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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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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海

晏程雲擡起手,為她擦去眼上的幾點淚星。他的指腹濕潤,停頓在魏獻儀的眼角,可是沒過多久,魏獻儀偏過臉去,他的手指因此在她的面頰處錯開。

見她不情不願,晏程雲卻不氣餒。

“神女見到我,很失望嗎?”

他註視著魏獻儀,見她眉目微動,生出一絲躊躇神色,晏程雲學著狐妖,緩慢從她身後握住她執劍的手。

魏獻儀不知是正麻木著,還是想借機試探什麽,總之她沒有拒絕晏程雲的動作。

但當他的手指覆在魏獻儀的手背上,晏程雲帶給她的觸感只剩一片冰涼,和她印象中狐妖的溫暖熱情大不相同。

魏獻儀心底一沈。

“是你。”

晏程雲笑了一聲,沒有對此作答。

他一招起手,鎮海神劍在他們共執的手中光彩鮮明,晏程雲溫和清雅的聲音落在她的耳畔:“我知神女應有千種疑慮要我解答,但我更知道,在神女心中,比起這些小情小愛,此刻更重要的是破除幻境,重臨道界。”

他說完話,側目看向魏獻儀,魏獻儀的眼睫微動,她神色稍緊一些,過了一會才輕輕嗯一聲。

“你說得對,此刻眼前,容不下小情。”她重覆他的話,難得肯定了晏程雲。至此,魏獻儀收起曾經對晏程雲的那些膩煩厭惡的負面情緒。

不得不說,晏程雲確實足夠了解她。

對魏獻儀來說,不論是面前的危局,還是與她結契的良人,都只是幻境的一部分,根本不足以撼動魏獻儀那顆衛道之心。

一如晏程雲所說的那樣,她想破除幻境,想重臨道界,究其根本,是魏獻儀想為道界蒼生立定太平。沒什麽比得上她為蒼生的大義,晏程雲比不上,狐妖也不行。

晏程雲將她的心思完全摸透了。

想到這裏,晏程雲不由傾身上前,他一動作,本就鋪灑在肩頭的發縷頓時垂落入懷。晏程雲的視線逐漸從她的臉上,轉到在瓊宇中作亂的銀鮫戡犀身上,他勾了下唇,“你看,只要將他斬殺,必定能夠鎮海破局。”

晏程雲話音落下,手中擡起鎮海神劍,運以靈力比劃出一招一式,鎮海神劍的劍身神光驟起,散發出的光輝靈力很快就將銀鮫士兵打退到瓊宇之外。

這時,晏程雲松開她的手,他攏起飄逸的衣袍,從魏獻儀身後走出,婚服艷艷如雲,將他襯作明艷高潔的一枝紅梅。

晏程雲的聲音揚起:“鎮海神劍已奉青龍尊主為君,北海既有天選之明主,銀鮫逆臣為何不降?”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瓊宇之外,高高遙遙地看著那些為銀鮫戡犀作戰的士兵,視其近乎如死物。而與晏程雲所說相照應的,是魏獻儀持劍破開銀鮫士兵群起攻擊的淩然姿態。

神劍流光,青龍無懼。

銀鮫戡犀見這二人一唱一和,只覺可笑,哪來什麽天選明主?如今凈若龍宮盡在他銀鮫戡犀的掌握之中,更不提各族屬臣為他挾持,他是大勢所趨。若有明主,也應是他銀鮫戡犀才對!

戡犀不屑魏獻儀等人擺出的姿態,但耐不住鎮海神劍確實威力非凡,於是他命人將所有的屬臣扣押在瓊宇前,用以抵擋神劍的鋒芒。

若是魏獻儀要殺,就先殺了那些屬臣,就當是為了銀鮫大業提前更換一批新鮮的血液。魏獻儀果然停手。

見狀戡犀冷哼一聲。他在重重包圍保護的屏障後,與晏程雲等人對峙。

“青龍尊主真是識人不清。明明早先大言我銀鮫一族,乃是赤膽忠心之臣。如今青龍尊主卻待我等北海忠臣大打出手,可見尊主定是受到這狐妖的挑唆。如今我銀鮫戡犀,就要撥亂反正,殺了你這惑眾的狐妖,為北海尋得盛世太平!”

