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棄
關燈
小
中
大
厭棄
陣中幽影成魅，暗龍潛動，在它蜿蜒的身軀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自龍首處一直延伸到腹部，最後沒入下方的玄青鱗片中，傷口模樣像是利刃所致。
隨著悠長的龍嘯聲響起，銀色的雨星從雲層深處墜落，一切紛亂皆在此刻化為無形。
雨水穿透靈力屏障，落在魏獻儀的身上。有一滴冰冷自她眉心曲折而下，斜斜劃過她的臉頰，一時寒意無限。
而在雨水的緩慢吞噬中，魏獻儀的靈力屏障被其徹底溶解。
屏障之外的世界深沈一片，天地同色，暗龍盤踞在上空，它垂著眼，看向底下的他們。
魏獻儀拔劍出鞘，卻被聖音子宛側身攔住，他手中提起的燈盞掃過她的裙袂，照亮衣裙上的花紋。
“它沒有殺意，暫且莫要動手。”聖音子宛擡手，虛虛掩住她的劍。
魏獻儀沒有看他，沈默幾息，霜綺劍重新入鞘。
“為何引我入陣？”魏獻儀的目光落在空中的暗龍身上。
它似乎聽懂她的話，龍尾在身後甩過，身上披覆的鱗片流光一顫，暗龍低首，頭頂一對閃爍寒光的龍角傾下。
它註視著魏獻儀，恍惚之間，魏獻儀覺得它在用一種戲謔的眼神觀望她。僵持中，暗龍舒展身體往後仰去，緊接著俯身朝她襲來。
“小心！”聖音子宛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暗龍已低伏潛去魏獻儀的身側。
緊接著，聖音子宛被一道無形的力量阻隔在外，威壓傳來，他嘴唇翕動，但卻發不出一個字音。他被定住身形，只能用餘光看著暗龍環住她的身軀。
它長尾垂地，拂過魏獻儀的衣擺，然後軀體向上彎折，腹部寬碩的鱗片摩擦著魏獻儀的後脖子，閃著異光。
龍首停在她的頭頂，之後它就不再有動作了，如果此時魏獻儀可以稍微動一動眼，就能近距離地瞥見這龐然大物的模樣。
聖音子宛見她被困，眼光閃動，透出驚慌的神色。是他勸住魏獻儀，沒有讓她起劍，而今暗龍將她囚困，她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深沈的悚懼壓制住他的身心，聖音子宛借助側方視野勉強能夠往魏獻儀的方向凝視而去。
魏獻儀與他一樣被禁制束縛。
在與暗龍的對峙中，她雖然看不到它的正面，卻能感受到從它身上噴薄而出的龍息。
此刻暗龍的龍息雖然滲透著詭異的魔氣，但卻無法隱藏其中令她熟稔靈波。
魏獻儀是見過真龍的，她可以確定這是屬於真龍的龍息。
它，絕不是殺陣中的虛假幻影，它是一條真正存活的龍。
繼而，魏獻儀也能夠確定另一件事情。
聖音子宛說的沒錯，它對他們沒有虐殺之心。即便它有，魏獻儀也根本不能與之抗衡。
——你要做什麽？
——莫怯，只是與你，玩個游戲。
在前赴錦銷城之前，魏獻儀想過很多種關於魔宗設伏的情形，但是最後都歸於一點：只要她行事足夠謹慎，魔宗就很難有機會能夠制服她。
但是魏獻儀沒有想到錦銷城中會隱藏著這樣的東西，一種不管是她，還是整個道界都無解的生物：真龍。
她曾於幻境之中接觸過真龍一族，也曾在幻境之外直面過白龍池殊。
但是不論真實虛妄，魏獻儀都從沒有過與真龍為敵的經歷，更不提此刻暗龍是立於魔宗的陣營。
他讓她別怕，他說只是與她做個游戲。
對於他的話，魏獻儀沒有信或不信的選擇，她只能被迫接受他的意願。
再度睜開眼，天地有了色彩，不再是昏暗一片。魏獻儀感受到周圍龍息尚存，但她擡眸望去，卻不見暗龍身影。
有了意識之後，魏獻儀才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狹窄的路口。兩側青草綿綿，樹木成蔭，花朵在枝葉縫隙間透出艷彩。
她疑惑地擡起頭，看向路口前方放著的一塊木板，上面寫了三個字：“無名村”。
幾乎在魏獻儀心中默念出村名之時，村門口的欄桿就被從裏面打開了，緊接著走出一位梳著雙髻的青衫小童。
“異鄉人，歡迎你來到無名村。”小童臉上笑容可掬，在與她說話的同時，順帶向她拱了拱手。
“你是？”魏獻儀看著他。
“我是青衫。”小童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又向魏獻儀笑了笑。
“你有見到一條龍麽？”魏獻儀問他。她始終能夠感受到暗龍的存在。
“龍？”青衫小童歪著頭，好奇地問她：“請問，您是要找哪條龍？”
聽到這話，她看向青衫小童，對方眼神堅定，不像是在開玩笑。
魏獻儀沈默了一會，緊接著青衫小童又說：
“我們村裏有很多種龍龍，不管您想找哪一條，都請讓我先帶您入村吧！”
青衫小童對魏獻儀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
“不必。”
魏獻儀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搖了搖頭，拒絕了他。
青衫小童臉上的笑容僵住一瞬，但是不久後，他就緩和了神色。
他應該習慣才對嘛，畢竟上一個異鄉人，才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不可以不進村哦。”青衫小童走到魏獻儀的面前，聲音綿軟。
就在魏獻儀微微皺眉之時，青衫小童又道：“不進無名村，我們會自動判定您輸掉了這場游戲哦。”
“輸掉游戲的代價，就是永遠留在這裏。”
“游戲”二字自青衫小童口中說出，魏獻儀雖然覺得怪異，但卻沒有太多疑問，因為和她預料的一樣，這個所謂的“無名村”，就是暗龍給她設置的游戲場景。
緊接著，青衫小童說的話也驗證了她的想法。
“無名村等您很久了，游戲也很簡單，您真的不要加入進來嘛？”
青衫小童臉上露出憂慮的神情，好像真的是在為她感到擔憂一般。
魏獻儀看了他很久，青衫小童在她莫測的目光下，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
他眨巴眨巴著眼睛，臉上露出無辜的表情。過了一會兒，魏獻儀才移開目光。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游戲？”她問。
青衫小童立即反應過來，臉上喜色尤甚，他滿眼真切的看著魏獻儀。
“請先讓我帶您進村吧！”青衫小童再一次招呼魏獻儀進入無名村。
魏獻儀朝村口望了望，然後輕輕頜首示意。
得到了她的回應，青衫小童率先走進無名村，他行走之間蹦蹦跳跳，偶爾正常走路腳步也很輕快。
青衫小童將魏獻儀帶去了一棵桃花樹下，魏獻儀以為“游戲”會與這棵桃花樹有關，其實不是，青衫小童向她拜了拜離開，後換上了一個紫衣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很黑很亮，面容討喜，她從開滿茂盛花朵的桃花樹跳下來的時候，手裏還攜帶一枝綴著桃花的花枝
“姐姐你好。”她很有禮貌地向魏獻儀打招呼，然後伸出花枝，目光灼灼地看著魏獻儀，示意她收下她的禮物。
魏獻儀被她這種眼神看得很不自在，而且她雖然禮貌，但是在收“禮物”這件事上過分執著。
