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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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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他的語調微微上挑,透著股漫不經心的張揚色調。

他此時待魏獻儀的態度裏摻了一二分的輕待,畢竟在他眼中、口中,此刻身在幻境中的魏獻儀僅是一任他擺弄的“人類修士”。

想到此處,他的心情不免愉悅起來,這是萬年以來,魏獻儀帶給這死寂幻境唯一的波動。

然而不等他維系這幾分歡悅,魏獻儀的話音響起,她字字清晰入耳。

“在真神面前,人類自是低若塵微,我亦如是。”起初,她還算自謙卑躬,對他來說還算有些意思。

但是魏獻儀很快往下說道:“只是超脫了六道輪回的真神,如今卻在這幻境中與我為難……思來想去,原來為神者,也不過如此。”

魏獻儀在諷刺他。

她能夠想到關於他的“真神”身份並不稀奇,但魏獻儀不知道的是,面對她的譏刺,他完全不為所動,反而欣然接受。

“不必拿這低劣幼稚的法子來激我,我早過了這意氣橫生的年紀。”他的語氣輕輕淡淡。

被戳破心思的魏獻儀也不氣餒,她沈聲靜氣,試探性地發問:“所以您是打算就此將我困死在這幻境中嗎?”

他輕笑著回答:“若你期待我這般行事,於我來說,也未嘗不可。”

這句話中包含的弦外之音太過明顯,魏獻儀想裝作聽不出也難。但她沒有因為對方拋給她這一段橄欖枝,就因此立即走進他的話術圈套裏。

魏獻儀等了一會,等到對方有些不耐,生出異動,她才與他搭話。

“看來對您來說,我一小小的人類修士,在您的幻境中,除了等死之外 ,還有另外一條道路可以選擇。”

面對魏獻儀的淡定陳詞,對方不置一詞。他劃開一道靈力,魏獻儀的識海中登時出現迢迢水紋似的波動,緊接著一段影像出現在識海中。

影像中投射的地方明顯是北海的無窮海域。

起初,北海天地清明,圍繞北海而生的靈物繁衍萬千,一派繁華笙歌的升平景象。

只是忽然有一天,北海深處的某一片海域中的靈氣開始消失。

靈氣剛開始消退的時候,只有一片龍鱗大小的海域,等到被北海生靈察覺出危機,消竭之地已然成為一片深不可測的浩然之境。

隨著靈氣枯竭的海域不斷擴大,環繞於其中生存的靈物的種類也越來越少,從曾經輝煌時刻中數以萬計的靈物種類,到後來只剩數千數百,他們消失的速度快得可怕。

而其中唯一不受危機影響的物種,是北海真龍一族。真龍在危機中,激發了上古大帝點化在他們身上的神力,借助神力,他們創造出一種新的靈氣,名之曰:龍息。

於是,北海廣闊領域中僅剩下的數百種族群聞名而來,他們長久依靠著真龍的龍息,才得以在危機中存活。

就這樣,北海真龍帶領著這些族群成功度過靈力枯竭的危機。北海則在真龍的引領下開始重新建設,而那些存活的族群也在新的海域中安定、繁衍。

這場危機過後,這些族群感知到真龍的強悍。為了防止這樣的靈氣危機再度降臨到他們身上,他們決定恭奉起北海真龍一族至高無上的領袖,北海之主就由此誕生,並世代在真龍族群中傳承。

到這裏,北海之內的所有族群全部都臣服在真龍的統治下,長達六百萬年。

但是這些湖海族群經歷過靈氣消竭的危機,所以它們一代一代想要存活的欲望越來越頑強,於是他們不斷發展,不斷進化,不斷地壯大族群,直到最後他們能夠創造出類似真龍“龍息”的靈氣,終於能夠自給自足。

他們也終於開始不安分起來。

他們不甘終日受真龍驅使,更不甘臣服於一代比一代弱小的真龍尊主,他們想要尋求機遇,他們想反抗。

正當他們準備推翻真龍統治時,龍女萇儀的降臨,又再度維系住了真龍的統治地位。

龍女萇儀,是碧海青龍,是真龍一族返祖的第一人。她生來具有極強的靈力,在面對赤蛟、錦鯇兩族入侵凈若龍宮時,她只是吐露一道龍息,霎時碧海潮生,赤蛟與錦鯇就此滅族不再。