戡犀很快就為今日作亂找到了合適的理由。

在他的鼓舞下,銀鮫士氣更盛,沒有鎮海神劍的威脅,銀鮫士兵更是將手中刀槍明晃晃地指向戡犀說要誅殺的晏程雲。

面對這樣氣勢洶洶的銀鮫士兵,晏程雲神色不變,他唇抿了抿,目光越過戡犀打量起保護著戡犀的每一個銀鮫士兵。

“真是愚蠢。”晏程雲冷冷說:“青龍尊主說銀鮫忠心,可尊主從沒說過銀鮫戡犀這個逆臣所懷有的也是一顆忠心。”

晏程雲的話鋒針對起銀鮫戡犀。

他上前幾步,與那些士兵的刀槍離得更近了,他完全不緊張會有誰傷害到他,或者說晏程雲將後背交給了魏獻儀,他相信她會護住他,就像護住那只狐妖一樣。

“北海之中,青龍尊主才是至尊,如今銀鮫戡犀卻命令你們這些無辜的士兵劍指至尊,他在你們背後坐享其成,看著你們流血犧牲,只為他創建所謂的盛世。真龍治下,何曾有過你們眼前的這副慘狀?”

晏程雲低眸,看著那些成為戡犀俘虜的各族屬臣。他微笑,“你們應是最有體會的。”

那些屬臣沒想到昔日眼前的低微狐妖,竟在他們至卑時刻對他們冷嘲。他們擡頭看著晏程雲,在他們深重的憤怒裏掩藏著恐懼。

晏程雲對他們不著一眼。

接下來他的目光看過銀鮫士兵的每一張臉,他們之中有動搖的有堅定的有迷茫的,什麽樣的都有,而晏程雲則會給他們每個人都勾勒出一個完美未來。

“銀鮫戡犀,你為逆臣,你合該死於鎮海神劍之下,可是站在你的身前的那些為你犧牲的銀鮫族人卻未必與你是一樣的結局。”

在晏程雲口中的未來,滿是希望的光景,銀鮫不會再遭受輕待與忽視,他們世世代代都將平和安定地生活在北海中。

但是前提條件,要降。

戡犀聽到這裏還有什麽不明白,不過是低劣的離間計。

他立即重新鼓舞銀鮫士氣,他告訴他們不久的將來就會得到屬於銀鮫的千秋萬代,告訴他們銀鮫即將取代真龍成為北海新的王族。到那個時候,銀鮫一定會成為超越真龍存在的族群!

在他激起銀鮫士兵的昂揚鬥志時,一道靈光朝他劈過去,銀鮫戡犀堪堪逃過。

“但你根本沒辦法保證,在你引領下的銀鮫,在千百萬年後仍然是一個受人愛戴受人敬仰的族群。”魏獻儀以神劍定海,從她周身發出的龍息環繞在每個人的身上,她牽制他們的行動,卻不對他們的思維做限制。

白龍池殊從暗處走出,他想要阻止魏獻儀的散靈舉動,實在太過危險。魏獻儀對他搖了搖頭,表示寬慰,白龍池殊這才猶豫著讓魏獻儀放手一搏。

魏獻儀手中持劍,語氣裏有不盡的悲嘆:“戡犀,你且看看真龍一族。千萬年前救助北海之時,北海上下無不歌功頌德,但是千萬年後的今天,你們成長了,你們壯大了,所以你們將對真龍的怨懟與憎恨盡數表現出來,也將野心托出,所以真龍會有今日之難。”

魏獻儀頓了一下,她擡劍劃過瓊宇之外的屬於北海的領域。“終有一日,這裏將會被你們的野心夷為平地。”

銀鮫戡犀怎麽會不明白這些道理。只是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再沒有回頭路。

他再不顧及銀鮫士兵的生死,讓他們推出屬臣後就上前圍困住魏獻儀等人。魏獻儀本是強大的碧海青龍,此刻又執鎮海神劍,重重神力加身,銀鮫普通軀殼根本無法近身一步。

銀鮫戡犀由眾人開陣上前,他與魏獻儀纏鬥幾招,自然不敵青龍至尊。所以戡犀在穩住腳步後,手作利爪伸向晏程雲,想要借晏程雲來威脅魏獻儀。

戡犀掐著晏程雲的脖子,冷笑著看向魏獻儀。

魏獻儀停下動作沒有說話。晏程雲開口了。

“第一,你不該拿我當人質。”