魏獻儀不肯接過花枝，她就擺出一副要與她僵持到底的架勢。
最後魏獻儀妥協。
“謝謝。”她從紫衣小姑娘手裏抽走桃花的花枝。
小姑娘拍手言笑，不等魏獻儀主動問詢，她就將游戲的內容全盤托出：“所有進入游戲的人，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離開無名村。而這場游戲的勝負，恰是取決於能否離開無名村。只要離開無名村，自然獲勝，怎麽樣？是不是很簡單呢。”
簡單。確實簡單，但是她沒有說出關鍵的地方。
“要怎樣才能離開？”魏獻儀問她。
小姑娘微微一笑，“離開無名村是有條件的，只有對無名村有所貢獻的人才能離開。”
魏獻儀有些疑惑，“怎樣才算是對無名村有貢獻？”
小姑娘想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魏獻儀的問題，她反而問魏獻儀：“姐姐，你會什麽呢？你擁有什麽樣的本領呢？”
“啊，我忘記告訴姐姐了，我們這裏不可以修仙哦。”紫衣補充說道。
“術法”二字堵在魏獻儀嗓子眼裏，沒說出來，其實魏獻儀一早就感覺到在無名村無法使用靈力，因此從紫衣口中確認後，她並沒在意。
“我會許多劍招。”魏獻儀看著紫衣。
紫衣笑著對她搖了搖頭，“無名村很安全，村民們不需要學會這個哦。”
“我曾養過花木。”
“可是無名村已經有很多村民在種植綠樹了，而且……他們似乎並不需要姐姐來教會。”
“鳧水。”
紫衣聽了，還是搖頭，“無名村沒有川流，村民們不需要學會這個。”
魏獻儀列舉了一些與修仙無關的事情，但是每一件都被紫衣以各種不同的理由否定了。
說到最後，魏獻儀難得口幹舌燥。不得不說，無名村禁止修仙完全是對修士的禁制，也更讓魏獻儀懷疑起紫衣所說的“簡單的游戲”的可信度。
似乎感覺到魏獻儀的難處，紫衣嘆了一口氣，然後她弱弱問道：“姐姐，你識字嗎？”
魏獻儀點了下頭。
如果無名村的書字與外界是共同的，她的確是識字的。
“那您去書堂，當村民們的教書先生吧？”紫衣望著她，因為為魏獻儀找到了出路，紫衣語氣終於歡悅起來。
紫衣主動為她提供策略，倒讓魏獻儀有些意想不到，這樣看起來，不管是青衫小童還是紫衣都在很努力地想要為她取得游戲的勝利。
難道暗龍從未想留住她？
難道無名村，只是一個游戲？
沒有進入實際環境，魏獻儀對這些問題暫時不想往下深入思考。
與紫衣的交談，最終停留在紫衣推薦她去書堂當教書先生。
之後，紫衣給了她一張無名村的地圖。
紫衣指了指地圖的某處地方，告訴魏獻儀，如果她想成為教書先生，要先前往杏花小院拜見白衣先生，取得白衣的同意，魏獻儀才能真正成為無名村的教書先生。
紫衣很貼心地為魏獻儀的每一步路都指好了方向，離開時，魏獻儀的思緒淩亂。她越來越弄不明白暗龍的游戲了，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理解過。
按照紫衣指示的方向前進，魏獻儀很快來到杏花小院，中途遇到幾個無名村的村民，他們見了她，先是面上一陣驚奇，隨後很快熱情地歡迎她來到無名村。
魏獻儀被這些村民的親切熱枕的態度弄得越發雲裏霧裏，她費解地望著他們，他們也不在意，從身後背著的籃筐裏拿出許多物件推嚷著送到魏獻儀手中。
“異鄉人，你一定是要在無名村住一段時間的，沒那麽快離開，你就收下這些吧。”村民們經驗老道地對她說。
從這些村民的態度裏，魏獻儀越發肯定，在她之前還有許多來到這個無名村的修士。而他們的結局無一例外，都是離開了的，所以她也一定會離開，是麽？
所以暗龍設置這個游戲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魏獻儀在無名村遇到的人越多，想得越覆雜，這些問題的答案也逐漸模糊起來。
魏獻儀抿唇，像這些村民挨個表達謝意，他們毫不吝嗇地讚美她，比此前許多異鄉人都有禮貌。
最後，魏獻儀背了一個籮筐來到杏花小院的門前。
魏獻儀敲響門戶，“噠噠”兩聲，不過多久，魏獻儀隔著院門聽到裏面傳來一道腳步聲。
對方走了一段路，後來又停下，腳步聲自然中斷，過了一會兒，他才繼續往前走，這一回落在魏獻儀耳邊的腳步聲格外清晰，他已經走到院門前了。
魏獻儀聽到裏面的人吸了吸氣，然後院門先是被推開了一條縫，裏面的人頓了一下，才將雙臂舒展開，推開整個院門。
“請問您有什麽事情嗎？”熟悉的聲音。
魏獻儀擡眼朝聲音的方向看去，見到低垂下眼的聖音子宛，他臉上的神色很不自然，微微抿唇，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見到聖音子宛，魏獻儀猶豫了很久都沒有回應他，因為魏獻儀不確信眼前的人是否是本尊……
過了一段時間，聖音子宛垂下的脖頸發酸了，他才慢慢悠悠的向面前站著的人移去目光，可當他看清眼前的人後，聖音子宛更心慌了。
“你……”他見到魏獻儀，臉上緊繃的神情一下松軟了，好像浮萍找到了依靠一般。
“你是？”魏獻儀也望著他。
“是，我是。”聖音子宛回應。
雖然他們二人沒有完整的問答，但在這幾字之間，就已足以使他們確定某些事情。
“我能進去嗎？”魏獻儀看向他身後的杏花小院。
聖音子宛也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然後他避開身體，讓魏獻儀進來。
他們停在了院中放置的一套圓木桌椅旁邊，聖音子宛看見魏獻儀手中提著的籮筐，再擡眸望向她時，神情覆雜。
“你也遇到那些村民了？”他問她。
魏獻儀點了下頭，沒有忽略聖音子宛話中的“也”字。
她觀察到聖音子宛的衣著和去到錦銷城的時候很不同，現在的他穿著的衣服，是來時魏獻儀遇到的那些村民的同款，衣襟交疊，很平淡素雅，有一種恬靜之美。
“你來這裏很久了？”魏獻儀問他。
“嗯。”聖音子宛輕聲回覆。
“這是我來無名村的第六日，”聖音子宛頓了下，目光看向魏獻儀，“可是你為什麽會……”為什麽她會今日才到，明明那時候她是與他一齊被困的。
聖音子宛只問出半截，之所以沒問出下半截，是因為操縱無名村與“游戲”的不是他更不是她，而是潛在的暗龍。就算他向魏獻儀問出疑惑，魏獻儀也無法作答。
魏獻儀同樣知道這一點，因此聽到他的話音，魏獻儀什麽也沒出。
之後魏獻儀與他核對了一下從進入無名村開始的所有歷程，先是遇到青衫小童，再是桃花樹下的紫衣小姑娘，然後一陣村民……
除去聖音子宛沒有在初次來到杏花小院時，見到他熟識的人之外，他們二人的所有經歷，甚至是那青衫小童與紫衣小姑娘對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十分相似。
青衫小童帶著他們進村。
紫衣給他們折桃花花枝，否定他們所有的“本領”，之後真切地為他們推薦“教書先生”……
魏獻儀覺得無名村像是一個循環，所有人都是“幫助”他們游戲勝利、離開無名村的工具。但是，“你在這裏待了這麽久都沒能離開？”魏獻儀語氣疑惑。
聖音子宛聞言，默默低下頭，他舒展開衣角，有些很難說出口的話，索性就不說了。
“你是來杏花小院來找白衣先生的嗎？”聖音子宛換了一個話題。
魏獻儀點頭。