所以真龍一族,因萇儀的降臨,而又再度統治北海兩萬年之久。

但是這世間最難斷絕的不是子孫後嗣,而是那燒不盡的野心。

所以盡管萇儀實力可怖,盡管有赤蛟、錦鯇被龍女萇儀滅族的先例在前,那些剩下的族群卻仍蠢蠢欲動。

他們無法對具有滅海之能的萇儀動手,所以他們對龍女萇儀的愛人狐妖赤雲下手了。

他們殺了赤雲,毀了萇儀的一片情絲,然後就是假借北海之主情衷妖族,是個異類的名頭,他們開始討伐真龍一族。

他們將真龍一族百萬年間所有的錯處與紕漏大肆傳揚,激發起所有北海生靈對真龍的怨懟,然後開始向凈若龍宮發起攻擊。

這時已是北海尊主的萇儀自然要不顧一切地守護真龍一族,她守護他們,她像過世的狐妖赤雲一樣溫柔對待族群中的每個人。

一開始,真龍族內因為萇儀無害的溫柔對待,還算是上下齊心。但隨著犧牲越來越多,他們對萇儀的堅持也產生了懷疑,他們甚至聽信了“萇儀是異類”的言論。

所以真龍一族的其餘人,為了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也為了在這場戰爭裏活下去,他們自以為是地、主動打開了凈若龍宮的大門,讓真龍尊主萇儀一人面對所有的攻伐。

至此,北海所有的族群都背叛了萇儀。

在這場內戰的最後,萇儀以此身精血魂魄作註,開啟滅海之陣。

北海終於又恢覆了和平,萇儀為北海帶來了永遠的和平,以犧牲所有族群為代價。

從此之後,真龍不再,北海流傳於世的只有無盡的真龍傳說,而不見真龍神跡。

魏獻儀有些吃痛地接納這些已塵封萬年之久的訊息。

影像結束後,魏獻儀的神識回歸本原,原先在她識海中的真神也消失不見了。

她此刻仍身在幻境中。

而與其說是幻境,不如說是那位真神一手創造、重覆過去的關於北海的歷史。

照他這般無限重覆過去,只會在幻境中越陷越深,最後讓可怖的舊夢蔓延到幻境的每一個角落,將他吞噬,也將魏獻儀吞噬。

他沒有明確告訴魏獻儀脫離幻境的辦法,但是他為她指了一條路——

“你相信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嗎?”

他曾在識海中這樣問她,觸及魏獻儀內心深處始終惶恐

魏獻儀怎會不信,魏獻儀當然相信。

命運可以改變,這句話觸及了魏獻儀內心深處始終惶恐的事情。

她的命運被掌控在天道手中,她從決定反抗的那一刻起,就相信命運會被自己改變。

所以讓魏獻儀脫離幻境的辦法無它,只有——改變結局。

從一開始,她就是以龍女萇儀的視角在縱觀天地。

從一開始,識海中的真神就算計好了要讓魏獻儀在這幻境裏裝扮成什麽人物。

他可憐萇儀的悲慘結局,他想要魏獻儀在幻境中為萇儀改命。

可是啊,此間既為幻境,萬般皆是虛妄,逆天改命到底也是鏡花水月。

魏獻儀冷靜著明白這一點,但她會如他所願。

改萇儀的命,也試著改她自己的。

魏獻儀睜開眼,入目即是天地容顏。

她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清新的;所看到的每一處煙霞顏色,都是明麗璀璨的模樣;以及……指尖觸碰的每一樣,都是真實存在。