“第二,在她心中我微不足道。”

“第三,我很不喜歡被人擰住喉管……”

看著戡犀被鎮海神劍穿透的胸膛,晏程雲異常冷靜地取出了戡犀心竅,果然是熾熱又健全的。

他拭了雙手,將戡犀的心竅遞給白龍,白龍從晏程雲手中接過去,然後將其煉化成他丟失的那顆“心”。

“這樣也算你我兩不相欠。”晏程雲輕輕淡淡丟下一句,折身走到魏獻儀的身旁處理戡犀的身後事。

魏獻儀早說過,鎮海神劍不會放過逆臣戡犀,所以即便戡犀捉住了晏程雲,魏獻儀也絲毫沒有猶豫。至於銀鮫戡犀留下的銀鮫士兵,主帥已死,自然慌了頭腦。

魏獻儀也早說過銀鮫一族赤膽忠心,因為銀鮫一族最後只會留下向青龍尊主投誠的人,這些人才是她口中的“赤膽忠心”。

這場紛亂終於結束,魏獻儀感到一絲暢快,但當她想將這份喜悅傳遞給六尾狐妖時,卻見到晏程雲看向階下之囚時冷冽無情的目光。

這時,魏獻儀才意識到,這具六尾狐妖身體的主人,不再是那個溫柔善良到骨子裏的赤雲,而是晏程雲。

她沒有辦法忽視自己內心深處對晏程雲的排斥與抗拒,所以終於得成北海太平的這份喜悅和痛苦一起,被魏獻儀壓在了心底最深處。

斜陽普照,北海萬物景仰。魏獻儀和晏程雲並肩走在深不見底的宮道上,他們身上有著朦朧紅霞的熱烈張揚,是整座龍宮中最奪目亮麗的顏色,但是魏獻儀此刻只覺得一片冰冷,尤其是在晏程雲試圖挽住她手的時候。

見魏獻儀避開他的觸碰,晏程雲神色如常,只是輕聲詢問:“是不舒服嗎?”

魏獻儀搖了搖頭。

接下來晏程雲又同她說了好些話,聽著聽著他字字句句裏熟稔的話音,魏獻儀感到一瞬的恍惚,覺得他們這般親昵當是尋常模樣。

可是……怎麽可能?他與她,註定是一生一死。

魏獻儀心中有說不出的怪誕,她想為此向晏程雲要一個解釋。

她問他,“你是在何時進入這個幻境的?”

晏程雲在她身旁作出認真思索的模樣,不過多久,他笑著回覆:“若我告訴小儀,從一開始六尾狐妖就是我,也只有我,小儀要待我作何態度呢?”

說出“小儀”二字的,不該是晏程雲。

魏獻儀很想告訴他,不要這樣叫她,但是她好像被某種東西桎梏住了。她說不出來,她沒辦法阻止晏程雲薄唇輕言下的一句又一句——“小儀。”

魏獻儀看著晏程雲在她眼前舒展開手指。

晏程雲的手一向好看,從她初次見他,他從地面上拎起那只冒犯她的小小妖獸時,魏獻儀就看到了他修長瑩白的手指。

晏程雲的小指指節上系著一根紅絲線,而這紅線的另一頭則固定在魏獻儀的手腕上。

二者一線相連,宛延姻紅,尤其是在這身絳紅喜服的映襯下,更顯他們是天定姻緣,昭彰般配到無可挑剔。

晏程雲將這段紅線展示給魏獻儀看,他看向她的目光也越發濃稠起來,他語調舒緩:“你我緣分,早在進入這幻境之時就已定立,紅線結緣,結的是良辰姻緣。所以最後站在小儀身邊的,是我啊。”

他這樣勸解魏獻儀。

魏獻儀很快發現所謂紅線,其實並非“紅線”,她不由撚起這段紅絲,擡眸看向晏程雲道:“這是龍絲?”

晏程雲點頭,“是。”

“是誰的龍絲?”

