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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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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瞳

鏡面空間內,風臨深站在紫色屏障之前,望著屏障後羋渡那雙漆黑的眸。

本該燦爛如赤陽般璀璨奪目,充斥著旺盛生命力的黑眸,此刻好似被浸透了風霜苦雨,從中能擠出酸澀悲傷的淚水。

風臨深看清了羋渡望向他的眼神,那眼神是迫切的祝願,是絕望的祈求。

也就是在霎那間,風臨深忽然就明白了,自己應該做什麽。

或者說,他早就應該做什麽。

劍尊後退幾步,遲疑之中望向了身後的幽靈師尊。

他的師尊以那雙熟悉的眼睛看著他,半晌沖他點了點頭,笑瞇瞇地用手蹭了蹭自己下巴上粗糙的胡茬。

那是他師尊生前最習慣的動作。

“真好啊,臨深,我還以為你會像命運安排好的那樣,跟氣運之子在一起呢,”他師尊笑著嘆了口氣,隨即用鼓勵的目光註視著他,“我真的,真的特別為你驕傲。”

“你是我們整個師門的驕傲。”

風臨深望向師尊身後的黑暗,黑暗之中他那些戰死的師兄師姐們沖他蹦跳著揮手,個個臉上都帶著毫無陰霾的笑容。

於是劍尊也笑了。

風臨深有多少年沒這麽笑過了,笑起來的時候面部肌肉有些僵硬,連他自己都感覺有些奇怪。

可他覺得,現在這個時刻,就是要笑起來。

因為此刻做決定的,是風臨深,是修仙界的風臨深。

而非被命運定義的、被原書劇情拘束的高嶺之花男主,氣運之子命定的伴侶。

“我自願放棄在劇情中的所有身份,自願放棄身為‘主角’的所有氣運,”風臨深擡頭看著風雨大作、金色裂縫四處蔓延好似末世般的天穹,輕聲道,“我把這些氣運歸還給,本該掌控世間規則的天道。”

他話音剛落,立即感覺好像有什麽極其玄妙的東西,猛然間從自己體內撤離,沖上了天穹之上,連那堅硬詭異的鏡面空間都無法阻擋其回歸的腳步。

寄存在他身上數百年的某種氣息,某陣疾風,因為他的誓言而終於得以逃離名為“主角”的牢籠,欣喜若狂地呼嘯著蜂鳴著,從風臨深的身體裏盡數消散。

而與其同時,在另一方鏡面空間內。

柳成霜呆楞楞地看著屏障後尊者那雙泣血的眼睛,再度感覺到了久違的窒息感。

這種窒息感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在那日的長明城,被劇情誘惑著試圖對風臨深種下情蠱之時,柳成霜也感覺到了同樣的窒息。

就好像劇情的命運絲線化為無盡蛛網盤繞而上,要把她死死纏繞住,要讓她成為另外一個人——那個只會依靠他人的、柔弱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氣運之子。

“不要反抗命運!!”

昔日的低語聲再度於耳邊響起,只是這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與逼迫,像是強弩之末的賭徒豎起眼睛在她耳畔咆哮:“不要反抗命運!!”

“你是命運欽點的氣運之子,你現在所獲得的一切都是劇情賜予你的!!”

“沒了這些,你就什麽都不是!!”

“什麽都不是!!”

震耳欲聾的威迫之下,柳成霜反而顫顫巍巍地站直了身子,努力地把頭顱揚起來,看向支離破碎的金色天穹。

“你胡說!”少女朝著天穹怒目而視,大聲反駁道,“你胡說!”

大概是察覺到她激烈的反抗,那咆哮聲似乎也難以置信地沈默了一瞬間。

劇情也無法想象,自己親手創造出來的完美女主,附庸於無數男性之間的柔弱戀人,如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我是柳成霜,不是你們嘴裏的什麽氣運之子!”