這本應是“萇儀”的世界,眼下卻徹底成為魏獻儀的世界。

魏獻儀定下心神,仔細觀察所在之地。正是此前在幻境中,她與狐妖赤雲共同救下一只鸞鳥的地方。

這個時候,是龍女萇儀與狐妖赤雲的第二次見面。

赤雲還坐在樹下,他懷中的鸞鳥剛剛痊愈,正在揉弄自己的羽翼,隨時準備振翅而飛。

鸞鳥翠綠明亮的尾翼討好似的耷拉在赤雲的手上。

赤雲不由微微一笑,他稍稍低首,頓生柔色。

“小儀,你看它好乖。”赤雲在同魏獻儀說話。

他說話時語速不快,音色柔潤,配以他輕輕撫摸翠羽鸞鳥時的小心翼翼,更顯他有一股子由內而外散發的溫柔姿態。

魏獻儀有些分不清這是幻境還是現實,一時間沒能在赤雲的呼喚中反應過來。等到狐妖赤雲疑惑地擡起頭,露出他的瓊致面龐,赤雲用著極為清澈的視線向魏獻儀投來目光。

“小儀,怎麽了?”赤雲再一度同她說話。

魏獻儀這回醒了。

她的眼睫猛然一顫,然後很快掠過赤雲手上的翠羽鸞鳥,看向赤雲受傷的手指。

這是赤雲為救翠羽鸞鳥而自傷的傷口。

魏獻儀垂手撫過赤雲的傷口,在她的靈力作用下,原本就不大的傷口很快愈合,魏獻儀聲音低低的,“下次莫要這樣了,妖族修煉本就不易,精血何其珍貴,你倒是舍得。”

赤雲感到魏獻儀在他手上的動作,心頭浮露一陣溫熱,他不自覺地更低下頭,“正因精血珍貴,我才舍不得用小儀的精血來救這只鸞鳥。我舍得自己的兩滴精血,卻是舍不得小儀吃痛。”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竟微弱蚊蟲低吟。

他說完這番話,赤雲卻久久等不到魏獻儀的回覆。

他以為她不會再說了,正想開口排解尷尬的氛圍,卻忽地感到骨脊處傳來一陣酥麻。

赤雲當下知道是自己的體態出了異常,因而心生羞赧致使面頰緋紅,更不敢瞧一眼魏獻儀的神色。在他背後,一條焰色狐尾緩緩伸出,從赤雲的雪色衣袍上,再到他的雙膝前,最後狐貍尾巴試探性地落到魏獻儀的手掌心。

魏獻儀楞住了。

魏獻儀感受到手中的溫熱綿軟,一時被這種奇特的觸感震懾,她久久沒有松開手。

赤雲是六尾狐妖,屬火,因此原身擁有六條焰色狐尾,如今在魏獻儀手中的僅是他的一尾烈焰。和赤雲表面相反的是他狐尾的溫度,熱烈滾燙,全不似他表面的含蓄宛轉。

被魏獻儀捏住尾巴,赤雲心中有感,面露紅暈,愈加不敢擡目看向魏獻儀。

等到魏獻儀主動松手,赤雲才慢慢舒緩了一口氣。

魏獻儀猜到赤雲這般是因為那兩滴精血的緣故,所以他才會人形不穩,露出了妖的一部分。

她不由問他,“真的不要緊嗎?”

只見赤雲如啞了音的鈴鐺,叮當搖頭,見狀魏獻儀便也不再多問。她為赤雲輸送了一段靈力,想來赤雲應會好受許多。

狐尾平靜穩當地靠在赤雲的衣袍上,瞧著很是溫順。但是魏獻儀不知道,方才赤雲以尾送入她懷,這是狐妖心動的表現。

赤雲感受到魏獻儀對他的關懷,心中生喜,又緩和良久,才使面上的紅霞褪去。他擡起臉,慣常美麗的面容因他認真專註的神情而愈加鮮美靚麗。

他眼中情意綿綿,就如在此間幻境初見時那般一眼深深。

魏獻儀看著這等模樣的赤雲,才明白借助他來改寫萇儀情字難書的結局,終是魏獻儀將這想得簡單了。

她也想作為“龍女萇儀”去愛他,去改變結局,但是赤雲的這張臉——除卻眼中情意——與晏程雲無二差別。

魏獻儀要如何放下心防,去愛這個相肖晏程雲的狐妖呢?