晏程雲告訴她,“我們曾在幻境之外遇見一只真龍,我從他的頭上取下這段龍絲,借此來到幻境,可是小儀,你知道他是誰的後代嗎?”

魏獻儀下意識想說不知道。但魏獻儀猛然想起他那雙赤金色的眼瞳,自此她內心深處就一直有一道聲音在提示她,她怎麽會不知道那只小龍的身世?

“那是青龍萇儀與狐妖赤雲之子,淩杳。”晏程雲的回答印證了魏獻儀的想法。

“淩杳……”魏獻儀重覆了這個名字。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在她心中蔓延。

原來真實存在的青龍萇儀與狐妖赤雲,他們尚在世上留存後代。在數萬年前的另一個時空中,青龍萇儀與狐妖赤雲雖沒有得成萬年好合,卻留下了他們愛情的結晶。想到這裏,魏獻儀覺得釋懷了。

總歸世上有他們存在,有他們相愛的證明。

不知為何,魏獻儀想到了幻境裏的狐妖赤雲,如今他的身體裏是晏程雲。也許此處幻境中“赤雲”從頭到尾都是不存在的,只是幻境主人為魏獻儀創設的一道虛影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魏獻儀有一件必須承認的事情。

這時晏程雲忽然停住腳步,他的頭頂被滲進北海的斜陽餘暉所普照,魏獻儀的目光被吸引過去,不由仰起頭來看他。在金輝璀璨的,晏程雲的身姿更顯高挑,他微微低下頭,唇畔帶起一絲笑意,在這樣的光芒裏就已經是萬分柔和。

更何況,晏程雲面對魏獻儀時的語氣從來都是溫柔至極,哪怕他說出口的話讓魏獻儀的心有一瞬在滴血。

“所以關於那只狐妖,您,是什麽樣的想法呢?在與狐妖相處之時,高坐神殿的您,是否心動了?”

魏獻儀聞言擰了下眉,她下意識地糾正晏程雲,“他有名字,他叫赤雲。”

聽出她語氣裏的不滿,晏程雲顯然楞住,似乎沒想到魏獻儀會將對那只狐妖情感表現的這麽明顯。

“好。”晏程雲依然溫順地應允魏獻儀,“所以小儀你,是對狐妖赤雲動心了是嗎?”

這句話問出口,其實晏程雲就後悔了,因為他並不能從中得到任何好處,“赤雲”終究只是“赤雲”,他了解魏獻儀,魏獻儀絕無可能將對“赤雲”的情感轉移在他的身上。

“……沒什麽不能承認。”魏獻儀擡眸對他笑了一下,她伸手撫摸晏程雲的這張臉,她說:“是的,我動心了。”

她真的是坦然又真誠。

晏程雲想笑,事實上他也笑出來了。

“動心了是嗎?”他握住魏獻儀放在他臉頰上的手,他目光一瞬不轉地看著魏獻儀,就在魏獻儀以為他要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時,晏程雲戳破了她的“真心”。

“小儀你啊,果真是對狐妖動心了。”晏程雲微笑,溫和無害的模樣,好像魏獻儀動心的對象是他一般。

“可是,也僅限於動心,動心之外,再無其他,難道不是嗎?”

“……是。”

所以到最後,晏程雲都沒有告訴魏獻儀一個準確的時間,一個準確的他附身在狐妖赤雲身上的時間。

也許真的如晏程雲所說的那樣,從頭到尾都是他在扮演狐妖赤雲,也許,他只是在試探魏獻儀。

雖然他沒有說明。但是魏獻儀始終相信,那個與她初見就有一種羈絆之情,後來又與她共患難,共窗前聽雨,那個最靦腆溫柔也是最美好的狐妖,只是赤雲,而非晏程雲。

打破幻境後,魏獻儀醒來的地點是在水晶洞中。

不必魏獻儀用心尋找,就能瞧見倚靠在一旁的晏程雲,他也悠悠醒來,睜開雙眼,入目即是魏獻儀一人。

他對她露出笑意,魏獻儀緩了片刻朝他輕輕頷首。

晏程雲楞住。

明明從前魏獻儀最不喜歡他這樣對她笑,但是這一次卻有什麽在悄無聲息地改變。

晏程雲覺得,魏獻儀心底某處僵硬的地方,對他松軟了。

晏程雲見魏獻儀在水晶洞內四處打量,上前詢問。魏獻儀看他一眼,問:“白龍池殊何在?”