“白衣是誰？”其實她最開始見到聖音子宛時，以為“白衣”是他。
“白衣是無名村的村長。”聖音子宛說道。
緊接著，他有些著急地問魏獻儀：“那個小姑娘贈予的花枝還在嗎？”
聖音子宛看著魏獻儀，又緊張起來，等他見到魏獻儀點了點頭，他才舒出一口氣，“還在就好。”
魏獻儀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不懂他為何這樣擔憂。
聖音子宛自然察覺到她的視線但是如果回答，就又要觸及他不想說的事情，糾結了很久，聖音子宛微微擡臉，望向魏獻儀，恰好對上她的目光。
一種受到困擾的眼神。
他面上閃過糾結的神色，最終敗倒在魏獻儀的面前。這可能是他唯一的價值，他想。
“桃花，白衣喜歡桃花，那個小姑娘給的花枝就是信物。信物很重要，不能弄丟，否則白衣會很不高興，然後他就不會同意……”
說到最後，聖音子宛避開魏獻儀的視線，看向別處，慢慢吐露幾字：“白衣不會讓沒有信物的人去當教書先生。”
聖音子宛怎麽知道的？因為這是他經歷過的。
“你沒當成教書先生？”魏獻儀問他，她看他的狀態，基本確定了聖音子宛確實沒當成。
聖音子宛沒有回答。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魏獻儀又問。
聖音子宛的心情更低落了，他許久都沒有回應魏獻儀的話。
“好吧，我不問你了。”看了他一陣後，魏獻儀說道。
她也沒那麽想知道。
聖音子宛這時神情才有所好轉，但是因為先前他不肯回答魏獻儀的問題，所以他有些許躊躇，他擔心魏獻儀是否會因此感到不快。
“你，現在要去找白衣先生嗎？”他斂下眉目，聲音很輕地響起。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紫衣讓她來杏花小院，但是杏花小院裏的人是聖音子宛。
“再等一等，等一等，白衣先生就回來了。”聖音子宛說道。
魏獻儀聽了，決定再等等。
想到聖音子宛說“桃花是信物”，所以魏獻儀低身，從籮筐邊緣處取下嵌著的那枝桃花。
她將桃花放在桌子上，聖音子宛見了，眼神停留在桃花上很久。
“你為什麽弄丟了桃花？”魏獻儀見狀，向他詢問。
聖音子宛慌忙將視線從桃花身上移開，他看著圓木桌子上的斑點痕跡，依然沒有擡頭。
“也沒什麽，就是弄丟了。”他說。
其實他不說這句話也行。
魏獻儀沈默一會，之後就沒有再問起聖音子宛什麽事了。她坐在凳子上靜靜等待白衣先生回來，聖音子宛也在，他時常低著臉，偶爾擡頭也只是看一看魏獻儀在做什麽。
他陪她一起等。
可是很快日落，天暗了下來，白衣先生也沒有回來。
聖音子宛茫然地看向魏獻儀，在暗中，他看不清魏獻儀的神色如何，但他潛意識裏覺得魏獻儀一定失望。
他捏緊了垂下的衣袖，想要同魏獻儀解釋，他沒有故意要讓她失望，是白衣先生今日不按常理……白衣先生日日早出晚歸，今日，他也該回來的。
夜色深沈，杏花小院沒亮燈，魏獻儀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才找來一支蠟燭。因為沒有靈力，所以要找火折子。
她想向聖音子宛問一支，因為他待在無名村已經有六日了，這些生活必備之物，他應該有才是。
但是魏獻儀盯著他看了很久，聖音子宛都沒有反應，魏獻儀覺得他很奇怪，雖然她之前只與他見過幾面，但是魏獻儀覺得他不該是這樣的。
她默然嘆息。
彎腰從村民給的一籮筐東西裏面找到了火折子。
魏獻儀吹了一口氣，火折子冒出細碎的火光，燭臺很快亮起，但是夜裏的無名村有風，魏獻儀時不時要將雙手護在燭臺左右。
在一陣風過，燭火搖曳之時，終於喚回了聖音子宛的神思，他起身，說去找燈罩。他很快將燈罩找來，又是一陣柔風，吹動火光。
聖音子宛放下燈罩時，被那燭火燙了一下。這還不夠，在他扶住燭臺查看手指的間隙，蠟燭油從燈芯處滾落，滴在他的食指上，瑩潤的指腹瞬間沾了紅。
魏獻儀註意到了。
“你怎麽了？”她忍不住問他。
燈罩落在燭臺上，直白的火光削減一些亮度，但是避風效果很好。
聖音子宛攤開手，也瞧見食指上的蠟燭油，仔細看著，蠟燭油剝落後的指腹起了一點水泡。
“……其實，我在這裏六日，什麽都沒有做。”他聲音悶悶的。
魏獻儀聽到他願意開口，不想打擾他的思緒，她將罩著燈罩的燭臺往桌子中間推去，明光照亮他的臉，神情很無措。
“一開始，小姑娘告訴我我識字，可以去教書，就教村民，也不用教他們學會太多，學會一點也可以。但是在來拜訪白衣先生的途中，桃花信物被我弄丟了……”
“其實我並非是有意弄丟它，實在是當時飛過一只雀，從我懷中叼走了它。桃花信物不見了，白衣先生不開心。我向紫衣小姑娘請來一枝新桃花，白衣先生看了，雖然還是不高興，也沒有應允我成為無名村的教書先生，但是他為我指了別的路，讓我去與村民一起犁地耕種……”
“我告訴白衣先生我從沒做過這些事，他也很理解我，也沒有要求我教會那些村民如何如何耕作，他只讓跟在他們身後學習，等到我能親自犁地，就可以離開無名村了。”對什麽也不會的他很耐心也很善心的白衣。
“但我還是將這些搞砸了。”聖音子宛的聲音越來越弱，具體是怎麽搞砸的他沒說。
聖音子宛說出這些，魏獻儀差不多明白他為何先前會那麽奇怪了。
“我什麽也不會。”他在無名村待了整整六日，沒有一件做成的事。
魏獻儀聽著，嘗試寬解他：“也許不是你的原因，也許一切的失敗都是暗龍故意為之。”她始終都不相信暗龍與她的游戲是這樣平和簡單。
“謝謝你。”
聖音子宛知道她在安慰他。
但是聖音子宛也知道，有些事情就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有一些細節沒有向魏獻儀說出。現在，他也不想說。
“如果最後我沒有離開，請你將我的消息帶去淮洲我家裏。”聖音子宛忽然這樣說。
魏獻儀思索了一陣，“抱歉，我不能幫你。”
“為什麽？”他詫異地擡起頭望著她。
“我與你非親非故，我為何要去面對你的家人？面對他們的悲傷、憤怒以及各種負面情緒……我做不到。”魏獻儀半真半假地說。
“你會的。”聖音子宛聽完她的話，很快說道。
若是她知道，她與他之間存在著一份婚契，她當然會。
“我不會。”魏獻儀蹙眉，聽著他篤定的語氣，她心中生出雜念。
就算最後聖音子宛默認了“她不會”，魏獻儀心裏的那種莫名的感覺還是沒有消散，反而因他的沈默更加濃郁。
來到無名村的第一日就這樣不了了之。
第二日一早，魏獻儀等在杏花小院，終於等來了白衣先生。
她手裏捧著桃花花枝。
見到白衣先生，不必魏獻儀多說什麽，他和無名村的其他人一樣，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的來意。
白衣接過她手中的桃花，垂眸之間輕笑了下，從魏獻儀的視角看去，他的模樣比起無名村的其他人，似乎過分出挑。
眉眼精致，看人時自帶一種鋒芒，他的唇角掀起笑意，有一種耐人尋味的興致。
不過聖音子宛也來了，魏獻儀往他那處瞥了一眼，相比之下，還是聖音子宛頷首低眉讓她覺得舒服一些。
“去吧。”白衣沒多說話，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本書籍交給了魏獻儀。