思緒紊亂至深處,魏獻儀竟有些分不清此刻在她面前曲意宛轉的究竟是狐妖赤雲,還是晏程雲。

“撲棱”一聲,翠羽鸞鳥自赤雲懷中脫身,也驚醒了魏獻儀。

赤雲將視線從魏獻儀身上移開,追逐鸞鳥而去,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翠羽鸞鳥在半空盤旋飛舞許久,一片漂亮的翠綠尾羽從鸞鳥身上落下。

赤雲不由張開手,那片尾羽仿若有靈性一般平平穩穩地落在他的掌心。

隨後不過多久,翠羽鸞鳥飛離枯敗的青棠樹,也一並飛離他們。

這片尾羽在它離開後,在赤雲的手心幻化成一顆翠玉石。

赤雲很高興,他高舉這枚翠玉石頭,朝魏獻儀笑說:“小儀,它在謝謝我救了它。”

魏獻儀因他這一聲歡悅,她的目光才慢慢從他的面頰上移開。

魏獻儀看向翠玉石,見赤雲有要遞向她的趨勢,她便也順勢接過去。

但是當魏獻儀感知到這塊石頭只是顏色好看一些,實則並無絲毫靈氣時,她不免有些失望。

想想赤雲以精血救下翠羽鸞鳥,卻得來這麽一塊漂亮的廢物,總歸都是不值得。

“是不是很好看?”赤雲滿臉期待地看著魏獻儀。

魏獻儀自然首肯,說:“好看。”

“既然小儀也覺得好看,那我便將它轉贈給小儀,好嗎?”赤雲的聲音明顯歡快起來。

魏獻儀卻不肯了。

美麗的廢物,終歸也是美麗的,至少赤雲救下翠羽鸞鳥,他值得有這份美麗。

魏獻儀想了想,伸手於腦後扯下兩三根頭發,對幻境裏的魏獻儀來說,這是龍絲。

龍絲系於翠玉石上,將它整個固定,留下長短合適的龍絲。她撚了一道法決,龍絲變作一截青色繩帶,然後魏獻儀又在翠玉石的尾端系了一個蝴蝶扣,最後她將這樣簡易裝飾好的翠玉石還給了赤雲。

“這是它對你的回報,收著吧。”魏獻儀看著赤雲道。

赤雲楞了楞神,過了一會才從魏獻儀手上將翠玉石接過去。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指腹摩挲著那段顏色鮮妍的青繩,這是她的龍絲,這大抵是魏獻儀與他最親近的時候了。

“小儀,謝謝你。”赤雲收緊翠玉石,眸子裏滴了蜜似的看著魏獻儀。

他朝她伸出手,膚色瑩白若初雪,魏獻儀知道他是因久坐在地有些起不來,正準備上前扶住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少年氣喘籲籲地來到陸上,還未來得及褪去玉質龍角,他急忙上前來到魏獻儀的面前。

魏獻儀還未來得及扶住赤雲,就被他挽住了衣袖,“阿姊……”

“阿姊,趕快隨我回龍宮吧,銀鮫側妃又在父王面前搬弄是非,說阿姊私自出海,密會群妖,有不軌之心。碧央殿眾臣聞之變色,正在等候阿姊回宮給個交代。”少年池殊忿忿而言。

他因心切,喘息不定,琥珀顏色的眼瞳定定看著魏獻儀。

魏獻儀記得銀鮫側妃,她便是那個慫恿北海真龍背棄龍女萇儀的禍首。她卻是沒想過,銀鮫側妃會發作得如此快。

池殊見魏獻儀拉起赤雲,等到赤雲站穩後才轉眸同他說話,“小池,為何這般急躁,沈穩些總歸是好事。”

她學著記憶中的萇儀同白龍池殊說話。

池殊因這話有些不開心的抿起唇,明明他都是為了阿姊考慮……魏獻儀很快擡手撫了撫他的龍角,將他的龍角掩藏,也一並撫平池殊的不滿心緒。

池殊很快開口,“阿姊,往後我定會學著穩重。”

魏獻儀朝他笑了笑。

另一廂赤雲見此姐弟,又想到池殊方才所言,心生躊躇。他想了想,做了一個天真的決定。

“小儀,你帶我一起回到龍宮吧。我想同尊主解釋清楚,你雖與我交好,只是出自閑時情誼,並無什麽謀逆不軌之心。”赤雲好認真好認真地同魏獻儀說話。

不等魏獻儀與他好好分析,池殊便先開口勸他死心。

“赤雲哥哥,我知道你很想幫阿姊,但是……若是阿姊當真帶你回到龍宮,那只會給銀鮫側妃更多的把柄。畢竟,赤雲哥哥你的確是妖啊。”池殊眨了眨眼睛。

赤雲聽到最後,心中一寒,是了,他是妖族。若當真雖魏獻儀回到凈若龍宮,那才是真正的說不清。更何況,她是龍女,而他只是妖,她帶他回去,恐怕會被同族恥笑吧。

赤雲躊躇猶豫,不由低下頭,不敢再看魏獻儀,也生怕魏獻儀嫌他幼稚可笑。

“小儀,那我不去了。”赤雲聲音沈沈的,“小儀,那你快些回龍宮吧,莫要因我再受誤會了。”