晏程雲彎了下唇角,“小儀你都知道了是嗎?”

幻境之中,他們見到的白龍池殊和青龍萇儀、狐妖赤雲都不同,那是真實存在的白龍池殊,也即是幻境之主。那個將魏獻儀引入幻境,只為得償心願,見到青龍身影的池殊。

“在他將心取來給你時,我起了疑心。”魏獻儀對晏程雲說自己的猜想,她指著心房處,道:“真龍這裏是空的。”

晏程雲滿目讚許地看著她,其實白龍池殊的存在比魏獻儀想象的還要久很多,但是晏程雲並不準備向她解釋。他順著魏獻儀的目光瞥見垂落在地的一幅畫卷。

晏程雲彎腰撿起它,他雙手將它上下打開,入目則是一副半身人像。發鬢如雲,眉眼清艷,遙遙一眼,如見故人。

魏獻儀很快也瞧見晏程雲手上的畫,畫中那人與她幾乎一般模樣,若非落款寫了“萇儀”二字,真要叫魏獻儀以為是誰做了她的臨摹畫卷。

這大概就是白龍池殊選擇魏獻儀的原因所在。

“果然,小儀與青龍尊主到底是有一段前世今生的緣分。”晏程雲再次見到這副畫卷,他的想法依然沒變。只是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畫卷中的幻境已被破除,白龍池殊如今也不在畫中,卻不知其身在何方。

魏獻儀沒有否定晏程雲的話,她倏忽擡眼看著晏程雲,問他,“你是不是還想說,我與你應是有一段前世緣分?”

她雖沒有言笑,但晏程雲明顯感覺到魏獻儀的態度寬松柔和,原來早在他的處心積慮中,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晏程雲看著這樣的她,心中驀然生出一種輕微的異樣情愫。他微微垂眼,長睫垂落,覆下一片陰影,也一並遮住他眸中深色。

“是的,你我前世有約,今生來續。”

晏程雲說這句話時聲音太小時間也太遲,魏獻儀已繞過他,找到了睡在屏風後的小龍淩杳。

他頭頂的玉質龍角露了出來,瞧著睡顏很是乖巧模樣。只是魏獻儀有事要問他,因此不得不將他弄醒。

“淩杳……”魏獻儀輕輕呼喚小龍的名字。在說出這個名字的那刻,魏獻儀忽然很想知道“淩杳”二字取自哪裏。

小龍咂了咂嘴巴,一絲可疑的晶瑩順著嘴角滑落到魏獻儀的手中。魏獻儀楞了一會,意識到那是什麽糟糕後她抹在了淩杳的臉蛋上。

“你不是想讓我帶你走出水晶洞嗎?你睜開眼,我帶你走。”魏獻儀說完這句話,小龍的呼吸起伏聲驟然小了很多。

魏獻儀伸出兩指拍了拍他的龍角,“淩杳,不要裝睡。”

小龍登時睜開眼睛,他深深地打了個哈欠,見到是魏獻儀,他下意識地縮進她懷裏繼續睡覺,“你回來啦,你們走了好久……”

“淩杳。”見他又要睡去,魏獻儀在他耳邊輕喚。

小龍這時在她懷中猛然驚醒,“小儀姐姐,你怎麽知道我名淩杳?”

魏獻儀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她起身時正好托起小龍,魏獻儀仔細顛了顛淩杳,覺得他比之前要重許多。再看他的模樣,一身嫩白,眉眼稍見父母容顏。

魏獻儀心中一驚,忙問:“我們走了多久?”

怎麽之前還是四五歲的小孩,現在就做了十歲少年郎?

聽到魏獻儀問他,淩杳轉著赤金色眸子,掰著手指數起一二三四五,不等他說出個所以然來,晏程雲一邊走過來一邊說:“大抵是三日光陰。”

淩杳聞言,遲鈍的迎合晏程雲點了點頭。

魏獻儀這才放下心來,若是真去了三年五載,這修真界還不知得變作什麽模樣。

魏獻儀看了看淩杳,見他一身幾乎無物,她脫下外裳,用靈力勾畫裁剪,給他簡單穿上一身嚴嚴實實的素衣。

淩杳雖有不適,但沒有辦法只能忍耐。

魏獻儀做完這些事後起身朝水晶洞門走去,淩杳擔心魏獻儀丟下他,連忙追上去笑臉詢問:“小儀姐姐,你方才不是有問題要問我嗎?”