書封顏色褪去，微微發黃，不知道留在無名村多少年了。但掀開裏面的內容，倒是字字清晰，魏獻儀也能看得懂裏面的文章。
不難。
但是她從沒教過旁人念文章，新的體驗，讓她時時會慎重考慮。
魏獻儀去到書堂。
她離開時看了聖音子宛一眼，但沒說話。
來到書堂，室內一片空曠，魏獻儀翻閱白衣給的書籍，不久後，外頭漸漸有人走進來。他們見到魏獻儀，也不奇怪，和之前的村民一樣，向她言笑問好。
魏獻儀也一一回應。
等到書堂坐滿了人，魏獻儀站在前頭，看到底下各種年齡段的人都有。她深吸一口氣，她按照之前在鐘山時，偶爾給臨緹峰弟子教學的教學方式開始講解書籍。
是一些比較古舊的文章。
有的魏獻儀也看不太懂，但是白衣在旁邊做好了批註，很容易講解。
上了小半日課，底下的村民的狀態很好，一開始魏獻儀還覺得順利，但是後面魏獻儀發現她問什麽他們都會，這個時候她開始意識到一絲不妙。
既然他們什麽都懂，那她還教什麽書？
在魏獻儀感到情形覆雜時，聖音子宛來了，他手裏有著與她同樣的書籍，應該也是白衣給的。
聖音子宛向她簡單說明了情況，白衣善心，重新給了他機會。所以他也來書堂教書了。
聽他這樣說，魏獻儀沒有再在臺上停留，聖音子宛見狀以為她是在給他機會，在對她表懷謝意後上前。
魏獻儀在門外聽著他如流水一般清澈的聲音響起，綿綿不絕，他說了很多，有些是白衣在書籍上批註的內容，更多的卻是他自己的理解。
而底下的村民，從沈默到言說再到疑問，這些都是魏獻儀不曾見到過的情形。
魏獻儀忽然有些明白她該怎麽做了。
隨著天色漸深，村民們從書堂離開，聖音子宛收起書籍後也走出書堂。才出門前，見到魏獻儀，他頓了下腳步，想起昨日他在她面前的情狀。
想了想，還是上前。
他覺得，她應該不會介意他軟弱的一面才是。
但即便如此，聖音子宛面對她時，也不知道應該同她說些什麽話才好。
他想，回到淮洲後，他會向謝道衡學一些。他不可能永遠與她相顧無言。
就這樣一晃過了數日，聖音子宛每日都在認真地教學，魏獻儀一開始是向他學習，多說一些自己的理解。但是後來她發現這些村民的對知識接納，其實與他們講解層次的高低無關，而是與時間有關。
“你還記得這是第幾日嗎？”從書堂回到杏花小院的路上，魏獻儀問聖音子宛。
聖音子宛默然數了一下，“我的第十三日，你的第七日。”
“外面呢？”
聖音子宛有一瞬的恍然，他在這裏待得太久，平和安靜的無名村，以及所有和藹可親的村民，外面的時間如何飛逝，他不知道。
但是他們二人在進入無名村的時間上有所出入，再怎樣揣測，都無法得到正確答案。
“再等等，‘他’就快放我們出去了。”魏獻儀說。
聖音子宛來到無名村的第十五日，清晨，他照常出門去書堂，但是一路上沒有遇見一個村民。耕田裏，那些村民珍惜的秧苗散落一地。
聖音子宛腳步一頓，他跨進田野，彎著腰將那些秧苗勾了起來。
後來去到書堂，一個人也沒有，可是過了很久，仍然一片安靜。就在這時，他發現在無名村的時間了停止流動。
聖音子宛回到杏花小院去找魏獻儀，卻見到墻邊的杏花樹下，魏獻儀被“白衣”纏住了。
“白衣”上半部分是人形，下半部分是一條龍尾，尾部的鱗片暈著奇異的光澤。
魏獻儀消失的第一天，素關城就出了事。
城主府內，謝道衡正與代表道界各方勢力的修士商議要事，聞人夙從外面闖進來，守在門前的修士攔不住他。
眾人皆對聞人夙露出不滿的神情。
聞人夙也不在意，他往前走，擡眼瞥向坐在主位的謝道衡。
“鐘山修士在城外被困，還望境主相救。”
謝道衡聽了，沒有反應，不只是謝道衡，此刻同在廳堂之內的其他人，也無甚反應。
聞人夙皺眉，覆又強調一遍：“不只是鐘山修士，還有……”
“我知道。”這時，謝道衡淡淡開口。他從主位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聞人夙。
“可是，那裏只有區區幾人被困在魔修的埋伏裏，我們卻要耗損素關城內一眾修士前去相救，真的值得嗎？”謝道衡反問聞人夙，冷靜得過分。
其實這不單是謝道衡的態度，剩下的那些沒有表態的修士也是一樣的。為什麽要為了幾個人，而派遣一眾修士？他們幾人會中計受伏，一眾修士是否也會？
這是他們所有人都在考慮的問題。
聞人夙在室內掃視一周，沈了眉眼，“明明能救為何不去相救？你要護住天下蒼生的性命，可難道他們幾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嗎？”舍棄修士，多麽令人眼熟的魔宗作風。
“我們還在商議。”謝道衡簡單回覆了這幾個字，但更多是在敷衍聞人夙罷了。
聞人夙聞言，眉眼更冷一重，“若不是她不在這裏，你豈敢……”
他話音一頓，沒有說出餘下的字眼。
“這就是你的天下蒼生，淮洲境主可真是夠大義凜然呢。”聞人夙的語氣諷刺。
聽到聞人夙的話，謝道衡臉色未變，倒是剩餘修士抽了一口氣，謝道衡擡起手揮了揮，廳堂內一眾修士很快向他拜別。
等到只剩下他與聞人夙二人之時，謝道衡臉上露出輕微的笑意，詢問道：“你很想救他們？”
聞人夙冷著臉，沒有說話。
“看你這副態度，我險些以為，你真的將那幾人的性命看得極重。”謝道衡又笑了一下。
聞人夙依然沒有理睬他，謝道衡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面上笑意更深。
“凜然大義——”他若有所思，“方才真是給我扣了一個好大的帽子。”
謝道衡斜瞥一眼聞人夙，踩著臺階，坐回主位。
他垂手，袖口微張，隨意撥動起筆架上排列整齊的筆管，發出輕細的響聲。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救下那二人，是因為他們身上有你種下的情絲，他們死了，你的身份自然就會在她面前暴露。”
“魔修。”謝道衡話音頓住，他側眼看向聞人夙，見他面色稍有變化，謝道衡心中驟然暢快。
“赤水秘法，情絲為引，在她面前，你也就只能這樣活著了。”謝道衡語氣中充滿憐憫。
聞人夙冷眼看他。
“你倒是有個不錯的身份，可你這副皮囊底下裝著的是什麽東西，你心裏沒數嗎？”他反唇相譏。
“我是魔修，她若是知道自然不肯輕易原諒我，可是你呢？她若是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你覺得她會更加厭棄誰？”
一個披著道界修士表皮的魔修，一個滿心虛偽的道界修士。
她會厭棄他？
謝道衡聞言略微垂眼，他停下撥弄筆管的動作，眼中覆上一片陰影。
“厭棄我又如何？”他輕笑，眼中神情偏執，“從她來到淮洲的那一刻起，我與她的‘緣’就纏在了一起，她沒有選擇，她唯一的選擇就是接納我。”
“你癡心妄想，你撿起了我不要的‘垃圾’，就該想到她對這種‘垃圾’是如何深惡痛絕，接納你？她只會想著如何殺了你。”聞人夙冷笑。
“我死了，你也別想好過，你知道的，我們從來只有一個結局，一個同樣的結局。”
謝道衡的聲音漸冷，最後手指用力一撥，筆架搖晃不止，從桌案上摔落。
“啪嗒”一聲，玉制筆管碎裂在地。
“還有，在用她來威脅我之前，你還是先將自己的事情向她解釋清楚吧。”
“我當然會。”
聞人夙決意道：“等她回來，我會向她坦誠一切。到時候，我想知道你要如何向她請饒，她才會會垂眼一顧。”