劍修少女張開雙臂,戰場為其留下的傷疤尚未痊愈,在她曾經細嫩白皙的皮膚上橫七豎八地排列著。

不知什麽時候,那雙纖細的手上,已經磨出了使慣劍刃的繭子。

“難道沒了氣運,我就什麽都做不成嗎!你們口中那令人作嘔的贈予,我才不稀罕!”

說著,柳成霜死死盯住天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裂縫,用盡全身力氣掙脫了那股劇情的窒息感,大聲喊道:“我自願放棄身為氣運之子的氣運,從今往後,誰也別想用這個稱呼綁架我!”

“我只要做我自己,再不回頭!”

話音剛落,無形的磅礴氣運化為萬千隱形的飛鳥展翅翺翔,赫然沖出了柳成霜那嬌小的身軀,如同一場規模浩大的遷徙。

那些曾因天道隕落而被原書劇情奪走的氣運,在角色自我意識覺醒的霎那間,終於突破了無數蛛網囚困的牢籠,蜂擁著沖向那無垠的雲霄之中。

而伴隨著兩位主角氣運之力的流失,劇情對修仙界的掌控力進一步衰落,以至於再也囚困不住那些原本屬於天道的力量與權柄。

風雨飄搖。

城樓之上,羋渡放眼望去。

只見連同荒原在內,修仙界那茫遠無垠的地平線上,無數雪白好似純潔魂靈的、象征氣運的飛鳥騰空而起,浩浩蕩蕩地飛往那布滿金色裂痕的天穹飛去,逐漸融化在支離破碎、千瘡百孔的雲層之中。

這一幕壯麗絕美到只可能會在夢境中出現的場景,而今就真真切切地發生在羋渡面前。

而此刻,懸浮在半空中的南宮梼顯然也註意到了這一幕。

他瞳孔微縮,漆黑眼仁死死盯住了那些自由自在的、美麗的雪白氣運,臉上流露出些許困惑的神色。

“為什麽,”南宮梼喃喃道,“為什麽......”

可他的半句疑惑還沒發出來,那些依附於他身上的金色絲線剎那間忽然盡數繃斷,好似被什麽無形的巨力拉扯一般,齊刷刷分離了他那身黑色衣袍。

在南宮梼難以置信的眼神之下,那些飄渺無依的斷裂絲線好似沒有重量的羽毛,順著某種神秘召喚再度回到了它們該回的地方。

角色脫離劇情掌控自我覺醒,已然對企圖奪取氣運的原書劇情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

而此刻,這些比以往更加龐大洶湧的氣運之力,是足以填補天道丟失那半顆核心的空缺。

——在這方世界那源源不斷的氣運之力滋養之下,天道權柄在逐漸恢覆。

甚至,遠比以往更璀璨,更強大。

即將隕落的天道,即將分崩離析的天穹,在此刻再度奇跡般地枯木逢春,煥發了無與倫比的生機。

南宮梼周身纏繞的命運絲線徹底盡數褪去,他不可思議地摸著自己的手臂,旋即攤開雙手,看著掌心最後一抹金線也滑落至空氣中,向著金色裂隙飄飛而去。

“之前在長明城,你對我說過,我更改不了角色的命運。”

羋渡看著滿臉錯愕的南宮梼,淡淡地以刀鞘支撐著身體,輕聲道:“可命運這東西,本就牽一發而動全身。只需要在命運中埋下一道小小的伏筆,就會對結局產生不可估量的逆轉。”

“蝴蝶扇動羽翼,於是在未來掀起巨大的風暴。”

“南宮梼,”黑衣的尊者迎著光而立,抹一把臉上的血跡泥汙,笑了起來,“我不只是在更改柳成霜她們的命運,我更是在更改我自己的命運,更改天道的、乃至整個修仙界的結局。”

“換句話說,從我在宗門大比內救下柳成霜的那一刻開始,你就註定不可能贏過我。”

兩位穿書者隔著無數雪白氣運與燦金絲線的洪流彼此對望,南宮梼似乎終於克制不住自己內心洶湧的憤怒和絕望,驟然間提高了聲調。

那聲音裏,更多的是絕望與淒惶,蓋過了顫抖的怒意。

“我們是穿書者,我們才是該攪動此界風雲的人!既然命運選擇讓我們來到這裏,就代表我們應該成為此界的主宰!你與我才是天選者,而非那些角色......”