魏獻儀垂眼看了看淩杳,嗯一聲,手上打開水晶洞門的靈力不減。淩杳心底一慌,又問一句,“是什麽啊?”

與此同時“哢嚓”一聲,水晶洞門大開,魏獻儀走了兩步跨出水晶洞,晏程雲緊隨其後,淩杳一個人在水晶洞的邊緣處駐足。

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可是他卻不能從這裏出去,淩杳幾乎要哭出來。“小儀姐姐……你別,你別丟我一個人在這裏。”

魏獻儀奇怪地回頭看淩杳,眼神交流之間,魏獻儀讓他跟著出來就行。淩杳不信,偏要魏獻儀將他抱出去,只因他幾萬年前初初降生時,就是被抱著送進去的。

淩杳至今記得那個特殊的懷抱的溫度。

然而魏獻儀對他搖了搖頭,拒絕了淩杳。淩杳還沒想明白,就被晏程雲一把拽出了水晶洞。

水晶洞在淩杳離開的那一刻,徹底失去它存在的意義,整座洞穴變作點點煙塵,最後成為星星似的的金色沙礫緩慢墜落在海底。

魏獻儀讓淩杳將玉質龍角收起,讓淩杳變作普通弟子模樣,出去見到道界中人也不算過分招眼。除此之外,獻儀還與淩杳約法三章,事事不論大小,一切都要聽從魏獻儀的話,如有違抗……魏獻儀似乎也拿他沒有辦法。

“我會聽話的。”淩杳眼見魏獻儀在琢磨該如何“懲罰”不聽話的他,連忙開口為自己辯解,體格大了一些,品性倒也更為乖巧懂事。

這是魏獻儀頭一次對他這麽滿意,可惜沒能堅持太久。

三人同行在北海內尋找道界宗門中人。魏獻儀順著靈力指引的方向,很快找到廣蘭的蹤跡。

只是真正見到廣蘭等人時,他們卻和道界其他宗門弟子一起被困在了陣法中,陣法之外還有數名周身沾染魔氣的木偶在看護他們。

見到此景,魏獻儀立即領著淩杳和晏程雲留在遠處觀察情況。他們掩藏於珊瑚叢中,魏獻儀布下法決,掩去周身靈力。

大致確定廣蘭等人只是被困,並沒受傷後,魏獻儀才放下心。

因她不確定北海中還有幾名魔修,所以魏獻儀以靈力傳音給淩杳,問他情況。聽到她的問題,淩杳懵住,隨後睜著一雙赤金色水潤眸子無辜的看向魏獻儀,“我,我亦不知具體情形……”

魏獻儀無語。

帶著淩杳從水晶洞出來,指盼他的不就是這點作用嗎?

按理來說,淩杳是真龍血脈,北海之內的一舉一動應盡在他手中掌握。但淩杳卻說自己不能。魏獻儀想了想,想到淩杳應是天資不足的緣故,她默然嘆息。淩杳作為青龍萇儀之子,終比不得那至尊的碧海青龍。

魏獻儀經過池殊的幻境一遭,得知淩杳是青龍萇儀與狐妖赤雲之子,她面對淩杳有時只覺得心情覆雜,因此也不想對他過多苛責。她隨手摸了摸淩杳的腦袋,以示寬慰。

不過多久,從暗處來了一人。

晏程雲敏銳察覺出了什麽,他與魏獻儀附耳低語:“那人身上的靈氣很奇怪。”

魏獻儀的思緒被晏程雲的話吸引過去,她擡眼透過重重珊瑚垂枝,見到了晏程雲所說的那名男子。

“是他。”魏獻儀看清那男子的臉,不由想起廣蘭曾拿給她看過的畫像,二者比對有八九分的貼合。魏獻儀不由對晏程雲如此說:“那恐怕曾是我鐘山中人。”