謝道衡嗤了聲，語氣肯定：
“你不可能等到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陣中幽影成魅，暗龍潛動，在它蜿蜒的身軀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自龍首處一直延伸到腹部，最後沒入下方的玄青鱗片中，傷口模樣像是利刃所致。
隨著悠長的龍嘯聲響起，銀色的雨星從雲層深處墜落，一切紛亂皆在此刻化為無形。
雨水穿透靈力屏障，落在魏獻儀的身上。有一滴冰冷自她眉心曲折而下，斜斜劃過她的臉頰，一時寒意無限。
而在雨水的緩慢吞噬中，魏獻儀的靈力屏障被其徹底溶解。
屏障之外的世界深沈一片，天地同色，暗龍盤踞在上空，它垂著眼，看向底下的他們。
魏獻儀拔劍出鞘，卻被聖音子宛側身攔住，他手中提起的燈盞掃過她的裙袂，照亮衣裙上的花紋。
“它沒有殺意，暫且莫要動手。”聖音子宛擡手，虛虛掩住她的劍。
魏獻儀沒有看他，沈默幾息，霜綺劍重新入鞘。
“為何引我入陣？”魏獻儀的目光落在空中的暗龍身上。
它似乎聽懂她的話，龍尾在身後甩過，身上披覆的鱗片流光一顫，暗龍低首，頭頂一對閃爍寒光的龍角傾下。
它註視著魏獻儀，恍惚之間，魏獻儀覺得它在用一種戲謔的眼神觀望她。僵持中，暗龍舒展身體往後仰去，緊接著俯身朝她襲來。
“小心！”聖音子宛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暗龍已低伏潛去魏獻儀的身側。
緊接著，聖音子宛被一道無形的力量阻隔在外，威壓傳來，他嘴唇翕動，但卻發不出一個字音。他被定住身形，只能用餘光看著暗龍環住她的身軀。
它長尾垂地，拂過魏獻儀的衣擺，然後軀體向上彎折，腹部寬碩的鱗片摩擦著魏獻儀的後脖子，閃著異光。
龍首停在她的頭頂，之後它就不再有動作了，如果此時魏獻儀可以稍微動一動眼，就能近距離地瞥見這龐然大物的模樣。
聖音子宛見她被困，眼光閃動，透出驚慌的神色。是他勸住魏獻儀，沒有讓她起劍，而今暗龍將她囚困，她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深沈的悚懼壓制住他的身心，聖音子宛借助側方視野勉強能夠往魏獻儀的方向凝視而去。
魏獻儀與他一樣被禁制束縛。
在與暗龍的對峙中，她雖然看不到它的正面，卻能感受到從它身上噴薄而出的龍息。
此刻暗龍的龍息雖然滲透著詭異的魔氣，但卻無法隱藏其中令她熟稔靈波。
魏獻儀是見過真龍的，她可以確定這是屬於真龍的龍息。
它，絕不是殺陣中的虛假幻影，它是一條真正存活的龍。
繼而，魏獻儀也能夠確定另一件事情。
聖音子宛說的沒錯，它對他們沒有虐殺之心。即便它有，魏獻儀也根本不能與之抗衡。
——你要做什麽？
——莫怯，只是與你，玩個游戲。
在前赴錦銷城之前，魏獻儀想過很多種關於魔宗設伏的情形，但是最後都歸於一點：只要她行事足夠謹慎，魔宗就很難有機會能夠制服她。
但是魏獻儀沒有想到錦銷城中會隱藏著這樣的東西，一種不管是她，還是整個道界都無解的生物：真龍。
她曾於幻境之中接觸過真龍一族，也曾在幻境之外直面過白龍池殊。
但是不論真實虛妄，魏獻儀都從沒有過與真龍為敵的經歷，更不提此刻暗龍是立於魔宗的陣營。
他讓她別怕，他說只是與她做個游戲。
對於他的話，魏獻儀沒有信或不信的選擇，她只能被迫接受他的意願。
再度睜開眼，天地有了色彩，不再是昏暗一片。魏獻儀感受到周圍龍息尚存，但她擡眸望去，卻不見暗龍身影。
有了意識之後，魏獻儀才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個狹窄的路口。兩側青草綿綿，樹木成蔭，花朵在枝葉縫隙間透出艷彩。
她疑惑地擡起頭，看向路口前方放著的一塊木板，上面寫了三個字：“無名村”。
幾乎在魏獻儀心中默念出村名之時，村門口的欄桿就被從裏面打開了，緊接著走出一位梳著雙髻的青衫小童。
“異鄉人，歡迎你來到無名村。”小童臉上笑容可掬，在與她說話的同時，順帶向她拱了拱手。
“你是？”魏獻儀看著他。
“我是青衫。”小童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又向魏獻儀笑了笑。
“你有見到一條龍麽？”魏獻儀問他。她始終能夠感受到暗龍的存在。
“龍？”青衫小童歪著頭，好奇地問她：“請問，您是要找哪條龍？”
聽到這話，她看向青衫小童，對方眼神堅定，不像是在開玩笑。
魏獻儀沈默了一會，緊接著青衫小童又說：
“我們村裏有很多種龍龍，不管您想找哪一條，都請讓我先帶您入村吧！”
青衫小童對魏獻儀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
“不必。”
魏獻儀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搖了搖頭，拒絕了他。
青衫小童臉上的笑容僵住一瞬，但是不久後，他就緩和了神色。
他應該習慣才對嘛，畢竟上一個異鄉人，才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不可以不進村哦。”青衫小童走到魏獻儀的面前，聲音綿軟。
就在魏獻儀微微皺眉之時，青衫小童又道：“不進無名村，我們會自動判定您輸掉了這場游戲哦。”
“輸掉游戲的代價，就是永遠留在這裏。”
“游戲”二字自青衫小童口中說出，魏獻儀雖然覺得怪異，但卻沒有太多疑問，因為和她預料的一樣，這個所謂的“無名村”，就是暗龍給她設置的游戲場景。
緊接著，青衫小童說的話也驗證了她的想法。
“無名村等您很久了，游戲也很簡單，您真的不要加入進來嘛？”
青衫小童臉上露出憂慮的神情，好像真的是在為她感到擔憂一般。
魏獻儀看了他很久，青衫小童在她莫測的目光下，肉眼可見的緊張起來。
他眨巴眨巴著眼睛，臉上露出無辜的表情。過了一會兒，魏獻儀才移開目光。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游戲？”她問。
青衫小童立即反應過來，臉上喜色尤甚，他滿眼真切的看著魏獻儀。
“請先讓我帶您進村吧！”青衫小童再一次招呼魏獻儀進入無名村。
魏獻儀朝村口望了望，然後輕輕頜首示意。
得到了她的回應，青衫小童率先走進無名村，他行走之間蹦蹦跳跳，偶爾正常走路腳步也很輕快。
青衫小童將魏獻儀帶去了一棵桃花樹下，魏獻儀以為“游戲”會與這棵桃花樹有關，其實不是，青衫小童向她拜了拜離開，後換上了一個紫衣小姑娘。
小姑娘眼睛很黑很亮，面容討喜，她從開滿茂盛花朵的桃花樹跳下來的時候，手裏還攜帶一枝綴著桃花的花枝
“姐姐你好。”她很有禮貌地向魏獻儀打招呼，然後伸出花枝，目光灼灼地看著魏獻儀，示意她收下她的禮物。
魏獻儀被她這種眼神看得很不自在，而且她雖然禮貌，但是在收“禮物”這件事上過分執著。
魏獻儀不肯接過花枝，她就擺出一副要與她僵持到底的架勢。
最後魏獻儀妥協。
“謝謝。”她從紫衣小姑娘手裏抽走桃花的花枝。