他到底還是擔心著她,不希望她因他有任何的煩惱。

魏獻儀察覺到赤雲的困苦心境,她想了想,朝他伸手,“沒什麽不可以。”

她的聲音太輕,赤雲甫一沒聽清,他疑惑地擡眸,撲朔著眸光,好似在期待什麽。

“總歸要向父王解釋清楚我在岸上交了朋友,不如順便隨我去龍宮一遭。快入冬了,我想送些禮物給你。”魏獻儀眨了眨眼,對赤雲發出邀請。

赤雲微微發楞,心臟撲通火熱。

“好。”只要她不嫌他,隨她回去,赤雲不會不樂意。

“狐妖可以入海嗎?”被冷落在一旁的池殊好奇地向魏獻儀詢問,赤雲也隨之投來疑惑的目光。

魏獻儀的視線則垂在赤雲的腰部,正是那顆翠玉石的藏身之地,那裏系著她的龍絲。龍絲所在,無海不入。

回到凈若龍宮,銀鮫側妃早在宮門處等候他們。

只是見到魏獻儀身後的六尾狐妖,銀鮫側妃竟笑了一聲,不知是被氣笑了,還是在笑他們不知所謂,竟敢明晃晃地領著妖族入海。

銀鮫側妃坐在晶粉珊瑚椅上,面若芙蓉,她的手指又細又長,指甲上的蔻丹濃艷非常。她隨手一指赤雲的方向,就立即有一從侍衛上前圍住赤雲。

但因龍女萇儀也在狐妖身旁,且看著龍女萇儀的舉動有護住狐妖的意思,那些侍衛登時不敢輕易對赤雲動手。

銀鮫側妃微微笑,語聲陰涼,“本妃動不了青龍萇儀,連這小小狐妖,本妃也拿不下嗎?”

她勾了勾手,那些圍困住赤雲的侍從就準備趁勢上前。

“凈若龍宮何時換了主人?”魏獻儀呵退侍從,她向不遠處端坐雍容的銀鮫側妃遙遙遞去一眼。

銀鮫側妃緊了緊手指,指甲蔻丹因她的動作而變幻流光顏色。她面上的笑容不變,她靜靜看著魏獻儀要做何舉動。

“尊主令我即刻入宮,爾等卻在宮門阻攔,違背尊主之命,不知是何用意?”魏獻儀道。

銀鮫側妃笑說:“萇儀君真是錯怪了,這些侍從能有什麽用意,不過是本妃不願有什麽不三不四的東西混入龍宮罷了。為尊主分憂,本就是我身為側妃應當做的事情。”

銀鮫側妃暗笑魏獻儀天真,借著北海尊主的名號就妄想壓制住她?

銀鮫側妃的指意十分明顯,是針對赤雲而說。

赤雲因銀鮫側妃話中的輕蔑語氣而白了臉,但是魏獻儀很快擋在他身前,與銀鮫側妃理論。

“側妃所言自是在理,我卻想問側妃一句,何為‘不三不四’?”魏獻儀撩開眼皮看了看與銀鮫側妃同族的女侍。

她心下已然想好該如何讓銀鮫側妃閉嘴,便不等銀鮫側妃回覆,魏獻儀立刻說道:“如今側妃不容赤雲是因其出自狐妖一族,可我見側妃身旁的女侍同樣未褪妖性,為何側妃獨獨能容下這銀鮫女侍,卻容不得赤雲呢?”