不等魏獻儀向晏程雲解釋清楚這男子的來歷,這男子,陳九辭,就折身走去另一處。

這時,被困於陣中的廣蘭也見到了那人。

一如魏獻儀所預料的那樣,廣蘭霎時露出欣喜神色,更是從數十名修士中站起身來,只為了喚那人一聲——“九辭。”

陳九辭著青衫,持鐵劍,多年不見,他竟生出白發,眉眼也更是憔悴。驟然聽到一道親和熟悉的聲音,陳九辭原本準備越過陣法的腳步在這時候頓住。

他楞楞地轉身,朝聲音的方向看去,然後見到了滿目淚珠的廣蘭。

距離太遠,魏獻儀等人也就看不清這當事人是何種神情。

這時候,遠遠地來了一位身披鬥篷的魔氣駭人的魔修,他上前兩步,走到陳九辭的身旁,見陳九辭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女修看。

魔修不由輕笑,“怎麽?這位女修,是陳先生的故交嗎?”

陳九辭被魔修尖銳的聲音驚醒,立即從往昔舊情中回過神,陳九辭呼吸急促起來,他冷冷瞥過廣蘭,隨口道:“我並不識得。”

他說完話,就要離開有廣蘭的這處地方。

那魔修卻駐足一會,他掩藏在鬥篷底下的眼睛在廣蘭面上掃了一眼,轉頭對陳九辭道:“我記得這位是鐘山靈宗的五長老,名為廣蘭。我還記得廣蘭長老十幾年前有一位道侶,正是她方才所說的:九辭。……陳先生,你便是陳九辭,你怎會不識得你的昔日道侶?嗯?”

那魔修將陳九辭簡陋的謊言戳破,尾音上挑,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陳九辭被戳穿舊事,怒目圓睜,看向那魔修,“這是我的私事,豈容你妄自揣度。你最好就此閉嘴,否則我定不會饒你。”

魔修輕哼一聲,語聲含笑:“陳先生真是性情中人。”

與陳九辭合作這麽久,他這是第一次見他生氣惱怒。他從陳九辭的身側越過,餘光隱隱看見陳九辭在原地躊躇一會才決意離開。

這番場景不止是落在魔修眼中,也落在了藏身在暗處的魏獻儀等人眼中。

魏獻儀雖然知道陳九辭在北海附近,但卻不曾想過他會與他們一起出現在北海秘境中,更不曾想到陳九辭會與魔修勾結。

如今的陳九辭,可有墮魔?

其實魏獻儀沒有從陳九辭身上探出魔氣,但是陳九辭卻實實在在與魔修在一處,若非墮魔,魏獻儀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理由能讓他如此。

這時,另有一名魔修行步僵硬地“飄”過來,顯然也是那魔頭派出去的一個木偶。

木偶向那名穿著鬥篷的魔修頭領稟報了什麽事情。

魔修頭領聽到消息,滿心不快:“不可能,她一定在此處,繼續找。”

他話說完,那只木偶就聽從他的吩咐,吭哧吭哧換個方向繼續找人。可是木偶憑著特殊本領沿著微弱的靈力氣息尋找,兜兜轉轉又繞了回來,那魔修頭領見他如此沒用,撩開黑袍,銀光一閃就將這只木偶給劈碎了。

他沈下心氣,又想出一道尋人的法子。

他將目光投向鐘山靈宗的修士,尤其是看向廣蘭,見廣蘭神色懨懨,他挑了有趣的話和她說。

“廣蘭長老很在意陳先生嗎?是不是也想知道陳先生為何會與我等魔修在一處?”

聽到這魔修頭領的話,廣蘭怒而起身,將懷中佩劍拔出就向他刺去。她本就因為魔修布下的陣法而靈力大減,再加上陳九辭的出現使廣蘭心緒更加紊亂,不過幾招攻勢,就被這魔修抓住破綻,廣蘭手中九陳劍自然也就落了下乘。

她被這魔修打倒在一旁,周圍修士紛紛驚呼,卻因靈力受限自顧不暇,只能眼睜睜看著鐘山靈宗的廣蘭長老嘔血不止。

“哼,以長老現在的實力,不過是築基修士罷了,敢與我一戰,五長老真是勇氣可嘉。”魔修距離廣蘭有一段距離,他刻意變換了聲音,又尖又利地同廣蘭說話。

廣蘭恨恨看他一眼,又嘔出一口鮮血。

魏獻儀遠遠看見這幅場景,當即想出面打殺魔修,卻被晏程雲拉住手臂。

晏程雲對她搖頭,“如今不是最好的時機,你救下廣蘭長老後,那些身在陣法中的道界修士又該怎麽救呢?”