小姑娘拍手言笑，不等魏獻儀主動問詢，她就將游戲的內容全盤托出：“所有進入游戲的人，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離開無名村。而這場游戲的勝負，恰是取決於能否離開無名村。只要離開無名村，自然獲勝，怎麽樣？是不是很簡單呢。”
簡單。確實簡單，但是她沒有說出關鍵的地方。
“要怎樣才能離開？”魏獻儀問她。
小姑娘微微一笑，“離開無名村是有條件的，只有對無名村有所貢獻的人才能離開。”
魏獻儀有些疑惑，“怎樣才算是對無名村有貢獻？”
小姑娘想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魏獻儀的問題，她反而問魏獻儀：“姐姐，你會什麽呢？你擁有什麽樣的本領呢？”
“啊，我忘記告訴姐姐了，我們這裏不可以修仙哦。”紫衣補充說道。
“術法”二字堵在魏獻儀嗓子眼裏，沒說出來，其實魏獻儀一早就感覺到在無名村無法使用靈力，因此從紫衣口中確認後，她並沒在意。
“我會許多劍招。”魏獻儀看著紫衣。
紫衣笑著對她搖了搖頭，“無名村很安全，村民們不需要學會這個哦。”
“我曾養過花木。”
“可是無名村已經有很多村民在種植綠樹了，而且……他們似乎並不需要姐姐來教會。”
“鳧水。”
紫衣聽了，還是搖頭，“無名村沒有川流，村民們不需要學會這個。”
魏獻儀列舉了一些與修仙無關的事情，但是每一件都被紫衣以各種不同的理由否定了。
說到最後，魏獻儀難得口幹舌燥。不得不說，無名村禁止修仙完全是對修士的禁制，也更讓魏獻儀懷疑起紫衣所說的“簡單的游戲”的可信度。
似乎感覺到魏獻儀的難處，紫衣嘆了一口氣，然後她弱弱問道：“姐姐，你識字嗎？”
魏獻儀點了下頭。
如果無名村的書字與外界是共同的，她的確是識字的。
“那您去書堂，當村民們的教書先生吧？”紫衣望著她，因為為魏獻儀找到了出路，紫衣語氣終於歡悅起來。
紫衣主動為她提供策略，倒讓魏獻儀有些意想不到，這樣看起來，不管是青衫小童還是紫衣都在很努力地想要為她取得游戲的勝利。
難道暗龍從未想留住她？
難道無名村，只是一個游戲？
沒有進入實際環境，魏獻儀對這些問題暫時不想往下深入思考。
與紫衣的交談，最終停留在紫衣推薦她去書堂當教書先生。
之後，紫衣給了她一張無名村的地圖。
紫衣指了指地圖的某處地方，告訴魏獻儀，如果她想成為教書先生，要先前往杏花小院拜見白衣先生，取得白衣的同意，魏獻儀才能真正成為無名村的教書先生。
紫衣很貼心地為魏獻儀的每一步路都指好了方向，離開時，魏獻儀的思緒淩亂。她越來越弄不明白暗龍的游戲了，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理解過。
按照紫衣指示的方向前進，魏獻儀很快來到杏花小院，中途遇到幾個無名村的村民，他們見了她，先是面上一陣驚奇，隨後很快熱情地歡迎她來到無名村。
魏獻儀被這些村民的親切熱枕的態度弄得越發雲裏霧裏，她費解地望著他們，他們也不在意，從身後背著的籃筐裏拿出許多物件推嚷著送到魏獻儀手中。
“異鄉人，你一定是要在無名村住一段時間的，沒那麽快離開，你就收下這些吧。”村民們經驗老道地對她說。
從這些村民的態度裏，魏獻儀越發肯定，在她之前還有許多來到這個無名村的修士。而他們的結局無一例外，都是離開了的，所以她也一定會離開，是麽？
所以暗龍設置這個游戲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魏獻儀在無名村遇到的人越多，想得越覆雜，這些問題的答案也逐漸模糊起來。
魏獻儀抿唇，像這些村民挨個表達謝意，他們毫不吝嗇地讚美她，比此前許多異鄉人都有禮貌。
最後，魏獻儀背了一個籮筐來到杏花小院的門前。
魏獻儀敲響門戶，“噠噠”兩聲，不過多久，魏獻儀隔著院門聽到裏面傳來一道腳步聲。
對方走了一段路，後來又停下，腳步聲自然中斷，過了一會兒，他才繼續往前走，這一回落在魏獻儀耳邊的腳步聲格外清晰，他已經走到院門前了。
魏獻儀聽到裏面的人吸了吸氣，然後院門先是被推開了一條縫，裏面的人頓了一下，才將雙臂舒展開，推開整個院門。
“請問您有什麽事情嗎？”熟悉的聲音。
魏獻儀擡眼朝聲音的方向看去，見到低垂下眼的聖音子宛，他臉上的神色很不自然，微微抿唇，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見到聖音子宛，魏獻儀猶豫了很久都沒有回應他，因為魏獻儀不確信眼前的人是否是本尊……
過了一段時間，聖音子宛垂下的脖頸發酸了，他才慢慢悠悠的向面前站著的人移去目光，可當他看清眼前的人後，聖音子宛更心慌了。
“你……”他見到魏獻儀，臉上緊繃的神情一下松軟了，好像浮萍找到了依靠一般。
“你是？”魏獻儀也望著他。
“是，我是。”聖音子宛回應。
雖然他們二人沒有完整的問答，但在這幾字之間，就已足以使他們確定某些事情。
“我能進去嗎？”魏獻儀看向他身後的杏花小院。
聖音子宛也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然後他避開身體，讓魏獻儀進來。
他們停在了院中放置的一套圓木桌椅旁邊，聖音子宛看見魏獻儀手中提著的籮筐，再擡眸望向她時，神情覆雜。
“你也遇到那些村民了？”他問她。
魏獻儀點了下頭，沒有忽略聖音子宛話中的“也”字。
她觀察到聖音子宛的衣著和去到錦銷城的時候很不同，現在的他穿著的衣服，是來時魏獻儀遇到的那些村民的同款，衣襟交疊，很平淡素雅，有一種恬靜之美。
“你來這裏很久了？”魏獻儀問他。
“嗯。”聖音子宛輕聲回覆。
“這是我來無名村的第六日，”聖音子宛頓了下，目光看向魏獻儀，“可是你為什麽會……”為什麽她會今日才到，明明那時候她是與他一齊被困的。
聖音子宛只問出半截，之所以沒問出下半截，是因為操縱無名村與“游戲”的不是他更不是她，而是潛在的暗龍。就算他向魏獻儀問出疑惑，魏獻儀也無法作答。
魏獻儀同樣知道這一點，因此聽到他的話音，魏獻儀什麽也沒出。
之後魏獻儀與他核對了一下從進入無名村開始的所有歷程，先是遇到青衫小童，再是桃花樹下的紫衣小姑娘，然後一陣村民……
除去聖音子宛沒有在初次來到杏花小院時，見到他熟識的人之外，他們二人的所有經歷，甚至是那青衫小童與紫衣小姑娘對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十分相似。
青衫小童帶著他們進村。
紫衣給他們折桃花花枝，否定他們所有的“本領”，之後真切地為他們推薦“教書先生”……
魏獻儀覺得無名村像是一個循環，所有人都是“幫助”他們游戲勝利、離開無名村的工具。但是，“你在這裏待了這麽久都沒能離開？”魏獻儀語氣疑惑。
聖音子宛聞言，默默低下頭，他舒展開衣角，有些很難說出口的話，索性就不說了。
“你是來杏花小院來找白衣先生的嗎？”聖音子宛換了一個話題。
魏獻儀點頭。
“白衣是誰？”其實她最開始見到聖音子宛時，以為“白衣”是他。
“白衣是無名村的村長。”聖音子宛說道。
緊接著，他有些著急地問魏獻儀：“那個小姑娘贈予的花枝還在嗎？”