銀鮫側妃聞言,順著魏獻儀的話看向身邊女侍,女侍的兩耳尚未化形,還是兩扇銀面,恰是她妖性未褪的證明。

銀鮫側妃登時皺眉,心生不快:“萇儀君說笑了,這陸上狐妖怎可與鮫中新貴銀鮫一族相提並論?銀鮫未完全化形全因龍息不足,若萇儀君能舍下一分龍息,我這女侍也不至於不褪妖性,也未開神性。可妖族就是妖族,縱他如何變化,即便有無瑕人身,也還是低.賤的小妖。”

末幾個字,銀鮫側妃有意刺激魏獻儀,說得很慢很清晰。

不等魏獻儀開口,白龍池殊笑臉上前。

“低.賤?”白龍池殊微笑看著銀鮫側妃,字字珠璣,“銀鮫,四萬年前也不過是鮫族的一支,其蒙恩於鮫族,承澤真龍龍息,一朝洗褪妖性,就背棄鮫族舊主、自立門戶,更在四萬年後老神在在地安居於這凈若龍宮……”

“說高貴,整個北海無非以真龍為尊,以我父王、以我阿姊青龍萇儀為尊。說低.賤,池殊從不覺得陸上那些滿身妖性的妖族低.賤,我阿姊青龍萇儀也從不這般認為。比之陸妖,想必那些步步攀扯之輩,不念舊祖之輩,貪圖神性之輩才更為……”低.賤。

“夠了。”銀鮫側妃沒有耐心聽他說完最末兩個臟字。

池殊什麽都沒有多做,他只是將銀鮫側妃加註在狐妖赤雲身上的綴詞,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為此,銀鮫側妃露出怒容,白龍池殊還奇怪地同魏獻儀低語道:“側妃這便是生氣了?”

魏獻儀微笑不語。

她看向身後的赤雲,赤雲面對銀鮫側妃的詰難有些緊張甚至害怕。魏獻儀拉住他的手,以示安慰,二人衣袍交疊如雲,赤雲久久不願松手。

這廂銀鮫側妃眼眸發冷地看著白龍池殊,池殊一派坦然神色,再轉眸看向與狐妖私相授受,還一副從容架勢的青龍萇儀,心中愈加不忿。

“萇儀君真是教得好弟弟。”銀鮫側妃陰陽怪氣。

“阿姊碧海青龍之尊,自然教得了我這白龍,也治得了北海的萬眾臣民。在這一點上,側妃卻是比不上阿姊。”白龍池殊回覆。

魏獻儀聞言,不由看向池殊,說這番話時他意氣明朗昭然,對青龍萇儀未來的尊榮道路篤定不已。但是魏獻儀卻是知道青龍萇儀的結局,因此覺得池殊的一番話下來,有種一語成讖之感。

池殊朝她看過來,魏獻儀提起笑意回予他。

銀鮫側妃見狀咬了下貝齒。

今日她為這狐妖受這姐弟二人幾番屈辱,若還是放狐妖入凈若龍宮,不能將他囚於水牢折磨一番,給青龍萇儀一點臉色看,未免也太對不住自己。

她動身從晶粉珊瑚椅上走下來,沾得神性好不容易才修得這裊裊姿容,又怎會讓人看出她是一尾滑魚?

“本妃無意為難萇儀君,只是萇儀君偏要領這狐妖入龍宮,壞了規矩終歸不好。”銀鮫側妃道。

銀鮫側妃說完這句話,魏獻儀感到手中一緊,是赤雲不禁躊躇起來,他想告訴魏獻儀,不如就此算了吧,他回到陸上,她也不必為難。

魏獻儀卻與他附耳說:“在凈若龍宮,父王為我鑿了一片圓苑,和陸上景象無二,難道……你不想見一見那片圓苑嗎?”

那是專屬於青龍萇儀地圓苑。

狐妖赤雲怎麽會不願意?

他垂眼之間,眸中流光閃耀,赤雲低低地“嗯”一聲回覆魏獻儀後,又嫌不夠,言道:“想,我很想見小儀生長玩樂的地方。”

“那就不要緊張,也莫要躊躇猶豫好嗎?”