晏程雲勸她耐心等待。

魏獻儀卻焦心廣蘭的遭遇,她暗自運起靈力,想著若是那魔修再敢對廣蘭動手,她絕不會坐以待斃。

不過好在魔修之後安分許多。

那魔修看著廣蘭奄奄一息的模樣,甩了一顆鞏固靈氣的丹藥給她,但是廣蘭嫉惡如仇,很快將他的丹藥丟棄在一旁。

魔修不由“嘖嘖”稱嘆。

“真是好有骨氣啊!”他看廣蘭的目光越發冷淡,繼而很快向廣蘭問話:“五長老,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廣蘭肺腑作痛,本不欲理他,卻聽魔修輕道:“貴宗的神女閣下何在?”

廣蘭登時撐著一口氣怒瞪魔修,“我師妹在哪裏與你何幹?”

“當然與我有關!”魔修振振有詞反駁廣蘭。

眼見廣蘭對他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魔修冷哼一聲,移開腳步,決定換一名修士“詢問”。

不過那名修士可沒有廣蘭這副骨氣,見到廣蘭的慘狀,魔修還沒下手,他就兀自腿軟將魏獻儀的行蹤報給了魔修。

“神女與我們一路同行,雖已有幾日不曾見到神女,但是北海秘境上有結界封頂,神女定是出不去的,她此刻也定然與我們一樣身在北海之中。……我知道的就這些了。您,您別殺我!”

那修士畏懼魔頭,很快服軟,卻也因此遭到其餘修士的厭棄。

“神女為我們一路保駕護航,你怎可以出賣神女?”

“毫無骨氣之人,枉為道界修士!”

他頂著罵聲反駁:“被魔頭選中的人又不是你們,你們當然不會害怕了!誰沒看到廣蘭長老傷成什麽樣?長老之軀都受不住那魔頭的一擊,我只是入海尋寶的普通修士,我是想活,我不想死在這裏啊!”

一段話下來,又有另一種反駁的話音。

道界修士互相貶低責罵,魔修起初還覺得是在看猴戲,後來你一句他一句,吵得不可開交,他額頭青筋驟起,忍無可忍灑出一把木偶。

每一個木偶手中都拿著一把匕首,匕首抵在那些修士的脖子上。

“吵夠了沒有?”魔修冷下聲音。

在這之後,就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多說一個字。

陳九辭不過在北海之中探查了一會,回來就見到魔修分出大量的木偶挾持道界修士,他當下以為魔修要違背與他的約定。

陳九辭上前阻攔,責令魔修收回這些木偶。

“別忘記貴宗少主答應我的事情,北海之行,絕不可以傷害任何一個道界修士,否則我是不會幫你們找到傳說中的鎮海神劍。”

魔修心有暗火,卻又因“鎮海神劍”而不得不對陳九辭起三分辭色。

他輕輕嗤笑,鬥篷下的雙手暗暗拍響,“陳先生說得真好。”

然後魔修打起一道響指,所有的人偶都化作了飛灰。

在他轉身之際,一直伏在地上的廣蘭突然竄出,她將己身精血滴在九陳劍劍身上,又快又很地朝魔修刺去。

眼見廣蘭動手,魏獻儀心下一亂,與晏程雲相視一眼,雙雙從珊瑚叢中飛身而出。霜綺劍在她手裏揮出一道雪白劍影,直直沖向那名魔修頭領。

魔修剛剛躲過廣蘭的偷襲,預防不及,霜綺劍下他連連後退,等到站穩腳跟,擡眼卻見魏獻儀於半空落下,簌簌衣衫,劍凝光華,一如她顧盼明眸,仙姿佚貌。

她站在他面前,定定看向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鬥篷,見到他的真容。

很快,他聽到她清冷無瑕的聲音響起——

“聽說,你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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