聖音子宛看著魏獻儀，又緊張起來，等他見到魏獻儀點了點頭，他才舒出一口氣，“還在就好。”
魏獻儀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不懂他為何這樣擔憂。
聖音子宛自然察覺到她的視線但是如果回答，就又要觸及他不想說的事情，糾結了很久，聖音子宛微微擡臉，望向魏獻儀，恰好對上她的目光。
一種受到困擾的眼神。
他面上閃過糾結的神色，最終敗倒在魏獻儀的面前。這可能是他唯一的價值，他想。
“桃花，白衣喜歡桃花，那個小姑娘給的花枝就是信物。信物很重要，不能弄丟，否則白衣會很不高興，然後他就不會同意……”
說到最後，聖音子宛避開魏獻儀的視線，看向別處，慢慢吐露幾字：“白衣不會讓沒有信物的人去當教書先生。”
聖音子宛怎麽知道的？因為這是他經歷過的。
“你沒當成教書先生？”魏獻儀問他，她看他的狀態，基本確定了聖音子宛確實沒當成。
聖音子宛沒有回答。
“那你現在在做什麽？”魏獻儀又問。
聖音子宛的心情更低落了，他許久都沒有回應魏獻儀的話。
“好吧，我不問你了。”看了他一陣後，魏獻儀說道。
她也沒那麽想知道。
聖音子宛這時神情才有所好轉，但是因為先前他不肯回答魏獻儀的問題，所以他有些許躊躇，他擔心魏獻儀是否會因此感到不快。
“你，現在要去找白衣先生嗎？”他斂下眉目，聲音很輕地響起。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紫衣讓她來杏花小院，但是杏花小院裏的人是聖音子宛。
“再等一等，等一等，白衣先生就回來了。”聖音子宛說道。
魏獻儀聽了，決定再等等。
想到聖音子宛說“桃花是信物”，所以魏獻儀低身，從籮筐邊緣處取下嵌著的那枝桃花。
她將桃花放在桌子上，聖音子宛見了，眼神停留在桃花上很久。
“你為什麽弄丟了桃花？”魏獻儀見狀，向他詢問。
聖音子宛慌忙將視線從桃花身上移開，他看著圓木桌子上的斑點痕跡，依然沒有擡頭。
“也沒什麽，就是弄丟了。”他說。
其實他不說這句話也行。
魏獻儀沈默一會，之後就沒有再問起聖音子宛什麽事了。她坐在凳子上靜靜等待白衣先生回來，聖音子宛也在，他時常低著臉，偶爾擡頭也只是看一看魏獻儀在做什麽。
他陪她一起等。
可是很快日落，天暗了下來，白衣先生也沒有回來。
聖音子宛茫然地看向魏獻儀，在暗中，他看不清魏獻儀的神色如何，但他潛意識裏覺得魏獻儀一定失望。
他捏緊了垂下的衣袖，想要同魏獻儀解釋，他沒有故意要讓她失望，是白衣先生今日不按常理……白衣先生日日早出晚歸，今日，他也該回來的。
夜色深沈，杏花小院沒亮燈，魏獻儀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才找來一支蠟燭。因為沒有靈力，所以要找火折子。
她想向聖音子宛問一支，因為他待在無名村已經有六日了，這些生活必備之物，他應該有才是。
但是魏獻儀盯著他看了很久，聖音子宛都沒有反應，魏獻儀覺得他很奇怪，雖然她之前只與他見過幾面，但是魏獻儀覺得他不該是這樣的。
她默然嘆息。
彎腰從村民給的一籮筐東西裏面找到了火折子。
魏獻儀吹了一口氣，火折子冒出細碎的火光，燭臺很快亮起，但是夜裏的無名村有風，魏獻儀時不時要將雙手護在燭臺左右。
在一陣風過，燭火搖曳之時，終於喚回了聖音子宛的神思，他起身，說去找燈罩。他很快將燈罩找來，又是一陣柔風，吹動火光。
聖音子宛放下燈罩時，被那燭火燙了一下。這還不夠，在他扶住燭臺查看手指的間隙，蠟燭油從燈芯處滾落，滴在他的食指上，瑩潤的指腹瞬間沾了紅。
魏獻儀註意到了。
“你怎麽了？”她忍不住問他。
燈罩落在燭臺上，直白的火光削減一些亮度，但是避風效果很好。
聖音子宛攤開手，也瞧見食指上的蠟燭油，仔細看著，蠟燭油剝落後的指腹起了一點水泡。
“……其實，我在這裏六日，什麽都沒有做。”他聲音悶悶的。
魏獻儀聽到他願意開口，不想打擾他的思緒，她將罩著燈罩的燭臺往桌子中間推去，明光照亮他的臉，神情很無措。
“一開始，小姑娘告訴我我識字，可以去教書，就教村民，也不用教他們學會太多，學會一點也可以。但是在來拜訪白衣先生的途中，桃花信物被我弄丟了……”
“其實我並非是有意弄丟它，實在是當時飛過一只雀，從我懷中叼走了它。桃花信物不見了，白衣先生不開心。我向紫衣小姑娘請來一枝新桃花，白衣先生看了，雖然還是不高興，也沒有應允我成為無名村的教書先生，但是他為我指了別的路，讓我去與村民一起犁地耕種……”
“我告訴白衣先生我從沒做過這些事，他也很理解我，也沒有要求我教會那些村民如何如何耕作，他只讓跟在他們身後學習，等到我能親自犁地，就可以離開無名村了。”對什麽也不會的他很耐心也很善心的白衣。
“但我還是將這些搞砸了。”聖音子宛的聲音越來越弱，具體是怎麽搞砸的他沒說。
聖音子宛說出這些，魏獻儀差不多明白他為何先前會那麽奇怪了。
“我什麽也不會。”他在無名村待了整整六日，沒有一件做成的事。
魏獻儀聽著，嘗試寬解他：“也許不是你的原因，也許一切的失敗都是暗龍故意為之。”她始終都不相信暗龍與她的游戲是這樣平和簡單。
“謝謝你。”
聖音子宛知道她在安慰他。
但是聖音子宛也知道，有些事情就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有一些細節沒有向魏獻儀說出。現在，他也不想說。
“如果最後我沒有離開，請你將我的消息帶去淮洲我家裏。”聖音子宛忽然這樣說。
魏獻儀思索了一陣，“抱歉，我不能幫你。”
“為什麽？”他詫異地擡起頭望著她。
“我與你非親非故，我為何要去面對你的家人？面對他們的悲傷、憤怒以及各種負面情緒……我做不到。”魏獻儀半真半假地說。
“你會的。”聖音子宛聽完她的話，很快說道。
若是她知道，她與他之間存在著一份婚契，她當然會。
“我不會。”魏獻儀蹙眉，聽著他篤定的語氣，她心中生出雜念。
就算最後聖音子宛默認了“她不會”，魏獻儀心裏的那種莫名的感覺還是沒有消散，反而因他的沈默更加濃郁。
來到無名村的第一日就這樣不了了之。
第二日一早，魏獻儀等在杏花小院，終於等來了白衣先生。
她手裏捧著桃花花枝。
見到白衣先生，不必魏獻儀多說什麽，他和無名村的其他人一樣，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的來意。
白衣接過她手中的桃花，垂眸之間輕笑了下，從魏獻儀的視角看去，他的模樣比起無名村的其他人，似乎過分出挑。
眉眼精致，看人時自帶一種鋒芒，他的唇角掀起笑意，有一種耐人尋味的興致。
不過聖音子宛也來了，魏獻儀往他那處瞥了一眼，相比之下，還是聖音子宛頷首低眉讓她覺得舒服一些。
“去吧。”白衣沒多說話，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本書籍交給了魏獻儀。
書封顏色褪去，微微發黃，不知道留在無名村多少年了。但掀開裏面的內容，倒是字字清晰，魏獻儀也能看得懂裏面的文章。
不難。
但是她從沒教過旁人念文章，新的體驗，讓她時時會慎重考慮。
