱意,是對她的?不是。

因他這句話,魏獻儀的神思飄去了很久之前,那時候萬俟照臣對她說出過與之類似的話。

但是,當時萬俟照臣說的是誰?現在他口中所言,也還是同一個人嗎?

隨著記憶逐漸清晰,魏獻儀的臉色一點一點冷下,她本就疲累已久,如今沈了臉,更顯頹色。

她低下眼睫,“你確定是他救走了赫蓮?”

魏獻儀沒有說出姓名,但是她與萬俟照臣都知道,她口中的“他”,只有那個人而已。

萬俟照臣看不出她的喜怒,他點頭,“的確是。”言簡意賅。

“真的?”魏獻儀頓了一下,又向姜煥安確認。

姜煥安感受到她的視線,面上略有難色,但還是將話說出:“是他,是聞人夙。”

他話音落下,一室寂靜。其實不管是魏獻儀還是他,都不信聞人夙會救下魔修逃離素關城,因為他不止是師尊的至親之人,他還是魏師叔的心儀之人,聞人夙本不該救走魔修。

可偏偏,聞人夙有一個救走魔修的絕佳的理由。

“為什麽?”魏獻儀問。

“因為他也是魔修。”

寥寥幾字,如有洪雷入下,魏獻儀聽著姜煥安的話,覺得可笑,“他若是魔修,那之前的……許多事,都算什麽?”

她壓低眉眼,不再直面面前二人。而她的這一聲問詢,也不會有回應。

“事實如此。”萬俟照臣出聲擾亂逐漸沈寂的環境。

事實如此也不僅如此,“您可知道,他身上藏的不只是他魔修的身份,還有我父親的青霧珠。”這才是讓萬俟照臣來見魏獻儀的真正原因。

“當日他在闔建城中見我父親飽受病苦,他手中卻持有他行不義之舉得來的青霧珠……如今想想,都甚為好笑。”但是萬俟照臣笑不出來。

在魏獻儀離開闔建城不過多久後,他的命劫也來了。當時渡劫之時,萬俟照臣有多淒苦慟楚,如今得知青霧珠的去向就有多憎惡聞人夙。

關於聞人夙的消息又添一重。

魏獻儀沒有回應萬俟照臣。

她從極致的寒涼中抽出一寸冷靜,“我要見他。”

姜煥安搖頭,“他離開了。”帶著赫蓮打傷許多修士後,離開了。

“所以他救走赫蓮,他是魔修,都是毫無餘地的事實?”魏獻儀又確認一遍。

姜煥安沒有說話。

萬俟照臣皺眉,有些不快,“素關城內數眾修士,都親眼所見,如果神女不願信我們二人,可以去問他們。”

“尤其是謝境主,他當日是第一個發覺那人魔修身份的,他知道的也必然更為清……楚。”

萬俟照臣話音一顫。

幾乎同時,魏獻儀從他面前走過,她不再聽他們二人任何的話,她走出去,就按照萬俟照臣所說,去見他口中,“最清楚聞人夙魔修身份”的人。

驛館外黑夜淒沈。

在去城主府的路上,魏獻儀一路撞著黑,沒有召出一縷靈光,闖入無人深夜,她的腦海也隨之一靜。

她將他們的話串連在一起,她沒有放下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她想見謝道衡,她想聽謝道衡是如何描述的,但凡有所偏差,魏獻儀都會懷疑他們是在誆騙她。

來到城主府,庭戶大開,似乎早有人預料到她會深夜至此。

魏獻儀垂了垂眼,踏進城主府的門檻,越過庭前一段路,然後按照之前的記憶來到謝道衡的院前。

中途在院門前不遠處的拱門外停下,魏獻儀隔著幾重陰影朝裏面看去,心中忽而感到一絲抵制。她現在,不想去見謝道衡了,但是她也沒有辦法移開腳步。

魏獻儀不知道自己在拱門處站了多久,直到一縷清光從院門門縫中,遠遠投射而來,落在魏獻儀的腳前。

她邁出一步,磨蹭著這道光,麻亂的心緒在光線驟然寂滅的時刻,停止了恍惚。

魏獻儀走了進去。

推開院門,入內,沿著石磚一級一級往前走,走到唯一半開著門戶的房間停下。

裏面很黑,但是剛剛的確從這裏出現過光亮。

魏獻儀叩響房門,半遮半掩的門因她的動作而搖擺不定。

“等等。”裏面很快傳來聲音,謝道衡說話。

魏獻儀等。

等著等著,她聽到水聲,濕熱溫暖的水汽從裏面冒出來,撲散在魏獻儀的臉上,弄得她整張臉都是水色。

她擦了擦。

隔了很久,裏面的水聲才停止,進而是出水的聲音,很清亮,尤其是在夜深人靜時。

他應是點起一盞燈,所以有亮光出現在她身前,光的顏色很奇怪,是紅的,但是魏獻儀不想關註這些。

她還在等,等謝道衡收拾好自己。

不過這一回魏獻儀沒有再等很久,謝道衡的聲音,很快從裏面傳出:“請進。”

硬是他方才沐浴的緣故,連帶著他的聲音都有些濕濕的。

魏獻儀將半掩的房門徹底推開,她走進去,反手關上門,她踩著一地的紅霞走到室內深處。

在裏間與外緣的相接處,橫隔著一道屏風,幾條祥雲圖案,他的身影映於屏風之上,是側身,能見到他及腰垂落的長發,還有隱約的水珠滴落。

魏獻儀無意識地下移目光,瞥到某處,裏面的人很快著衣而出。

他從屏風後走出來,大半身體掩在低垂的簾幔後,魏獻儀轉動視線,見到他底下的一截衣袂,不知是否是因為室內紅光的緣故,他的衣服也是紅的。

可是謝道衡不會穿這種顏色,她從沒見過,魏獻儀見過這樣顏色加身的,只有……

“您來見我,我很高興。”他的聲音響起,也打斷了魏獻儀的思緒。

她來見他,只在她意料之中,不是麽?謝道衡說他高興,魏獻儀沒有說她的心情。

“可是,如果您是為了聞人夙的事來見我,我就未必會覺得高興了。”他話音一轉,聲音裏褪去一些溫度。

魏獻儀沒覺得他的態度有異,畢竟道界修士不想提及魔修,本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但是魏獻儀會讓他說的。

她上前,離他越來越近,他就在簾幔後等著她靠近。

心,開始顫動。

謝道衡在她掀起垂簾得一瞬,擡眼望向她,眼眸裏印著她的身影。

他濕潤長發沾粘在他的側臉,往下緊貼修長的脖頸,餘下一截則深埋在他交疊的衣襟處。

謝道衡身前濕透了。

他來不及弄幹頭發,好像是很著急見她,但是仔細想想,似乎他也並非特別著急,否則怎會要她在門前駐足良久。

視線順著他濕黏的身前向上移動,撞入謝道衡眼中,他往後退了半步。

魏獻儀見他動作,眼中有暗光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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