“我們不是天選者,他們也不是所謂的角色。”

羋渡打斷了他的喊叫聲,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我們是人,他們也是活生生的人。”

南宮梼瞳孔劇烈顫抖。

他還沒來得及回應羋渡那態度近乎強硬的回答,忽然聽見身後那無邊無際的虛空之中,震撼搖蕩起神聖的洪鐘之音,聲波陣陣掃過整座蒼穹。

“當——當——”

這鐘聲仿佛能震起人類心中最原始的敬畏與崇拜,連那些氣運與命運絲線都在這鐘聲的感召下共鳴起來。

金色裂縫緩慢蔓延,形態幻變重組,在昏暗雲層之上如同一幅煜煜生輝的符文壁畫。

一雙巨大到無邊無際的、眼中仿佛囊括世間萬物的龐然金瞳,在那雲層之後,赫然睜開!

羋渡曾在與窮奇那一戰中見過天道的真容,只不過那時的金瞳遠沒有此刻瑰麗璀璨,而是淺淡虛弱的狀態。

而此刻這雙眼眸,連讓人與其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太威嚴也太美麗,似乎在那泓燦金到極致的顏色裏,能看到世間萬物的方生方死,能看到因果輪回的往覆。

跟這雙眼眸相比,南宮牧就顯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權柄之力自天穹降下,掃蕩過蠱城每一寸晦暗陰冷的紫黑霧氣,霎那間天道歸位萬古蒼穹生輝,羋渡甚至能明顯感覺到,修仙界曾幾何時崩壞的秩序與法則,正在被緩慢而不容置疑地修覆。

而那被不死墓催生而出的鏡面空間,也在天道現身的霎那間碎裂崩毀。

牢不可破的紫鏡屏障寸寸碎裂,好似洞穴中的紫色水晶遭受巨錘碾壓,不可避免地綻開支離破碎的痕。

哢嚓哢擦的聲音不絕於耳,鏡面空間內的逝者也隨領域的崩壞而逐漸消散。

寵妃站在鏡面空間崩碎的區域之內,含著滿足的笑,看著對面而今長大成人的玄蠍與蘇沈煙。

她什麽都沒說,只是轉身籠著那一層紫色輕紗,頭也不回地踏入了粉碎的黑暗裏。

就好像一場來時的幻影,終將清醒。

另一邊,楚淒然的兄長站起身來,倒退著走回了父母身邊。

三人互相依靠著,前任藥宗宗主沖藥聖笑起來,比了比心臟的位置。

她的養父還是一如既往的和善耐心,像每一個平易近人的醫生,雙手負著厚厚的繭子。

“我們走了,夢夢。看到你長成如此模樣,我和你母親,你兄長,都沒什麽遺憾的了。”

“若你此後孤單,不必仿徨。我們一直都在你身邊。”

三人的身影逐漸隱沒入死亡的陰影中。

楚淒然眼瞳顫抖著,似有晶瑩淚珠懸於眼睫之上,將墜不墜。

她身上,長明城之戰留下的遍體傷痕未愈,無一不訴說著登上高位的苦。

與此同時,劍境境主也起身,站到了風臨深的面前。

絲絲縷縷天光自鏡面空間的縫隙中透露而出,驅散了空間內冰冷的紫黑霧氣,帶來屬於生者的黎明。

境主似乎是想伸手摸摸風臨深的頭,但想了一下,轉而還是拍了拍風臨深的肩膀,像對待一個真正的成年人那樣。

“走啦,小東西,”境主笑嘻嘻地沖他眨了眨眼,“不要回頭,也不用太想我們。”

“替我們,繼續往前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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