魏獻儀知道赤雲一切皆是為了她在考慮,她理解他的心情,但卻不希望他一直為了她的事情而使他自己覺得難受。

明明狐妖赤雲就很想入龍宮一探,哪怕與青龍萇儀不是伴侶,而是作為朋友,他也想看一看他朋友的居所。因此赤雲頷首,向她微笑。

魏獻儀穩住赤雲的心思後,才向銀鮫側妃說:“龍宮的規矩向來是由尊主定立,若側妃想要立正規矩,不如與我同行,向尊主問個明白。”

銀鮫側妃銀牙一緊。

青龍萇儀屬實可惡,又借北海尊主之名向她耀武揚威。北海尊主為青龍萇儀的生身父王,碧央殿中北海屬臣奉青龍萇儀為少君。

若她真與青龍萇儀一並走到北海尊主的面前,銀鮫側妃深知自己沒有勝算的餘地。只要青龍萇儀在碧央殿動一動嘴,他們都會諒解她,所以銀鮫側妃才故意在宮門入口處攔截萇儀入宮。

銀鮫側妃想先聲奪人,先一步將與青龍萇儀“勾結”的狐妖壓進水牢,再之後於碧央殿中和群臣對峙,銀鮫側妃便能以狐妖為借口、為人證來責難青龍萇儀。

只是沒想到魏獻儀如此護著狐妖。明明只要魏獻儀暫時忍痛舍出狐妖,銀鮫側妃就會對他們收手,但她不肯,寧願耽擱面見尊主的時間都要攜帶狐妖一齊入內。

還有白龍池殊也處處與銀鮫側妃為難,讓銀鮫側妃有些進退兩難。

銀鮫側妃真是恨極這對姐弟。

眼看流沙一粒一粒墜下,時間飛逝而過。銀鮫側妃不想等到北海尊主的禦令下來,她這邊還毫無成果,她狠了心腸,偏要將狐妖赤雲帶入水牢。

因此她再不與萇儀等人理論,當機立斷,直接拿下“人證”。

“側妃?!”白龍池殊見四遭侍從在銀鮫側妃的示意下對他們動手,忙在冷兵器中的堆夾中叫喚一聲。

“狐妖赤雲是我與阿姊的朋友,側妃未免太無理,也太不將我與阿姊放在眼裏。”池殊道。

銀鮫側妃哼笑一聲,“池殊君若有辯詞。還是稍後在碧央殿中同尊主、以及諸位屬臣說吧。本妃拿下狐妖,也僅是為了守衛龍宮罷了,池殊君大可不必斥責本妃無理無情。”

“拿下!”銀鮫側妃發令。

眼看事態沒有回旋的餘地,魏獻儀第一時間選擇護住赤雲,以及讓白龍池殊莫要輕舉妄動。

池殊雖不肯見銀鮫側妃一人得勢,但勝在時時聽話也聽勸。

魏獻儀第一次撚起屬於北海真龍的法決,一時覺得陌生又稀奇,她甚至有想法在離開幻境後,能否學來北海真龍的法決?

不等她思考這個想法的可行性,她手中的法決率先一步卷起一股海潮。

海潮帶著屬於魏獻儀的靈力氣息自凈若龍宮劃過,然後掀起那些針對赤雲的侍從手上的各類刀戟。

因實力懸殊的太大,這些侍從打從一開始就知曉自己定是贏不了青龍萇儀,但無奈奉了銀鮫側妃的命令,就必須執行,否則銀鮫側妃惱怒,受苦的仍是他們。

因此即便丟了兵器,在銀鮫側妃的不斷的示意鼓舞下,他們不得不上前捉住狐妖。

魏獻儀沒想到他們這樣執著,不想讓銀鮫側妃得逞的同時,也不想傷到這些侍從,只好囑咐白龍池殊與他們緩慢交手。

另一邊赤雲見魏獻儀與池殊,竟為了他與龍宮側妃起爭執,甚至遭了凈若龍宮的守衛的攻擊。赤雲一時迷惘,不知自己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選擇留在龍宮的決定是否正確。

正當他猶豫時,感到手臂猛地一沈,是魏獻儀將他拉去一邊,躲開了龍宮侍從的襲擊。

在海裏,他一只狐妖毫無作用。

“是我連累你們了,若非我執意入海……”赤雲緊緊攥著魏獻儀的衣角,不禁低語。

“是我不好,將你牽扯進龍宮瑣事裏來了。”魏獻儀好聲好氣地安慰赤雲,另一手掀起一株海草纏住赤雲身後的侍從。

就算今日來到龍宮門口的不是狐妖赤雲,是兔子精白雲,是貍花貓烏雲,都免不了銀鮫側妃的這一番狠敲猛打。

魏獻儀從沒覺得是赤雲之誤,白龍池殊也不會這樣認為。

赤雲見他們如此待他,心中一股溫流湧動,舒然開朗,他抿唇,下了決心。

他們這樣希望將他留下,為什麽他要自先軟了心意、辜負朋友呢?