魏獻儀去到書堂。
她離開時看了聖音子宛一眼，但沒說話。
來到書堂，室內一片空曠，魏獻儀翻閱白衣給的書籍，不久後，外頭漸漸有人走進來。他們見到魏獻儀，也不奇怪，和之前的村民一樣，向她言笑問好。
魏獻儀也一一回應。
等到書堂坐滿了人，魏獻儀站在前頭，看到底下各種年齡段的人都有。她深吸一口氣，她按照之前在鐘山時，偶爾給臨緹峰弟子教學的教學方式開始講解書籍。
是一些比較古舊的文章。
有的魏獻儀也看不太懂，但是白衣在旁邊做好了批註，很容易講解。
上了小半日課，底下的村民的狀態很好，一開始魏獻儀還覺得順利，但是後面魏獻儀發現她問什麽他們都會，這個時候她開始意識到一絲不妙。
既然他們什麽都懂，那她還教什麽書？
在魏獻儀感到情形覆雜時，聖音子宛來了，他手裏有著與她同樣的書籍，應該也是白衣給的。
聖音子宛向她簡單說明了情況，白衣善心，重新給了他機會。所以他也來書堂教書了。
聽他這樣說，魏獻儀沒有再在臺上停留，聖音子宛見狀以為她是在給他機會，在對她表懷謝意後上前。
魏獻儀在門外聽著他如流水一般清澈的聲音響起，綿綿不絕，他說了很多，有些是白衣在書籍上批註的內容，更多的卻是他自己的理解。
而底下的村民，從沈默到言說再到疑問，這些都是魏獻儀不曾見到過的情形。
魏獻儀忽然有些明白她該怎麽做了。
隨著天色漸深，村民們從書堂離開，聖音子宛收起書籍後也走出書堂。才出門前，見到魏獻儀，他頓了下腳步，想起昨日他在她面前的情狀。
想了想，還是上前。
他覺得，她應該不會介意他軟弱的一面才是。
但即便如此，聖音子宛面對她時，也不知道應該同她說些什麽話才好。
他想，回到淮洲後，他會向謝道衡學一些。他不可能永遠與她相顧無言。
就這樣一晃過了數日，聖音子宛每日都在認真地教學，魏獻儀一開始是向他學習，多說一些自己的理解。但是後來她發現這些村民的對知識接納，其實與他們講解層次的高低無關，而是與時間有關。
“你還記得這是第幾日嗎？”從書堂回到杏花小院的路上，魏獻儀問聖音子宛。
聖音子宛默然數了一下，“我的第十三日，你的第七日。”
“外面呢？”
聖音子宛有一瞬的恍然，他在這裏待得太久，平和安靜的無名村，以及所有和藹可親的村民，外面的時間如何飛逝，他不知道。
但是他們二人在進入無名村的時間上有所出入，再怎樣揣測，都無法得到正確答案。
“再等等，‘他’就快放我們出去了。”魏獻儀說。
聖音子宛來到無名村的第十五日，清晨，他照常出門去書堂，但是一路上沒有遇見一個村民。耕田裏，那些村民珍惜的秧苗散落一地。
聖音子宛腳步一頓，他跨進田野，彎著腰將那些秧苗勾了起來。
後來去到書堂，一個人也沒有，可是過了很久，仍然一片安靜。就在這時，他發現在無名村的時間了停止流動。
聖音子宛回到杏花小院去找魏獻儀，卻見到墻邊的杏花樹下，魏獻儀被“白衣”纏住了。
“白衣”上半部分是人形，下半部分是一條龍尾，尾部的鱗片暈著奇異的光澤。
魏獻儀消失的第一天，素關城就出了事。
城主府內，謝道衡正與代表道界各方勢力的修士商議要事，聞人夙從外面闖進來，守在門前的修士攔不住他。
眾人皆對聞人夙露出不滿的神情。
聞人夙也不在意，他往前走，擡眼瞥向坐在主位的謝道衡。
“鐘山修士在城外被困，還望境主相救。”
謝道衡聽了，沒有反應，不只是謝道衡，此刻同在廳堂之內的其他人，也無甚反應。
聞人夙皺眉，覆又強調一遍：“不只是鐘山修士，還有……”
“我知道。”這時，謝道衡淡淡開口。他從主位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聞人夙。
“可是，那裏只有區區幾人被困在魔修的埋伏裏，我們卻要耗損素關城內一眾修士前去相救，真的值得嗎？”謝道衡反問聞人夙，冷靜得過分。
其實這不單是謝道衡的態度，剩下的那些沒有表態的修士也是一樣的。為什麽要為了幾個人，而派遣一眾修士？他們幾人會中計受伏，一眾修士是否也會？
這是他們所有人都在考慮的問題。
聞人夙在室內掃視一周，沈了眉眼，“明明能救為何不去相救？你要護住天下蒼生的性命，可難道他們幾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嗎？”舍棄修士，多麽令人眼熟的魔宗作風。
“我們還在商議。”謝道衡簡單回覆了這幾個字，但更多是在敷衍聞人夙罷了。
聞人夙聞言，眉眼更冷一重，“若不是她不在這裏，你豈敢……”
他話音一頓，沒有說出餘下的字眼。
“這就是你的天下蒼生，淮洲境主可真是夠大義凜然呢。”聞人夙的語氣諷刺。
聽到聞人夙的話，謝道衡臉色未變，倒是剩餘修士抽了一口氣，謝道衡擡起手揮了揮，廳堂內一眾修士很快向他拜別。
等到只剩下他與聞人夙二人之時，謝道衡臉上露出輕微的笑意，詢問道：“你很想救他們？”
聞人夙冷著臉，沒有說話。
“看你這副態度，我險些以為，你真的將那幾人的性命看得極重。”謝道衡又笑了一下。
聞人夙依然沒有理睬他，謝道衡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面上笑意更深。
“凜然大義——”他若有所思，“方才真是給我扣了一個好大的帽子。”
謝道衡斜瞥一眼聞人夙，踩著臺階，坐回主位。
他垂手，袖口微張，隨意撥動起筆架上排列整齊的筆管，發出輕細的響聲。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救下那二人，是因為他們身上有你種下的情絲，他們死了，你的身份自然就會在她面前暴露。”
“魔修。”謝道衡話音頓住，他側眼看向聞人夙，見他面色稍有變化，謝道衡心中驟然暢快。
“赤水秘法，情絲為引，在她面前，你也就只能這樣活著了。”謝道衡語氣中充滿憐憫。
聞人夙冷眼看他。
“你倒是有個不錯的身份，可你這副皮囊底下裝著的是什麽東西，你心裏沒數嗎？”他反唇相譏。
“我是魔修，她若是知道自然不肯輕易原諒我，可是你呢？她若是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你覺得她會更加厭棄誰？”
一個披著道界修士表皮的魔修，一個滿心虛偽的道界修士。
她會厭棄他？
謝道衡聞言略微垂眼，他停下撥弄筆管的動作，眼中覆上一片陰影。
“厭棄我又如何？”他輕笑，眼中神情偏執，“從她來到淮洲的那一刻起，我與她的‘緣’就纏在了一起，她沒有選擇，她唯一的選擇就是接納我。”
“你癡心妄想，你撿起了我不要的‘垃圾’，就該想到她對這種‘垃圾’是如何深惡痛絕，接納你？她只會想著如何殺了你。”聞人夙冷笑。
“我死了，你也別想好過，你知道的，我們從來只有一個結局，一個同樣的結局。”
謝道衡的聲音漸冷，最後手指用力一撥，筆架搖晃不止，從桌案上摔落。
“啪嗒”一聲，玉制筆管碎裂在地。
“還有，在用她來威脅我之前，你還是先將自己的事情向她解釋清楚吧。”
“我當然會。”
聞人夙決意道：“等她回來，我會向她坦誠一切。到時候，我想知道你要如何向她請饒，她才會會垂眼一顧。”
謝道衡嗤了聲，語氣肯定：
“你不可能等到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