銀鮫側妃眼見“戰況”不佳,她從袖中抽出一卷靈力繩索,雖困不住真龍身軀,卻能阻礙他們繼續維護狐妖赤雲。

她才將靈力繩索抽出手,凈若龍宮霎時正門大開,侍女魚貫而出,來請青龍萇儀入內。

見到宮門前一派兵荒馬亂的模樣,這些禦前的侍女也不驚慌失措,很快中有一人向銀鮫側妃遞來尊主禦令。

銀鮫側妃寒著臉被迫收下。

銀鮫側妃不幸還是等來尊主的禦令,她冷冷看了魏獻儀與白龍池殊一眼,乘上晶粉珊瑚椅離開。

葫蘆裝扮的侍女引他們進入碧央殿,在入殿門之前,她們為魏獻儀等人披上特質的紗衣以限制他們的修為術法。

赤雲同樣披起。

他見紗衣之上兩枚墜珠晶瑩剔透,不由得將之把玩一番,魏獻儀見他心態尚算平和,就此也放心下來。

碧央殿中,北海尊主遙遙坐在高位之上,其下左右兩側屬臣排列整齊。屬臣大多以以藍、紫袍服為主,唯一一位朱褐衣裳的屬臣正是銀鮫側妃之兄長——銀鮫族族長戡犀。

他體格龐大,面相忠正,實則為人也端肅無私,但唯獨對待青龍萇儀時有針對之嫌疑。

此時,見青龍萇儀入殿內叩拜尊主後,戡犀瞇眼,視線落到魏獻儀身後的狐妖身上。

“萇儀君少時喜歡出游,臣下便叮嚀囑托莫要與妖族打交道,如今倒好,竟將妖族堂而皇之地領入凈若龍宮。”戡犀對那狐妖的印象很不好。

魏獻儀在白龍池殊的耳語下,得知戡犀乃是銀鮫族首領,想到銀鮫側妃此前針對他們的許多舉動中都有戡犀的示意,魏獻儀自然生出不快,她沒看他。

她與池殊向北海尊主叩拜,赤雲因是陸上妖族禮數不通,自然他並非北海族群,也無需向北海尊主叩拜。

於是在魏獻儀與池殊叩拜間,碧央殿內眾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在狐妖赤雲身上,一時赤雲只覺得有芒刺在背。

“起吧。”北海尊主在簾幕後揮出一道靈力,二人順勢起身。

“聽聞青龍女與白龍子結識群妖,整日在陸上尋歡作樂,萇儀可有此事否?”北海尊主問。

魏獻儀回覆:“回稟父王,正有此事。”

她欲揚先抑,還沒開始揚聲震詞,戡犀就率先奪過她的話:“龍女既已承認確有此事,還望尊主秉公執法,貶青龍萇儀入淵底勞刑。”

戡犀話畢,白龍池殊瞧了眼魏獻儀的臉色,便挺身而出道:“戡犀大人好威風,竟敢為父王代勞,貶我阿姊?”

戡犀面對池殊神色不變,轉眸看向魏獻儀,見她駐足殿中向簾幕之後的尊主遙遙一拜。

魏獻儀解釋:“萇儀結識妖族確有其事,但萇儀並未以群妖為友,萇儀與池殊更非貪圖享樂之輩。陸上一游,萇儀僅得識狐妖赤雲,唯此一妖,再無其他。”

她本就清亮的嗓音在碧央殿中顯得格外清晰。

字字入耳,片刻後北海尊主言道:“青龍女這般說辭可有憑證使眾卿信服?”

尊主雖有心為兒女開解,但此刻碧央殿中,仍要以撫平眾多屬臣之心為主。他這遭向魏獻儀索要憑證,便已然做下決定,即便魏獻儀沒有,他也會助她揉捏出憑證來。

魏獻儀聞言,思考許久何來憑證?

而在她身後,赤雲心中一動。

他不自覺地拉緊紗衣,上前兩步,走至魏獻儀的身側,他學著魏獻儀那般朝北海尊主低眸垂首。

赤雲忍住顫意,發出聲音——

“我便是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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